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凤染君策》作者:易沐 内容介绍 那年,她是相府三小姐,却无人所知;   那年,他是温润若水的离王,却韬光隐晦,敛尽锋芒。   她巧布暗阵,费尽心机,只为逃离他;   他禅思竭虑,铺下天罗地网,只为囚住她。   十里红妆,铺就的凤凰路,她却只是他的皇贵妃,   只因,他的心里,皇后的位置,留给了另一个人。   无数次,做着人生中最大的豪赌,可是终究,输了一切。   他从小就发誓,有朝一日,东云的铁骑必将踏遍四野,这万里江山将由他主宰。为了这个目标,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放弃。   而她,却是江山之外的一个意外。   对于一个意外,无论是利用还是伤害,他都不会……觉得不忍。   可是,为什么当她引剑自刎在他跟前时,他的心却如碎了般疼痛? 标签: 虐恋 后宫 穿越 言情 正文卷 楔子 禁园,夜色静谧。 月光下,影影绰绰站了好几人,气氛却甚是诡异。 染青忽然轻笑了下,声音凄婉哀绝:“秦天策,祝你可以早日得偿所愿,祝你和梦璃白头到老。” 话毕,侧身从离她最近的侍卫腰侧抽出剑,就要抹向脖子。都说脖子那里血管一破,死得极快,不用受太多的痛苦。 事出突然,就连那侍卫也没反应过来,而秦天策回过神来时,已经瞥见那剑横到了她的脖间,瞪大了眼,伸出手指想去弹开那剑。 脖子那感觉到了疼痛,是皮肉破了,血在渗出来,只要再用上几分力就可以一了百了了,或许她死后真的可以回去呢?她终究是不属于这里的人。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灰色的身影快如闪电地飞扑过来,正好扑中了那剑。 “哐当”一声,剑掉在了地上,而染青也被那冲击力给扑倒在了地上。 倒下的一刹,头顶星空斑驳,苍穹如缎蔚蓝,她笑了笑,耳边却听得低吼的声音,是谁?泪水还在眼眶,眼角余光,看到所有人再次变了脸色。 她看到那抹紫色的身影,身形如光一样快的,在最初不敢置信眼前发生了什么事后,迅速闪到了她的旁边。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狭长的眸,所有狠戾嗜血一瞬统统消失不见,惊恐痛苦地看向她。 脖子那血流很多,或许是自己最后那一下用了力,但是也知道她还是被救了,耳边传来“呜呜”地凄叫,原来是小兽越影。 它在最后霎那,飞身扑了过来,把那剑扑在了地上,也扑倒了她。 当初在这个禁园里,是她救了它;如今还是在这里,换它救她。 是血流得过多,让人误以为她伤的很重。 只是还是好疼,疼痛得连眼睛也打不开,一动不动蜷缩在他怀里。 听得秦天策嘶声低吼,手指在她身上几处疾点,封住几处大穴止血。 “药拿来!” 侍卫立刻捧上了上好的金创药,他洒在了她的脖子处,血才终于止住。 谁都没有想到会有这个变故,本来都只等皇上一声命令,就决断宁染青的生死。却不知她竟然如此刚烈,会去抽韩萧的剑。 染青想说话,想叫他放开自己,可是却发不出声来。 那一剑还真是疼呢! 她又做了一次豪赌,这次赌上的是自己的命。 只是这一次却非她本意,她已经万念俱灰,只想用死亡来早早逃离这个男人。 闭了眼,忍受着那揪心的疼痛袭来。 她没有看到,那个抱着她的男人一双眼眸早已通红…… 听得她疼痛微弱的声音,秦天策心胆俱震,紧环着她的手竟颤抖起来。 她要死了吗?为何她会去自刎?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重现,她倔强,慧黠,设计逃离他,活蹦乱跳惹他生气,惹他发怒,与他赌气冷战,为了孩子与他决裂,这许多事原来都刻在脑子里,清晰如昨日发生一样。 可是如今她却奄奄一息躺在他怀里,那么多的血,是血管断了吗? 她不知道,只要他不开口,在场没有一个人敢动手杀她。 那一句“祝你可以早日得偿所愿,祝你和梦璃白头到老”,如雷电般劈进了他心里,有什么在崩塌似得,他只知道,对她,他下不了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越来越无法控制心里那股暴燥的情绪,一向坚韧冷静的心性,在她面前总是完全变了样。 会随着她的一言一语,一个动作,或喜或怒,或生气。 他有了多样的情绪。 可是,刚刚就当着他的面,当着所有人的面,她抽剑自刎。他眼睁睁看着她脖颈出血,挥出的手掌来不及去击落那锋利的剑,心中却在颤抖害怕。 仿佛也有人拿刀子在他心窝深处狠狠刺了一刀,终于,他清楚知道:他很疼,他不要她死。 “宁染青,朕不许你死,你听到吗?” 正文卷 1.圣僧断言 天下四分,东云,南绍,西凉,北定,四国各据一方。 其中,东云国居无论是军事,经济,都居首位。 东云皇朝,景帝二十年。 十一月,似雨非雨的奇怪天气,这几天来一直笼罩着东云国都城怀城。 今天也不例外,阴霾沉郁的天空,如垂眉的惆怅容颜,朵朵乌云如墨,似浸饱发漳生宣,仿佛下一刻就要滴下水来。 挟带着一丝寒的轻风陡然增急,卷起了无数瓣,白的瓣在空中随风飞舞,更为怀城平添了几分萧瑟。 此时,丞相府内却是乱翻了天。只因宁丞相宠妾难产,稳婆请了一个又一个,已经生产了三天三夜,都还没生下来。 忽然“哇哇”的婴儿啼哭声从屋内传来,早已等候在外的宁丞相松了一口气,就想不顾忌讳往里冲,却被旁边管家拉住:“丞相大人,不可,妇人生产带血有忌讳的。” 稳婆与丫鬟已经包了孩子出来,连声道:“恭喜丞相大人,是个千金!母女平安!” 女孩?宁丞相微微一愣,却也转念就放开了心思,大夫人已为他生有一儿一女,这丽珠若能得子,当然是锦上添花,生得女儿,也是喜事。 随即笑逐颜开。等里面收拾妥当,他走进室内,忙不迭的来到丽珠的榻前,心疼的握住了她的手,“丽珠,你辛苦了。 二夫人丽珠的脸苍白,气息微弱地问道,“老爷,是男……是?” “莫挂心,是个女娃。” 丽珠眼中闪过失落,但随即看到稳婆抱上前来的奶娃娃,顿时满心的宠怜。 此时,丞相府的主院内。 一间装饰华贵的房间内,一位气质高贵的夫人正在全神贯注的绣着一副芍药的图样,在她的身边的榻上,睡了两个孩子,一看就知,男孩要大些,女孩要小些,但男孩也只不过三四岁的样子,女孩两岁左右。 尤其男孩,这么小即可看清眉眼间的英气,和刚才的宁丞相倒有九分相像。 房间里静得几乎听见针掉下的声音,连空气都仿佛凝固起来了。 “大夫人,您怎么无动于衷,刚刚那院子里传来消息,那个身份低贱的人,为大人生下了一个女娃,大人到现在都还在那女人榻前嘘寒问暖。您怎么说也是当今皇后的亲妹,您就这样不了了之吗?”一直站在她旁边的嬷嬷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大夫人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又笑了笑道,“那又如何?嬷嬷,她终究不过是生了个女儿,不会影响我儿前程的。” 嬷嬷却甚是担忧道:“大夫人,尽管是这样,但您还有若双丫头啊,若是那个女人的女儿有天得势了,难保不会影响到若双小姐啊。” 大夫人一窒,目光延及榻上睡得香甜的女儿。 “我知道了,我自有主张。” ============================================= 转眼之间,到了孩子满月的日子。 怀城刚下过一场细雨,四处弥漫着清新的味道。从丞相府的偏邸内,不时地传出一阵阵笑声。不仅宁丞相与丽珠同过,正院的大夫人也协同了连个孩子坐在这里,有说有笑。 正在商量着,该给这个女娃起个什么名字。宁丞相左右想了好几个名字,都否决了,觉得不够致,于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他的两位夫人,都是知书达礼,学识有度的。就算二夫人丽珠之前是歌姬,但是却也是饱读诗书,卖艺不卖身的,她是他做丞相之前娶回门的。曾经有位圣僧,跟他言及丽珠会是他的福人,果然娶进门不久,他就官升一品,到了现在都已经是丞相了。 却听大夫人道:“老爷,常听您提那位圣僧,我已经为您从彤云寺把圣僧请来了,不如让圣僧批过孩子的命格,再起个相得益彰的名字,您看如何?” “夫人想得周到啊,快请圣僧进来。”宁丞相大喜。 很快黄衫圣僧就被请进了偏邸,宁丞相一看,果然是早年批丽珠是他福人的那位,立刻心中起了崇敬。 等把孩子的生辰八字递给圣僧后,他掐指一算,脸上表情却格外凝重起来。 宁丞相与两位夫人面面相觑,问:“圣僧,可是有何不妥?” “丞相大人,恕平僧直言,恐怕此女不得你缘,会降了你的福分。” “什么?”宁丞相大惊,自从那年得圣僧点拨后,他对此番言论非常相信。 “此女命中带煞,可能会克父克兄,只是我算到……” “你胡说!休得胡言乱语!”丽珠怒喝,脸色已经惨白,气得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圣僧被喝断后,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叹气摇头。 宁丞相沉默。 丽珠哀戚地看向他,幽声道:“老爷。” 宁丞相向她看来,却让她浑身一颤,他的眼中的温情已经消失,只剩冷漠。接着,就是怒起挥袖而去。 “送圣僧出门。”大夫人淡道。 走到门边时,回头看了眼呆若木鸡的女人,嘴角轻弯。 到了门口时,大夫人朝身旁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立即从兜里掏出银两。 僧人却推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平僧刚才所言句句属实,所以不应受施主这礼。实那女娃命格与丞相府不合,只是以平僧掐算,似乎以后可能有转机,女娃会有一次死劫,若能不死,可能就是转折之时。” 大夫人无心听这僧人多嘀咕,只差了嬷嬷送客,就往回走。 从那以后,宁丞相再没有踏进偏邸。 丽珠在苦等两月之后,不见良人再来,终于心死,看着怀中女娃,怔怔道:“孩子,是娘害了你,可怜你父亲都没给你取名。那就为娘给你取吧,染青,宁染青,这个名字你喜欢吗?” 染青,取秋染青溪天外水的染青。 —— 秋染青溪天外水,风棹采菱还。 波上逢郎密意传,语近隔丛莲。 相看忘却归来路,遮日小荷圆。 菱蔓虽多不上船。心眼在郎边。 正文卷 2.小姐落水 四年后,景帝二十四年。 丞相府的后院内。 “二夫人,不好了,不好了,小姐落水了!”一个绿衣丫鬟,慌慌张张地边跑边喊。 丽珠闻讯从屋内出来,急问:“人呢?” “在前院池子里。”丫鬟抖抖索索道。 丽珠大怒:“为何还没救起来?她怎么会去了前院?”此时也不待她细问,人已经急着往前院而去。自从她搬进这后院后,深居简出,再没有抵达过前院。 女儿年幼,更是不会随意去得那里。 到得那池塘边,已经聚集了一些人,都只是在岸边观望议论,却无人下水。 终于有人见到丽珠前来,才有家丁跳下了水,没一会儿,就把四岁的娃娃给捞了上来,上前一探,却是已经没了气息。 丽珠大悲,这些年她受尽冷落,一直隐忍至极,无声无怨,只怪自己福薄。那年丞相大人挥袖离开,再没进过她院子,她也不想多争,就自觉恳请住进了丞相府的后院。 她知道,宁丞相自那以后,没有再承认染青是他女儿。在外,众人只知道丞相大人有一儿一女,却无人知这丞相三千金。 可是就算她不争,还是有人不愿她就此安宁,还是要欺到她头上,女儿如今遭受性命之灾,她是丞相千金,掉落水中却无人去救,这何其可悲? 只是此时就算有青天之冤,也无从去诉,谁人来听?谁人又会听? 看也不看别人,弯腰抱起自己的孩子,泪迷蒙了眼。这一刻,她恨! 四岁孩童为何会去了前院,若不是有人带着,她能认识路吗? 可是,就算知道有人陷害,她又能如何?没有丞相的垂怜,她在这府里犹如草芥。 一步一步,回到自己屋子,轻轻放下怀中已经没有温度的身体到榻上。 细细的理过染青湿乱的头发,抚摸着她惨白的脸。 孩子,别怕,娘这就来陪你。 没了染青,她再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正找来一根绫罗,准备挂上横梁时,却听床上传来咳嗽声。 她惊愣转眼,小染青紧闭双眼,嘴里不停地咳出水来,她没死?! 丽珠连忙冲过去喊:“染青,染青。”见她依旧双眼紧闭,想到了什么,立刻用手压住她的胸口,不停地使力挤压,染青嘴里的水越吐越少。 慢慢地,她睁开了眼睛。 虽然脸色仍旧苍白,但却能分明看到那乌黑的眼珠,她活过来了! “染青,你醒了?”丽珠扑上前抱住女儿,失声痛哭。 老天垂怜,没有夺走她的女儿。 她边哭边呢喃:“我的染青,别怕,娘在你身边,娘会保护你。” 她的女儿从小就乖觉,喜静,很听话,哪怕那僧人那样说,她都疼染青如宝。 “娘?”小染青细细的声音传到她耳里,小身子却是颤了颤。 丽珠擦了擦眼泪,只当女儿是在惧怕之前的落水,忙释出笑容安慰:“染青,别怕,没事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对了,娘给你拿衣服过来换,你还穿着湿衣服的。” 刚才万念俱灰,只想立刻陪着女儿一起去,都忘了衣服是湿的这回事。 等帮染青换上干净的衣服后,又想到刚才入水可能会得病,丽珠连忙去门口叫守在角落的那个绿衣丫鬟,拿热水过来。 一番折腾,终于把小染青给安顿好。抱着她一起坐在榻上,闻着她身上淡淡的乳香味,尽管断奶很久了,染青身上这乳香味却一直都没散去。 丽珠暗下决心,等过几天一定要去买个贴身的丫鬟给染青,再不能发生今日这样的事情了。事情的经过原委她不用问也知一二,因为她身份问题,又不得丞相的宠,府里的下人早就不把她放在眼里。 待染青更是没了半分尊重,当着她的面不敢怎样,可是私底下却使尽了坏手段。否则染青也不会被骗到前院,落进了水中,差点致命。 没过几日,丽珠偷偷托了管家帮忙留意,然后从街头带回了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 也没有问起丫头姓名,就给她赐了个名字叫香儿。 从此以后,香儿就负责染青的所有起居饮食,寸步不离。 丽珠那时也没想到,无意中买回的一个丫头,会陪着她们母女许多许多年。 正文卷 3.隔空点穴 景帝三十四年,已是十年后。 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影,点点兮兮地照到地面,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光点,枝繁叶茂的大树像一个壮实的青年一般,正蓬勃生长着。 染青怒瞪着眼前这个男人,一动不动。 不是她不想动,而是不能动。这个地方本是她几番偷跑出来后,寻到的一处秘密基地,风景又美丽,树荫笼罩着,使得炎热的夏季,也能躲在底下乘凉。 可是今日午后,她乘着娘午睡,再次与丫鬟香儿商量好,女扮男装偷跑出来躲进这个地方时,还没来得及躺下,就听有脚步声传来。 心中暗道不好,正想从地上爬起来。那脚步声却已经到了跟前,抬眼间对上一双幽深不见底的眼眸,眨眼之后却多了一分萎靡在里面,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之时,来人一挥手,不知用了何种手法,直接就把她定在了当处。 而那个人却也倒在了地上,昏迷了过去。 染青暗暗叫苦,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隔空点穴”?可是无论她怎么使力,手脚都僵硬的无法动弹,只能定坐在原位,远远看着那处横躺着的男人。 他此时双目紧闭,刚才那匆匆一眼,虽是被男人深邃的目光给震住,但是隔了些距离,看他的相貌却完全没有眼神给人来得震撼。只能说,那是一张普通的脸,放到人群里,可能不会一眼就认出来。 倒是一身紫色袍衫,躺在那里可以分辨出他的身材很是挺拔。很显然可能是中了什么迷香或者毒药,所以在进来那刻看到她时,随手点了她的穴道,却也来不及上前把她怎样,就倒地昏迷了过去。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了,男人没有醒。两个时辰过去了,男人还是没有醒。 染青却有些受不住了,这样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这么久,不是浑身僵硬那么简单了,而是四肢都麻犹如万针扎过一样密密麻麻的疼,而且这个秘林里,虽然有树木的遮蔽,但毕竟是夏天,酷暑的炎热总还在,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 禁不住担心:她这样被一直点穴不能动,会不会因为气血不通而导致血液不循环? 万一那个男人中了毒死了,那她该怎么办?不会就这么一直僵下去吧? 脑中虽然在胡思乱想,可是眼睛却不忘盯着那处,深恐那人突然醒过来对她发难。 夏日的天,就像是有脾气一般。前一刻,还阳光普照,下一刻就阴霾满布,居然开始下起雨来,先是“啪他啪他”的雨滴落在地上,慢慢地越来越快,变成了磅礴大雨。 只不过片刻,染青全身就被雨水湿透了,头发都僵在了脸上,犹如落汤鸡一般,视线更是模糊,再看不清眼前之人。 幸得那什么点穴,还能让眼睛眨动,所以在眼睛模糊时迅速眨去落进眼里的雨水,下一刻又可以看得清晰,可是雨水的迅疾,她只稍停片刻,又要眨眼。 眼睛被雨水侵袭后,涩涩的疼。 在下一次眨眼之前,染青发现那个人手指动了。 心中一惊,他醒过来会不会对她不利? 这个问题她还没来得及深思,就见男子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俊酷的脸闪过迷茫,看到远处坐着不动的染青,微微一愣,但瞬间目放寒光,紧紧盯住她,让她心下一沉。 他的手探到怀里去了,染青暗暗叫苦:完了,这个人可能要对她下杀手了。 可是却见那男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缓缓倒了一粒药丸出来,含进了嘴里。 不知是点穴时间太长,过了时效了,还是染青心里着急,胸口一股热气乱冲乱撞给撞开了,就在男人吃了药丸看过来时,她发觉自己可以动了。 此时她再也不管不顾,连滚带爬从地上一跳而起,可是刚起了个姿态,却还是跌回了原位,她忘记自己的脚早就麻了。 男人嘴角微牵了一下。 染青现在的样子可谓是狼狈不堪,雨水浸润了她的头发,额头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察觉到那边男子的嘲笑,她心中恼怒,可是见他却也不过来,只是坐在那里,审视着她。 突然心中灵光一闪,是了,这人不知是中了迷药还是毒,定是现在也手脚酸软,走不了路,故而才会坐着不动。若是等他行动自如时,恐怕真要对自己不利。 一想到这,染青立刻再次拔地而起,这次不管那脚底犹如针刺般的疼,开始缓缓地移动脚步。一边走,余光还不忘瞄向男子那边情况,等脚下针扎的刺感渐渐消失时,她毫不犹豫地就拔腿跑了起来。 却听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听着像是在笑。 染青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出来已经多时,现在天都暗了下来,这是她第一次跑出来这么久没回去,恐怕香儿一人是瞒不过母亲那里了,回去定要遭母亲责骂。 心下着急,脚下跑得更加快,耳边听身后并没有人追来,不由也松了口气。 今日还真是倒霉,刚到这里都还没好好享受这美好风光呢,就遇到了那人被定在那里好几个时辰。又遭了雨淋,弄成这副鬼样子!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是那人还没有恢复过来,否则恐怕今日她还要更糟! ※※※ 密林中,紫狼眯着眼看越来越远的身影,手指暗暗捏紧,却仍旧是浑身无力。那九魂散还真是名不虚传,果真是半分内力都使不得。 否则刚才那人定是不能让其留活口的,念及之前若不是他机警,在陷入昏迷前隔空点了那少年的穴道,恐怕自己真是凶多吉少。 这还是他第一次把自己暴露在这么危险的境地里! 耳朵微动,仔细听了听,是熟悉的脚步声,心中松了一口气。 “主人,属下来迟了!”凌墨跪倒在跟前,低头请罪。 “其他人呢?” “跟您出来的两个死士身亡了,属下带来的一干人等已经去追那批刺客。” 紫狼点点头,眼中泛着冷光,“彻查此事,有内奸。” 凌墨眸色一暗,“属下遵命。” 正文卷 4.被娘发现 染青跑到后墙,轻敲墙外地上的砖头。 这是她与香儿早就商量好的暗号,听她连敲三声,就从墙那边把梯子给递过来。 果然很快一副竹梯从墙后露了出来,她连忙上前接过,小心地按好,然后爬了上去,到了墙头,往内一看,果见香儿焦急地在看着她。轻轻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她又把梯子翻到墙内,从墙上小心地爬下。 整个过程流利异常,这是她时常干的事了。 “小姐,你怎么回得这么晚?急死我了。”香儿立刻上前接住染青手里的梯子,拿到墙角边,用麻布盖上,又在上面放上已经湿透的稻草。 这梯子是染青之前偷偷做的,一直就藏在那角落里。 染青见香儿急的眼中都有了泪花,忍不住上前揪了揪她的鼻子,“这不回来了嘛,娘呢?有没有知道我……?” 话没说完,却被小院前撑着伞站在雨中的身影给惊住了。 心里一慌,忙走上前,“娘,您怎么站在雨里?身体不好,这样容易着凉。” 丽珠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湿透的男装打扮的女儿,忍不住心中阵阵怒气,却又觉得无力。今日午睡醒来,不见染青身影,就去询问香儿,却见那丫头吱吱唔唔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心知不对劲,严厉喝问之后,香儿才吐出实情。言说染青女扮男装偷跑出去玩了,在她再三追问下得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 当时直接就把她给惊呆在原地,这个女儿自小她细心呵护,小心教养,从不知她是这般性子。如今她才十四岁,却已经心向外面的世界,如何能让她不震惊? 但看染青这幅狼狈的样子,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只冷冷道:“回房换了衣服再来说话。”说完,丽珠就转身往自己的内院而去。 染青在背后吐了吐舌头,转头看身旁的香儿,却见她一脸的苦相。 等回到自己的屋子里,香儿帮她开始换衣服,问及母亲如何知道的,听香儿委屈地一一道来,心知是自己今日误了时辰。 都怪那个莫名其妙之人!脑中浮现那双深邃眼眸。 香儿先用干毛巾帮她把头发绞干了,然后干衣服一一换上,却闻染青喷嚏直打,担忧地问:“需不需要备些热水,去去寒气?” 染青满不在乎,她的身体自小就健朗,一般凉气侵袭不了她的,她还没那么娇贵呢。 等头发梳理完毕,衣装着整齐,香儿定睛一看,心中再次惊叹。 此时染青脂粉未施,在额间留着齐齐的流海,却遮不住残存的稚气,一头乌黑的发丝翩垂芊细腰间,三千青丝却只用木蔷薇花簪子微微别住,流露出一种淡然的清香。除了那根木簪子,全身上下再无一样首饰,但一点都不失色。 淡绿色纱衣,腰间用一条集萃山白色软烟罗轻轻挽住,裙角的边上用银色的闪线层层叠叠的绣上了九朵曼陀罗花,在一片淡绿中显的格外注目,裙领由两条银色织锦细带交叉挂颈的的样子。 衣裙都是二夫人一针一线缝裁出来的,绣工精妙。 这哪里还是刚才那个狼狈的青衣少年,整个人都变了个样。 染青则没有注意到香儿眼中的惊叹,已经举步往门外走去。 “走吧,还得去娘那边请罪呢,恐怕娘气得不轻。”先前已经把香儿给责骂了一顿,想娘那温柔的性子都能如此大发雷霆,定是心中气急了。 可是两人刚走到丽珠门前准备进去时,迎面就见一个前院的丫鬟匆匆而来。见到她们盈盈行了一礼道:“三小姐,丞相大人有请二夫人与小姐到前厅一聚。” 染青一愣,心中觉得奇怪。她那丞相父亲可是很少念起她们这个后院的,今日是为了何事? 身旁的门已经从里面被打开来,丽珠从门内走出来,对那丫鬟道:“你先行回去禀告大人,妾身容后就到。” 丫鬟领命离开。 丽珠看了一眼染青,眉眼一瞪:“等回来了,再细细审你。”说完就起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停下来,淡淡道:“还不跟上?” 染青一听,暗吐了舌头,连声道:“来了,来了。”几步就跟到了母亲的身后。 丽珠摇摇头道:“等会见了你爹,不要这般毛毛躁躁的,知道吗?” “嗯,知道了,娘。”乖巧地回话,却惹来身旁香儿的暗笑,她横了她一眼,自己却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正文卷 5.双喜临门 通往大厅有一条长长的回廊,正好隔断了前厅的喧嚣,使得这个后院安静悠然。 染青看着母亲的背影,脚步并不急,多年的后院生活,使得这个女人容颜老去,不复当年的婀娜多姿。可是在她心里,却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丽珠携着染青步入前院大厅,厅里已经有人在座。 而坐在正中主位的灰袍男子,四十岁上下,正是丞相大人,宁百渊。 国字脸,浓眉深眸,含威不露。却也可看出他年轻时候,定是俊逸非凡的。 他旁边坐下的是一身着淡色蓝长裙的中年女人,正是大夫人。 另两个年轻男女,不用说是宁丞相的长子宁飞扬与此女宁若双了。 见到丽珠和染青进来,宁飞扬率先向丽珠行了礼,唤了一声二娘,宁若双则暗哼了气,没有作声,甚是娇纵。 丽珠还过虚礼后,就朝丞相和大夫人低首行礼:“老爷,姐姐,妾身来迟了,还请恕罪。” 宁丞相摆了摆手,道:“免礼了,坐下吧。”神情寡淡。 在右手最末处坐下,染青站在了丽珠的身后。 “老爷,今天有什么喜事要宣布啊?”大夫人见人到齐了,看也没看那娘俩一眼,只是望着身边威严的人问道。 宁百渊肃穆的脸上,有了一丝笑容,捋着胡须道:“今日早朝,皇上突然降旨,升飞扬做禁军统领,并把吴尚书的千金指婚给飞扬,婚期再议。” 讲到此处,神情里带了一种自傲。 大夫人听了喜出望外,儿子如此能干,这又是升职,又是指婚的,可真是双喜临门。 掩不住眉眼里的得意,暗飘了一眼下首处的人,脸上却是喜笑颜开,“老爷,如此可真是大喜。吴尚书的千金,与咱飞扬可谓是良配,这聘礼可不能失礼了。” 宁百渊点点头,神情满意。 今日召集全家人,一则是想公布这个喜讯,二则就是想要着手准备儿子的婚礼,聘礼这些事都得家中女眷来置办。 宁若双噗哧一声笑:“大哥,你可终于抱得美人归了。” 宁飞扬耳朵微红,他倾慕吴尚书的千金吴心已经多时,现在能得此良缘,却是比升职更让他觉得开心。 被妹妹这番调侃,倒也不生气。 大夫人见机询问丞相:“老爷,若双年岁也不小,都十六了,您得留意着点。” 宁若双见火烧到自己身上,立刻钻到了宁飞扬背后,羞得不敢出来。 宁丞相看了看娇俏的女儿,已经是出水芙蓉,盈盈而娇,心中有了主意,点点头,算是应下。 一直没有作声的丽珠,见此情形,忽然站了起来,起身走到跟前,福了一礼:“恭喜老爷和姐姐,妾身定全力帮助姐姐一起置办飞扬的婚礼事宜。” 宁丞相当下心情甚好,以往虽不待见丽珠,但见她如此大方得体,很是满意。 见气氛很好,丽珠乘热打铁地又道:“老爷,染青今年也十四了,您看……” 一直旁观看戏的染青一个咯噔,心中暗暗叫苦。 而本是热闹的气氛,在听到“染青”两个字时,宁丞相拉下了脸,皱了下眉头,淡淡道:“我心中有数。”神情甚是厌恶。 大夫人也是皱起了眉头,浅笑地看向站在跟前的女人,眼中情绪莫名。 丽珠失望地看着丞相,明明刚才谈及宁飞扬的婚事时还那般高兴,却一听她提到染青时,顿时就变了神色。 她有注意到,从她们母女走进来到现在,丞相的视线都没看过染青一眼,他的眼里根本就没有染青的存在。 她再没说什么,脸上的失望一点一点收拾起来,安静地坐回了位置上,之后就一直带着浅笑,默默听他们在议论婚事议程。 目睹整个过程的染青,在心里叹气,却也是松了口气。 十四岁,娘就急着要给她张罗婚事了! 正文卷 6.街头偶遇 “小姐,是大少爷。” 衣袖被香儿拉了拉,染青随着她的视线去看,果见俊朗的宁飞扬着了一身深蓝锦袍款步走来,步履成风,透着一股英姿与豪气。 春风满面,四字不足以来形容他此时的心情,眉眼都染满笑意。 也因为他的喜讯,今日她与香儿才得了赦免,可以借着定制婚衣的名义,出府透透气。 否则娘哪肯允她出门呢。 那日从前厅回到后院,她本以为前厅的事转了娘的视线,可以逃过一劫。哪知一进房间,就被娘好好训了一顿,罚抄了好多遍女戒和心经。 “小姐,大少爷旁边那人好俊!”香儿的小声议论,拉回了染青的神思。 自然而然转眼去看宁飞扬身旁之人,却霎那间被凝住了视线。 应该说先是被那男子身上的衣衫给吸引了注意,因得丽珠的绣工精致,染青虽然没有穴道一二,但却也是略懂皮毛。 所以男子身上的纯白绸衫,她只远远看一眼,就知是上品。 布料是上好的绸缎加轻纱而扣在一起,领口与袖口有一条大约一寸半宽的紫色镶边,仔细去看,白色布料上竟然纹着隐约滑过暗光的精美纹样,光那个手工可能是这都城里最盛名的“锦衣纺”的手笔。 仅这袭白衫,就染尽了风华。 当染青的目光触及到那人脸面时,倒是真被震住了。 轮廓分明的脸上,是一双漂亮细长的丹凤眼,眼角微微向上翘,一眼望来,春风之意尽显其中,好似蓝天白云,高山流水。性感的薄唇微微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举手投足间透着一丝高。 宁飞扬已经算是个英俊绝伦的男人了,可是他们两人走在一起,白衣男子却更胜一筹。无尽风华,都被他揽了去。 此二人走至街头,旁人再无生色,难怪时有人驻足而望。 她微微皱了皱眉,与宁飞扬走在一处的人,想必也是非富即贵之人,尤其以官场为主。 这样的人,她无意沾惹,还是避开为妙。 朝香儿身后挪了半步,整个身子都隐在了路边的行人中,她们本就穿着并不华丽,只是普通人家小姐丫鬟的打扮。也心知她们其实完全不用躲,这么多路人,宁飞扬应该是不会注意到她们。 哪知横着里出来一只手,在她腰间一探,直觉就用手去挡,却是挡了个空。只听香儿已经在叫起来:“啊,有贼!抢东西呢!” 腰里一摸,果然她的钱袋不见了! 身影一晃,那人已经跑出十几米远,身材普通,个子精悍,倒是身形利索得很。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身旁的香儿拔腿追了上去。 染青暗自跺脚,本想不引人注意的,这丫头,怎生如此毛躁! 香儿平时难得出府,这一出府却这般疾风惊惊的,就她那速度能追得上吗? 可丫头跑了几步,眼见小贼已经跑远,竟然大声呼唤:“大少爷,快,那小贼抢了小姐的钱包。”人已经奔到宁飞扬处。 染青看到这里,抚额哀叹! 宁飞扬随着香儿的手指,看向她这里,眼中闪过诧异。他身后一个魁梧大汉已经朝小贼追了上去,没过一会,就一手拎着小贼,一手拿着染青那个钱袋回来了。 到了此时,染青再不能当局外人,只好硬着头皮上前。 那个魁梧大汉把小贼往地下一扔,钱袋却奉到了白衣男子手上,小贼在地下哀嚎,脸已经红肿,显然被揍得不轻。 染青微微一笑,轻福了福身,“多谢公子惩罚恶人。”然后又朝宁飞扬不甘愿地唤了一声:“大哥。” 正文卷 7.云香居 宁飞扬对在街头遇见这个妹妹,有些惊讶。 平日里他很少去后院,一年里都见不上几面,若不是那小丫鬟跑过来叫自己,恐怕可能迎面都不见得认出这个妹妹。 “你们为了何事出府?怎么都不随身带个护卫?” 染青心中暗道,还护卫?能够有香儿陪着一起出府算不错了。 勉强笑了笑道:“这不是为了几月后大哥的婚事做准备嘛,特意出来为娘和自己置办些出席婚礼的衣裳和首饰。” 宁飞扬的婚礼,初定是在十月,具体日子还在协商中。整整一个月,总能找到一个黄道吉日,成就一番良缘。 “丞相府的小姐还要自己购置这些东西?”清润中带着温的嗓音,犹如泉水滑过,却不难发现,其中有着好奇。 正是那名白衣男子。 染青看了看他,微笑不露齿,没有回答。她在外是丞相千金,对于陌生人的搭讪,自然可以不理会的。 宁飞扬神色间有一瞬间的尴尬,轻咳了一声掩饰过去。 染青忍了笑意,不去说破,她和娘在宁府的处境,宁飞扬就算不关心,也是知道的。 不想与他们有太多纠葛,转首看白衣男子:“公子,可否把钱袋于我,出门前娘责令过,必须早回。” 男子眉眼一挑,染青这话,说得看似有礼,却是毫不客气的。眼中浮现戏谑的笑意,把手中的藏青色钱袋递了过来。 染青瞥过眼前骨节分明,细白修长的手,微笑着接过钱袋,就携着香儿转身而去。 宁飞扬在一旁欲言又止,看到男子的眼色,终是没有说什么。 等两个身影远去后,他才躬身对身旁的男子道:“殿……阿离,舍妹无礼,还请包涵。” 男子收回视线,笑着对他道:“你跟我何必这般见外,倒是你这妹妹看着好像不是若双。” “的确不是若双,是我的三妹,染青。” “哦?丞相府何时又多了一个三小姐宁染青了?” 宁飞扬刚想解释,恰时,之前那魁梧汉子却在身后提醒:“公子,宁统领,不如找个地方坐下细谈?” 得此提醒,宁飞扬环看了四下,的确两个俊朗男子站在街头,煞是引人注目。 白衣男子沉吟了下道:“去云香居。” 云香居,名字听着致,却是烟花之地。 烟花之地也分几类,有的以闻名,有的以花闻名,有的则以俗闻名。 走进云香居,迎面走来一妙龄妇人,打扮的花枝招展,正是这居里的鸨娘。 “是什么风把宁公子和钟公子给吹来啦?” 宁飞扬淡笑:“云娘,给我们安排凝香姑娘吧。” 云香居里出凝香,赛过西施与貂蝉。光这两句话,就足以证明那凝香姑娘正是这云香居的头牌,或者说是花魁。 云娘也是懂眼色之人,眼前二人身份尊贵,不敢怠慢。 立刻领了他们到凝香房前,轻扣门。 门从里面被打开,出来迎门的是一丫鬟,光这丫鬟就容颜俏丽,可见她家小姐更是美貌无双了。 “凝香,快看看谁来了?”云娘已经吆喝开来。 屋内窗前,正站了一位丽人,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手拂过之处,是一把古色古香的长琴。 云香居里,凝香之所以成名,不止是她倾城之姿,她还弹了一手好琴。 见到进来的两名男子,眼中闪过微光,连忙起身,盈盈福礼。 “钟公子,宁公子,凝香怠慢二位了。” 白衣男子微笑颔首,宁飞扬浅声请她起身。 云娘见状,也不多留,只交代了凝香好生招呼客人,就离去了。 凝香差了丫鬟去煮水泡茶,等脚步声走远,她关上了门,跪倒在他们跟前。 “主上,奴婢刚才无礼了。” 正文卷 8.钟离 “不用多礼,起吧。”白衣男子皱了皱眉,淡声道。 凝香有些惶恐,起身看了看主上面无表情的脸,不知他喜怒。 她的这间厢房,是分了里外两个房间的。 把二人引进了后室的方桌前坐下,正好外间传来丫鬟回来的声音。 她忙走出去,接过茶盏,低声吩咐这里有她伺候就好。 等丫鬟离去后,她端了茶水走进里间为二人沏茶,并拿了护篮把茶温在里面。虽这天气茶水不宜很快冷却,但她知主上喜喝温茶。 做完这些后,她就立在白衣男子身后。 “凝香,去外间抚琴吧,没我命令,不得进来。” “是。” 凝香低了身子退出了里屋,重又坐回之前窗台下,手抚上长琴。温婉而绝妙的音律从她指下飘散,染了房内的清,以及整个云香居。 里屋与外间虽只隔了一道门,却是隔音极好,只有低低的琴音传入内。宁飞扬侧耳听了一会,笑着道:“阿离,这凝香的琴技越来越精湛了。” 男子浅笑,未有表态。倒是重拾了前话,问及街头遇见的染青,似乎对这个丞相府突然冒出来的三小姐甚感兴趣。 宁飞扬避重就轻地讲了一些有关染青在府里的处境,其中内究,他也是略有耳闻,因着之前不关心,所以并不深知。 听完他一番解释,男子眼中闪过精光,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飞扬,你这妹妹,甚是有趣。” 宁飞扬一怔,细看眼前人的眉色,却是分不清其中涵义。 愣神间,男子已经转移了话题。 “半旬之后的寻酒会,准备的如何了?” 听问及此事,宁飞扬收敛了心神,忙回道:“寻酒会的帖子已经都发出去了,届时各方人士都会慕名而来。兵部、礼部与户部的人也都给了我答复,定准时参加。” 见男子点头,他忽然心头有一计:“阿离,我看那日不妨把凝香也召去,以她那手琴艺定能冠绝四野,也给那些公子们增添些情趣,招揽起来也自是方便许多,你意下如何?” 古有美人计,百用不爽。 寻酒会,若有云香居的凝香姑娘坐镇,名头只会更大,渲染力也更强,而这正是他们要的效果,以酒之名,广纳贤才。 男子眼中有了戏谑:“你都已与尚书千金婚配了,居然还能想这些弯弯事,倒不愧你那四大公子之名呢。” 宁飞扬朗笑。 柔城有四大公子之说:分别是离王秦天策,丞相公子宁飞扬,状元郎言成晓,还有一个就是眼前这个贸然出现的大商人——钟离。 这四人均都是二十岁左右的英俊风流人物,都道离王温若,宁飞扬俊朗,言成晓风流,而钟离却是各取所长。 这各取所长之言可谓妙极。却也解释了为何钟离一介商贾,而能与那三位名门皇子并列在四大公子中,占了其中一席。 光钟离那容貌与气度,别人可能无法比较,但与之经常走在一起的宁飞扬,却是比他要逊色上几分。故而,就算钟离没有官阶,在宁飞扬发出寻酒会的帖子后,还是有许多名流公子愿意承这份情而来。 寻酒会,各方人士以酒会友,收到拜帖的人士在寻酒会当日,需得带一坛家中最好的酒,分与大家品尝,最后选出当日酒中之王。 这只是聚会中的一种,近两年,钟离与宁飞扬已经用过好多名目,召开这样的人士盛会。 渐而渐之,钟离之名已在柔城传开。 正文卷 9.再见贼人 另一边,钱袋要回后,染青就携着香儿离开,身后是若有所思的几道目光,心知是宁飞扬与那男子在驻足而望,心头有些发毛,不由加快了脚步。 刚出府,该办的事都还没办好,依着之前的计划,二人往布店而去。 路上把香儿狠狠地耳提面命了一番,这丫头平时看着挺稳重的,哪知到了外面却是这般毛毛躁躁,没见过世面。 想来也是,平日里她们都长呆在后院,出门的机会少之又少。 这次若不是因着宁飞扬大婚的原因,恐怕这般光明正大的出门,是不太可能。 布店老板,见二人寒酸,不像官家千金,拿出来的布料也都不是上品。 的确,染青身上这袭湖绿衣衫,做工是精致,绣品也乃上乘,只是布料却非极好。 染青倒没在意店家的态度,她的心思被旁边两位夫人的谈话而吸引了过去。 “张夫人,你家相公有收到那寻酒会的帖子吗?” “没听我家相公提起啊,据说那帖子是千金难求,你家老爷有收到?” 那夫人掩嘴而笑,神色里有了丝得意,“昨日我老爷收到了一张,拿给我看,那帖子可都是镶了金的呢。据说咱柔城的四大公子除了离王殿下,其他三位都到,可惜一张帖子只能去一人,不能携带家眷。” …… 听到这儿,染青忍不住笑了,这夫人嘴上说着可惜,可是语气里却是一点都没可惜之意的,神色间都是炫耀。而与她说话的那位张夫人眼中却都是羡慕。 寻酒会? 听字面意思就知是与酒有关,这些年丽珠娘倒是教过她酿桂花酒,时常会乘娘不注意就偷喝上几口。所以一听与酒有关的会,甚是感兴趣。 再仔细聆听两位夫人的谈话,终于探得那寻酒会在半旬之后的云山庄举办。 没了心思再细选布匹,随意买了两匹布就准备打道回府,打算回去之后好好琢磨琢磨,该如何弄来一张那个帖子呢。 千金难求? 一路走着,快到丞相府门前,染青与香儿转了个弯,往府后走去。 她们身居后院,若是从前厅而入,要绕上好多路。而后院后方,则有一后门,直通她们住处的。所以染青想也没想,就选择走后门那条巷子。 主仆二人一前以后走进巷子,此巷甚为静谧。 只听身后一声尖叫,染青惊起回头,就见香儿已经软到在了地。她的旁边站了一个人,仔细一看,蓦然大惊。 是他!那个密林之人! 他仍是一身紫袍,双目漆黑,寒光向她射来。 这个人容貌平平,却生了一双慑人心魄的眼。 染青心中惊颤,看了看地上躺着的香儿,强定心神怒问:“你把她怎么了?” 紫袍男人眉眼烟波流转,没有作声,跨步向她走来。她暗惊,四看了一下,渺无人烟,若真是叫出来,恐怕也无人来救。 只瞬间,男人已经到了她跟前,她往后惊退,却已经抵住了墙。 下一秒,男人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虽没有用力,已是让她无法动弹。 紫狼眯眼看近在眼前的这张小脸,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那日之后派人去寻那密林少年,却不想她是女扮男装。 嘴角浮起一个弧度,“恐怕你现在最该担心的是你自己吧。”右手使了一分力,让她深感窒息的压力。 染青瞪大了眼,怒视着那双深邃眼眸,看到里面自己的倒影,是那般弱小,与之顽抗,恐怕真的是以卵击石。脑中飞转,此时应该如何应对? “贼人!我是丞相府的千金,你若敢动我分毫,宁百渊定不会放过你!” “哦?宁百渊?”紫狼有些兴味,还第一次听到女儿直呼父亲名字的,“丞相府的千金?需要走这偏僻的后门?” 染青一窒,无言以对。这个事实,还的确不够让人信服。 眨眼间,见男人眼中闪过杀气,喉间已被桎梏住,她惊叫起来:“不要杀我!” 紫狼一顿,这丫头居然看得出他动了杀机? “给我个不杀你的理由。” “你也没有非杀我的理由啊,那日密林中事,我不会与任何人说的。”心思反侧,即知此人杀意由何而来。 紫狼却冷笑:“我比较相信死人永远都不会泄密。” “不,你错了,活着的人总比死了的人要有用处。你若不杀我,我可以帮你做事。” 生死一念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根本没有细想能帮贼人做何事。 紫狼深幽的眸中闪过异光,转而,脸上露了笑容,本是平凡的脸,却因为那笑而变得生动起来。 下一刻,染青只觉喉间一松,眼前紫影一闪,只闻贼人道:“丫头,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他日,我会再来找你。” 等定睛看时,眼前已经没了人影。 脖子那处灼痛传来,心知定是被那人圈出了青紫,脚下虚浮,差点软倒在地。 顷刻之间,居然已经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 等镇定下来,才抬脚往香儿身边走去,蹲下身探了探呼吸,松了口气。 还好,只是晕了过去。 看来那贼人意在震慑,并非是真想杀人灭口,否则哪由她轻言几句就能灭了他杀心的。 正文卷 10.清心 掐了香儿人中,总算把她弄醒过来。 “小姐,发生了何事?”香儿满眼疑问,不知自己如何是躺倒在了地。 染青潋去之前的慌乱,笑着安抚:“无事,可能是你中暑了。” 中暑?香儿抬头看了看天,不过才是三月之时,这样的天气也能中暑吗?从地上爬起来,抱起之前的布匹,觉得后颈有些酸疼。 染青也不欲多解释,就赶紧拉了她从后门入了内,把布匹交给母亲交差后,她就回了自己屋舍,躺于床上,深思起来。 今日真是凶险,怎么那贼人就找到了这里?从种种迹象看来,这贼人似乎并不惧怕丞相府,而且他那如梦似幻的身影,恐怕丞相府也能来去自如吧。 宁相府内,除了前院是守卫森严,这后院是毫无戒备的。若是贼人来,恐怕她无处可逃。 不过依今日之事而看,贼人估计暂且不会真来取她性命。 到底她还只有十四岁,第一次面临生死,心里总还有彷徨不安。 故而连丽珠都发现这个女儿有些神思不属的,整天神情恍惚,询问之,她又笑着答无碍。找了香儿细问,也没问出什么名堂,只好作罢。 暗暗告诫自己,仔细留意着就是,女儿到了十四年华,可能是少女心思转了,不再如之前那般孩子心性。 这后院虽不大,但是靠近后墙那边有块空地。长年累月里,丽珠闲着无事,在那里种植了好多树与花草,如今十来年过去了,那树倒也长得茂盛,成了荫庇之地。 染青通常会在这后院支起一张木琴,然后随意地弹些娘教的曲子,以此缓解自己心律的烦躁。《清心》这曲,就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一首好曲。 她娘丽珠曾经是一介名歌姬,但却是许多技艺都精通的。儿时丽珠要教她,染青都觉头疼,尤其是那女红,她实在没耐心枯坐在那几个时辰,只为在一块布上绣上一朵花。 后来她选了琴来学,本就喜欢音律,学这个倒是心转意动,很快就学得精湛了。后来丽珠时常会叹,以她之资,琴都能学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其它技艺应该也能有所长。 染青却是一笑置之。 仍旧一意孤行,只学那琴,其它再不肯学。后来丽珠也只好罢之,不再勉强与她,实则也因她疼宠这个女儿,不忍逼迫她学不喜之事。 时过半旬,每日染青弹上好多遍《清心》,焦乱的心终于慢慢平静下来。而这半旬里,她时常夜里惊醒,唯恐贼人突然出现,可至今都没见到,这才放下了戒心。 开始思考起再次偷跑出府一事。 说服了香儿,老规矩,把面上涂了棕色,改头换面,循着梯子,翻墙而出。 其实她是掐着时间出来的,正因为在烦躁不安时,心里还惦记着那寻酒会。若不是那日遇见贼人,惊了魂,要不她早就跑出来去细细打听这寻酒会究竟是何名堂。 依稀记着那两位夫人提及那寻酒会是办在云山庄的。 这云山庄倒是不难找,只随便问个路人,就辨别了方向,寻那而去。 到了那山庄门前不远处,就见陆陆续续的轿子而至,下轿入内之人都衣着华丽,一看即知非普通人。见前头有摊贩,于是上前打听,却闻要入这云山庄参加什么寻酒会,必须以拜帖为凭,否则是入不了内的。 那摊贩老板上下看了看染青,此时她着的是一身青衣长袍,头戴冠帽,看着像个小厮模样。忍不住劝慰道:“小兄弟,那地方都是有身份的人进去的,我看你还是罢了那念头吧。” 染青也有些气馁,惺惺念念这么久,却不得入内。 随意往那一瞥,吓得她赶紧躲到摊贩身后,偷偷探了头张望。只见那边过来一辆马车,下来之人正是她大哥宁飞扬,原来他也收到帖子了啊。 “非也,宁相公子并非收到帖子而来,而是这寻酒会本就是他与钟离公子所办,他是这云山庄的主人。” 听闻摊贩在旁解释,染青这才察觉原来刚才自己的嘀咕已经说出了声。 心中却是暗惊,宁飞扬竟然是这寻酒会的举办人!完全忽略了摊贩口中另外一个名字。 不由苦笑,自家大哥举办,而她却在这愁思烦恼,不得入内。 她是从未做上前搭讪宁飞扬的打算,自己这幅样子打扮,躲他都来不及,哪能杵他面前。这一转思间,门口已无宁飞扬身影,显然已经入了内。 唯有站在原地扼腕顿足。 正文卷 11.寻酒会 染青举步到门口张望了一下,就见门内设了一张桌案,站了两名侍卫模样之人,桌上放着一打金红色拜帖。估计进来一人出示帖子,放一人进去。 忽见门前有一白色身影从马车而下,背影看着煞是熟悉,脑中立时浮现那日街头遇见的白衣男子,正是与宁飞扬走在一起的那人。 只沉吟了半秒,人就已经跟上了前,“嘿,公子,等等我。” 白衣男子没有回头,依旧往里走,染青急了,几步已是跟到了他身后一步之远处,想就这么蒙混着进去。 那两名侍卫见他进去,躬身行礼:“钟公子。” 男子点点头,还没起步,侍卫的目光飘向他后方的染青,询问道:“公子,这位是?” 钟离回过头来,清澈如水的目光飘过。染青不待他开口说话,忙上前笑道:“公子,等等我呀,你走得太快了。” 见男子犹疑的神情,心知不能让他澄清自己身份,暗暗着急。自己这幅男装打扮,想必这人是不会认识自己了,她该如何能够让他假装认识她,或者认她是他的随身小厮也可啊。 还在愁苦间,就听清润嗓音在耳边:“这是家卫,无妨,帮我过来提酒的。” 侍卫一听钟离的话,立刻让开了身子,让他们二人进内。 染青暗喜,虽不知这人为何要帮她,但总算进了这山庄,终于可以一睹那寻酒会风貌了。 步入山庄的花园,染青顿时眼前一亮。 亭台楼阁,花草树木,小桥流水,布置地可谓一个“”字,着实符合那云山庄之名。 中间有个小潭,潭中心是个很大的亭子,那些人墨客似乎都聚集在那里。 察觉脸上有目光凝聚,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个白衣男子正深思地一直盯着她看。忙堆起笑脸想要说些什么,余光里却瞥见宁飞扬往这处走来,匆匆扔下一句:“公子,你请便,不用管我。”说完一溜烟地就钻进了人群里,生怕有人追似得。 虽然自己是男装打扮,但是却不保证宁飞扬能认出她来。尤其前不久还那么印象深刻的在街头“偶遇”过! “阿离,你怎么才来?”宁飞扬几步就到了跟前,却见钟离看着某个方向沉默不语,一脸的深思。不由好奇问道:“你在看什么?”看了看那边人群,是这次请来各大酒楼的老板,增加一些品酒人的阅历和情趣。 钟离眸色闪过异光,温润的神情中有了莫名笑意,却只道:“走吧,我们过去看看,可以开始了。” 染青躲在人群里并不出众,像她这样以小厮身份随侍的人还是挺多的。今日总算开了大眼界,各方嘉豪以及名门公子纷纷拿出自家独酿的好酒。 这才发现原来带她进来的白衣男子,正是那闻名已久的四大公子之一,钟离。而这场寻酒会,却是他与宁飞扬一起合办召开的。 他们各请了几位看似身份尊贵的年轻公子,充当评判。各方美酒拿到他们跟前,一一品尝之后,再由他们选出哪种酒为佳。唯有众人都评价好的那瓶,才能获得今日“酒王”之称。 整个山庄里,酒香四溢,就连染青闻得也是馋虫而起。 早年她在后院埋了一坛青稞酒,在里面入了桂花之味,闻起来清香扑鼻。她在想,不知道她那坛子酒拿到这里来能否让他们看得上眼。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那群公子在品酒,而旁边空地上却有一位着湖蓝纱裙的美娇娘在抚琴,古曲在她修长的指下,徐徐扬起,清新莞尔,婉转三叠,泠泠如冰块撞着溪水。 染青本身对琴有研究,所以只稍稍一听,即知此女子的琴艺可谓精妙绝伦。 酒,琴声而伴,可真的突显了一个字。 只不过染青一面欣赏着秦音,闻着酒香,心里却在思量着一些别的事。 此次她前来寻酒会,并非只为了凑热闹。而是想要鉴赏下这类聚会,看看能否学到些什么。脑中有个想法成型,或许她该找个机会去会会她的大哥宁飞扬了。 还在寻思间,忽然有什么光闪了眼睛,等再睁开时,就见明晃晃的刀已经到了眼前。 耳边爆出惊呼声:“有刺客!” 正文卷 12.离王殿下 仔细看去,一群黑衣人手里执了长剑或刀,不知从何方闯进了山庄,目标正是潭正中的亭子。 刚刚还清淡然,气氛上佳的地方,顷刻间就变得纷乱,众人纷纷而逃,口中呼着“有刺客”,染青四周看了看,心中也是狂跳不安。 刀剑无眼,若是被黑衣刺客给砍伤到,或者命丢在这里,那真的叫得不偿失。 与刺客拼杀的事自然是留给男人去做,她一介若女子还是先找地方藏匿。一想到女子,在慌跑中忍不住回头去看那抚琴女子的方向,却见已有好多公子挡在了她身前,与刺客厮杀起来。 顾不得想其他,一面躲避乱跑的人群,一面往另一头跑去。 刚才她就发现那头的潭边有座一人多高的假山,不知能否躲上一躲。这段时间真是流年不利,怎么处处都碰到这种倒霉的事! 难得一个会,居然会有刺客! 假山的位置正好立在潭边,背面有一个岩洞,可容她一人。小心地沿着一脚宽的石块躲进了里面,大气也不敢出。 外面刀剑声,惨叫声,以及轰乱的脚步声,不时传入耳内。 忽然间人声鼎沸,似乎人又多了,接着是整齐的脚步踏来。 染青的位置,因为背对着的关系,所以看不到外面的景象,只能全凭耳朵去分辨。 她不知道外面到底变成什么样了,但听着好像纷乱的声音渐渐小了。是平了刺客了吗?宁飞扬有没有怎样? 毕竟,他是她的大哥,所以自然最先想到的是他。 她不敢探头去看,这狭小的空间,若是被刺客发现过来杀她,那真的躲无可躲。 忽听哗啦啦跪地声,“参见离王殿下,末将护驾来迟。” 然后是众人皆跪倒:“参见离王殿下!” 一阵静默。 离王?他居然也来了? 刚才凑热闹时,她已见到四公子中的两位,状元郎言成晓在没在列,她不知。只是听闻离王一向深居简出,甚少有人见过他,刚才寻酒会上难道他也在场? 这情形是有朝廷的官兵过来平乱了吗?那外面是否安全了?且再听听。 “你们是哪处的兵?”问话的是宁飞扬,他是禁军统领。 “末将是三王爷旗下的章平。” “都起吧。”清平声起,低低传来。 染青离得稍远,又是躲在假山里面,听得不是很清楚,心知这声音应该就是离王了。果然声若其人,性子温若,连说话也没有王子的气势。 她悄悄地从山洞里钻了出来,小心的沿着石块出了假山。 寻酒会因着这场突来的变故也终结,兵丁们有秩序的疏散着宾客们往门外而走。她往那密集地看了眼,围了很多人,有名门公子,也有护卫,可以说层层叠叠,不留缝隙,连宁飞扬的身影都看不到,别说什么离王了。 无意再探,这个寻酒会的流程却是已经鉴赏到了,于是她跟随着人流往山庄门口而去。 抬头看看日头,已近黄昏,得马上回去了,否则若是再被娘抓到,恐怕以后都出不了府门了。于是步下匆匆,很快就出了云山庄,辨认了下路,往回府方向而去。 却不知,在她从假山出来那时,就有一双黑眸悄悄地跟随着她。那眼眸里藏了一抹微光,以及兴味和深思。 染青在回府的途中,绕去商铺街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一家米铺前驻足了好一会儿。这家米铺不大不小,门板上挂了牌子,各类米价均写上了,只是相比别家米铺来,似乎生意并不太好,可能是因为门面没有别家的华丽。 沉思了一会,转身离去。 依旧是后院那条巷子,不知是不是上回余惊仍在,一走进去,就觉有凉飕飕的风吹来。回头看了看,什么人都没有,赶紧跑到那处暗号地点,拿地上的砖轻敲了三下。 很快梯子递过来,熟练的翻墙而入。 还没着地,香儿数落的声音就传来了,“小姐,你越来越不知道节制了,再晚些回来,恐怕二夫人又要发现你不见了,这都已经问过一回,我声称你在林子里练琴。” 染青揽过青袍,跳落到地,笑道:“香儿越来越机灵了,有你在,娘发现不了的。” “小姐……” 正文卷 13.四人之约 本来染青还在琢磨着怎么去找宁飞扬的,哪知前脚刚进了后院,没过一会,宁飞扬就后脚踏了进来,可真是稀客呢。 二夫人丽珠有些诚惶诚恐,这宁大公子可是从来都没踏进过他们后院的,她首先想到的就是丞相大人是不是有事要寻她。 最终在宁飞扬解释后,才算释然了心。却又觉得疑惑,他找她的染青是有什么事吗? 他和染青虽然是兄妹,可是却是很少往来的,谈不上兄妹亲昵的。 其实染青也觉得意外,宁飞扬怎么会主动来找自己呢?拉着他出了后院门,到那小树林里站定后才问:“大哥找我是有何事吗?” 宁飞扬神色复杂地上下打量她,好一会才迟疑地问:“染青,你今天有出过门吗?” 染青心中漏跳了一拍,脸上却不动声色:“今日一直都在后院,大哥为何有此一问?” 宁飞扬摇头道:“没事,只是问问而已。”说完转身就打算离去,嘴里还在嘀咕:“我就说怎么可能呢,定是阿离看错了。” 阿离?钟离?他认出了她? 染青心中一惊,抬眼却见宁飞扬已经快要走出小树林了,想都没想就唤:“大哥!”可是唤过之后却又暗恼该怎么说,她那要求还真的很难说出口。 宁飞扬停步回头,眼带疑惑:“还有何事吗?” 染青走到他跟前,硬着头皮找话题:“呃,大哥,那个你与吴千金的婚事……” 话没说完,宁飞扬就已脸微红,提到心上人,忍不住神色变柔。 忽的想到什么事,脸色又变红了些,却是眉眼染笑着开口:“染青,后日我约了心去骑马,她说就她一个女孩子,去了要被人非议。本想叫若双作陪,可是那丫头昨日就被皇后娘娘接进宫里去了,不知你后日有没有时间,一起去跟心做个伴,好吗?” 来时本没有这想法,可是现时见自己这个妹妹甚是乖巧懂事,远没有若双那般刁蛮任性,不由就忽然起了这个念头。 染青一听大喜,本来就还没想好措辞该如何跟他提要求,若是能应了他的邀约去陪那未来嫂子,事后再提肯定要比现在容易许多。 当下就点头应允。 宁飞扬来时满腹疑问,去是却是脚步生风,心头也很是高兴。 隔日说于钟离听,邀约他一起成行,本以为他不喜,定是不会去,却闻钟离欣然答应了,当真是令他惊讶之极,但也欣喜莫名。 本来他与吴千金婚期将近,按理是不能在婚前见面的。好不容易才让吴千金点头答应,她却仍是有犹疑的,生恐孤男寡女相约被人看到会坏了名声。 这下有钟离与染青一起作陪,自然是可以少了这层顾虑了。 另一头染青接连两夜都兴奋地没睡好,不止是因为宁飞扬给了她一个机会可以深交,更因为是他那骑马的提议。 每次偷跑出府时,在街头看到有人骑马而过,就觉那英姿煞是动人。可是她却始终没有勇气去学,因为这个可不是随意就能学会的,若没个好的师傅交,从马上摔下来都可能摔断脖子的。 这类危险的事,她不敢去尝试。现在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让宁飞扬教她骑马,享受那种策马奔腾的快意。 到了第三日,宁飞扬一早就来找她了。 走的是正门,门口停了一辆马车,以及几匹马。他笑着解释一会染青与吴千金坐马车,他骑马,说话间他已经跨上了其中一匹大黑马。 染青瞄了瞄其他几匹看起来个头小的白马,心想这会不会是准备给她和吴千金骑的? 顿时心中就乐了,听话的猫了身钻进马车里。 本以为要到尚书府去接吴千金,却见马车直往城外赶,出了城后一里处,停了一辆马车以及一匹高大的棕色马。 染青眯眼从帘门里看,那棕马上坐着的不正是那日的钟离吗? 他仍旧是一身白衣,前襟却是浅紫色的纹边。很显然这个男人嗜白,喜欢白与紫的搭配,因那容貌俊逸,白色穿在他身,确是能突显出他飘逸的气质。 “阿离,你们到了啊。”宁飞扬迎上前打招呼。 钟离浅笑着点头,看了眼他身后的马车,不由提议到:“不如一辆马车吧。” 宁飞扬回头看了看染青坐的那辆,骑马到帘边,“染青,你下来与心坐一辆车吧,这辆我让阿平赶回去。” 染青心中暗自嘀咕,本来你出门让我坐什么马车啊,直接带我坐你身后不就行了。这样她还能领略一番快马的滋味,虽然不是自己骑的,至少也是在高处。 出门在外,她也是相府千金,该有的礼节还是应有。所以下了马车后她目不斜视,微微福了身后,就踏步往吴千金的马车而去。 刚钻进马车,就见到了传闻中的吴千金,吴心。 她朝染青微微一笑,笑不露齿当如是。 正文卷 14.骑马(1) 染青终于领略到古词里形容女子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是何样了。 吴心就是这样一个女子,有着浑然天成不经雕琢的美丽,配上端庄华丽的云衫,举手投足间都很符合她名字里那个字。 她的眉梢难掩欢喜之色,看着染青的眼里略带一些羞涩,目光时而透过马车的珠帘瞥向窗外骑在马上的身影,那所及之处只有一人。 染青暗暗看在眼内,对这吴千金心中却是增添了几分好感。 不做作,不扭捏,连偷看情郎时的眉眼里,都是掩不住的清然。 婚姻大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时候到成婚的那一天才可能与自己的良人第一次见面。而宁飞扬因为身份关系,有幸能与心上人结下良缘,当真算是幸福之事。 吴心秉持着礼仪,并未与染青多谈。染青也不在意,她的心思早就飞到外面去了,想着等下怎么磨着宁飞扬教她骑马。 染青与宁飞扬出门时,天刚微微亮,不过行了半个多时辰,天已是大亮,而他们也到了目的地。从马车上下来,她左右张望了下,竟然发现这个地方与她之前的那个秘密基地离得很近。 只是想到秘密基地,不由就想起那可恶的贼人,赶紧转移了思绪到眼前。 宁飞扬体贴的到了马车近处,手扶着吴心下车。眉眼之间的接触,只在一霎那间,却是染满了情意,郎才女貌当如是吧,这样一对璧人,可谓是良配。 染青心中暗自赞叹着,却是见宁飞扬牵着吴心的手,到了带过来的几匹小马跟前,在帮她选马。连忙二话不说,也凑了过去。 可是到了近处,她又赧然了。 此时他们郎情妾意,若是自己硬要凑上去让宁飞扬教她骑马,会不会有些过了? “想学骑马?”温润清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转眸去看,不知何时那钟离已经到了她身旁。想了想后,诚实的点头,心里打了算盘,若是宁飞扬要教吴心骑马,势必没空理会自己,不知能否拜托这位仁兄教她一教呢。 宁飞扬听到钟离的说话声,终于拉回了凝在心上人身上的视线,回过头来,笑得春风满面:“染青,你先选匹温顺的马,我带心骑一圈后,就回来带你。” 话毕,已经把吴心送上了一匹棕色小马的马背,然后自己坐了先前那匹,拉着她那边的缰绳,开始在空地上慢慢行走起来。没过一会马就开始小跑,吴心很显然是懂马术的,一边洗耳倾听宁飞扬说话,一边已经暗中掌握了技巧,开始夹着马腹而奔。 此景看得染青又是羡慕,又是唏嘘长叹。 以这速度,恐怕等宁飞扬回头教自己,都要过午时了,她还是别指望了。 看到带了几匹马中,有一匹小白马,煞是威风好看,于是走到近处,小心的伸了手去摸它身上的毛,见它没有反应,不由壮了胆子。 歪着脑子想了想,凑近白马的耳边,低语:“你叫什么名字呢?我给你起个好吗?小白这个名字怎样?等下你要乖点,我就选你了,不要摔我好吗?”都说马是通人性的动物,所以她想在骑马前与这匹小白马沟通下感情。 “哧!”旁边一声轻笑传来,染青回头,就见钟离牵着一匹黑色大马,站在她一米远处,眼中染了笑意,显然刚才她的那番与马对话,被他尽都听了去。 染青脸微红,怎么把他给忘了呢?不知为何,她总会无意中就忽略了这个人,倒不是他不够出众,相反他比宁飞扬更要出色上几分,但是这个钟离,总给她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心念之间,就不想与他靠近。 只是此时,钟离已经走至她身边,潋去了之前的笑,回复到平时的沉逸,“来,踩我的手上马,我教你骑。” 看他拱起来作撑的手,白皙修长,又看了看马的高度,染青衡量了下形势,那头宁飞扬兜转回来不知要几时,现下这个钟离又如此热心,若是拂了他的面子,会不会令宁飞扬难堪? 最终还是踩着他的手蹬上了马。 钟离并不像宁飞扬那般与吴心并骑,而是牵着她的缰绳,一面牵马走着,一面温声道:“掌握平衡,缰绳不要勒太紧,身板挺直,稍微向前压,双腿夹紧!” 到了马上后,染青的心思就没法再顾虑其他了,整个人手心紧张的都出了汗。正襟危坐,身体僵硬,动作不敢太大,底下看着这白马不高,可是到了上头往地面看,却也是有了些距离,原来小白马也是这般高大威猛的。 耳里不时传来钟离指导的声音,音调低沉而且温柔,有一种舒缓紧张的魔力。 正文卷 15.骑马(2) 渐渐地,染青也宁了心,开始按部就班的做起来,小白马慢慢往前踱着步,而钟离手中的缰绳也松开了,让她自己拉住,学习如何掌控力道。 尝试着使了些力,按照之前教的夹了夹马腹,小白马加快了速度,从踱步变成了小跑,立即迎面就有风过来。 染青欣喜如狂,她要的就是这种感觉,乘风而骑,感受速度的飞驰。不由傲娇起来,原来骑马也并不难,难怪连吴心那么柔弱的女子都会骑呢。 素不知吴心的骑术不是这一天两天而学起来的,她父亲本身是兵部尚书,对骑术这些非常注重,所以对子女的要求也严格,马术在吴府是门必学的技艺。 染青一开心就有些得意忘形,手上的拉扯缰绳的力道加重了也不自知。小白龙感受到身上骑马之人的勒令,立即加速跑起来,这速度刷的一下就飙升了上去,这时染青才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劲,却是吓得脑子一片空白,把刚才钟离耳提面命教的东西全忘了。 只有一个念头,想赶紧到地面上。 钟离本见染青已经掌握了要领,放开了缰绳,回身去牵了自己的马过来,刚上了马准备骑到她身边去,就见她的马突然狂奔起来。 忙高呼:“趴低点,缰绳不要抓太紧……”虽然仍是清淡如水沉着冷静,却也是忍不住皱了眉头,事情虽仍在掌控之内,但他却不喜欢有意外。 小白马平日里一直被关在丞相府的马圈里,难得有这样的机会露脸,别看它矮小,却是丞相府的难得一匹良驹,而且本身性子也烈。所以染青挑了半天,觉得它小,颜色又亮眼,却不知挑了一匹烈马。 此时它犹如脱缰的野马一般,使劲的撒开了脚步飞奔,享受恣意的快感。 速度越来越快,染青都能感受到风刮在脸上的刺痛感了,眼睛闭上不敢睁开,只等着下一刻被甩下马身,然后疼痛来临。 这个教训就是:人不能得意忘形! 忽然一个身影从后面飞坐到她身后,由她身后绕过来一只手,拉住了缰绳,另一只手抱住了她的腰,一股奇异好闻的香味侵袭过来,并不带脂粉气,而是犹如麝香一样的味道。 只听头顶上方传来清醇的嗓音:“迂……迂……”她头靠的位置,似乎都能感受到那声音的振幅。而胯下疯了的小白马神奇地放慢了速度,片刻间她掌控不了的局面,已被身后的男人给控住,心漏跳了一拍。 她睁开眼,再见蓝白天边,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本以为今日要吃苦头,下场会很惨,却在倾刻间化险为夷,重重的舒了一口气。 心律恢复正常,终于注意到腰上的那双手,到现在还紧抱着她,而她的头正靠在他的胸口,有力的心跳在震动,耳后的鼻吸呼在她脖子上,脖子是她的敏感地带,顿时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想起刚才那一幕不由胆战心惊,但是想到最后他是突然飞上马来,回头惊疑地看他,原来他会武功? “在看什么?”钟离眉眼流光飞转,烟波清澈,添了几分生动。 染青脸微红,垂了眼睫,轻声道:“放我下去。” 没有发现男人眼中闪过异光,唇角微扬,淡淡的,似有若无的笑。 下一刻,钟离已经翻身下马立于地面,仰了头伸手过来:“下来,我接住你。” 凝看了近在眼前的手,染青轻蹙眉头,却是没扶住他手,而是自行翻身踩马蹬下马,哪知人矮小够不到地面,吊在半空中,咬了咬牙就往下而跳。 等脚接触地面,脚腕传来剧痛时,她终于知道逞强的下场了。 脚扭了! 身体倾斜要倒,急抓了一把,却是抓到了钟离白色的衣袖,“嘶啦”一声,那袖子就被她撕裂开来,而人缓了缓,还是倒在了地上。 目瞪口呆。 染青心虚地看了看手中的白色锦缎,再看看自己坐的草地,估计屁股底下都是尘土了。不敢抬头去看那钟离的神色,再没有比现在更糗的情况了! 只听本是清润的声音,此时满是戏谑:“宁三小姐,对在下的袖子如此情有独钟?” 染青尴尬地抬眼,“呃,钟……公子,抱歉,我不是故意的。”目光所及处,瞥到他腰间有一个银色香囊,刚才闻到的那股异香,可能就来自于它。 纠结着手上的白袖不知是该递过去还是不递过去,只见他那缺了一截的衣袖,露出了他**的手腕,暗想这袖子应该接不上去了吧。 “你要在地上坐到几时?” 染青清楚看到钟离眼中墨色流澜,那样缓缓慢慢,漾开温若,山水明净,笑意漫天。 瞬间,她失了呼吸。 正文卷 16.百米宴(1) “染青,你为何坐于地上?” 宁飞扬爽朗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她扭头去看,只见他与吴心各自牵了马,散着步往这边而走,煞是一番郎情妾意。 “大哥,我扭了脚,你来扶我一把。”既然他回来了,就不用再劳驾眼前那尊大神了。 宁飞扬的视线从她身上飘到钟离身上,在看到他少了一截袖子的手腕时,眼底更是好奇,想要询问,却见钟离轻慢的视线飘过来,他顿时隐去心头的讶异,走到他们跟前,弯身扶了染青站起来。 吴心见状,也走过来到另一侧扶住染青的胳膊,轻声细问:“怎么会扭了脚?试试看能不能走路呢?” “还行,能走。”染青忍住钻心的疼,试着走了两步。 宁飞扬迟疑着道:“若是不行就别硬撑,我们回去找大夫看看。”话虽这么说,但是他眼底却有着遗憾以及不舍,本来难得能约上这么一个时间与心上人独处,却因为染青这受伤而给打断了。 染青又岂是不懂眼色之人,忙表示自己无碍。眼珠转了转,计上心来。 “大哥,你扶我去那边,我有事与你商谈。” 宁飞扬一怔,回头看了看钟离脸色,有些尴尬地说:“有事就直说好了,这里没有外人,不用避嫌的。” 染青皱眉,怎么这大哥像是处处看那钟离脸色行事,深恐怠慢了他一般。钟离不是就只是一介商人吗?难道宁飞扬与他有什么生意来往? 但见吴心也朝她看来,心知此番若是真拉了宁飞扬到远处去说话,委实是太过无礼。横了横心,也就不再犹豫,此时若错过了,可能下次很难再找到机会开口了,正好乘着宁飞扬对自己有愧。 “大哥,染青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何事?尽管说。” “不知可否借大哥名义开个百米宴呢?”这个念头自从参加了寻酒会后,就一直在脑中。 宁飞扬怔愣住:“百米宴是什么?” 染青抿唇而笑,觉得站着甚是吃力,于是就席地而坐,然后抬头道:“听闻大哥与钟公子开办寻酒会,甚是有趣,于是染青就想既然有酒的聚会,民以食为天,为何没有粮食,也就是大米的宴席呢?我柔城素有鱼米之乡之称,农户庄稼也都丰收,若是让诸方粮铺老板以及各方英豪参与这百米宴,拿出最香最醇的大米,岂不也是趣事?” 吴心听后不懂,于是忍不住询问:“那酒有多类而分,光女儿红就分了好多等,还有高粱酒、青稞酒等,可这大米又有什么区分呢?什么样的叫最香最醇的米?” 宁飞扬点头,同意她的观点,他也不懂,粮食不就是粮食吗,还有什么分别? 一直沉默不语的钟离此时却忽然道:“你不妨细讲下有关大米种类的事。” “对对,染青,你若要开那百米宴,得与我们细细道来,你也知,那寻酒会是我与阿离一起所开,其实真正的举办人是阿离,他才是真正的老板,你得先跟他解释清楚。”宁飞扬见钟离有了兴致,也附和起来。 并且从马车里拿了一条地毯子铺在了草坪上,然后携着吴心的手坐下,刚想去拉染青坐上来,就见她已经颠着脚移到了地毯处,而钟离就正好坐在了她身旁。 清冽的龙延香又一次传入她鼻内,手肘几乎触到了身旁人白色的衣袖。 染青笑了笑,却没有再移动,既然宁飞扬说钟离是招办聚会的主角,那么她就必须以口才来说服身旁的人。 “你们可能都以为大米不过就一种,就是那种白白花花的。但其实不止,一般我们食用的是稻米,又叫嘉蔬。稻米按照品种类型、粒行、粒质分为籼米、粳米和糯米三类;按产地或颜色不同可分为白米、红米、紫红米、血糯、紫黑米、黑米等。另外还有糙米、香米、高粱米、薏米、西米等。 其中紫米少见,也就成了优良品种,而薏米与西米也很少有人食用,但一般咱柔城的粮铺也均都有售。我想拜托二位召开这百米宴的原因,其实就是觉得既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为何不普及到大众,让柔城的所有百姓都领略到最基本的食究竟是如何的多般变化。” 长长一大段话下来,其余三人都沉默,似乎在深思她话内的涵义。 忽听耳边清润的声音再次问:“你一个关在深闺的丞相千金如何懂这些?” 染青侧过头去看他,长发被缚在身后,用一支木玉簪子勾缠住,露出他**的脖子,肌肤一片白皙,若不是离得这么近,还看不真切。 只是看真切了,越发觉得这个人深不可测。 一问就问出了关键,辛亏早前她就有准备,“一方小院,养在深闺,唯有栽木啃书,这些自然是书本上看来的。而那寻酒会也是上回难得出府时听得旁人在议论,这才知晓原来大哥和钟公子尽有这般兴呢。” 话到尾处,语调虽然平淡,但却略有了丝讽意。 正文卷 17.百米宴(2) “染青!”宁飞扬轻喝警告。 她早就发现,但凡自己对那钟离有一丝不敬之意,宁飞扬都会出面喝止。 耸了耸肩也不在意,事后又想这个动作也似不适合相府千金做吧。不过算了,反正自己在他们眼内,哪还有什么千金大小姐的形象。 “飞扬,可以试着办下那百米宴,回头制了帖子,你让人去派。” “阿离?”宁飞扬惊奇,他没想到自己妹妹寥寥几句话真能说动他。 染青一听他们应诺,连忙拜谢道:“那此番就在此先谢过二位了。”生怕他们反悔,赶紧堵了他们的话头。 钟离浅笑,眉眼里生色烟波,不知他何心思。 那日骑马回府后,接连几日宁飞扬都没到后院来,引得染青独自干着急,不知他们是否真会应了她的请帮她办那百米宴呢。 就在她沉不住气打算再次女扮男装偷跑出府去打探虚实时,宁飞扬却亲自上门了,而且面目神飞,很是爽朗。 这次丽珠也不再大惊小怪,受过他一声“二娘”的称呼后,就由得他们去外间说话。能看到他们兄妹和睦,她也算欣慰了。 “大哥?如何?”染青等不及,拉了宁飞扬的衣袖急问。 却见他露齿而笑,因着有了骑马之行,与这个妹妹也不再生疏,“答应你的事,自然是办成了,明日百米宴就召开了,我来是问你是否想去参加?” “我也能参加吗?”染青惊喜莫名,本打算若是办成了,她定然是要偷跑出去,然后依葫芦画瓢再次混到那云山庄去。 现在宁飞扬主动提出来,显然是有意带她一同前往。 见她眼中的惊喜,宁飞扬笑道:“我本无意带你前去,想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如此抛头露脸的,但阿离说既是你提议,自然由你出面主持了,所以明日我会来找你,换个男装出府跟着我一起去吧。” 这太好了!染青此刻真想高兴地蹦起来。 光明正大,由宁飞扬领着出府,参加那百米宴,想想就觉兴奋。 这日染青早早入睡,深恐明日晚起。到了清晨,天刚蒙蒙亮,就等在屋内。昨日宁飞扬在临走前就向丽珠娘打了招呼,说第二天有事要带染青出门。 所以她也不用再去跟娘细说,只需等着宁飞扬上门即可。 坐等右等,天还是没大亮,染青已经等不及了,起身站到后院门口张望。终于在等了一炷香的时候,看到了那蓝袍的身影。 宁飞扬似乎特别喜欢蓝色锦袍,可能就像那钟离特别喜欢白衣一样,个人喜好不同。 到了近处,宁飞扬见了染青的男装打扮,不由笑了,“你这番装扮倒像是哪家的小公子了,原来你额发撩起,比浏海放下要好看许多。” 东云国唯有女相才会留有浏海,男相则都是把额发梳于头顶。此时染青把额发都藏于头顶的藏青色冠帽里面,所以露了眉眼于人前。 其实此番打扮之前她女扮男装时有,可是宁飞扬却是第一次,不由惊叹。 今日染青的装扮不似平时那般小厮模样,而是作了公子打扮,也并没有把肤色涂成棕色,依旧是白皙如往。只因为她担心这男装打扮被那钟离认出来,那日她冒充他小厮虽然已经隔了好多天,但难保他对她有印象。 故而做了一番决然不同的装扮。 到了云山庄门口,这次她不再左右顾盼,也不用忧愁该如何进这扇门,堂而皇之走在宁飞扬的身侧,甚至那守门的侍卫都没有询问就放行了。 这次的聚集地却不是在潭中心的亭子了,而是那日她躲藏的假山之旁。 有注意到,那堆人分了两批,一批自然是名门公子,或者是朝廷命官,另一批则是商贾衣着。宁飞扬在旁解释道:“那群是柔城所有粮店商铺的老板,依你之意,他们对粮食最是熟悉。” 染青点头,很好。 钟离是在他们到了一炷香后才到的,依旧是那标志般的白衣,只是今日他白色绸衫的滚边丝线却不是紫色,而是黑色,白色水袖里暗暗有着精致的纹路,看不真切。 他一到场,衣袂飘飘,几络发丝飞舞,俊脸线条分明,气场很浓。 朝廷命官及名门公子都纷纷上前要拜见,被他轻语“不用多礼”给喝止了。那些人恭敬之神色都还在脸上,拜倒的身姿还弯幅着,这时却生生停住,场景甚是滑稽。 染青看得差点笑出声来,心里却奇怪,他们对钟离这个商人,为何比对宁飞扬还要恭敬有礼呢? 等下来百米宴开始,令她惊喜的是,钟离宣布她做几个评判中的一员。 这个决定,可谓正合她意。 正文卷 18.百米宴(3) 可能是这次的聚会比较特别,所以大家的兴致都非常高昂,都在暗暗思量着,这米真的能有几百种吗? 与会人员也都对米做了一番研究,纷纷带来了从各处粮店买来的精致大米。 流程是:把米烹煮成饭,然后各上一小勺,由评判一一品尝后,再来给出评分。 于是,各种紫米,糙米,小米,薏米等纷纷呈上桌。 百米宴,说有一百种米其实也是夸张,但大伙为了取胜,就在于做法上了。所以这场宴会,一半是米的盛宴,一半则是美食烹煮手艺的盛宴。 粮店老板此时最是风光,因为他们带来的品种繁多,不似其他人那般只带了一两种。几番评判下来,暂且是薏米和紫米占得上筹,因为此两种米迎面扑香,光闻就有了胃口。 宴会行到一半,中场休息。各自作堆,从米粮开始讨论到家国,可谓话题热烈。 染青得了宁飞扬指使,往山庄后面寻去更衣。 只过得那庭院,就见有侍女在侯,领了她往后院而去。到了一秘静处,侍女往内指了地方,就恭敬等在门口。 染青暗笑这山庄里规矩倒挺重的,宁飞扬那官架子十足,到了哪里都是奴仆成群。自然而然因为一个“”字,她把这山庄当成了宁飞扬的私人宅邸。 可能取名之意就是为的那吴心的呢。 更衣完毕从里面出来,却不见那名侍女在侧了,之前心中想着事,也没仔细认路,此时可如何是好,亭门外是长长的走廊,通了好几处地方。 无奈之下,只好随意挑了一个方向往前走,打算若是见着了人再向之问路。 走了一会,染青即知是走错了路,因为越往里走,越是幽静。刚想回头再择路而行,却听有低语声从那头传来,心中一喜,终于碰到人了,立刻加快了脚步。 到得近处,只听那低语声已是清晰。 “主上,奴婢是否该在等下宴后,暗示那兵部……” 声音突然止住,接着一声娇软声音轻喝:“谁?” 下一刻,刚刚走到庭门前的染青只见身影一闪,一股扑鼻的清香袭来,一个靓丽女子已到眼前,眉眼细长,肌肤白皙,头戴金钗,水绿色纱裙。 正是那日在寻酒会上看到的弹琴女子。 女子皱了皱眉上下打量染青,然后问:“你是谁?为何在此?”声音细柔细柔,煞是好听,却不知她垂在身侧袖中的手已经暗暗握紧。 染青惊愕,女子眼里对她有着防备,念及此时男装打扮,她堆起了笑道:“这位姑娘,小生出来更衣时迷了路,听这有人声,故而想来问路一番,不知姑娘可否告知小生,那百米宴的园子往何处走?” 女子还在思量她话里的真假,只闻一个温若清澈的声音,如泉水般轻击在人心头:“凝香!”从女子背后走出一个白色身影。 染青再次呆愣,居然是钟离! 她看看他,又忍不住再看看那女子,原来这名女子就是凝香姑娘啊,云香居的凝香,倾城之色,果然名不虚传。 “凝香,你先回宴席去抚琴助兴吧。” 钟离淡声吩咐,凝香姑娘立刻福了身子离去,离去时,轻轻飘向染青一眼。 染青莫名,不明其眼内含义。等那凝香姑娘水绿远去时,她才回转了视线看向白衣男子,露齿而笑:“钟公子也来更衣吗?不知可否给染青带个路呢?” 上回骑马时,他救了她,但她却也没有感谢他,反而对他更是抵触。 只因,她觉得这人很难懂,她看不透,远没有宁飞扬那般爽朗透明。 而现在,联系之前凝香姑娘那称呼,直觉这个男人或许很危险,远不如表面看到的这般无害,所以敬而远之,明哲保身,是她现在能想到的。 话语以及态度上,客气再客气,不想节外生枝。 钟离墨色的眸子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忽然抿唇而笑:“染青似乎怕我。” 并非疑问,而是肯定语气。 染青被他看得心慌,脸上却堆满了笑,假装单纯:“怎么会,钟公子与我大哥乃好友,我又怎么惧怕于你呢。” 心里却暗想,跟他并不熟,还不至于直呼名字吧,他上次都是唤她宁小姐的。 “那凝香姑娘是特意请来为今天的百米宴助兴的,有她在,气氛会热闹一些。”钟离忽然开口解释,却见染青不感兴趣地敷衍点头,也就不再言语,从她身侧走过。 走了几步后,回过头看她:“还不走?不是迷路了吗?” 染青回过神,连忙跟上前,口中应道:“嗯,走吧,我们回百米宴去。” 她只想尽快摆脱这人,紧跟在他后面,只隔了一臂的距离。 哪知突然钟离停了下来,而她一头就撞上了他的后背,鼻子嗑在他的背骨上,顿时痛的眼泪都差点飙出来,这还不止,脚弯处忽然一麻,人已经往侧方向栽倒。 眼见就要摔落在地,忽然白色袖子轻轻一扫,一只手已经勾住了她的腰,稍稍一带,把她人给搂了起来,扶在了身前。 清透好闻的香味,再次侵入染青鼻翼,早前就注意到,他腰际依旧挂着香囊,只是这回,那香囊不是银色,而是宝蓝色,中间用银丝勾起,做工非常精致。 她只到钟离下巴处,目光所及处,只离了他寸许距离,而整个人被他圈在了怀中。 正文卷 19.唤我阿离 染青脸色瞬间通红,挣了挣想从他怀里出来,哪知他这次手上却没松力,而是搂紧了她腰,只觉那处肌肤滚烫,心里“噗通”乱跳。 终于找到声音:“放开我。”可是出了口,却是羞红到了耳根,那声音如蚊蝇细小,更带了软音在内,听着倒像是撒娇了。 不敢抬头去看,头顶的目光如炬,烧的她头顶都灼热。 一声轻笑溢出,近在耳边,男人的气息靠近,凑到了她耳朵边轻语:“还说不怕我?你在发抖。”气息喷在她耳廓上,湿湿痒痒的,以余光目测,他的唇若再靠近一寸,就触及了她的耳。 这样的情境,可谓是被他轻薄了。 不由恼羞成怒,再不管其他,用尽浑身力气去推他,恁是他不防备她突然发难,终究她的力气小,也只推开了一点距离,但刚才那漩呢暧昧的气氛也解除了。 抬眼间是他似笑非笑墨色的眸,看得她心神慌乱。 “以后随你大哥,唤我阿离可否?”声音柔柔的,含着一丝浅淡的笑意,蛊诱人心。 染青忍不住没那双凝眸给怔住,眼前男人笑的一脸无害,可是她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心慌。他眸中表达出来的温柔情意,令她有些昏眩,就像是有摄心之术一般。 早知这人危险,一直警惕自己离他远些,可是仿佛自己无力扭转般,还是乱了心。 当嘴边忽然覆上两瓣温柔却带着丝丝凉意的唇时,染青募然一惊,本能的手脚并进的往他身上击去,脚背弓起顶向他,下一刻,他已经放开了她的腰,人退去了一步。 怒意横生,气的手指到他鼻梁,“你!钟离,别以为你帮我开了这百米宴,就可肆意妄为,你这般轻薄于我,等我说与大哥听,定不饶你。” 虽是威吓,可说着时底气却不足。看那宁飞扬与这人的相处,虽然相谐但处处透着恭敬,她可没那个份量能让他们兄弟反目。 好看的眉宇微微跳动,墨眸深幽,却是一直盯着她的双眼,见她眼里带着浓浓的戒备和仿佛是一道不容摧垮的城墙,钟离陡然嘴边的笑容扩大。 染青越来越不喜欢看他笑。 虽然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但是他每次浅笑,都让她觉得不舒服,心里碜得慌,他的笑容弧度越大,就越觉这个男人城府极深。 不想再与这人纠缠,横冲着擦身而过,临走时重重踩了他一脚,然后撒腿而跑。 管他什么小姐礼仪不礼仪,她现在是男子打扮,还就在这庭院里跑了。 如果此时染青若回头,就会看到钟离唇边扬起一抹邪肆的笑,而他的眼中更藏了一道精光。好一会儿他轻轻喃语:“宁染青。”这三个字环绕口边,细细琢磨,透着深思。 当染青回到百米宴现场后,心才平落下来。 之前匆匆而跑后,跑过一个长廊,就见有仆从经过,拉了其中一个,指了路才回来的。 四下看了看,见宁飞扬正被一群公子围在中间,讨论着什么,煞是热闹。 优美的旋律传入耳内,举目而望,小潭深处的亭子里,正是之前那位凝香姑娘在抚琴。染青眯眼看了看,碧水清澈,美人亭中,琴声悠扬,确是致。 没过一会,钟离也翩然而回,她立刻扭了头不去看他,心中却暗恼,因那清然的目光一直紧随着她。 她就不懂了,怎么她就入了这个人的眼,让他如此紧迫盯人。 幸亏宁飞扬见二人回来,立刻招揽了大家,重新开始百米宴下半场。 这回又有人奉出仁米,雪凝米,以及射阳大米等,那雪凝米实也精致,于是也被评审放到了三甲之列。有些人士,就着这些稻米,开始吟诗作对,为这宴会增添情趣。 宁飞扬更是让人呈上了美酒,边饮边阔谈,倒也畅快。 到了宴席尾声时,见无人再有新米呈上,宁飞扬与钟离对视一眼后,扬声问:“还有何人要呈米上来的?” 如果无人再出新米,可能就要准备讨论下,在紫米与雪凝米中定出一个胜负来。 正文卷 20.胭脂米 染青坐在案边,唇角含笑,抬眼看着人群,其中一人看到她的视线后,点了点头。然后那人站了出来,“宁公子,小生这里还有一种米,想要供给大家品尝下。” 那是个普通装束的男人,虽称小生,但却有四十来岁年纪了,鼻下两撇胡子,看他身上灰色长袍,衣料普通,应该是粮店的老板。 走到人前,他才朗声道:“我是陈家米铺的陈河,自家研制了一种红色的米,因品种纯粹,很是稀罕,而且难养植,故给它取名为胭脂米。” 声音很嘹亮,足以让四下都能听到,顿时所有人议论纷纷,包括各家米铺的老板。 胭脂米?此米可是闻所未闻,故而大家都起了好奇之心,有人甚至伸长了脖子,想要看这个叫陈河的人,拿出什么样的米来。 只见陈河从兜里掏出一个黑色小布袋,就香囊那么小,然后解开上面的红色绳子,到了案前,取过一个最小的瓷碗,然后掀起小布袋,往碗中倒。 众人只见红色米粒从布袋里滚落,颜色煞是鲜艳。 宁飞扬与众位评审也都凑到当前细看,只见此米呈椭圆柱形,比普通米粒稍长,里外都呈暗红色,顺纹有深红色的米线。 本身之前的推荐里,也有红米出现,但是与紫米相比,却是粗糙许多,故而没能入选前两名。可这胭脂米却颜色更深于普通红米。 一般的米都有着一股子的米粮之味,需煮熟后品尝才会有口感,可是此时碗中那米却是泽如胭脂,当前的人已经可以闻到其发出的沁人清香。 光这香味,就让大伙觉得此胭脂米不俗。 “速速拿去煮熟。”钟离依旧淡然温若,但眉眼里也有了惊奇。 世间稀罕物他也算常见,能够让他色变好奇的,还真是很少见。 很快胭脂米就煮熟了被呈上来,小小的一个碗,只有半碗左右,但那米粒却不仅细腻油亮且色泽红润,溢香四座。这与之前的清香又是决然不同的味道,沁入鼻底,令人有种胃口大开的欲望,甚至觉得比任何一道美食都更吸引人。 这可是从来没有在米粮里出现过的事。 宁飞扬忍不住率先动了勺子,轻轻挖了一小勺放进口里,口感弹软滑嫩,余味却是无穷,比之任何一种米,都让人觉得回味。 一直沉默的陈河适时解释:“此胭脂米对土壤成分和气候条件要求非常苛刻,所以产量很少,就如同绝代佳人般容颜至美,内蕴至醇,珍贵而不可多得。但若常食,则有补气养血、平调五脏的滋补功效。” 世间万物,贵在稀有,若是一个好物什,遍地都是,那么也就不珍贵了。 而这胭脂米,世人闻所未闻,听这陈老板此番解释,心里都在惊叹,世上居然还有如此稀罕的米粮。平时大家都只认为米粮是为填腹,却从未想过还有药理功效,更不知米饭吃在嘴里,也能留香四溢。 宁飞扬连连点头,声称精彩,转向钟离道:“阿离,果真是佳品呢,你尝尝。” 钟离轻舀了一勺后,其他评审才纷纷动手去品尝。染青自然也有幸挖到一小勺,吃到嘴里,那莹润的口感,顿时让她笑眯了眼。 因只有一小碗,所以在座几人都只分到一小口,却觉米香留唇,意犹未尽。 不用说,今日百米宴的结果出来了,陈家米铺的胭脂米拔得头筹。 也是从那日起,胭脂米的名声开始广为流传,素有千金难求一碗米之称。 评出结果后,就是大伙交流时间,而那名陈老板迅速被人给围在了圈中,粮店老板纷纷向他探讨经验,更有人甚至想当场向陈河购买胭脂米。 染青含笑看着那处,眼睛里放光。 许是心中高兴,却是忽略了之前一直如芒在刺的目光,那双眼睛也放着光,但他的视线却都是在她脸上,以及她眼中的神色。 百米宴结束后,回程的马车上,一路上就听宁飞扬在那夸胭脂米的口感润滑,是乃米中之王,吃了这么多年的大米,还是第一回吃到如此精致的东西,直言不虚此行。 染青歪着脑袋似笑非笑看他,“你之前不还说这百米宴没什么意思的嘛?”去时的路上,他一直都在嘀咕着这事,声称若不是答应了她,他还真不想参加这宴会。 宁飞扬尴尬地笑了笑,“也没想到会出来个米中极品胭脂米呀,是大哥孤陋寡闻了,阿离,你说是不是,你定也没听过那胭脂米吧。” 染青一僵,偷偷用余光去飘一直沉默不语的钟离,从坐上马车后,他就一直含笑不语,眉目如画,温润如昔。 应该说后庭之事仿佛是她幻觉,钟离再出现后,除了目光时有追随,但再无任何轻意之举。可是她却不敢再看他那双勾人心魄的眼。 到得府门前,略略说了声告辞,就头也不回地往府内走去,不再理会身后宁飞扬没有停歇的高谈阔论。 一直到转了弯进了后院,她的嘴角才正式上扬起来。 今日总算是迈开了成功的第一步。 正文卷 21.一山还比一山高 深巷中,停着一辆马车。 地上跪了两人,头低着。只听马车里传来悠远的声音:“去查下那陈家米铺,看看与那丞相三千金有何联系。” “是,主上。”话落,其中一人已经飞快离去,而另一人仍跪着。 等马车内说了声“回府”,那人才直起身子,坐在了马车前,开始驱赶。 夜色弥漫里,很快马车就不见了踪影。 ※※※ 翌日,染青大清早就起床了,捧了琴到小树林里弹奏。 初夏的天气,早晨还是凉爽的,尤其是在后院的的树荫下,清新舒爽,加上她心情极好,所以就有了弹琴的兴。 要是丽珠娘得知她这么勤快,估计是要乐了。 随心而弹,没有既成的曲子,就是想抒发下愉悦的心情。 正在沉浸中,忽然头顶传来一声戏谑男音:“三小姐还真有兴,大清早就在此弹琴,倒不怕扰了别人的清梦。” 染青一惊,这声音甚是熟悉,抬头去看,明亮紫色顿时晃花了她的眼。正是那贼人坐在她头顶的大树上,嘴角挂着讽刺的戏笑,刚才之话出自他口。 他怎么在这里? 一下子惊跳起来!这几日因那百米宴之事,她把这贼人忘到脑后去了。 那些日子,日夜不安,心惶惶的,就怕他什么时候突然出现,既然在巷子里被他堵到,也领悟到这后院定是不安全的,可是在她已经卸下防备的时候,这人又突然出现,还真是让人措手不及。 紫狼从树上飞身而下,停在了染青的木琴前。 染青防备的往后退了两步,虽然知道这点距离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还是想离他远一些。 紫狼也不去理会她,席地而坐,把木琴反过去对着他,手指拂过琴弦。目光缓缓抬起,转到染青脸上,“相府千金居然没有一把好琴,弹的是如此粗劣的木琴。” 染青气急,这木琴是丽珠娘亲手为她做的,就算再粗劣,也是她心头宝。 也不管贼人那武功不武功,就出言讽刺起来:“唯有粗劣之人才会以琴的材质来断定是否好琴!弹琴贵在意境和音律,一个不懂琴的人居然妄加谈论。” 可是话刚完,就见贼人手指在琴弦上一转,低沉一音飞出,从低呤到幽叹,细声弦震处几轻不可闻。突的琴声激昂又起、慷慨之声绕梁不绝,铮铮的琴声,铺天盖地,转而似又来到战场,处处戈矛杀伐! 惊得染青张大了嘴愣在当场。这琴艺……她自认自己从小跟着丽珠娘习琴,琴艺也算超群,丽珠娘不止一次慨叹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是此时才知自己犹如井底之蛙,一山还比一山高当如是! 贼人本是相貌平凡,只是生了一双深邃的眼眸。但见此时紫衣飘飘,而他眉间多了一缕傲然,象山巅青松独自迎风站立,显得他整个人生动了起来。 当琴音渐渐收起时,染青不由叹息,这样大开大合的弹奏法,她自认是弹不出来。 这把简陋的木琴,到了他手中,犹如成了名器。 忽的,贼人按住了琴弦,琴声突然终止,他抬起眼,似笑非笑地问:“我算是懂琴呢,还是不懂琴?” 染青赧然,尴尬莫名。 “琴在手,意在动,若得一把好琴,就能将气凝聚于琴,而曲在心,琴音自然就能掌控。”低沉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是一声声透进了她的耳膜,心念微动。 心下却是对他少了些许防备,渐渐松了下来。初见时的惊惶,似乎也被他之前的琴声给扶去,只是不知他究竟有何贵干。 紫狼起身走到染青跟前,食指抬起她的下巴,额发下乌黑的眼珠很是俏丽动人,他低声道:“昨日百米宴很是精彩!”成功看到那双黑眸里出现震惊。 “你也在场?” “柔城之事,有哪桩逃得过我紫狼的耳朵呢?”语意不明,并未道明他是否也参加了。 但是染青却被他下一句话给吓得心都差点跳出来。 “胭脂米是你种的吗?” 回视着那双眼,脸上露出迷茫之色,“胭脂米?我要能种那稀有之米,岂不是发财了?” 紫狼冷冷一笑:“以百米宴,捧起那胭脂米之名,宁染青,或许这才是你要召开百米宴的动机吧。” 染青笑得勉强:“这位大侠,染青不懂你在说什么。” 忽觉头上一轻,发丝散乱了下来,头上挽发的木簪子已经在紫狼的手中,他拿到鼻下轻轻一嗅,一股清然香味扑鼻而来。 一个飞跃,紫影一闪,人已不见,空气里只留下轻柔的旋音:“记住,我叫紫狼。” 正文卷 22.幕后人 那日紫狼突然出现后,染青不大敢再单独到小林子里去弹琴。只是他弹的那首曲,却是印进了脑子里,每次静下心来时,就会时常去想那旋律。 偶尔坐于琴前,就想尝试着去弹,却始终不成型! 她在心里给那首曲子起了个名字,叫“随心”。就拿那紫狼的话说,曲在心,琴在手,一切心随意动! 研究琴曲虽然暂时能转移她的心思,但却她始终没忘记那紫狼来找她询问的事。 在宁府沉寂了几天,这日,她再次与香儿协商好,偷偷换了装束翻墙出门。 在街头绕了几个圈,才慢慢走到商铺街,走进一家店铺里,老板看到有客人上门,自然是欣然上前接待。 细细为她介绍,并指引她入后屋,声称后屋还有良品。 进了里面后,那老板却向染青行了个礼道:“杜公子,这几日咱们的米铺果然生意非常之好,除去上门来购买胭脂米的客官,就连其他米粮也是售罄一空。百米宴委实为我们陈家米铺,打响了招牌呢。” 原来这家店铺正是那陈家米铺,而这位老板则是那百米宴上献出胭脂米,拔得头筹的陈河。染青接过陈河递过来的账本,一一细看,到了末尾处,也忍不住眯了眼笑起来。 不错,她是这家陈家米铺幕后真正的老板。 前年,她以杜青之名突然造访这家即将关门的米铺,愿意出资资助陈河,继续把米铺开下去。那时,她虽然没有带来胭脂米,但却是教了陈河一些有关米粮出售的方法,什么时候该在门口竖上个牌子,进行减价招揽顾客。 陈河因为之前生意不好,已经入不敷出,所以这家米铺就被染青买了下来,再聘请他继续做老板,承诺每年看盈利给分成。 生意一直平平,但也能将就维持得下去。 直到前阵子,染青再次上门,带来了那种胭脂米一小袋子,然后告诉他,过上几天,他们的米铺就会火起来,他只要听她的安排行事即可。 果然,百米宴,胭脂米一出,陈家米铺一夜成名。 每天这里都是门庭若市,他去找上家买米都买不过来了。利润一下暴涨了很多倍,而他担心的胭脂米供不应求的问题,却也没有发生。 毕竟这个胭脂米珍贵稀罕,染青直接让他开了天价,真正买的起的人少之又少。就算有官家人士买得起,但染青早前就吩咐过,无论是谁,买胭脂米都控制了份量。 因为百米宴是宁飞扬与钟离所开,所以一举成名的陈家米铺间接的受到了他们的庇护,自然就没有人敢横行妄来。 这所有的事,在染青有这个决策的时候,都已经计算清楚。 她要利用的不仅是宁飞扬帮她开的百米宴来宣传陈家米铺,更是利用他们的名声来罩着这家小店,让同行不排挤,也让暗藏坏心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这可谓一箭双雕,而她,这个幕后老板,则就是最大的受益人。 若问她的银子是从哪来的,就有些汗颜了。是丽珠娘在她十岁的时候,把自己的一些珍稀首饰给了她,让她收藏起来。那些首饰都是早年还得宁丞相宠的时候赏的,此时丽珠娘红颜褪去,常年在后院修身养性,已不再需要那些了,故而就传给了女儿。 染青本是收在箱子里的,但后来发现陈家米铺倒业,就有了心想收购下来。于是瞒着丽珠娘和香儿,偷偷把那些珍稀的首饰拿去当铺给当掉了。隔了很久,才赎回来一些,有些却已经是遗落了。 故而在这事上,她对丽珠娘是满心愧疚的。 从陈家米铺出来,染青看天色还早,就起了心思再去密林幽静之地。 那个地方自从遇见了紫狼后,她再也没敢去过。现在也确认了紫狼对她没有杀意了,于是就壮起了胆子。 到了密林,染青没有立刻就去先前常去的大树下,而是绕过许多花草,往密林深处而走。 等拨开一处密布的树叶与树枝后,她钻进了一个小天地。 那里有一处空地,四四方方长了许多稻穗,仔细看,却是株高杆青,穗红有芒,上前掐下几粒,搓去薄如蝉翼的稻壳,泽如胭脂。 原来这就是胭脂米! 是她培育长成的胭脂米!能得此米也是机缘,正是她这古灵精怪的性子,时常往这密林跑,有一次无意中闯进这个地方,就见几株像是稻穗的植物。 这稻穗却是与一般的不同,普通的稻穗是金黄色的,但这个却透着胭红。剥开稻壳后,里面米更让她惊叹,深红如酒般,她还是第一次有见过这样的米。 那时只有几株稻穗,远没有如今这么一大块。发现这米后,她有尝试着移植,或者培育,却都屡屡失败。后来她才悟出一个道理,原来万千植物都要有其生长环境,这胭脂米能在这里生长,是与它底下的土壤,以及头顶普照的阳光有关系的。 就像呵护小动物一般,她细心的栽培,慢慢的把土壤扩散开来,而胭脂米也越种越多。但是当她想扩散开来种植时,却又发现,这么一方圆地,已经是土壤的极限。再扩散开,胭脂米的色泽就越来越淡,没有了胭脂那娇艳欲滴的红,也失了本来的沁香。 于是作罢,就这么培植这一块地吧。 若不是鉴赏了宁飞扬的寻酒会,她也一时想不起来这胭脂米该如何派用场。因为毕竟产量极少,根本不能广泛开来买卖。 心满意足地看着胭脂稻穗,这块地再过两天就能全部收成上来,然后又到重新培植幼苗的季节了。但这些收成的胭脂米,也能让她的米铺赚上好些银两。 现在,一切都依照着她的计划在走,她终于跨出了成功的一步。 正文卷 23.漫漫清水过影 染青回到之前的密林境地,浑没形象地就躺倒在草地上,手抬起,十指张开,让阳光透过树荫,再穿过她的手指,抵达脸上。 并不强烈,树影之下,也不太热,暖暖的感觉。 可是若仔细看,就能看到她眼里有着丝丝清愁,以及忧伤。 突然身后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她惊坐起来,回头却看到白衣飘然,随风而动,满头乌黑的长发垂在身后,只是险险的在尾端用着一根淡金色的带子系住,而尤为醒目的却是那银色的香囊扣在腰间浅蓝锦带上。 居然是钟离! 他怎么会来这里?心头闪过无数疑问。 “染青?”清润的声音里,透着意外,似乎也没想到会在此看到她,可是嘴角那若有若无的笑,却像是早知她在此。 心中哀叹,有过百米宴那次的男装打扮,此时她也不作别想能够蒙住他,虽然她的脸上比之那次抹黑了些,穿着也没那次的好,但也相差不了太多。 想起之前他轻薄一事,心中就有恼意,不想与他多纠缠,起身拍去身上尘土,打算离去。却被他唤住了步子:“染青,你竟怕我至此?” 轻轻慢慢,犹如在唇边低喃,却是在这安静的氛围里,能让人清楚听到。 染青皱眉,虽明知可能是激将法,却心有不甘,不想在他面前就弱了士气,于是就站在原地,僵着身子,怒瞪着他。 钟离却是眉眼染了笑意,往她这边走来,一直走到她之前平躺之处,也不顾自己纯白的锦袍,就席地而坐。 “难得出来骑马,却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你。” 骑马?染青心中一动,上回骑马的时候,她就有注意到,那个地方离这处密境挺近的,他能到这里来也实属正常。忍不住低头去看他,却见浅浅的阳光,照在他脸上,那半垂的长睫,犹如铺了层淡淡的光晕。 霎那间,这人犹如身处云层光圈般,说不出的一种祥和之气。 瞬间,染青慌乱的心平静了下来,她本就是随性之人,于是也席地而坐,但却是离开了他一些距离。 钟离回眸过来看了她一眼,笑意泛滥,却是无声。 接着他学她之前那样,躺了下来,伸出手去挡阳光。染青赧然,原来这人早就来了,刚才她想心事时太过专注,竟没有听到。 如今学着她那许多动作,究竟是要作何? 一会,他把手放置在两侧,闭上了眼,像是假寐,气息安宁。 没了眼神的流转,压抑的气氛也随之消失,除了些两人相处静默的尴尬,倒也算和谐。只是染青不知,为何她要坐在这里,静静凝看他那如画的眉眼? 这人能使她心乱,按理她该早早离去才是呀。 还在心思翻转,却听他清澈如水的嗓音在说话,犹如泉水敲打着她的耳膜。 “相传东云国有只镇国神兽,长得很像狮子,可是它身材却没有狮子那般魁梧,而且还有翅膀。它被圈养在禁地里,那里有着许多凶猛的动物,每天它都提心吊胆的活着,生恐有一天一个不小心,就被其他动物吞噬了。” 讲到这里,钟离睁开了眼,正好对上染青没离开的视线,两目相遇,这一次,染青却没有移开,而是从他漆黑的深谋里看到了一些不懂的讯息。 或者说,是忧伤。 她问:“这世上会有长得像狮子却有翅膀的神兽吗?”至少她从未听说过,更别提见过了,想象不出那究竟是怎样的四不像! 钟离淡笑,眉眼弯弯,然后移开了视线,目光悠远虚无,没有任何人和事的影子。只觉得他像一束光,看得见他闪,他亮,就是摸不着,握不住…… 翻罗了一些语词,终于找到怎么来形容他:遗世独立。 林外有马叫声传来,钟离翻身坐了起来,侧耳细听,等那脚步声接近时,他却又躺了回去。染青纳闷,是他认识的人要来? 这个地方一直以为很幽静,却不想,原来有这许多人都知道。 蹙眉回头去看是谁而来,没有注意到钟离嘴角边露出一抹戏谑又深思的笑。 等看清来人时,染青连忙转身,心中暗呼不妙! 正文卷 24.名马绝地 来人一身很普通的藏青色袍子,却也突显了他的玉树临风。 居然是宁飞扬! 染青皱眉,他怎么来了? 这里根本无处可藏,若是被宁飞扬认出自己,那她可就别想再偷跑出来了,而且她也没法解释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阿离,你居然在这里?害我好找。”宁飞扬把马系住后,就走了进来。 见钟离身旁有个陌生的背影,不由好奇道:“这位是?” 染青几乎要哀绝倒地,今天真是背,先遇上钟离,再碰宁飞扬,早知道就不出门了。 因为是正对着钟离的,所以她那脸上焦急懊恼的神色都落入他墨玉般的眼中。 他忽然就笑了,笑得搅动了一池春水。本想任她去被拆穿的,现在忽然改了念头。 坐起身,挡住了染青半个身形,扬起眉看向宁飞扬:“找个静处想透透气的,也被你寻到了。今日不想谈公事,想安静呆会。”轻若嗓音飘散在四处,染青忍不住用余光去飘那抹白色。 宁飞扬却愣住,阿离这是在对他下逐客令?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再次犹疑地看了看那个背对着他的人,是有什么事他们要相商吗?连他也不能知道? 怎么觉得那背影有些眼熟了呢?宁飞扬提了步子,想上前仔细看,却听钟离问:“你今日骑的是烈风吗?” 盯着那熟悉的背影,他点头:“嗯,是烈风,这阵子它长了不少,性子也野了,我带它出来溜达一圈的。” 钟离直起身站起来,走向他,“把烈风留给我骑会,我来驯它。” “那我骑什么回去?不会让我走回去吧。” 钟离弯起唇角,“你骑我的绝地回去。” 宁飞扬顿时惊喜之极:“真的?你让我骑你那匹绝地?” 钟离轻哼了声,算作答应。 绝地——曾周穆王八骏《拾遗记》中写到:一名绝地,足不践土。二名翻羽,行越飞禽。三名奔宵,野行万里。四名越影,逐日而行。五名逾辉,毛色炳耀。六名超光,一形十影。七名腾雾,乘云而奔。八名挟翼,身有肉翅。 绝地马,排在了首位,有足不践土的威名! 而钟离的这匹绝地,或许不是那古时的名马,却也是马中之王,千里良驹,无价之宝!本身很难驯服,性子比一般马都要烈,是钟离骑着它穿越了险山万水等地方,才渐渐把它的性子给折服了。 但一般也不轻易让人近身,所以宁飞扬对这匹马可以说是“倾慕”已久,一直想要试试万里长空,策马奔腾的感觉。 宁飞扬走得很干脆,抬步就往钟离系马处而走,唯恐他后悔似得。 没过一会,马嘶声而起,接着就是马蹄远去的声音,大有阔马而奔的势态。 一直竖着耳朵在细听的染青,这下总算心落了地,宁飞扬总算走了,没有穿帮! 身后闷笑声传来,“人都走了,还躲着?” 回眸就见钟离含笑的眉眼,以及眼中的戏谑,这次她倒没有觉得生气。 毕竟刚刚是他为她解了围。 手撑了地,就站起来,不知起的猛了,血液倒流不过来,眼前一花,就往前面栽倒而去。 因白衣就在跟前,所以她心中也安定,想着那人必然会接住自己,可是等着实的摔趴在地上,脸更是埋在了土里,然后钝痛袭来时。 苦笑,她哪里来的那股子自信啊! 龇牙抬头,就看到钟离一脸无辜的样子,手伸在那里,确实有想上前扶的姿势,可是却差了那一步,没有够着她。 可是她怎么就觉得他那无辜的神情里,有那么一股子的故意呢?眼中闪烁的光,难道不是幸灾乐祸? 咬了咬牙,忍着膝盖的痛从地上坐起来,左膝盖那里居然擦破了,露出里面的肌肤,隐隐有血痕在那。一块白色的绸绢递了过来,“怎么那么不小心就摔倒了呢?” 不用抬头,也听得出他话里含了笑意。 恨恨地抬头,怒道:“闭嘴!” 却再次换来某人无辜的神情。 最终还是用了他那块白色绸绢在膝盖那里包扎了一圈,她发现,每次遇到这个钟离,她准没好事的,上次骑马也是,差点被摔落了马,又拐了脚,这次也一样。 等站起来时,钟离上来搭了一把手,染青本想甩开他,可是实在是膝盖那钻心的疼,若是不想再摔的话,还是罢了逞能的念头。 一瘸一拐的往密林外走,没有发现身旁如梨花般的人,嘴边勾起一抹戏笑。 正文卷 25.绵绵柔情 等走出密林,就见一匹白马系在树干上。 染青惊疑:“它就是烈风?”这匹马分明就是那日她练马的时候骑的,她还给它起了个明子叫“小白”,想到这不由窘了。 “想骑吗?”钟离问。 想!那日过后,再没摸过马,这骑马若是没学过,那也不会心痒,可是学了后,还是那半吊子的时候,就特别难受,每天都在想宁飞扬什么时候要与那吴心再约会的时候叫上自己啊。 可是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他的人来。 百米宴后,还是今天才见到他人。 眼巴巴的看着那烈风,朝着他们的方向喷气,却不愿遂了那钟离的意,他明显就是抛个诱饵在她面前,然后等着她点头。 她才不上他的当! 只是心里那么想,目光却转移不开,脸上的神情也带了渴盼。 钟离不由失笑,服个软就这么困难吗? 也不吱声,走过去把烈风解开了,翻身而上马,然后骑到她跟前,居高临下看她,伸出一只手,挑起眉问:“上不上来?” 染青半垂眼睫,迟疑。 可是下一秒,腰间一紧,人已经拔地而起,一个侧身,人就坐在了他的身前。而他纯男性的气息,加上那好闻的香味,立刻包围了她。 “脚都受了伤,还这么倔,难道你想自个走回去?”口气甚是无奈。 染青脸微红,却终究是没有再挣扎,任由他一手扶着自己的腰,一手牵着缰绳,马腹一夹,烈风得到指令,就开始奔跑起来。 这种感觉,与之前她独自骑马的感觉不同。那次她是第一次骑,心里胆战心惊的,后来虽然也算“策马奔腾”了一回,却是差点吓破了胆。 这次却是被包围在安全的空间里,享受着迎风而踏的驰骋快感! 一股暖流,从心底往上冒,尽管直挺着背,却总还是会在烈风奔腾的时候,触及到身后的胸膛,脸上的红晕不由加深了些。 这一年,染青才十四岁,当一个男人,以俊逸之姿,横侵入她生命,哪怕一再抗拒,都抵挡不住这绵绵柔情的攻势,终于还是投降了。 钟离说:染青,我以后都带你出来骑马好吗? 钟离说:这匹烈风,晚点我跟飞扬要过来,以后做你的专骑吧。 钟离说:烈风性子很烈,等我驯服了,它就会乖乖听你的话了。 于是,从那天之后,每次染青偷跑出来,都会跑到这个密林之境,有时候钟离会来,有时候却等上一天也见不着。 她只知道,自己的心越来越焦躁。见到钟离的时候,她会欢喜,见不到的时候,她又焦虑。这般复杂的心情,她没有告诉香儿,因为连她自己都解不开这个谜团。 这日,她骑马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可以单独骑着烈风驰骋了,但是钟离总是骑着他的绝地,会跟在她身后,不厌其烦地教她那些技巧。 柔城的东城门外,有一处广阔的草地,一直连到那密林深处,成了他们经常踏足的地方。 红尘作伴,活的潇洒,策马奔腾,人世繁华。 这不就是她一直向往的生活吗? 跑到密林处,停下,染青跳下马,惊叹:“阿离,好畅意啊,不知密林的尽头是什么?” 这个林子,他们来回跑过很多次了,却没有一次能够跑出密林的,这占地可谓广。 阿离这个称呼在钟离的一再要求下,还是自然的唤出了口。 钟离含笑道:“密林的那头,自然是村镇了。” 染青远眺蓝天与草地另一头连着的那条线,试想若是到了夜晚,满天的星斗,银白的月光,定也是一副美景呢。 “为何不晚上出来看呢?” 听到他的问话,才知自己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染青为难道:“晚上我不好出来,娘会检查我的功课,最近常偷跑出门,已经有好几次都差点被娘发现了。” 钟离笑得温柔,执起了她的手,“你早些睡下,然后等你娘都睡了,你再偷偷出来?我到丞相府门口来接你。” 这个提议太诱人了,染青左思右想,还是点头答应。 这天晚上,染青在屋子里等到半夜,见丽珠娘屋里的灯灭了,香儿房里的也灭了,就悄悄地把门反锁了,然后从窗子跳出。这次她连香儿都没说,那丫头要知道她晚上也出门,肯定是不同意的。 刚跑到后院的小树林里,准备去翻那梯子,就见月光下一白衫人影站在那里,仔细一看,竟是钟离!惊喜莫名地跑过去,脸上的笑是说不出来的开心。 这个惊喜,她喜欢。 钟离只弯唇笑了笑,就搂过她的腰把她抱了起来,下一刻,就跃出了院墙。 染青赶紧捂住嘴,才没让惊呼出声。 他会武功,先前早就有过猜测,但是第一次被这样抱着用轻功飞起,却还是把她惊呆了。 出来后,她又烦恼了,这时候东城门应该关门了吧。 可是钟离到了城门口,只给守门的人塞了许多银两,城守就给他们开了门。 出了城后,他对染青笑:“无论是哪,银子都能派到用场。” 染青不由失笑,这话说的虽然市侩,可却是事实。 正文卷 26.为什么是染青 一匹绝地,一匹烈风,一人一骑,飞驰在草地上。 头顶是闪如钻石的星星,月儿弯弯,犹如笑脸,特别明亮。 原来夜风里奔驰的感觉,是这般美好! 跑了好一会儿,终于到了密林,染青翻身下马,抬头看钟离道:“阿离,我们捡点柴火,架个火堆吧。” 含笑点头,满眼的宠溺。 篝火很快点燃,两人围坐在火堆旁,驱散了夜间的寒意。 暖暖的,染青忍不住躺下来,满眼都是亮闪的星星,有的很远,有的却很近,就如在眼前。不由升起了一种感动,这般肆意妄为,她何时有过啊? 就算父亲不重视她们母女,可是在后院里,丽珠娘那些教条还是严格的。 是认识了钟离后,她才有了放肆的机会吧。 真是奇妙,一直觉得这个人很危险,想要远离他,却还是没能走出他的弥彰呢! 转了眸子,去注视那如梨花般纯净温若的脸,那眼中闪亮的光,与火光相互辉映,竟不比那天上的星星失色,似乎更胜一筹。 他低目看来,笑问:“看什么?” 染青诚实道:“阿离,你的眼睛好亮,比那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钟离笑了,绝色倾城当如是,无论是这篝火,还是这夜空,都在他的笑脸下,失了颜色。 “唱首曲吧。”染青坏心的提议。 却见钟离拈了一片树叶在手,放到唇间,音符跳出来,悦耳动听。染青惊叹,居然他还有这个绝技,传闻吹树叶必须以气做音阶,需很深的底子。 看来,他也是个懂乐曲之人。 悠扬的音符,清新的空气,篝火的炫耀,染青慢慢闭上了眼,沉沉睡去。 钟离渐渐停了唇边的吹奏,瞧她的睡颜,不由看入了神。男装打扮的她,总是把额发撩起藏于帽檐,今晚她出来的匆忙,只披了男装,头发并没有太过整理,所以现在她的浏海垂下,遮住了她的额头。 这样的她,显得很小,脸上的稚嫩都未脱。却已经遮不住她越来越长开的俏丽容颜,若是再长大些,她定然是有倾城之姿的。 倾城两字,说来轻松,可是有了这两字在身,就注定了道路不平坦。若她想保留这份单纯的话,必然需要一个强大的怀抱,能够把她藏住。 染青,就让我把你藏起来吧。 钟离轻笑着,俯首去轻轻吻她的眉心,眼睛,脸颊,唇角,最后,移到唇,缠绵悱恻。 这是他早就想做的一件事,上回在云山庄,他只做了个试探,却得来她那般反弹。这次,他慢慢来,一点一点攻克她的心,效果立现。 忽的,他凝住身子,凝眸看着染青香甜的睡容,伸手拂过染青的睡穴。把之前带过来的毯子,盖在了她身上。 这才坐起身朝那暗处道:“飞扬,既然来了,就出来吧。”声音不高,但在宁静的星空下,却是清晰异常。 树后走出一个宝蓝长袍的身影,正是那宁飞扬。 此时他一脸的苦笑,“阿离,我已经放轻了脚步,还是被你发现了。” 钟离歪头看他,“怎么会过来?” 宁飞扬看了一眼躺在地面的染青,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走到钟离身旁,坐了下来。 皱眉问:“阿离,你想做什么?” 钟离一笑,漫不经心地往火里加柴,没有回答他问题。 宁飞扬沉不住气,再次开口询问:“为什么是染青?” 钟离一顿,“为什么不能是宁染青?” “阿离,我不懂,就算你要联姻,对象也该是我妹妹若双才是,怎么会是染青?” 此话一出,本是漫不经心的钟离,眼中闪过怒意,“宁染青就不是你妹妹?” 宁飞扬被堵得语塞,急急解释:“阿离,我不是这意思。” “哼,你不用跟我解释,你们丞相府有没有把染青当成三小姐,你心里有数。” 他不懂,为何在听到飞扬对染青轻慢的口吻时,就忍不住心里的怒气了。 宁飞扬愣住,他与他认识多载,也最了解他的心性。这样怒意横生的样子,他还从未见过,不由再次去看那个睡得香甜的人。 那日虽然骑了钟离的绝地马,心中高兴,可是那熟悉的背影,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等到了晚上,躺在床上时,猛然想起,那个背影,似乎是染青的。 因为之前就见过她男装打扮,当时是一时想不起来,后来想起,越发觉得像。 心中就存了疑,这几日,几次三番找了借口去后院,都未见到染青的人影。也并未声张,看情形,二娘是不知情的。也去找韩萧询问过,阿离这几天都有外出。 今晚本也算是巧合,正好起夜,看到墙头有白影闪过。心中暗惊,就跟了上去。 平日里,以阿离的耳力,定然早就能发现他了,可是这次他跟了一路,却直到此时才被发现,不由心中惊叹。 正文卷 27.藏于羽翼 “阿离,可能我这话你不爱听,但是以父亲对染青的重视程度,多半是不会……” 宁飞扬有些难启口后面的话,可是他担忧的事也的确是实情。在家中,二夫人与染青没有地位,父亲甚至忘了她们的存在。 若是阿离有心对染青,以染青的地位,恐怕也只能做个妾室吧。 若双几度入宫,父亲和母亲存的什么心思,不用问他也知。虽然他不太同意把若双嫁入宫内,可是这妹妹婚事上,他也是做不了主的。 现在又遇上染青这事,心里不由犯愁。毕竟她也是自己妹妹,几番接触后,觉得心性平和,有时又古灵精怪,很是讨人喜欢。 可是她与阿离,却是不合适的。 钟离看着染青纯净的脸半饷,宁飞扬的话里暗藏的意思,他不是不懂,心念翻转无数,才道:“飞扬,我已经决定,等中秋过后,即日就跟你父亲提亲,不管正还是侧,我那里总有她的一方位置。” 既然对这个小丫头动了念头,就唯有把她藏于羽翼之下了。 宁飞扬心口一窒,想说什么,但看钟离的神色,迷离的眼中万般情绪,终还是闭了嘴。 他站起身,看天边隐现的晨曦,不由道:“快天亮了,还是早先送她回去才好。”女儿家深夜不归,若是被发现了,对其名声肯定不好。 “你先回,我随后就到。把烈风带回去吧。”钟离低声道。 宁飞扬叹了口气,翻身上马,用力一挟马腹,马长嘶一声往来时方向飞驰而去。 其实他心里堵着一句话:阿离,你待染青不过如此,否则怎会让她委屈妾室?哪怕他日……后面的事他也不敢去深想,但是心却非常沉重。 怎么说染青也是自己的妹妹,总希望她能嫁个好人家的。再过一年,她也到了婚嫁年龄,父亲不重视她正好,把她嫁给一个普通人家,以丞相府三小姐的名堂,还是能做个当家主母的。 可是现在…… 钟离等马蹄声远去后,才一声长啸而出,一个黑影瞬间来到他身前跪倒在地:“主上,何事吩咐?” “韩萧,你好大的胆子,事情管到我头上来了?嗯?是你故意把飞扬引过来的吧。” 黑影人立刻匍匐到地,声中带了惊恐:“主上恕罪!属下……只是担心……” 吞吞吐吐,却不敢说出来。 钟离冷哼一声,“你是担心我被女色迷惑?” “属下不敢!” “退下,以后若再犯,去刑堂领罚去吧。”平时一片温若的脸上,竟在夜空下带了丝冷寒。此时他心下是震怒的,连韩萧都开始担心他对染青用了情,真有那么明显? 黑影立刻消失在了夜幕里。 钟离负手而站,天边已经露白,真的时间不早了。 他牵过绝地,抱起染青上了马。风从耳边过,九月的天,清晨有着凉意,他用银色披风裹住了染青娇小的身子,她的脸就轻靠在他胸口,双颊却带着粉红色,还在梦中。 双手用力搂紧她,软软的身体,有那么片刻,钟离的心里也是软软的。 一直骑马到后院的院墙外,他抱起她跃进了后院的小树林,然后才轻拍她,“青儿,醒醒,回屋去睡吧。”从这一刻,他决定唤她青儿。 从睡梦里醒来的染青,揉揉眼睛,分辨出眼前人是谁后,看了看四周,果真是到了小树林了。不由抱歉地说:“阿离,我怎么睡着了,你该喊醒我的呀。” 钟离笑道:“下次我再带你出府去看风景,现在时辰不早了,你娘快要醒了。” 染青一听忙抬脚就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朝他挥手:“阿离,再见!”这才快步跑出树林,往后院里面而去。 心内却是欣喜的,她觉得阿离待她真好。 刚偷偷回到屋内,就听门边传来敲门声,香儿在门后询问:“小姐起了吗?” 每日里,她起的都很早,会乘娘起来前,在院子里跑跑动动,也因为这样,她的身体一直都很好。毕竟在这个院子里,哪怕是生病也是要不得的一件事。 刚拉开了门,香儿就端了水进来,却在看到她的装束时一愣,“小姐,你又要出去?这么早就换好了男装?” 染青心中暗道不好,刚才心里高兴,竟忘了换回就寝的衣服,还穿着之前的那身白袍。因为钟离的关系,她现在似乎也喜欢上了白色。 忙敷衍道:“没有呢,只是起来了就换上看看这件衣服合身不合身。” 香儿狐疑地看了看,却问:“那为何你的后面有些尘土呢?” 染青回身一看,果见后袍上有黑色尘土,定是自己之前躺在草地上粘到的。 有些抓狂,这丫头是越来越精明了,不好糊弄。 “你还说,这件袍子你给我做的时候,定是掉到了地上,然后粘了尘土又没有清洗。”唯有倒打一把,转移这丫头心思了。 果然,香儿皱起了眉道:“那赶紧脱下来,换别的衣衫穿,这件让我去洗过。” 染青背过身去,脱去外衫,嘴角却露出了得逞的坏笑。 正文卷 28.意外中的名单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钟离走得近了,染青不仅会学他穿白衣,更是会在偶尔出府时,去香料店,寻找钟离身上的那种香料味。 可是几家店寻过来,都没有收获,怎么都找不到那种香味。不由想,难道是钟离家中自制的香囊以及香料?这事情就此揭过,她也没好意思去问他。 步入九月,也就是中秋快到了。 在中秋前几天,染青就和往年一样,与丽珠娘和香儿围坐在一起,扎起了灯笼。说起灯笼,还是香儿教她们俩扎的,据说她的父母是卖灯笼的,后来才因病去世了。 她们会裁上许多红纸,然后用钢丝扎起灯笼,悬挂在门边,以及后院的小树林里,也给这个后院增添了过节的喜气。 每到中秋节这天,丽珠就会自己去厨房,做上几个饼,然后炒上几个小菜,搬了桌子到院子里,三个人围坐在一起,边赏月,边啃饼,倒也畅快。 今年的中秋却与往常不一样。 在中秋节前一日,前院就来了丫头通报,说丞相大人有请二夫人和三小姐去大厅。 难得这个父亲在中秋佳节能记起她们,自然她们母女得“诚惶诚恐”的去前院拜见。看到丽珠娘眉间染了愁,染青暗暗握了握拳。 这几年,丽珠娘似乎不再期盼着丞相大人的恩宠了,反而越来越趋于现在的平淡生活。反而被记起传唤时,倒添了愁绪,因为每次去前院,总还是要看大夫人的脸色的。 到了前厅,宁丞相与大夫人已经落座在上位,宁飞扬和宁若双也都在,坐在下首处,空了两张座位,应该是留给她们的。 分别行过礼后,丽珠和染青就入了座。 刚坐下就听宁丞相在说:“丽珠,每年中秋皇后娘娘都会在宫里举办一个赏月大会,会邀请王公大臣以及各府夫人和小姐,今年的名单上,有染青。” 讲到这里,他的视线飘向了坐在最远处的染青,似乎他也有些意外,今年宫里派下来的名单上会有她,往年只有若双一个名额的。 因为这个中秋宴,说白了就是皇后娘娘为几位皇子设的招亲宴。 丽珠有些愣住,一直忧心着女儿的婚事,几次向丞相大人提起,都没有理会。今年为何会有这样一个机会给染青了呢?心中却还是高兴的,染青被关在后院一辈子,从未与外界接触,这次出府,可能就是个好机缘呢。 但染青心里却是直吐苦水,她才对那什么皇宫什么中秋宴不感兴趣呢。 宁丞相见她们沉默不言,又兀自吩咐:“中秋那天,染青就跟着你大娘和二姐去宫里吧,丽珠,这几日,你要好好教下她礼仪,宫里可不比自己府里没有规矩。”皱眉看了看染青身上陈旧的意料,不禁道:“晚点问库里取些银子,帮她打点下行装。” “知道了,老爷。”丽珠恭顺应答。 大夫人此时说话了:“老爷,这回中秋宴,若双是主角,我看染青也不用打扮得太过,只要得体就行。若双十六了,前些日子就被皇后娘娘喊进宫里住了一些时日,这次定是要给若双选个佳婿了。” 宁丞相一听,不觉扶着胡子笑道:“不错,夫人言之有理。” 宁若双娇羞出声:“娘!”脸已经羞红了,眉眼里却忍不住的喜色,恰是到了春心萌动的年龄了。 回到后院,关起了院门,丽珠眼中就冒出神彩,搂住染青道:“丫头,娘这次定为你好好打扮,咱不输了你二姐。” 染青一惊,忙道:“娘,何苦要与她争啊?” 丽珠却笑,“这不是争啊,我的女儿本就容貌无双,再过几年,定能超过你二姐,就是现在,只要把额发顺起,俏丽容颜也遮不住啊,此去你若得个好姻缘,娘也为你高兴。” 染青心中暗急,她的脑海里全是那个白衣身影,如何还有其他心思去想别的,更何况,心里那个决定,她筹谋已久的事,虽然现在因为钟离的出现,有所迟疑,可是却终还是没有决定好的。 面上假装撒娇:“娘,我舍不得你,我若嫁出去了,这后院不就只有你一人了?你就舍得染青吗?” 丽珠一愣,眼中有了泪花,“傻孩子,娘也舍不得你啊,可是你也不能陪娘一辈子的呀。总有一天你都要嫁人,寻得良配。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你得好好把握啊,否则等下回你爹再记起你,可不知要何时了。” 染青忍住鼻酸,她最见不得丽珠娘这般愁苦了,她想了想道:“那这样吧,娘,你给我做套好一些的衣衫,别的装束我觉得就不要改了,毕竟现在的我跟二姐争美,也是差了的,更何况若是那良人以貌取人,想必也不会真的是良配。” 此番话言之有理,丽珠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正文卷 29.中秋宴(1) 明日过来,正是中秋。 若是往常这天,丽珠会很忙碌,可是今年既然定了染青要去宫里过中秋,所以她也没了心思忙乎,反把心思放在教导染青礼仪上。 这礼仪虽不是说一日之内就能成的,但染青在她面前一向乖巧,那股子野性和古灵精怪都没表现出来,所以丽珠总认为自己女儿还是知书达礼,只是缺了阅历而已。 宫中的礼仪说来丽珠也不是太懂,但笑不露齿,走路轻盈这些,到哪里都用得上。而且宁丞相也命了教习礼仪的嬷嬷过来,与染青细说了一二,见女儿听得也仔细,不由暗自欣慰。 到了天黑的时候,大夫人就带着宁若双和染青一起坐了马车出门,宁相虽然也要出席宫宴,但与她们这个是隔开的。 大夫人今天特意梳了一个时下最流行的发髻,插了艳丽的团花,一身暗红色的绣花裙,周边都用金线滚了边,煞是贵气。今日她可是非常有脸面的,她不仅是丞相夫人,还是皇后娘娘的亲妹,整个东云国的夫人里,也唯有她是抬起头,不用惧怕何人的。 染青打量宁若双,粉色的抹胸,外罩白色纱衣,裙边袖口用浅蓝的丝线绣上了繁花朵朵,白中镶嵌了淡蓝,分外的清新绝城。风若一吹,纱衣扬起,飘若惊鸿。 这番打扮可谓是精心,既不失俏丽,又不失大方得体,而且不与人争艳。 回头看自己,衣服的布料很精致,剪裁也很独到,是一袭绿色的纱裙,只是她的头上只有伶仃的一根步摇,而刘海依旧是那般垂下,遮去光滑的额头,额发下的眼睛并不会睁得很大,显得稚气未脱。 本来一直寒着脸的大夫人,在看到染青的装束后,不由缓了些神色。 因为染青的打扮,无疑是做了自己女儿若双的陪衬,走在一起,若双容貌无双,而染青则更像是个丫鬟了。 这样的状况,她很满意。 不管是何原因,那中秋宴的名单里有了宁染青三个字,她都不容许贱人的女儿夺了若双的风采。现在看来,那个贱人在后院住长了,还算识大体了。 染青不知大夫人复杂心思,坐进马车里后,只觉沉闷异常。想动,看看大夫人冷寒的神色,以及宁若双如翩翩蝴蝶般停歇在那里不动如山,还是罢了那念头。 行了一段路,大夫人才严肃地叮嘱两人在宫里要谨言慎行,特意还指出了染青,警告她莫要把一些不好的习气带到宴会上,影响到若双。 染青心中有气,什么不好的习气?又在暗示她娘是歌姬? 但面上她却乖巧地低首,一一答应。 长到这年岁,她并不无知,如若她有一点对大夫人不敬之意,最后倒霉的都是丽珠娘。 马车经过层层关卡,终于迈进了那个神圣而又神秘的皇宫。哪怕染青一直镇定如常,听着外面马蹄敲在砖瓦上的不同声响,也忍不住心中好奇起来。 这个皇宫会是什么样子的呢?真想掀开一旁的侧帘看个清楚。 听说东云国的皇宫,有一个别称:紫寰城。 由来是前朝皇帝偶然间看到皇宫的上方有紫气环绕,请来星像师掐算,此乃是祥兆,紫气东来,声称东云国他日必将踏遍四野,统一天下。 于是先王当夜就把皇宫的名字命名为紫寰城。 染青坐在马车里,从帘门偶尔飞起时看到外面,外面居然亮如白昼。显然定是处处张灯结彩,透过马车上的沙帘,也能看到那些摇弋的灯光在闪烁。 终于马车到了再不能行的地方了,染青估摸着是进了内城。以大夫人为首,三人纷纷下了马车,刚下得车来,就见宁飞扬满脸笑意看着她们。 他是禁军统领,今晚皇宫内院的安危,自然都要落在他身上了。 大夫人看到儿子穿着兵服的英姿煞爽,忍不住嘴角弯起,眉眼里有着一丝得意。这个儿子可谓给她脸上增添了不少光,站在那群兵士里面,因为他穿的是黑甲,与别的银甲不同,显得格外注目。 宁飞扬含笑上前打了招呼后,就一路引着她们往内城而走。 这下染青终于可以一睹这紫寰城的风貌了,庄严、肃穆,是第一眼的印象,之后那些亭台楼阁,以及假山湖泊尽藏宇内,不由慨叹,这皇宫真的是景色优美至极。 转回头就对上宁若双讥笑的眼,显然她这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惹了这大小姐的嘲讽了。想她宁若双,皇后娘娘的亲外甥女,何等的尊贵,皇宫进出不下百次,见到这些景色自然是毫无新鲜感了。 染青也不在意,自个儿悠闲看着一旁的风景,脚下却是紧跟在她们身后。 她想,本来她就不是来选什么的,只是做个宁若双的陪衬,解了娘那些心思。 正文卷 30.中秋宴(2) 宁飞扬一直把她们引到宴席前,这才跟大夫人嘀咕了几句离开,他要负责禁宫的安全,不可能多做逗留。 染青举目望去,那方宴席竟已是热闹非凡,许多官家夫人以及小姐都已入座,且分坐两边,夫人一团,小姐一团。另外隔得有些远的地方,则是坐了一些年轻王公贵族。 因为远,也看不太清楚。染青本就没兴趣,于是收了眼,回头却见宁若双眼睛晶亮放光的也盯着那处王公子弟席间,不由有些好奇,难道她认识其中之一?或者说有了中意的人? 大夫人低声吩咐她们注意言行举止,然后就往夫人团那边而去。 这样的宴席,对于这些大臣夫人来说,是个很好的交流时间,而且大夫人作为东云国第一夫人,自然是要过去与其他夫人们一番寒暄的。 宁若双也不管染青,径自走进小姐们的圈子,那里自然有很多相识的。而她身份高贵,定然是受大家所喜爱的,所以很快就融入了她们。 染青不以为意,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道理,她还是懂。 却见人群里有一小姐坐的与大家有些远,浅紫色的长纱裙却很是娴静,仔细看,原来是吴心。染青心中一喜,无论如何,这个宴席上也算有个相熟的人,虽然她们只有一面之缘,但觉彼此印象都还不错。 于是,想都没有,就抬脚往她那处而去。 吴心也看到了染青,唇角微微露出了笑容,等染青到了跟前,两人相视一笑,气氛却很融合。说也奇怪,她和若双同为吴心的小姑,但却是她们之间关系和睦,反而嫡亲的小姑却没有过来打招呼。 今晚的吴心装扮并非夺目,还是以为主,只在头上插了一根金色步摇,突显了贵气。但与那群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千金们相比,还是稍显素了些。 染青抿唇而笑,很明显,吴心中意宁飞扬,且与之有了婚约,即再无兴趣与别人争芳斗艳了,想是能低调就低调吧。 “皇后娘娘驾到!”奸细的嗓音传递而来,所有人闻声而站起来,恭敬立定。 染青微抬了目去看,见那远处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一团尊贵火红向这边走来,到了近处,才可确认那团火红正是皇后娘娘。 火红色的是朝服,领口用金色的丝线绣着蝴蝶图案,裙裾则绣着金色的祥云图案,以宝石点缀。乌黑秀发挽成一个扇形高髻,期间插有金色凤簪以及朝阳五凤挂珠钗,金光闪闪,突显了其身份高贵。 正所谓雍容华贵,仪态万千当如是。 她的出场,气势压倒了在场所有人,不过也该如此,她可是当今皇后,母仪天下之人。 岁月似乎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只是她颜容肃穆,多了份庄严之气。 一行人经过染青身边时,她不由皱起了眉头,这香味?似乎……与钟离身上的很相似。 随即撇开了杂念,此时不是她出神的时候,立即收敛了心神,回到席上首位那人身上。 “各位亲家都入座吧。中秋之夜,本是家家团圆之日,邀各位前来宫里陪本宫一起过节,当真是有些过意不去。”声音低沉,含着威仪,眼角带了笑,也抚平了一些严肃之色。 大夫人秉着是皇后妹妹的身份,自然首先站出列来,“能陪皇后娘娘赏月,是臣妾们的福气。”底下一干夫人纷纷应声附和。 “皇后姨娘,若双觉得,中秋佳节大家集聚一堂,虽不与亲属,但我东云国臣民上下一心,不也正有团圆之意吗?”清脆悦耳的嗓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既圆了场面,又突显了自己与皇后之间的亲昵。 染青闻言不禁为这个二姐鼓掌,才十六岁,就能如此圆滑,而且炫耀中带了娇,真的是非常懂人情世故了。 一番话,中不中听,只要看皇后娘娘的神色即知。 此时她眉眼里尽是染满了笑意,“若双丫头,真是没规矩,本宫与众位夫人说话,你却来随意插嘴。”神情中却有着宠溺。 立即有若干诰命夫人站出来称赞宁若双容貌倾城,才情出众,言行得体。 染青笑了,这容貌倾城的美名宁若双受得,但才情出众不知从何看出的,更别说言行得体了,宁若双刚那一言,其实大有出风头之意,更把一干夫人都不放眼下的意思。 但看皇后娘娘和大夫人都面色如常,可见并未觉得不妥。 只见宁若双娇娆而笑:“皇后姨娘,这美貌之名,若双觉得在席之人当属您为最才是。” “鬼丫头,本宫可不能与你们这些年轻一辈去比,少往本宫脸上贴金。” “怎么会呢,在若双看来,觉得皇后姨娘可以用两句诗来形容最贴切不过: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就看您端坐那前,补就是金似衣裳玉似身,眼如秋水鬓如云吗?” 自古女人皆爱美,无论是身在高位,还是街头路人,听到这番言辞,皇后娘娘嘴上笑骂,眉色里却有了得意之色,显见她对自己的容颜也非常有自信。 这番你来我去,巧藏心机,暗带玄机,染青在后座看得心中直惊叹。 皇宫,一直都是最最深不见底的黑洞,现在不过展露出来其中一二,就让她深感惶恐。这个地方,她可是粘不得的。 浅笑在心底,更是坚定自己的心意。 正文卷 31.中秋宴(3) 无论是恭维还是赞美,总有个结束。而皇后娘娘自然不会忘记此宴的初衷,所以适时地把话题转到正题,“每年宫中在今日都会设宴,以往都是安排了表演大家共乐,今年本宫有意与以往不同,想看看各家千金们的才艺,然后在其中定个胜负,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底下一片应和声,自然没有人提出异议。这个决定,早在各家入宫之前,大家都已经心知肚明了,此时又怎么有人提出意见。 于是皇后娘娘向身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就立即有人站出来宣布才艺表演的规矩。 清点人数后,一共有二十五位千金小姐在列,分成五组来比赛,每一组都会选出第一名,然后前五名再次由皇后娘娘出题考验,最后再决出第一名。 而上场表演的顺序,则是由抽签决定。抽过签后,每位表演者,有半柱香的准备时间。 抽签时,宁若双自然是第一个走上前,抽到的签交给一旁的宫女,立刻就有人高声宣读:“宁府二小姐宁若双,6号!” 宁若双嫣然而笑,对这个顺序很满意。 因为既然是要分成五组来比赛,就按照这个数字顺序来分,1到5为一组,6到10为一组,以此类推。而宁若双就被分在了第二组,且是第一个出场的人。 在她之前有五个人会先表演,接下来才会是她。 首先上场的人总会有些怯场,而到后面出场的话,又可能技艺被别人比了去,自己再拿相同的技艺,显得不再出众。 所以宁若双很满意她这个位置。 其他小姐们也纷纷上前抽签,这些人中不乏尚书千金、将军小姐等人,各个身份娇贵,自然对自己的才艺也都有得意,所以各人脸上都带着自信。 染青抽到的是23号牌子,而吴心则抽的是18号,都是靠后了。 看了眼吴心的神色,眼神安定从容,并不焦躁,没有其他人那般跃跃欲试,染青即知她定是有了主意,也无意与其他人争。 琴棋书画在东云国,可谓是各家小姐必学之长,但无论是什么才艺,都在于精,自然能够分个高下了。但在染青看来,其实都是一些大同小异的才艺。 有的自弹一曲,有的当场作画,有的轻盈一舞,有的吟诗作对,很精彩,但也就精彩而已,没有让人觉得惊艳一把的感觉。 染青倒有些期待宁若双的表演,不知她会以什么样的才艺来技压全场。坐在她的位置可以看到宁若双的侧脸,她的唇角一直勾着笑,这个笑容可以解读为自信,甚至可以解读为带了点不屑。 对,宁若双不屑前面几位千金的表演。 五位佳丽表演结束,轮到宁若双时,她轻盈站起,与之前那个出来宣布规则的宫女耳语了几句,就见那名宫女与一旁准备的琴师们沟通了一番。 然后才回身大声报:“宁若双,歌舞一曲。” 众人微惊,这且歌且舞可不是容易的,因为舞的同时要保住气息的流畅,然后融入在一起,这需要什么样的功底,大家都不知道,但却很期待这个表演。 只见宁若双缓缓退后几步,脚步微顿,抬手一拱以示舞始,然后乐声起,大家再次惊讶,居然是《秋水长天》,这首曲的旋律起伏波动非常大,以此曲配舞,只有一个字:难。 转瞬宁若双身形已转,步履轻盈,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舞风轻抚,仙袂翩翩若轻云出岫,倏尔,曲声扬起,她秀足轻点几下,展臂挽袖顿身一笑复又仰身疾舞,腰肢袅娜似弱柳,白色的纱衣也随着乐曲轻轻摆动,身边好似有无数蝴蝶伴舞一般。 轻盈细脆的嗓音,如林中翠鸟般,缓缓而起。歌喉不至于嘹亮,却是让大家都听得屏息住了,曲、歌、舞三者合在一起,宛如天上人间之美景。 若说曲子如流水,时而高亢,时而婉约,那宁若双的舞却似在山涧,又如翩翩舞蝶,如仙子一般,从指间流露出美丽芳华,而她的歌则是轻妙如春风拂过。 到了末尾处,曲声收尾,她也仰抚云髻,俯弄芳荣一舞终了,然后碎步定身。 全场鸦雀无声,唯见宁若双拜倒行礼。 突然皇后娘娘鼓起掌来,众人这才惊回了心神,纷纷都鼓掌。 这一歌舞可谓是绝妙绝妙啊! 染青心中也不由为这二姐喝彩,这真的才叫是技压全场,原来宁若双的自信不是没有道理的。彼时那方赞声四起,皇后娘娘也是满面春色,凤眼里全是满意之色。 相对来说其他一些千金小姐倒是脸色灰暗了些,神采不如前。因为宁若双这一出众的表演,若想再超越恐怕很难,若没有新意的话,今日的比赛不用说,也定是宁若双要拔得头筹了。 “精彩,精彩!当真是精彩!”成熟的男性嗓音在宴尾处响起。 众人纷纷扭头去看,皇后娘娘脸色微变,已从位置上走了下来。 接着尖细的声音高声呼喊起来:“皇上驾到!” 正文卷 32.龙涎香 众人跪倒在地,头叩首,皇后娘娘向宴尾处而去,到了皇帝跟前,她微微行礼:“臣妾参见皇上。”此声一出,底下众人都齐呼三声万岁。 “平身。” 皇后起了身后,才语带轻柔怪怨道:“皇上,您身体不好,怎么这就起了过来了?” 这一说才发现,皇帝的脸色的确有些病态的苍白。 “皇后莫忧,朕看今日是中秋宴,每年今日,你都会把这宴办的热热闹闹的,听闻今年你还邀了几位皇儿,故而与他们一同过来凑个热闹。” 皇后目光向皇帝身后瞥了一眼,看到熟悉的几个身影时,忍不住眉眼里带了笑意。 皇帝携起皇后的手,一路往宴席上位而去,身后的几人自然都紧跟而上。 在之前喊平身时,众人已经纷纷站起,但都微低着头,恭候东云国最尊贵,最至高无上之人坐上了首位,方才抬起了目。 染青没有与众人一样,抬眼向上首位置去看,天子风貌,自然是无与伦比,明黄的色泽,就算余光微扫,都是扎眼入目的。 她的余光只在一处,即那抹白色的身影。 刚刚起身时,她早就忍不住一睹东云国皇帝的风貌,还没来得及感叹,却被那身后的一抹熟悉白色给凝住了视线,瞬间她垂下了目,不再去看。 只是在众人经过她身旁时,那熟悉的香味,飘进了鼻内。 刚才皇后娘娘来时,她一时没有想得起来,也没有往更深处去思考,这时再次闻到时,她才记起了这香,以致于今后,她对此香都是那么刻骨铭心。 才艺表演,因为皇帝和其他人等的到来,暂时中断。 众家夫人纷纷上前,向皇帝行礼,以及道贺词。 有人拉了拉染青的衣角,她扭头去看,是吴心。可能是看她一直在愣神,此时皇帝在,不宜太过分心,故而提醒她。 染青朝她一笑,忽而凑到她耳边轻声问:“心姐,皇上身上染的那香是什么香呢?” 吴心左右看了下,见无人注意到她们,才低声道:“是龙涎香。” 龙涎香,皇家之物,唯有身份尊贵的皇室才能点,并且需要皇帝的赏赐。传闻这种香千金难求,贵过黄金,成为皇家身份的象征。 染青脸上的笑,扯得更大了,只是那笑却没达眼内。 那方皇帝跟前,景王拜倒行完礼后,是离王秦天策,他与其他皇子不同的是,穿了一袭银白色的衣服,滚边用了紫色,随了这紫寰宫之名的紫气东来之名。 若仔细辨认的话,其实无论是皇帝,还是皇后,或者是皇子,他们的衣饰里,都会有那么一些带了紫色。紫色虽不及象征皇帝的明黄色尊贵,但也属祥贵。 天子皇后,以及皇子,齐聚在此中秋宴上,本来轻松的场面,变得有些凝重。 皇帝也感受到了这氛围,于是朗声道:“皇后可以继续,不要因为朕的到来,而扫了大家的兴致,灏儿,策儿,你们也都入座吧,其他诸位亲家也都入席吧。” 原本男宾是安排在较远一些的席位,现在皇帝过来,自然都移到了近处。 见大家都入座后,夫人们也都坐回了位置。 皇帝笑看着一直站在前列的若双,称赞道:“若双丫头刚才那一舞可谓精妙绝伦啊,歌声也优美,有此女儿,宁相有福啊。” 宁若双并非草包女子,得到圣驾赞赏,并不自傲,只是微低了头轻声道谢:“谢皇上夸奖。”这与皇后娘娘相处的态度又决然不同了,因为皇后是她亲姨,但皇上毕竟是九五至尊,不容她在此放肆。 皇后见她大方得体,很是满意。 她跟皇帝请示了一番后,才艺表演才开始继续。 但可能是宁若双那一歌一舞震惊了全场,也可能是皇帝和皇子等人到来,剩余的千金却再无更加出色的表演,偶尔有一两个,琴艺出众,但琴声却没魂。 因为是小组赛,五人而过,就开始做评判,本来是皇后娘娘做主,在小组里评选出第一名来。皇帝到来后,自然就变成是他做评判了。 宁若双不用问,在第二小组里,定是拿了第一名。 很快就要轮到吴心了,她的目光从宁飞扬出现时,就时不时地会投去一眼。宁飞扬作为禁军统领,自然是随侍在皇帝身侧,但因为他的身份是宁相大公子,所以此时与皇子们一起入了席。他的上首位是离王,下首位则是状元郎言成晓。 这是之前他们在跟皇上与皇后行礼时,听到自我介绍的。 也难怪各家小姐们不安了,柔城四大公子来了三个,心里顿时如小鹿乱撞了。 染青微微勾着笑容,心中却在想,四大公子,呵,来了三个,很好! 正文卷 33.初露锋芒 吴心的名字被高声报响,她款步上前,神情依旧淡然。 到了正位时,主持宫女上前询问一番,又报:“尚书千金吴心,吟诗一首。” 染青差点喷笑出来,她这准嫂子真逗,所有千金们在皇帝到来后,无不拿出浑身解数来证明自己的才艺无双,可她却选这平淡无奇的吟诗? 清婉的声音已经开始飘散而开:“月是中秋分外明,人把问候遥相寄;皓月当空洒清辉,中秋良宵念挚心;祝愿佳节多好运,月圆人圆事事圆!” 一首中秋月圆的诗,寓意或许很好,却显得才艺平平,在座佳人,几乎人人都会吟诗作对,这个诗句只能算工整而已。 皇后娘娘听后,微笑着道:“心,本宫素闻吴家以萧为长,怎么你出来就吟诗作对了呢?可不能随意糊弄一首诗来敷衍本宫啊。” 谁都知吴尚书千金早前已婚配于宁相公子宁飞扬,本以为皇后不会多过为难才是,但看现在情形,大家不确定了。 宁飞扬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的未婚妻,她的不争心思他是懂的,只是此时的场合,皇后娘娘此言一出,恐怕她是躲不过去。 吴心已经跪伏于地,声称不敢。随后就有人把一管萧送到了她跟前,皇后也让她不用多礼,赶紧起身。 无奈之下,她只好接过萧,放置唇间,立即悠扬的曲子而起,是一首《倾城》,此曲之意有多种,有人解释为倾城女子容颜无双,有人解释为对情人一见倾城。 吴心此时吹奏此曲,意欲是何,大家都已心知肚明。 曲毕,皇帝拍起了掌,自然大家也都跟着一起鼓掌起来。 相比之前佳丽的表演,吴心的萧声,的确与众不同,曲子也悠扬悦耳,似乎是情人间的诉说一般,但不会太过华丽,也正符合了她的心性中的淡两字。 染青却是暗暗为她喝彩的,对爱情忠贞,不畏强权,当是一个好女子,宁飞扬能娶到她,是他的福气。难怪宁飞扬那眼中的情意,就算沉稳如他,也遮掩不去。 看不出皇后的喜怒,称赞了几句后,就由下一位佳丽开始表演。 而吴心这一组,自然毫无悬念的,她被评为了第一名。 染青有注意到,宁若双回头向这边看了一眼,浅笑嫣然,不知何意。 姑且理解为对吴心不服气吧,毕竟宁若双只不过十六岁,少女好强心性总还在。尽管这个人,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会是她亲大哥的妻子,但在当下,她却有了与吴心一决高下的念头。 一共就是二十五位佳丽,尽管染青再不想到人前进行那所谓的才艺表演,尤其是在那人出现之后,可是终究还是轮到了她。 在她们这一组开始的时候,皇帝已经发话了:“是不是朕来了,让大家觉得拘束呢?” 话没挑明,但也等于是直接斥责了她们的表演,没有新意,没有精彩之处。 故而皇后娘娘的声音也有了些冷意:“今晚各位佳丽的才艺都很精湛,还望这最后一组,能够有更加出彩的表演,莫让皇上和本宫失望。” 此话一出,众人色变。随后上场的千金视线也不敢多瞟,只战战兢兢地演绎自己的才艺,完了恭敬退下,但是皇后的神色却是越来越冷,显见很不满意这后两场的表演。 到了染青的时候,她本就无意这中秋宴其真正的含义,故而就算皇后娘娘脸色不好,她也按照自己最初的想法,上前丹书一手。 在主持宫女报她才艺名字时,她的余光有注意到大夫人和宁若双脸上一闪而过的讽刺。 在她们觉得,她一介歌姬的女儿,长居后院,从小到大也未曾请过教习先生,若是学她娘高歌一首,或者抚琴一曲,可能还能糊弄的过去。 现在说写字,定然是要出丑的。 染青也不在意她们的轻看,只是蘸了黑墨,就此在宣纸上奋笔疾书起来。 若说最让她无法容忍的,可能还是旁边某人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脸上,令她觉得如芒在刺。昨日,或许温若,今日,却觉刺目难忍。 一旁的琴师,很会渲染气氛,在这种以静为主的演绎里,他们会自行谱上一曲,让大家不会觉得单调枯燥。 染青写得很快,一排字已经赫然就在纸页上。 当笔放下之时,立即有人取过宣纸,呈上到皇帝跟前。 皇帝眼睛一亮,先被细细小小的字体吸引了目光,接着仔细阅览那些字,看到末尾处,竟忍不住轻声低吟。 接着把这幅字传给了皇后,脸上却是已经笑开了:“妙极妙极!此书笔力轻盈,结构严谨而疏爽,墨采飞动,精丽妍美而又自然流便,大有外柔内刚之气。此等笔法在女子中真是少见,更精彩的是那首似诗非诗的句子,点到中秋之意,真是妙!这是哪家的千金?” 染青心中暗惊,还没回答,皇后已经在侧细语:“宁染青是宁丞相家的三小姐。” 正文卷 34.谁的心机? 皇帝眉眼里都是赞意,摸着胡子点点头道:“不错,宁相真是教女有方,有若双这等精妙绝伦的歌舞,又有染青这般的才,可谓是采兼备啊。” 那一副字从皇帝到皇后,再传到皇子们手中,然后皇帝提议由宫女高声阅读出来,让在座之人都可鉴赏。 夜色茫茫罩四周,天边新月如勾; 回忆往事恍如梦,重寻梦境何处求? 人隔千里月悠悠,向君遥问几番愁? 月色蒙蒙夜未尽,周遭繁华依旧; 四处宫灯光如昼,各方佳丽争芳华; 才子佳人坐两旁,高座之上凤与凰;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的确,若说诗句,并不工整,但在皇帝已经大声称赞这字这句后,定然无人再敢有非议。相应的掌声,更为热烈。 染青有些啼笑皆非,她本不想出彩,故而选择了写字,她也不会什么吟诗作对,那些诗句只是随念而想,末尾几句的奉承话,是害怕被皇后数落,才添上那么两句。 却不知无意而为,被皇帝一番夸张,到成了焦点。 不用问,她成了这一组的第一名。 染青苦笑,这叫什么,弄巧成拙?或者一开始她该随意抚个琴曲敷衍过去才是。且看大夫人一脸的菜色,以及宁若双眯起的眼,她就知,回去后恐怕免不了她们的一顿责难了。 触及吴心的视线,却是一暖,此女子温若淡的性子,却在这刻眼中有对她的鼓励。比之她的亲姐,可是要好上许多。 第二轮的比赛,则是由皇后命题写于纸上,放在盘中,任她们五人去抽。 五个命题,其实与之前大同小异,分为五个字:琴、棋、书、画、舞。 但提出了一个要求,要以明月为题,以现在的环境为主旨,现场创意,考的是临场反应。并且无论是谁,都会有一艺是精湛的,而其他几样或许有涉略,却不见得力拔头筹。 那五样选择里,染青最不想拿到的就是画与舞,这两样,她应该说,是不会。学画,她没有那耐心,学舞,觉得无甚大用,而且丽珠娘对此两样也不擅长。 幸好她抽到的是琴,最在行的那个。 吴心抽到的却是舞,她微微皱了眉,沉默不语。 宁若双摊开自己那张纸,一见是书,脸色变了。五种才艺,她其实可以说是样样精通,相信无论选到书以外的哪一样,都有把握能够赢,唯独那书,在刚才皇帝大肆赞扬了染青的书法后,她没有把握。 她的字不是写得不好,而是在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后,染青刚才那字又得皇上如此赞赏有加,定是无法再超越,这未比已经先输了一层。忍不住暗中咬牙。 因为要临场考验,所以五人都有一炷香的准备时间,皇后也想得周到,让宫女领着她们先去旁侧最近的寝宫准备一二,然后依旧按组队的顺序出场表演。 宁若双身份特殊,皇后娘娘还特意恩准她单独劈个地方,让她精心准备。宁若双临去前给染青使了眼色,示意她跟上。蹙了蹙眉,染青拉了吴心的衣袖一起前往,心想有这个未来嫂嫂在此,相信那宁若双也不会乱来。 进了宫殿,宁若双屏退了宫女,突然回头一巴掌扇过来。 染青条件反射的躲避,脖子上被她指甲勾到,但那掌却是不偏不倚地拍在了吴心的身上。染青大惊,怒喝:“你这是干什么?” 宁若双本见打错了人,眼有愧疚,但听到染青质问,她就火冒三丈,指着染青的鼻子怒道:“好你个小蹄子,倒没想到你心机是如此之深,竟然藏了这么一手?嗯?会写字,会作诗?回头就叫爹爹把你手给折了。” 染青不怒反笑:“若双,你要这么想我也无法,但今日你要让我脸上顶个巴掌出去,等下皇上问起,不知你要作何解释?” “你?” “不用你不你,刚刚你打到了心姐,她即将是我们的嫂子,怎么也该给心姐赔礼吧。” 吴心本是手按着那处被掌掴到的地方,闻言连声道:“不用了,不用了,我想若双不是故意的。”姑嫂本就难处,她不想还未嫁进宁家,就与小姑闹了矛盾,所以宁可息事宁人。 但宁若双岂又是息事宁人的主,平时以宠为骄,根本就没把吴心放在眼里。她飘了一眼吴心,冷哼着道:“是不是未来嫂子,还不作数呢,日子定了吗?别若双若双的叫,你我不熟,可以叫我一声宁二小姐。” 吴心被她堵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染青对这个二姐简直无语,仗着皇后娘娘的宠爱,实在是目中无人。凑到吴心跟前,轻声安慰之。却不防宁若双突然从身后猛推了她一把,她往斜过里倒去,身体压在了吴心的身上,只听一声痛呼,骨头轻响。 此时宫人在门外急问:“几位小姐发生了何事?”宁若双闻言,大叫起来:“快进来你们。”话一说完,等着门被推开时,她装作倒在了地上,并且还指着染青怒道:“三妹,你为何要推我和心姐,就算你想赢,也不用这般耍心机啊。” 宫女们看到三人皆倒地不起,而染青则压在了吴心的身上,撞到了屋内的盆景,满地狼籍,不由惊叫一声,宫室内顿时乱成一团。 正文卷 35.各扮角色 有宫女低低附在皇后耳旁传递消息,皇后神色变了几变,刚想传旨,却见那头在宫女搀扶下,三人已经走过来。 仔细看,吴心一瘸一拐的,显然崴了脚,而宁若双则是手揽于袖内,唯有宁染青是一片淡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皇后皱了眉问:“怎么回事?” 宁若双只轻笑,并没有抢着回答。吴心则恭顺道:“回娘娘,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无碍的。” “可是你抽到的是舞,这跌伤了如何还能表演?” 吴心没了声音了,的确,她的脚拐到了,走路都很费力,如何还能跳舞。 突听宁若双似乎忍无可忍似的开口:“心姐,你还要护着她吗?若不是染青,你的脚不会拐到,我的手也不会受伤了。”吴心闻言先是惊诧,随即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染青。 “什么,若双,你的手受伤了?怎么回事?快来本宫看看。”那边皇后听到这席话已经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神色中有着担忧。 宁若双见状,也不作态,直接登了台阶,走到了皇后身边,伸出自己的右手。 本来她的手一直拢在袖子里,此时伸出来,却见手上有血流出。 染青本一直不说话,只是心中冷笑而已,刚才在那宫殿里看宁若双演了一场戏,现在这戏法倒是要怎样唱下去了。 但见她手上的血,却也是惊了一跳。若双那故意一摔,怎么会手都受伤了? 皇后见状,已经怒喊起来:“你们还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请太医过来政治。”话落,宁飞扬起身回禀,立刻飞速去找太医。自己亲妹受伤,自然是比任何人都要着急。 皇帝也皱起了眉:“怎么会伤的这么严重?究竟出了什么事?” 宁若双委屈地朝下面的染青看了一眼,刚想说话,离王却站了出来道:“父皇,母后,想是姐妹之间淘气,不小心伤到了,今晚喜筵气氛这么好,就不要追究了吧。” 这是离王入席后,说的第一句话。 皇帝迟疑了下,还没表态,皇后却不依了,“不行,哪有姐妹淘气,伤到如此严重的,若双,快告诉本宫,究竟怎么回事?” 宁若双此时已经低声抽泣:“我其实也不太清楚,我们三人进了宫殿,本想讨论下等下节目如何表演,可是刚进去,染青就忽然发难,推了一把心姐,回头又把我推倒在了地上,她还顺势假装自己跌倒,压在了心姐的身上。” 皇后怒目而扫过来,问之前的宫女们:“是不是这样?” 宫女们全都跪在地上,其中一个胆大的说:“奴婢们本在外面,听到动静,进去查探,的确如宁二小姐所说,宁三小姐压在了吴小姐身上,而宁二小姐也摔倒在了一旁。” “放肆!在本宫执掌的宫里,竟然发生此等事,真是岂有此理!宁染青,你是想把若双和吴小姐都整的无法参赛,你就可以稳占第一名吗?如此恶毒心肠,就算真得了第一,本宫也不会嘉勉你的。” 此言一出,矛头全部指向了染青。 吴心就算有心帮说话,可是皇上皇后在前,皇后又这般武断,她此时再不敢多言。 因为这些纷争属于后宫之事,皇帝也在此时选择了沉默,且看皇后如何处理了。 大夫人惶恐站出列:“皇上息怒,皇后娘娘息怒,是妾身管教不严,才会导致这姐妹相残的事发生。染青这丫头,今日,全凭皇后娘娘发落了。” 染青笑了,眼光在堂上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担当了一个很好的角色。 宁若双“仗义执言”,皇后伸张“正义”,皇帝袖手旁观,大夫人大义灭亲,宁飞扬护妹心切,吴心形势所逼沉默,而离王,尝试劝解。 至于其他人,都做了这场戏的看客而已。 正文卷 36.惩戒 皇后还在说着什么,染青也无心再听,宁若双小小一个计谋,就为她设下这样一个陷阱。 人心,真的是非常可怕。 她们虽不是同胞姐妹,可是也都姓宁,她依然下得了手。 宁飞扬回来了,带来了太医,满脸的焦急,一个是他亲妹,一个是他未婚妻,两人受伤,焦急也是正常,只是却没有向染青投来视线。 诊断很快就出来,宁若双右手手掌割破,伤到筋脉,需要静养两个月才能康复,也就是说,今晚她要表演书法这一才艺,恐怕是泡汤了。她立即轻声哽咽起来,眼泪滑落脸颊,凄楚动人,引得皇后娘娘满眼都是心疼。 至于吴心,则相对要好些,只是扭到了脚,需静待两三天,即可。但今晚要跳舞,恐怕也无法办到了。这个消息对她来说,她倒是松了口气,本就无心争艳,所以不能表演,她并不觉难过。 这一诊治,费时并不太多,结论已出。 皇后娘娘免了她们两人今晚的才艺表演,把她们安顿在了位置上,细声安慰一番,然后才又重拾旧话。 “皇上,今晚臣妾不得不向你呈请,宁染青年龄虽小,恶毒心思却显,此时若不惩戒的话,他日,她定当再犯!” 皇帝沉吟了一下,向下面飘了一眼,神色莫名,却是点头道:“嗯,小惩大诫吧,皇后不宜太过。” “臣妾知晓。” 皇后转过身来,目光扫向下面静站的身影,冷声道:“宁染青,皇上说了小惩大诫,本宫也不多加为难你,既然你把若双的手伤了,也就夹手指以示惩戒吧,太医就在此,可以马上替你医治,并不会致残。至于吴小姐的伤不算重,给吴小姐赔礼道歉就算了。” 寥寥几句话,听得染青心中发寒。话声一顿,皇后还挑起凤眼问:“宁染青,你服可是不服?” 本来一直垂眼看地面的染青,此时抬起了头。她的脸色,此时已经有些白。 任是她心性坚韧,但听到夹手指的这个处罚时还是会害怕,这个宫中刑罚早曾听过,十指连心是有多痛呢。皇后一句服还是不服,她很想回答不服,不问青红皂白,不详查究竟,仅凭表面现象以及宁若双的片面之词,就要定她的罪,她如何会服? 但这里是皇宫,她面前的是皇帝、皇后、皇子,他们的手里有生杀大权。 普通人家,若真是自家姐妹吵架打闹,最多也就被父母责骂一顿,但不可能会有这样折断手骨的刑法出现。 她的视线从皇帝脸上转到皇后那,又往下移,到离王那里定了定,最后转到宁飞扬处,同是妹妹,难道他不肯出来说句话?但是目光落到他身前坐着的宁若双身上,就知道他其实已经选择了立场了。 那些看着自己的目光里,有同情、有厌恶、有愤怒,却没有一个人是肯站出来的。 染青笑了。 既然语言改变不了命运,那么只有微笑来面对。 皇后沉声吩咐:“来人,惩戒吧。” 立刻有两个宫人走上前来,手中拿着刑具,到了染青身边,道:“宁三小姐,得罪了。” 正文卷 37.为何你是钟离? “等等!”忽然有人扬声而唤,居然是离王。 宫人停止了动作,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到他身上,甚至底下有小声议论。 离王喜静,一向深居简出,甚少有人见过他,而且他为人行事低调,很少多言多话多管事。大家不由好奇,今夜离王两次出面,竟然都有为宁相三小姐说话之意,有些人忍不住对宁染青侧目。 只见离王走出席位,站在皇帝跟前道:“父皇,刚才您也称赞这宁染青一手字写得漂亮,那首似诗非诗的句子也很应景,为何不在这样的中秋月圆日,选择和平一些的方式来解决纷争呢?她抽到的是琴,不如让她抚琴一曲,若琴艺不佳,也证明这德才都不行,到时候再折手骨惩罚。否则宁二小姐手受伤,吴小姐脚受伤,五位佳丽去了两位,再没了宁染青的琴,恐怕今晚的这场比赛也没看头了。” 清清郎朗的声音,不高,但却能让在座每一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嗯,天策言之有理,皇后你看呢?”皇帝很巧妙的把问题又丢给了皇后。 这样的情形下,皇帝的意思虽然没有点明,但也等于是表了态,皇后又岂敢再坚持。 “皇上,臣妾也同意天策的提议。来人,送琴上来,宁染青,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今日你扫了大伙的兴致,若是不能好好弹的话,那么别怪本宫等下无情。” 情况当真是急转直下,谁都没有预料到会有此一折。宁若双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本想报了宁染青之前抢她风头之气的,可是那离王却几番为她求情。 那处白衣,衣袂飘飘,暗咬了牙,怒视。 琴送来很快,宫里的琴自然都是好琴,红色的木,颜色深泽。 但染青的视线却没有触及在琴上,而是投放在那白色身影上,一点一点,把这个人看进眼里,然后越过他,落到他身后一片虚无中。 离王脸上表情依旧不变,眉眼仍是清润,似乎刚才那席求情的话,并非出自他口。 等琴已摆放于桌案上,染青坐了下来。手指拂过琴弦,试了下音,好琴!音质非常的好!比起她后院那张木琴可是要好上千倍万倍。 那个贼人紫狼也曾说过,好的曲子要配好琴,这样相辅相成,才能谱就出绝世好曲。 既然想到紫狼,那首曲子就浮现在心口,或许她弹不到紫狼那种高超的境界,但此时弹,也能抒发下心中的这股郁闷之气。 《随心》,她取的名,心随意动,念起,心却静。 垂下眼,不再看任何人,凝神在琴上。 半刻,琴低沉一音飞出,染青开指抚琴。琴声在最初很轻,像是低语一般,然后渐渐从低呤到幽叹,细声弦震处几轻不可闻。 垂着眼的染青,没有看到众人脸上的震惊,以及慢慢被琴音所带,渐渐进入了随心的世界。在众人心中被牵动时,突的琴声激昂突起,高音绕梁不绝,铮铮的琴声,铺天盖地,飘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整首随心曲子,她或许没有紫狼的功力,可以大开大合如战场般,但却是把自己领悟的一些心境融入了进去。 人生不意外的,就是悲、喜、怒,不宜大悲,不宜大喜,也不宜大怒,这些太过深奥,以她现在的心性还达不到。她只知道,既然现在心中有怒,就用琴声抒发出来,转换成一种空前的绝响,瞬间有种悲怆的感觉。 染青把随心弹得真的是淋漓尽致的随心而动,宴席上静得只有琴声,只有她的心境。 忽然,她睁开了眼,看向那白衣,琴声里的愤激呼喊而出,似风暴似雷霆打断了天地的生机。离王殿下,秦天策,为何你喜欢白衣?为何你会在此?为何——你是钟离? 正文卷 38.东云一琴 离王,钟离,都有一个离字,可是染青怎么会知道,这两个人会是同一个人。 柔城四大公子,原来,离王秦天策与商人钟离,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他迷了众人的眼,也迷了她的眼,更迷了她的心。 眼前的这个人,同样的眉眼,同样的白衣,同样的温若,同样的清澈如水。 但却不是,她的阿离。 一个人分担两种角色,不要告诉她是因为好玩。这里面有什么更深的含义,她不懂,但却知道,这个男人切切实实,心沉如海。 原来,从来没有一个时刻,她真正读懂过他。 温柔,清润,都不过是他的表相而已,在那层外衣下面,究竟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她又何曾了解到? 原本,她想,阿离是商人,以她相府千金的身份,与他也算门当户对。就算不考虑这么深,她对他,是心动了的。动摇的不止是心,还有她一直以来的某些想法和决定。 可是,在这幽深的皇宫里,他却成了高高在上的离王殿下。 看到他出现那一刻,万般滋味,都从心内浮现,到最后,除了苦笑,还是只有苦笑。 她,终究还是犯了女子都会犯的错——痴心妄想。 染青想,这首曲弹完,皇后就要折了她的手骨,会很痛,但那又如何?皇后也说了,太医就在旁边,断了可以立刻接上,不会残疾。 就算手真的不是很方便了,以后弹不了琴,那又怎样?谁还指望着弹琴过一辈子啊,不过就是个娱乐而已。而皇宫里的人,却用折人手骨来娱乐自己,这样的地方,看似富丽堂皇,其实却阴森恐怖,她再也不要踏进这里。 心念转动间,琴音落,尾音一收,声音戛然而止。 全场一片静寂,没有人发出声音,宁若双脸色苍白,绝没有想到这个妹妹的琴技,居然是如此精妙,早知如此,她就该在刚才直接伤了她的手! “啪——啪”,两声拍掌,从席位下方传来,居然是一直淡笑沉默的景王,他站起而道:“真的是好曲,好琴艺。” 皇帝闻言也回过了神,赞道:“嗯,这琴艺若再不能闻,恐怕是个遗憾。皇后,朕看不如免了折手骨吧。” 皇后自知现在已不宜再过坚持,于是柔声又体恤道:“皇上所言甚是,罢了,宁夫人,把人领回去要好好教导一番,知道吗?切忌不能再犯了,如有下次,本宫定不饶。” 大夫人立刻跪于堂前,“是,妾身明白,染青,还不谢皇上和皇后娘娘不罚之恩。” 染青低垂了头,轻声道:“谢皇上,谢皇后娘娘。”心里就算在冷笑,脸上却无任何动静,此时,她明白,骨气是没有用的,能屈能伸才是良策。 但总算因为一曲《随心》可以免了折手骨之痛,算是万幸了。 却不知,“东云一琴”的名声,也就此传扬开来。 之后其他两位佳丽也表演过,但大伙已经失了评比之心,一场中秋宴,就在这样纷乱的曲折里结束了。唯一的胜家,其实还是宁若双,她被皇后娘娘再次以爱护之名,留在了宫中。 各家千金投到她身上的目光,都是羡慕。 回程的马车里,刚出宫门时,大夫人就一巴掌甩过来,想要打染青,被她用手挡住。 她轻皱了眉,这母女俩怎么都喜欢打人耳光的? 大夫人怒道:“还敢挡?好你个贱蹄子,居然敢暗算若双!跟你娘一个德行,一肚子的坏水!你以为让若双比不了才艺,你就可以得第一?现在还不是我家若双被留在了宫里,他日,若双定是其中一位皇子的王妃,哼,回去就给我蹲柴房去!” 染青冷笑:“暗算没暗算,你心里清楚,不用把脏水泼我身上,还有,不要污蔑我娘!就算若双以后是王妃,但今夜我表现也尚可,若是我有幸得了某位王公贵族亲睐,隔日就降旨到府上,然后传出我被你关在柴房,不晓得大娘和父亲的颜面何在?” “你!”大夫人气急,脸色铁青,可是心中却也担忧,的确有这可能,就那离王,也几次三番为这死丫头求情,若真被她说中…… 恨得咬了咬牙,没再说话,回府后也没再提把人关进柴房一事。 正文卷 39.赐婚 若要问染青平时一直低调行事,今日为何这般冲动,连大夫人都直言顶撞。只因她心中也堵了一口气,被人冤枉,被人陷害,还发现那离王就是钟离,几番综合在一起,也没了心思与大夫人周旋。 只想早早回了自己的后院,平息心口那股怨气。丽珠见女儿回府,本高兴的想去问女人情况,却见她脸色不荠,眉宇深皱,就有些明了定是中秋宴上受了委屈。 到嘴的话没有再问,轻轻抱了抱女儿的肩膀,以示安慰。 染青一闻到母亲身上熟悉的香味,心头就一松,埋在了她的怀里,虽然没有哭,但却把情绪都放开来了。唯有在丽珠娘的怀中,她才能成为一个会撒娇的女孩,有着她这年龄少女的清愁和苦闷。 那夜,染青辗转了很久,才睡过去。居然一夜无梦。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昨日自己随意震赫大夫人的一句话,到了第二日,就成了现实。 她本还正在抚琴弹《清心》,想把心律平复再平复,可是午后,宫里就来了旨意,并且声称宁府一干人等全部到场接旨。 当时,她心里一堵,但没有在意。 走到主厅,人都来齐了,手捧圣旨的太监打开圣旨开始宣读。 染青就跪在丽珠娘旁边,头埋着,心想着昨夜她出了那么大的一个“风头”,圣旨定与她无关,所以也就心不在焉地听着了。 “宁相二千金宁若双倾城之容,才艺出众,力压全场,朕特赐良缘于景王正妃!三千金宁染青,虽仍年幼不懂事,在中秋宴上犯错,但书法琴艺超群,故念其初犯,责令宁相严加教导。现赐婚于离王侧妃,等明年十五一过,即刻完婚。” 染青怔住了,赐婚离王?侧妃? 宁相笑得合不拢嘴,他没想到两个女儿居然如此争气,都能嫁进王府,脸上倍添光。 现在时局不明,皇上龙体不佳,但并未立太子,所以景王和离王都有机会成为王者。尤其是景王,皇上态度不明,但皇后却是钟爱这个皇子,极有可能他会是下位君王,到时候若双就是皇后,而他就成了国丈了。 想到这些,宁相只觉自己前景可谓是非常好,无论如何,两个女儿,等于拉拢了两方势力,无论谁胜,他这个岳丈大人都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早前他一直还在忧虑时局如此紧张之际,到底是该站到哪一边的。现在什么都不用犯愁了,两个女儿为他解决了问题。 心情开朗,看向丽珠母女的眼神也变得温和了。 暗叹染青这丫头虽然还不如若双那般倾城容颜,可是那些才艺倒是出众,昨日大夫人回来跟他提了提,想来是得了离王亲睐了。 染青与娘回到后院后,丽珠娘拉了她的手,细看她的神色问:“丫头,你心里怎么想的?” 虽然赐婚离王做侧妃,也是尊贵之荣耀,可是她觉得女儿并没有喜色,反而是闷闷不乐。 染青抬头看着母亲的眼睛,认真地问:“娘,你觉得我做别人的妾好吗?” 侧妃,说得好听,不过是个妾室而已。 相信宫里会有另一份圣旨传到某位千金府里,宣读她为离王的正妃。他日,等她十五岁一到,若真的嫁过去,是否还要低头喊一声那个女子“姐姐”? 丽珠看着女儿眼中浮现的哀愁,心中一痛,抱住她单薄的身子道:“孩子,都是娘的错,让你去那中秋宴,也怪娘出身不好,否则丞相三小姐的身份,又怎会落到妾的地步。” 她明白,若不是自己女儿在中秋宴上表现出众,定不会被那离王看中,而最终却因为自己的身份,则害了女儿要做别人的侧妃。 在她眼里,染青这个女儿,是比任何人都优秀的,却终究只能成为一个妾,心里忍不住也伤悲起来。 染青回抱住自己的娘,头埋在她的胸口,咕哝着道:“娘,你有什么错啊,这根本与你无关,是命运造就了现在的局面。”总有一天,我会改变我们的命运。后面这句,她没有说出来,就算此时说出来,丽珠娘也不会接受。 宁若双虽然没有回府,但喜事一宣布,宁府里面立刻张灯结彩,以示庆祝。她已年界十六,到了适婚的年龄,但长兄在前,必然是要等宁飞扬先成婚才办她的喜事。 因为是皇帝赐婚,所以日子就算宁相与大夫人商量好了,也得呈给宫里去决定。 宁飞扬的婚期终于确定下来,十月初八,良辰吉日。 正文卷 40.沉寂生活 赐婚过后,染青在后院沉寂了有一段日子了。 每天都是弹琴、写字、睡觉。 有过几次宁飞扬来找她,都被她以学习礼仪以备他日进宫时不失了礼数为由给推了去。宁若双倒是没有真在宫里呆上两个月,因为赐婚一事,虽然婚期还没定,但嫁给景王,自然也是要早做准备。 光嫁衣这些,宁府千金大婚,也必定是要由柔城盛名的“锦衣纺”来量身定做的,加上首饰的配备,这些都需要一个过程。 故而,宁若双只在宫里呆了半月,她就回府了。 中秋宴后,宁飞扬其实有来问过她与若双纠纷的实情,染青只是似笑非笑地问:“你不是早就认定了若双说的是真的吗?” 宁飞扬脸色变了变,有些灰,摸了摸鼻子,匆匆找了理由离去。 的确在当下,他早就先入为主地认定了若双的语词,所以心里对染青是有微词和不满的。后来看离王几番袒护,不觉心里存了疑,跑来询问,直接被染青堵了回去,面目颇为无光,却也无反驳之言。 染青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笑了笑。在于他宁飞扬来说,第一感觉信自己的亲妹无可厚非,何况当时宁若双的手上的确受了伤,事后就算有疑惑,过来问她,也算是对她不错了。 按道理,她实在不该再这样夺了他面子去损他。 可是她心情烦躁,一股子气正没处发,宁飞扬正好撞枪口。 染青其实明白,宁飞扬后几次来找自己,定是那离王授意而来。以往她隔三差五就偷跑出去与他骑马,现在从中秋夜回来,都有半旬了,她一直就没出过门,过起了深闺生活。 这日午后,染青再次搬了琴到小树林里,去弹那首《随心》,这曲子她弹了有不下百变,或许达不到紫狼那种境界,但也可以说是熟练到炉火纯青地步了。 琴刚摆好,就见眼前白影一闪,人已经伫立在她面前。 她没有抬眼去看,光那特殊的龙涎香味,就知道来人是谁了。 整整半个月,她不让这个身影再入自己脑子纷乱心神,可是却在这人出现那刻,全都功亏一篑。 “怎么?打算就这样一直低着头不看我吗?”清润依旧的嗓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还是他。 白色的长袍,已经到了眼下,细细的暗纹隐在银白里面,仔细看,可看出是浅紫色勾出的梨花。呵,梨花是白的,他的身上,偏偏却是紫色。 “你是谁?”染青忽然轻声问,然后抬起头,直视那双墨色的瞳,极怅然的表情,“你是离王秦天策,还是大商人钟离?” 她似乎陷进了一个旋窝般,走不出来。 男人一怔,随即轻柔而笑,“染青,你希望我是谁?” 这话问得精妙,就像是她希望他是谁,他就是那个人似得。 可是世间事,哪由她来决定,而一个人的身份早就是事实,也不容她来质疑。 染青又埋下了头,不去看他细长的凤眼里,夹含的一缕微光。 以前,她解读为温柔情意,现在她却不知究竟是何意了。 男人叹息,走近一步,染青却退后一步,他有些无奈地说:“我们去密林。” 只考虑一秒钟,她点了头。 的确,这里说话不方便,香儿随时都有可能来。他都亲自上门找她来了,定然不会就这么轻易离去,还不如一次谈清楚了。 “你在这等下,我回去与丫头说一声。” 回了自己屋,拉开衣橱,看到几身白色长衫,略过,选了以前常穿的藏青色男装,套在身上,戴上冠帽。香儿一见她打扮,就知她要出门去,也不多问,立刻过来帮她整理衣服。 看着香儿专注的小脸,染青不由笑了笑。 等她再回小树林时,白色身影斜靠在一棵树上,看到她的装束,眼中闪过微光,但什么也没说,就过来搂起她腰,飞身出了后院墙。 正文卷 41.初吻 出来后,在后院外墙的巷子里,停了两匹马,正是钟离的绝地与她长骑的烈风。 原来他把马都带过来了,可见是准备了带她出府的。 两人一路无言出了城,飞奔到密林深处。 坐到以往染青常坐的位置,才听温润的声音而起:“染青,你是在气我的身份吗?没有早点告诉你?” 侧目看他,盯着他的眼睛,那里面烟波清澈,轻轻缓缓,没有任何波动。 抿了唇道:“你根本就不是什么钟离,明明就是离王。” “呵,钟离就是离王,离王也是钟离,我不觉得这两者是冲突的。如果你喜欢的是钟离,那么我就是钟离。”他的眼内全是温柔,还有着宠溺。 可是染青觉得他就是在强词夺理,他明明有机会可以早些告诉她身份,她也不至于在中秋宴上像个傻子一样愣愣地看着那抹曾经喜欢的白色,变得那样刺眼。 如果他早一点告诉她,那么她就不会——失心。 就算他说他可以是钟离,但她却知道,这个人其实是离王秦天策,再不会更改。钟离只是一个虚无的存在而已,不过是离王秦天策为了某种利益而建立出的一个角色。 而她,则正是喜欢上了这个虚无的角色。 到现在,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喜欢上了钟离。 这份喜欢还没来得及沉淀,只在心头开了朵小花,就被事实真相给敲得体无完肤,花朵凋零。每个人心里都其实长了一棵树,需要自己去不停地感概。 而现在,染青心里那棵正待发芽的树苗,却被扼杀了。 “傻丫头,别胡思乱想,我特意让名单上添上你的名字,就是为了告诉你我真正的身份呀。中秋宴上的意外,我没有预料到,故而有些措手不及。幸好没真让那些奴才们折了你的手骨,否则我会心疼的。”讲到这里,他执起了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指骨以及手腕。 薄薄的茧,在他的指尖,与他细白修长的指有些不符。 可是早知他有武功,这些茧子或许就是握剑的时候而起的吧。 温柔的情话,细水长流般流进染青心里,却不再如以前那般让她心跳加速。 每一句话背后,潜藏了什么意思,她都在细细琢磨。 原来名单上有她的名字,是他的故意安排;原来这场宫宴,他是故意把她引至人前;原来,他一早就规划好了这场感情的开始和发展。 他把她的情,当成政治一样在经营,那么他深情背后,娶她做侧妃,又是什么企图呢?拉拢她父亲宁相,还是宁飞扬? 不,宁飞扬本身就与他关系密切,他的筹谋,宁飞扬必定清楚。 心中有异样情绪流过,不仅是被秦天策给骗了的那种难受,也有宁飞扬这个帮凶的欺骗。 是否,在他们眼中,她就是一个小丑,任他们搓圆捏扁? 彼时,染青脸上的落寞和忧伤,都落在了秦天策眼中,他知道她心结所在,不过就是因为他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轻叹一口气,拉过染青,把她揽进了自己怀里,感觉她想挣扎,加重了些力气,禁锢住她的身子,软软的很是单薄,一股幽香飘于他鼻间,并非脂粉味,从未见过她巧施粉黛的样子,一直都是清清爽爽的,现在这味也很好闻。 可能这些,就是他想把她藏匿起来宠着的原因吧。 “其实我叫钟离,并不算错,离本身就是我的字,所以才会封我为离王,而我的母后姓钟,钟离这个名字,并非不存在的。” 染青不动了,仰起头看他,从他眼内看到一片真挚,即知他没有说谎。 印象里大夫人好像的确姓钟,皇后是大夫人的姐姐,自然也姓钟。 四目相对时,两人的视线凝在了一起,从对方漆黑的眸里,都看到了对方的影子。 秦天策嘴角勾起,俯下头,唇贴了上去。见身下的人呆愣在那里,心中觉得好笑,开始唇与唇之间一点点厮磨,舌尖探出,勾画她形状优美的嘴唇,仔细描绘着唇瓣的形状,这是他长久以来,一直想做的事。 过了片刻,见她仍在呆怔中,便果断地撬开了她的嘴唇,试图更加深入。 正文卷 42.血玉菩萨 染青终于从震惊里回过神来,察觉到男人的意图,想要开口阻止,“不……呜……”刚一张口,他的舌头就伸了进来,带着探索的意味,似乎要搜括尽她嘴里的甘泉。 手上用尽全力试图去抵开他的胸膛,可是他的身体坚硬如山,根本不为所动。 不,这不是她想要的! 哪怕他可以解释钟离这个名字的由来,都改变不了他是离王秦天策的事实。等她年过十五,就只有嫁给他,做侧妃的命运! 下了决心要反抗,毫不犹豫嗑下牙齿,一声闷哼从她嘴里传来,可是他没有放开她的唇。 这一刻,他虽然依旧吻得温柔,却已显出他强势掠夺的一面。 或许,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而她,不过是被那层包裹了钟离外衣的假象给迷惑住了。 眼眶微微有些湿润,她隐忍着,不让泪落下,她不想在他面前哭。 深黑的眸就在她咫尺可见处,他明明看到她眼中的不愿意的,可是他却不肯放开她。 深吻是在染青快要无法呼吸的时候才结束的。 秦天策只放开她的唇半秒,又攫住,但这次没有再进攻,只是含着她的唇瓣,细细品味。 抱着她的手也没有松开,一只手紧揽过她的细腰,一手却抬起轻抚她的脸颊,然后放开她,抵着她的唇柔声道:“染青,别拒绝我,今后你在我羽翼下生活,一定会比你在丞相府里要快乐许多。” 不用再过暗无天日不受宠的日子,在他身边,他可以给她很多她想要的。 这时的染青,其实也没了力气,浑身发软,嘴唇发麻,口里还有一些铁锈味,是她刚才咬破了他的舌头,血的味道。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垂下了眸,半闭着眼,脸颊上有被初次深吻过后的娇红,这样的她,落在秦天策眼中,分外可人美丽,眼神不由变得更加温柔。 既然女人想要的是眷宠,那么宠这个小女人又何妨? 忽然,染青觉得脖子一凉,低头去看,却见一根金色的丝线上挂了一块血色的玉菩萨,晶莹通透,而那丝线在阳光下一照,格外亮眼,她抬头疑惑看他。 秦天策勾唇而笑:“这是我从小一直戴的玉菩萨,可以保平安。牵的线是金蚕丝,就算是用削铁如泥的刀也割不断,我刚刚给你在颈后打了一个同心结,意在你我同心。这个结有很多巧妙的手法在内,至今没有人可以解开,以后这玉就一直跟着你,代我绑住你的心。” 血玉菩萨,金蚕丝线,同心结,这三者连在一起,代表了什么,染青不由动容。 只觉被那血玉压住的肌肤,滚烫滚烫,似乎真的被他在心里上了一道枷锁,此生都难逃他的迷网。 若说这是秦天策为她设的一个温柔陷阱,她的心也不禁开始迷惘了。 女人通常都是这样,明知是悬崖,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因为她会赌,或许这个男人对她,有真心呢? 那日下午,后来秦天策也没再有非分的举动,只是揽着她轻靠着他的胸口,细说着等她明年生辰一过,他就立即选吉日娶她过门。现在这段空白的日子,她只要无忧无虑地跟以前一样快乐就好。 眼见太阳落山,天色渐暗下来,染青提议回程,秦天策拉了她起身,帮她拍去身上的碎屑,却扶了她坐上自己的绝地,就让烈风跟在身后跑。 绝地马,并非她第一次坐,但明显与坐在烈风上的感觉要不同。它威武、强壮、迅猛,有人说什么样的马,就有什么样的主人,也是她那时被初情冲昏了头,没有去深想以他温润的性子,怎么能驾驭得了这样的神驹呢? 看吧,她一直以为自己冷静机智,其实也是个糊涂蛋呢。 秦天策把她送到了小树林,在她额头印下一吻,轻声道:“明日再来寻你。”然后飞身一跃,跃出了院墙。 正文卷 43.紫狼再现 “小姐,那……那是谁?”香儿震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回头就看到那丫头瞪圆了眼,不住去揉眼睛。染青不禁被她这表情给逗笑了,忍住唇角的笑泛出,“你看错了,没有人。” 说完,越过她,直接往屋内走去。 香儿向墙头仔细看了几眼,没再见白影,跺跺脚,暗道:难道真是她眼花了? 夜深人静时,染青在床上辗转反侧,心一直平静不下来。脑子里不断重复白天秦天策的话,现在她也不再称呼他为钟离了,虽说这个名字本身可能也存在,但他真正的身份,其实还是离王。 因为知道他是离王,就会想起以前很多被自己忽略了的事,比如寻酒会时躲在假山背后听到众人跪倒时喊“离王”的情景,那时若自己可以看个仔细,或许就会早早发现他身份。也不会在之后的日子里,泥足深陷。 又比如在百米宴时,她去后庭遇见他和那凝香姑娘一起,若她没听错的话,凝香姑娘喊他主上,那时她就该有所怀疑了,而他们之间有着什么样的筹谋和计划,她不关心,至少却知秦天策这个人,绝对不如表面那般简单。 深深叹气,原来其实还都是自己太过粗心了。心底深处,不得不承认,她迷恋上钟离,也有那么一层因素是因为他长得如梨花般清澈,温润如水。 手忍不住去摸脖子上的那个玉菩萨,传说血玉原本其实不是红色的,是注入了鲜血,而且与那块玉有相同的磁场,才会融合在一起,变成了血玉。 这块玉菩萨里面,又是谁的血与之融合的呢? 皇宫,充满血腥的地方,就算此时他有单独的离王府,但与那皇宫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更何况离王府也是一个深潭那。 心头的沉重,无处可说,这些苦闷就算说与香儿听,她也最多只能是个听众,没有建设性的意见出来。 夜晚因为太过宁静,所以院子里有一丁点声响,都能透过门板,传进来。 染青不由得起身,皱眉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天色,还是走到了门边,从门缝里往外面看,黑不隆冬一片,看不出什么究竟。想了想,小心地打开门,鼻间立刻传来血腥味,只不过一个眨眼,一袭紫杉就到了她面前,紫狼? 只是此时的这个贼人紫狼,似乎有些异样,以往深邃的眼神有些涣散,等下一秒,他已经闭了眼,一头往她身上倒来。 染青不防备他突然倒下,身体感受到重力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砰”的一声压在了身下,剧痛从背部袭来,这实实在在地可是重摔在地,还做了人肉垫子! “喂……你干嘛?”伸手去推他,却一把摸到湿漉,抬手一看,满手鲜血,惊愕,“你怎么了?”受伤了?他也会受伤? 但转念就记起与这紫狼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似乎他的仇家很多。 紫狼其实并没有完全昏迷,半睁开了眼,嘴唇轻动:“别让人发现我。”似乎是真的伤的很重,声音有气无力的。接着,人才正式昏迷了过去。 他的身材很高大,染青个子却还小,被他压在身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翻过了他的身子,从地上爬起来,第一个反应就是去关门。 但随后一想不对,这人流这么多血,外面院子里会不会……? 连忙跑到屋外,就着月光看地面,果然不出她所料,一条血迹从门口延伸向外,若是明早丽珠娘和香儿起来看到,还不得吓昏过去? 赶紧拿了水盆和布,一点一点擦过去,到了外面的土地上的血迹,她就用旁边的土盖上,包括小树林那里墙头上的血迹,她都一一清理干净。 等干完这些后,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这才记起,还有那个烫手山芋在她屋子里躺着呢,赶紧跑回屋,却见地上的人没了踪影,心中一惊。 抬眼就看到一滩紫色,大咧咧地躺在了她的床上! 正文卷 44.救还是不救? 他没有完全昏迷?居然还能自行爬到她床上去? 染青看到满地的血痕,以及她的床也被血染红,气得不由颤抖起来。 怒气冲冲走到床前看他,刚想用力把人给扯起来,却见他胸口的紫色衣衫被鲜红浸的变了色,那么一大片的血色,显见受了很重的伤。 迟疑了下,还是解开了他的衣服,任是她够冷静,看到那狰狞的伤口,还是吓了一跳。其实他的伤只有一处,但也是最严重的一处,正好就在胸口,衣襟裂了口子,血晕染开来,很明显是被剑刺伤的。 染青在考虑是否要救这个人,毕竟他的存在,或多或少对她还是构成了威胁。虽然最后那次见面时,他还教了她弹那首《随心》,但这个人身份可疑,武功又高,能不接触还是不接触的好。 可是他万一死在这里怎么办? 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救吧,毕竟若这紫狼真的死了,那可就不是好玩的了。她一个姑娘家,如何解释有个男人死在她屋子里? 心里是决定了,但怎么救又是一个问题,她这里又没有金创药。 等等,药?那次在密林遇见时,他点了她的穴,后来他醒过来,好像记得他从怀里掏了药丸吃的。视线移往他的衣襟,此时不是顾忌男女之防的时候,救人救急,可能迟疑几分,这人就死了。 只迟疑几秒,就伸手去探他的怀里,可是空无一物,往下摸索,却摸到他的腰带与常人不一般,里面有硬物,接着又摸到瓶状的东西。 想也没想,解下了他的腰带,只稍微一琢磨,就找到了切口处,从里面摸出了瓶子,却发现有蓝白两个瓶子,她又犯难了,这到底哪一瓶是伤药。 江湖中人时常会带伤药和毒药,别胡乱喂他吃了毒药,反而加速他死亡,那就…… “蓝色那瓶,给我吃一粒,腰带里还有药粉,帮我涂在伤口上。”微弱的声音突然出现,染青惊得抬头去看,紫狼睁开了眼,虽然眼神黯淡,但那寒光却依旧在,忍不住慑缩了一下。 对他的惧怕,由来已久,毕竟这个人每次的出现都是以雷霆之势。 赶紧从蓝色药瓶里掏出一粒金色药丸,塞到他嘴里。重新摸索腰带,果然里面还有一个小的黄色纸包。看了看那被血色给覆盖住的伤口,她想了想道:“你等等,我去打些水来清洗一下。” 说完轻手轻脚地开了门去屋外,很快端了水回来。 早前想对他撒手不管的心态,在发现他醒来后,荡然无存。因为这个人只要睁开了眼,气场不容忽视,就像她有一点怠慢之心,看似无力的他就有可能随时发难。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她还是识时务些为好。 把他上身的衣衫解开,胸口处直接用剪刀剪开,露出他被血浸润过的伤口。拿了布,在伤口四周轻轻擦拭。紫狼虽然一声未吭,可是他身体的紧绷,足以证明他非常疼。可能是那颗金丸下肚,让他的气色好了许多,不再如之前那般虚弱地说话都费力,呼吸也比之前稍显稳重了些。 染青不由抬起眼看了看他,“等下敷药可能会很疼,这个给你咬住。”免得痛叫出来,把香儿和娘吵醒了,那就不好玩了。 她将一块干的布巾放到他嘴边,他却没有接过去,似乎是不噱这种东西。 染青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也不强求,在伤口四周血迹清洗干净后,毫不犹豫地把那药粉倒在了他伤口上,他身子一颤,眉头皱了起来,似乎极力忍住疼痛,可是却也真没叫出来。 挑了挑眉,没去看他神色,走到衣橱前,翻了翻,实在找不到纱布,只好把她以前的白衫撕成条状,当成纱布了。 等包扎好伤口后,他紫色的血衣因为被撕得很破了,不能再穿,故而她用布包起来,准备晚点找个地方去埋掉。然后又一次清理地上的血迹,有些血渗透到地砖里面,用刷子刷了好久,才看不出红色浮现。 等她忙完这些,已是满头大汗。抬头却见紫狼裸着上半身,已经从床上坐起来,直直地看着她,目光深幽。 正文卷 45.深邃的眼 染青被他看得有些发虚,每次见到这人,就觉得心惶恐,这跟头几次他们的交涉是有关的,毕竟这个人曾有一度,对她动过杀念。 镇定了下心神,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他受伤了为什么会找她来救? 紫狼视线变了变,却是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捂住被包好的伤口,把放置在一边的白色内衫穿上,遮住了外露的肌肤,虽然也有缝口和血迹,但总比不穿好。 他的神情,似乎懒得回答她的问题。 还不得不说呢,这个人看着脸挺黑的,身上皮肤倒是白皙。染青在心里暗自嘀咕。 紫狼轻咳了一声,拉回她胡思乱想的思绪,却见他四下看了看这个屋子,然后看到她敞开的衣柜时,直接手指向了那边。 染青莫名跟着他手指去看,终于反应过来他是要她取衣服过去给他穿。 可是,虽然她有男装,但是以她的身形与他来比,他能穿得下吗? 取过自己的深色袍子给他,套在他身上,长袖则成了中袖,下摆也短到膝盖处。这感觉,有些不伦不类,甚至有些滑稽。 染青忍住笑,尽量不去把视线放到他身上去。这个人每次见都是一袭紫衣,这还是头次见他穿深灰色的长袍呢,不过他那种萧冷的感觉却是没有变。 “小姐,你还没睡吗……”门外传来香儿带着睡意的声音,以及脚步声。 紫狼猛然抬起眼看染青,视线冰冷。 染青也是心中一慌,这若是被香儿看到他在这里,还不得惊呼起来,那么以紫狼的手段,会不会出手就把她们两人都了结了,然后逃之夭夭? 虽然他受了很重的伤,但不代表他就没能力再动手了,而且那金丸似乎是很珍贵的药,他一吃下去,效果力见,之前都还快死的样子,现在都能坐起来了。 心念转动间,已经是毫不犹豫地跑到紫狼跟前,把床帐放了下来,然后把他推进了床里面,手捂住他的嘴,做了个“嘘”的手势。 紫狼本来在听到屋外有人时,目光一寒,但见染青现在这般着急,眼中闪过了一道戏谑的笑意,自然注意着门外动静的染青没有看到。 她想了想,也假装睡意朦胧的声音:“香儿,什么事?我在睡呢。” “小姐,我看你灯没灭,又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哪有什么声音啊,香儿我好困,可能刚才我起夜的时候忘记灭灯了,今晚就不灭了,懒得起来了,你也快去睡吧。” 说完还大声的打了个哈欠,足以让外面的香儿听到她有多“困”。 “好吧,小姐,你快睡吧。”香儿的脚步声远去,染青这才松了口气,整个人出了一身冷汗,坐在床沿的脚也在抖。若是香儿进来,那么会发生什么,真的无可预料,而最危险的人,就在她身后。 猛地,她回过了神,转过眼看向紫狼。 这一回身,两人距离隔得非常近,察觉自己的手还捂在他嘴上,时间仿佛瞬间静止,呼吸交错着呼吸,惊恐的视线对上迷一样深邃的眼眸,染青呆住。 一直都是这双眼,最让她印象深刻,曾经有那么几天,每天晚上噩梦里,都是这双眼睛出现。还在愣神间,就觉腰间一紧,紫狼的手已经轻扣在她腰间,把她人一带,拉得更近,他就势往后而倒,染青被他拉着倒在了他身上。 手自然去撑,却听闷哼出声,是压到他伤口处了,立即那衣衫里有血迹渗出,但幸亏穿的是灰袍,看不太分明。 紫狼深吸了几口气后,声音里暗藏了危险的低哑:“别乱动!” 感觉到自己的腹部被什么顶住,等反应过来时,染青不由得脸上猛地通红,挣扎更是剧烈了。凭什么这个贼人在她的地方,如此呼喝她,应该换成是她让他滚才是! 现在他伤已经上了药,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还不走? 心念转动间,压低了声音沉喝:“你可以离开了!” 这个人多呆在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不说他受伤的原因,会不会有仇家寻过来,就他本身,都是危险的存在! 正文卷 46.你究竟是谁? 紫狼闻言没有说话,却是忽然邪魅一笑,明明受了重伤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的将她整个人翻了过去,压制住她的身子,一只手也擒住她的两手到头顶,不让她再动弹,俯下头笑着靠近她的脸,灼热的呼吸吹拂在染青的脸上,让她惊得呆在了当场,说不出话来。 “宁染青,教你一个道理,不要随意去救陌生人,更不要随意拉了男人就上床,这叫引狼入室,知道吗?”他邪佞的笑,放置在她腰间的手在暧昧的游移。 染青怒极,还有人比这人更忘恩负义?刚救过他性命,转眼就翻脸不认人,还如此轻薄于她!“放开我,如果你再不放开的话,我就要叫了……唔……” 陡然睁大双眼,紫狼的脸就在离她一寸处,黑亮的眼眸就在她上方,唇上是他冰凉的唇在吸吮,这一瞬间她忽然想起了另一个人,整个人就犹如被巨大的电流给电着了一般。 为什么在此刻,她的脑海里会浮现秦天策?白日里刚被秦天策吻过,晚上又被这只饿狼强吻,可是为什么这两个吻的感觉,是那么的类似? 淡淡凉凉,唇薄缱倦。 紫狼不知她心中想法,只觉她明亮的眸子把他吸了进去,辗转亲吻,嘴边噙着邪肆的笑意,手指在她腰间轻轻的拨弄,挑开她腰间的带子。 在染青反应过来极力挣扎时,他压下了身子,全身的重量都放了下来,而握住她手的力量也加重,染青惊怒交加之际,只觉某处一麻,然后紫狼猛地旋身离开她,立于床边。 依旧噙着那抹坏笑,看着她双颊通红,却又双眼染满了不可抑制的怒意的模样。 “这个吻是收取些福利,很美味,不枉我此行来找你。”说着,他把身上的衣服整了整,然后从腰间摸出一块牌子,扔到了染青身旁,“以后有事可以用这块牌子来找我。” 但看那个被点了穴,暂时不能动弹的只能狠狠瞪着自己的女人,不由又笑了。 染青咬牙:“你个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拿着你的臭牌子滚!”眼中怒火熊熊,什么意思,拿个紫色的牌子扔给她,就算是报恩了?有这种点人穴道,揩油轻薄的报恩吗? 若是能动,她绝对把拿什么鬼牌子直接扔他脸上去。 紫狼轻笑出声,声音暗沉,染青有片刻怔忡,凝目看他神色,眉眼里舒坦狂妄。 他的声音与秦天策那种清润如水的声音,有着不同的韵味,分明是两个人,两个声音,而且他们长得也不像,气质也不像。 暗恼自己白日被秦天策给迷昏了头,居然拿紫狼和他去对比。就是这心性上,两人也是决然不同的,除了,唇间的那种淡淡的清凉味道。 对了,还有香味,秦天策的身上总带了龙涎香,但是紫狼身上,她有仔细闻过,没有任何气味,除了……那血腥味。 紫狼也不管她,转身就准备离开,却听染青压低声音喊:“等等,你究竟是谁?” 顿了一顿,背对着她,勾唇一笑:“我是紫狼。” 随即,染青眼前一花,门不知何时被打开,而男人的身影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染青气结,他叫紫狼,上回就说过了。但她直觉这个人身份不凡,否则岂会屡次三番遭人暗算? 有了上次的经验,她也不急了,知道紫狼点的穴会自然解开,时间问题而已。他此举是何意,有些不明,怕她高喊暴露他?还是有意捉弄? 想起刚才他对自己的轻薄,又觉恼怒。 屋子里静下来,她才觉心跳仍然有些快,原来刚才自己也是非常紧张且害怕的。 有凉风袭来,侧目看到房门没关,外面是像墨一样的黑。 正文卷 47.紫风令 穴道在一个时辰后就自动解开了,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不动,浑身都是酸麻。 等动了几下手脚后,染青先起身过去把门给关上了,看看漆黑的星空,估计已经是寅时了。这一折腾就是一整夜。 这才回到床边,去拿那块紫色的牌子瞧。不过是块木牌而已,但是当染青翻过来,看到那上面三个字时,惊住了。 紫风令!? 江湖传言:紫风令出,谁敢莫从! 染青经常偷跑出府,最常呆的地方除了密林,就是茶馆。因为那里是天下事最容易汇集的地方,各处来的说书先生,会把江湖所闻编成故事。 每次去,她都津津有味地听着,所以自然对紫风令有所耳闻了。 无论那些故事真假,总有其来源的一个依据存在,而且有很多说书人都讲过这个紫风令。相传此令是由江湖闻名已久的紫风堂所出,一共只有三枚。紫风堂,天下情报皆出此,就连朝廷都要仰仗它。 天下事,没有紫风堂是不知道的,它的势力遍布整个东云国。 这样一个声名赫赫的令牌居然出现在她这里,不由怀疑,那紫狼究竟是谁? 传闻紫风堂东家神秘莫测,从未有人见过,紫狼会是那东家吗? 不管如何,染青肯定了一件事,紫狼定是与紫风堂有关系,难怪如此执着于紫色。按理东云国因为“紫寰城”之名,除了皇家,一般百姓都避忌开了紫色,可是他却大咧咧的一直都穿紫色锦袍。 以紫风堂的威名,朝廷都要仰仗它探取敌国情报,固然不会去深究这亵渎之罪。 染青苦笑,她这身边都是什么人啊,随便碰上一个,都有可能是赫赫有名的紫风堂的东家,而糊里糊涂喜欢上一个,又是有着双重身份的离王殿下。 寅时一过,天就要亮了,此时入睡怕是也睡不着了。本就心里不平静,又碰上紫狼这档子事,心更是不平静了。 忽然想起一事,那紫狼说若有事可以用这紫风令找他,但,她要如何找他? 难道拿着牌子直接去大街上找人问?她怕自己一拿出紫风令,立刻就遭受别人围攻。而且若紫风令权利那么大,想要拥有的人绝对数不胜数。 瞪着那块只有手掌的掌心那么大的紫色牌子,这东西扔也不是,不扔又没用,真是个烫手山芋。 最终想了想,也学着那紫狼收在腰间,又想了下觉得不妥,这东西若是掉了的话,那紫狼会不会找上门来杀人? 还是起身把这令牌藏到了箱子最底层。 在染青纠结的同时,紫狼飞身进夜色中后,轻功飞跃了一阵,就觉有心无力,不由放慢了脚步。这次遇袭还真是大意,身边有内鬼,上回就已查出来了,可见还有人暗伏着。 当时受了重伤后,迷蒙里还有神志,遇袭地离相府比较近,想都没想就跑去了宁染青那里。这个丫头临场应变,倒是让他有些刮目相看,一直以为她不过是个养在深闺,偶尔放肆偷跑出去玩的野丫头。 今晚见到的则是:机智冷静,沉着应对,且会权衡利弊的宁染青。 这个女人倒是有很多面,只是不知还有什么面没有被他挖掘出来的? 有黑影从远处掠来,紫狼收回心神,眯眼去看,手掌已经暗暗运气,随时准备给来人致命一击,心知此时大意不得。 “主人!”话声落,黑影已经跪倒在他身前。 心口一松,是凌墨。 顿住了脚步,手也松了开,刚才本已暗运了掌力,这时一收,丹田处一股剧痛,腿一软,就向前跌去。 凌墨反应灵敏,立刻上前扶住了他,失声道:“主人,你没事吧?” 本受重伤,虽服了金丹,但之前就提了气使轻功,刚才又准备给来人一击,擅动了真气,这回真是伤的重了。 吸了口气,抑住轻喘:“走!” 此地不宜久留,天色一亮,他们的行踪就立现,并且他其实不止受了胸口那剑伤,还受了很重的内伤,这次偷袭的人中有一个武功深不可测。 故而必须乘现在天还黑着,赶紧回紫风堂里运功疗伤。金丹只是暂时压制住心脉而已,抵不了太长时间,否则他哪需要如此急赶着离去。 在宁染青那里,还能消遣逗弄她一番。 想起女人,紫狼的眼里又闪过精光,但仔细看,却多了邪魅的笑意。 凌墨二话不说,直接提起了自家主子,纵身往来时路而跃,身上的沉重,足以表明主子的伤很重,可能有昏迷过去的现象。 不由加快了步伐,沉进夜色里。 作者有话说:这章,看官们有何想法?觉得紫狼像谁? 正文卷 48.绵柔情话 时光匆匆,已经步入十月,宁飞扬的婚期在十月初八,也就是说再过七日,就到了他大婚的日子。 整个丞相府里,可谓是喜气洋洋。 连府内的下人们,脸上都带了几分喜色,因为早前大夫人就已经让大家都沾沾喜气,给丫头仆役们加了工钱,并且责令他们这几天干活要分外提神。 这段时日,染青并没有再与之前那般一直深居在后院,还是该什么时候偷跑出府,就什么时候溜出去。对离王秦天策也不再避嫌,反倒是她几次去密林,都没有遇见他。 一出了府门,自然外面的消息就会传到她耳内,果然不出她所料,那日圣旨颁布下来时,不止一副圣旨到丞相府,另有一副却是颁给了别处。 比如,大学士穆和宋府上,穆家千金被赐婚于离王正妃。 染青想破脑袋,也没想出那穆家千金长什么样,因为那日中秋宴上,各方佳丽都是千娇百媚,容颜皆属上等,而那晚她的心神也被突见钟离扰得纷乱。 但不管那穆家千金长得如何,身份却在。东云大学士,与丞相都属一品官员,官阶可能要比丞相小一阶,但至少穆大学士就得一女,真正的掌上明珠,且穆夫人是名门望族之人,故而穆千金理当是离王正妃! 听闻这事后,染青一笑置之。早就心知肚明的事,她已懒得再去纠结了。 几次出来,她除了去陈家米铺转转外,就是继续去茶馆听书,听到有关“紫风令”或者“紫风堂”的事,就格外竖起耳朵,但她也不会傻的去问。 毕竟以她的年龄和打扮,不宜多打探这些事。 最终还是有些气馁的,没有探寻出任何有关如何找紫风堂的事,所以那紫风令还是只能就此躺在她的箱子里。 十月初六这天,染青换了装束再次来到密林,刚踏进,就见熟悉白衣的身影坐在老位置上。他的发带,今天也是用的银白绸缎,像是梨花开在了墨色中。 染青不由看得痴了,听到身后响动,秦天策回转了视线,墨色流转,流光溢彩,一丝阳光透过树荫的缝隙,正好照到他脸上,眉峰如剑,所谓风华绝伦亦不过是如此。 一直都知他容颜不止俊逸,是连女子都要为之失色的倾城,此时看他浸润在那抹阳光下,还是让她忍不住动容。 她其实很清楚,那日若双为何那般陷害于她,为的就是想在他面前有所表现。最初若双看向男宾席间的目光,其实是在看他。 只是后来,事情的转变,或许连宁若双也不知,反而是弄巧成拙。 等宁若双从宫里回来后,直接就冲到了她的后院,指着她的鼻子道:“宁染青,你真行!”然后转身翩然离去,脸上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笑容。 这就是宁若双,敢算计,敢争宠,敢怒,敢言,可是在命运砸向她后,她也敢接受。 景王或许没有离王好看,但终究是皇后最喜爱的儿子,他日,很有可能一步登天,而宁若双既成他正妃,势必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扶植而上。 所以,宁若双到后院来,不为别的,只为表达她的愤怒。 其实她不过是被宠坏了的骄傲公主而已。 “傻站在那干嘛,到我身边来。”秦天策展颜轻唤,声音柔如泉水轻击心湖。 染青没有任何迟疑地就向他走去,到他身边坐下,却留了一拳的距离。 秦天策低目看了看两人之间的缝隙,笑着伸手环过她的肩膀,把她搂到了自己近处。 染青没有挣扎,就势靠在了他的胸口,听着他平稳的心跳,焦躁的心也觉平静了起来。 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坐起身,回眸,从领口里抽出那根系着金蚕丝的血玉菩萨,“我有看到过宁飞扬见到这个玉菩萨的神情,这个对你来说应该很珍贵。” 秦天策挑了眉问:“那又如何?” 踌躇了一下,“如果对你很重要,就收回去吧。” 君子不夺人所好,虽然她并非君子,但也不喜被强迫接受礼物,这个东西她有尝试着解过,甚至真拿剪刀剪过,的确如他所说,解不开结,剪不断线。 那次是偶尔低首拣地上物什时,这挂件从衣领里露出来,恰巧被宁飞扬看到,他脸上的神色是惊诧莫名,迟疑了又迟疑才问她:是阿离送的吗? 她的回答是挑眉,不是他送的,难道她还能去偷不成? “本王送出去的东西,又岂会收回?” 染青微微诧异,本王?呵,这样有着孤傲口吻的秦天策,才是真正的离王吧。 诧异只在眼中一闪而过,她点点头,把玉再次收进了领子里。 整理好衣领,抬头间,就觉一股龙涎香味侵近,下一秒,她的唇被他攫住。双手揽住了她的腰,把她整个人都困在了他的怀里。 唇上是清清淡淡的凉,牙齿轻嗑时,有微痛,她张开了唇,灵舌窜进来。一股甘甜味席卷了整个口腔,直到舌麻木,他才微微放开了她的唇,抵在她嘴角,轻声道:“染青,我喜欢你。” 绵绵柔意,涓涓深情,听得染青差点心都停止跳动了。 世间最动人的情话,不一定是我喜欢你,但却一定是这般轻声细语在耳边。 正文卷 49.失踪 十月初八。 今日是东云国宁丞相公子宁飞扬的大喜日子。 宁府之内张灯结彩,红纸灯笼挂满屋檐走廊,梁柱之上皆悬挂或贴着大红的喜字,就连门口的一对威严石狮,也都披上了红色的绸子,看起来喜气洋洋。 正厅内,新郎官与新娘已经站于堂下,而堂前坐着的正是宁丞相夫妇,以及新娘的父母兵部尚书吴大人夫妻。 宁飞扬喜上眉梢,满面春风,满屋的红印得他更加俊朗。他眼底的笑意与喜悦怎么也遮掩不住,良辰美日,终于可以抱得美人归。 礼官高呼,他牵着新娘盈盈而拜。 在礼成之际,只听耳边一片哗然,一声呼叫响起:“离王殿下驾到!” 众人愕然转身,待看见那一袭白衣翩然而入,纷纷跪地而拜。 离王的出现让热闹的屋内有片刻的安静,众人埋着头不由有些紧张,这人是来…… 止步于那对新人正面,扫了一眼厅内满地的人,浑身气质泠然超群,清贵卓尔,“免礼,都起吧。” 清淡如流水的嗓音,抬目望去,眼前离王,像是一整块的和阗白玉。 细笔写意,流泽无暇。 等众人站起时,他走至宁飞扬处,挑了挑眉,正待说话,对方却先是开了口:“离王殿下来的真及时。” 被对方取笑堵了话,他反而笑了:“飞扬,新婚贺喜,白头偕老。” “谢离王殿下。”宁飞扬收起玩笑之心,受了他的恭贺,更加神采飞扬。今日阿离能以离王的身份前来贺礼,无疑是给他做足了面子,也着实让丞相府蓬荜生辉。 “大家随意。”离王淡声道。 眸子看向众人,是微敛的古井潭水。 无喜色,无怒色,无不端持,无不和容。 婚礼继续,礼官按着步骤而行,只是那上座的位置让给了离王。 宾客们倒也不惧怕,丞相请的大都朝廷之人,而离王温润的声名早就在外。且看他端坐在那里,安然若素,细长的丹凤眼,眼角微微向上翘,也仅那增添了一丝王者气息。 等宁飞扬送新娘入洞房后回来,则是宴席开始。 他走至离王那桌,低声笑道:“阿离,你能来,我真是开心。” 离王弯了嘴角,环视了一周问:“你大婚,还有人不到?” 宁飞扬有些茫然,不知他是何意。却听离王又言:“府上不是有位二夫人吗?为何不曾见?” 宁飞扬恍然,“原来你是为了染青而来,早说呀,何必绕着弯子这般暗示。二娘和染青在之前行礼的时候到过,现在可能回后院了。我这就派人给你去把人宣过来。” 离王浅笑,不置可否。心中念着,前日还见过的人,只过了两日,倒是有些想念了。 可是等了一会儿,派去的人不见回来,宁飞扬有些诧异了。刚站起身,就见那人慌慌张张跑过来,看了周围宾客一眼,想要俯到他耳边说话。 宁飞扬轻声谩骂:“混账,离王殿下在此,有话就直言,何以这般鬼鬼祟祟?” 那名家丁跪了下来,惶恐道:“离王恕罪。小人去后院唤二夫人与三小姐来入席,却到了那里,后院紧闭,唤了好几声都无人来应。小人推门进去,里里外外找了好几遍,都没有发现一个人影,不仅三小姐,连二夫人也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宁飞扬猛然站了起来,不见了是什么意思?这丞相府这么大,还能丢了人不成? “带本王去看看。”离王皱了眉,烟波清澈,淡淡开口。 等他们赶到后院时,果见那里门庭大开,此时宁丞相与大夫人也闻讯赶来。 院子里的枝叶婆娑,安安静静,宁丞相一脚踹开其中一间房门,被褥整整齐齐,箱笼里一件衣裳都没有少,就是没有人烟。 他呆呆地看着空空的院落,喃喃自语:“丽珠,你竟然带着女儿逃走?” 大夫人心头厌恶至极,儿子大喜之日,居然发生这样的事,尤其离王殿下还在。 “老爷,已经让下人去暗中搜府了,刚有人来报,说那后院墙角暗藏了一梯子用麻布盖着。入丞相府这许多年,始终改不了这性子,竟学着这般下作偷逃出府!” 离王秦天策飘去一眼,同是温润的目光,竟然令大家都觉后背发凉。 凤眼转移,蹙着眉,走进一间屋舍。 宁相立即跟进去,见离王往衣橱那边走去,他轻声问身后的下人:“这是谁的房间?” 秦天策顿住了脚步,回头来看宁相,那目光里有了渐渐冷意。 宁相立现尴尬,这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 宁飞扬也赧然,虽然来过后院几次,但毕竟女眷之地,他不宜进闺房探视,故而与染青说话,每次都是去了那边小树林,这屋舍布局谁居住,他倒是真不太清楚。 还是一个绿衣丫鬟抖索着站到跟前,低声道:“回老爷,这是三小姐的居处。” 秦天策打开了衣橱,视线扫去,里面除了白色长衫,就是一些女人贴身衣物,但却少了她平日常穿的那些深色男装。回想染青以往言行,心中了然,恐怕这丫头早就想跑,面对他时都是一番虚以委蛇。 走出门外,一声长啸,一众黑衣人已经从天而降,跪倒在他面前。 宁丞相等人都被惊赫住,何时这些人竟然已经在他府周围? 其中一个黑衣人见离王脸色不明,却不似以往温和,忙上前道:“主上,紫卫已经整装待发。” 秦天策道:“发令回去,再调人手,现在人等分成两批,东南两面堵抄。韩萧,你火速去严令城门紧闭,本王要彻查怀城。” 正文卷 50.出逃(1) 十月,天气仍然十分炎热,正午时分正是一天中最热之时,白花花的太阳晃得人头晕目眩,人们莫不躲在家中午休纳凉,而苦命在外的,莫不找个地方遮遮阴,避避暑。 此时,却有一辆马车,大摇大摆的从东城门而出。 马车在郊外停下,先后下来三名素衣女子。 仔细看时,却发现只有其中一位容貌端正,体态多姿,另两位分明还是没长开的孩子,脸上的稚嫩藏也藏不去。 她们正是出逃的丞相府二夫人丽珠,以及三小姐宁染青和丫鬟香儿。 几人轮番在马车里换了装束,全部男装打扮,装作在外行走的商人,从原路步行走向东城门,这一来一回倒是折腾了一个多时辰。 宁飞扬的婚礼是正午时分,婚宴则是要一直延续到晚上,估计这会大家都在醉酣中。 染青躲在城墙边,看着丽珠和香儿成功进了城,她又独自往之前马车藏匿的地方而走。 亏得之前学会了骑马,故而驾驭马车对她来说不算难事。 她的目的地是临县。以她的估计,宁飞扬的婚宴会从中午一直持续到晚上很晚的时候,之后洞房花烛夜,自然也没人会想到她们后院母女俩。 所以最早发现她们失踪,起码也得到明日早上,新娘吴心给长辈敬茶的时候。 到那时,她就有一天一夜的时间,完全可以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妥当了。 就算她的父亲宁相今日心情好,想到要喊她们母女去宴席,估计也是要到了晚间的时候。而以宁相要面子的程度,发现她们失踪,也定然不会立刻就声张着去大肆搜查。 算来算去,她现在时间都还很充裕,不用太紧张,只是心里却始终沉甸甸的。 毕竟这次偷逃的计划,可谓是胆大包天。 且不仅是她一个人逃,还带着娘和丫鬟一起偷跑!尤其在她现在的身份是离王准侧妃后,她这举动就代表着抗旨,若是被抓到的话,恐怕是要砍头了。 她已经是慎之又慎,选在宁飞扬大喜这一天,众人的视线都会在喜事上。 只是染青没有想到的是,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一个离王。 此时城内,秦天策站在东城门口,听着城守的汇报,旁边站了一干紫卫。之前派出去的人,半个时辰后就有人来报说有辆载了三个女人的马车在午后未时出了东城门。 立刻策马赶到了这里,城守毕恭毕敬地形容着那三名女子的长相,宁飞扬也跟来了,一听就知是染青母女以及那个叫香儿的丫头。 朝秦天策点了点头,有些不敢看他神色。一向温润沉稳的阿离,此时眼中已经有点点星光在冒!心中发苦,本是他的大喜之日,此时该在宴席上畅饮,却被染青这鬼丫头给搅了局。 府内宾客并未散去,由父亲和娘在安抚陪宴。这事不好声张,若传了出去,染青丫头抗旨的罪名就落实了,到时候恐怕连阿离都救不了她。 秦天策眯眼看了看城门外,东城五里之外,就是他们常去的密林,她会在那里吗? 不再犹豫,上了绝地马,淡声道:“跟上。” 马已经飞奔出了城外,往那密林处奔去。 可是狂奔到那里,老地方不见坐着的身影,让紫卫分散开来去找,如果她就藏在密林里,那么就算是把这个密林翻过来,也要找到她。 一个时辰过去了,散去寻找的紫卫已经回来,纷纷禀报不见任何踪影。 秦天策背着手,看着天际,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宁飞扬走到他身后,试探地问:“阿离,是不是我们找错了方向?” “飞扬,如果是你,逃出了城外,会往哪走?” “自然是往更远的地方跑啊,能跑多远就多远!” “是吗?”染青,你也是这么想的吗?能跑多远就多远,离我更远一些? 秦天策转过身来,“韩萧,邻县最近的地方是哪?” “君怡县。” 翻身上了绝地,“走,全部跟我去君怡县。” 正文卷 51.出逃(2) 离开密林七里的地方,染青找到了一个荒地,把马车的缰绳砍断,把马系在树干上。然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火折子,找来一些干柴放在马车里,火苗迅速就点燃了,很快火焰旺盛起来,马车都是木架做的,一会功夫就烧得只剩零星的架子在那里,没来原貌。 看着差不多了,看了看昏黑的天色,即将入夜了,染青解开系马的绳子,上了马就往早就计划好的君怡县而去。 去那个县的原因,一是因为那里离东城门近,几次她从东城门出来到密林时,偷偷地跑去君怡看过了,是个不小的县。藏匿一个人一晚的话,应该不成问题,而且城守不太严,很容易脱身。 二是为了要把搜捕的方向引向这边,她前面烧马车,制造意外假象,但难保还有精明之人看出端倪,故而她要尽可能的模糊他们搜捕的视线。让追兵往这个方向而搜查。 明日宁府发现她们失踪,然后派人出来找时,应该先是城门紧闭,在城内暗中搜索,然后才会往城外搜寻。 她掐准的时间点,就是中间的这个转折处。因为城内搜索过后,轻易不会再搜查,而就算整个怀城戒严,也只会拦住外出的人,至于往里走的人,不会太过排查仔细。 并且她知道那条东城门的暗道,还是那人带她走过的。虽只走过一次,但却是记住了。只要从暗道里偷偷回到怀城,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道理永远都存在着可行性。她赌的就是,人的视觉盲点! 说起来,其实也是有些冒险的。但冒过这次险,就有可能赢得以后她与丽珠娘以及香儿海阔天空任鸟飞的生活,染青觉得值得。 一想起那自由的生活,脸上就忍不住浮现笑意,她用力夹了夹马腹,马跑得更快了。畅意的感觉真是好,没有束缚,没有约束,这才是她要的生活。 红尘世俗,或许无人作伴,但至少舒心快意,不用看人脸色。 马儿快跑吧,完成你的使命去,到了君怡,我就放你走! 忽然,身后有马蹄声传来,隔得很远,但在静谧的昏暗下,还是清晰地传到了染青耳里。 她皱起了眉,凝神细听,不是一匹,是很多匹。 预感到不祥,回头一看,吓得差点从马上跌下来。虽然看不清身后之人,但是很明显人很多,那铁蹄声,以及有条不紊的队伍,很显然是训练有素的。 明月已经升空,月光皎洁,竟亮如白昼。 不用细数,也知有几十骑。再迟钝的人,也知来者不善,除了追兵,不会再有他人。 此时已不容她去想他们是如何查得她行踪的,只拼命挥动马鞭,让身下的马快些,再快些!可惜她骑的不是那烈风。 那个一马当先的身影越来越快,马蹄声越来越近了。 心中暗沉,染青已经感应到了身后那个人是谁,虽然看不清,但那强烈的气场已经蔓延过来,后背发凉,额头有细珠渗出。 他的马是绝地,当世名马,就算是烈风,也无法睥睨的,岂是她这匹普通马能够匹敌的? 一面策马奔腾,一面心里暗暗着急。 打死她也不想被他抓回去,她犯下的罪可不是一条抗旨就能包涵的。外人以为他性格温润如水好说话,但他毕竟是王者,岂会容她这般玷污他的尊严! 逃婚,无论对谁来说,都是损及了尊严的事。 以他心沉似海的城府,他会拿她怎么办,她猜不透,但却知一定不会有好果子吃。尤其是在后几次接触时,他隐隐显现的霸气,让她越来越看不透他,也越发觉得他这个人太过不简单。 靠在他怀里,温柔情话固然动听,但却让她觉得惶恐不安。 如果他真的喜欢她,以他的身份和地位,极有可能会把她抓住后,名义上为他的侧妃,实则囚禁一辈子,想逃出升天再也不可能。 那还不是最遭的,至少他对她还有情。如果他对她没情,恼恨她的欺骗,她的捧场做戏,那么她被抓回去肯定要受尽折磨。 她的下场会很惨! 无论是哪种情形都不是她要的,下了决心,一定要逃! 正文卷 52.出逃(3) 可是马却不着力,马蹄声越来越近了,染青心里焦急如火,想也没想从怀里掏出一个尖锐饰物,就往马屁股上用力扎去。 马嘶吼声起,吃痛后,跑的速度加快了一倍。倒是与身后的马群拉开了些距离。 这些饰物本是丽珠娘给她的,她是打算拿到君怡县去当些银两,然后留下线索给搜捕的人。此时,自然再也用不上了。 马被利器扎痛后,奔跑再不由染青控制,夜色昏黑,在她发现不对劲时,却已是来不及,那马跑上了一个坡道。她透着月光,看了看四周的情形,不由脸色巨变。 若她记得没错的话,前方是个崖坡。 这些个地段,她几乎每次出来都会摸上一遍,所以对地形已经非常熟悉。 急忙用力去拉缰绳,但疯跑了的马此时根本就不为所动,梗着脖子一个劲的往前跑。 前头是崖坡,身后是马蹄,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她被逼到了绝路。 以马疯跑的速度,恐怕就算真的会在悬崖勒马,也极有可能把她甩出崖外。 为今之计,她除了跳马,别无它法。 速度快得惊人,此一跳极有可能受伤,但总比掉落悬崖而死的好。 眼见到了崖顶,再不迟疑,闭了眼纵身往斜旁边跃去。 不知从何而来的一根长绳甩了过来,直接绕在了她的腰上,但她纵跃之力太猛,那绳子不及重力,应声而断。因这绳子环绕之力,使得染青掉落地面之势缓了一缓,等她落地后,随着惯性之力翻身一滚,身下又是柔软的草地,倒是一点伤都没有。 抬首见绝地马已经到了近处,刚才那长绳子甩来,定也是出自秦天策之手。 想也没想,染青从地上爬起来,就往崖顶跑去。 “宁染青!” 不高不低,正好传进她的耳里,温润依旧,甚至连气息都是平的。 染青只当没听到,继续往前跑,虽知现在奔跑已是徒劳,等于是被逼到了无路可退之处,可是就是不想被他抓住。 “站在原地,别过来。”她的身后是万丈深渊。 月光下,一双星光流转,冷绝了的黑眸,平平缓缓,铺天盖地。 看了一眼那黑窟窿般的深崖,他停步,挥手遏止了身后趋近的紫卫以及宁飞扬。 “宁染青,你竟敢?”居然敢如此骗他!到此时,他已经明了之前她的乖巧迎合,都是为了今日能够顺利脱逃。 真可谓是——处心积虑! 早知她聪颖,睿智,却没想到有一天,她连他都算计了。 逃婚?她还真是敢呢。 “呵,秦天策,我尊敬的离王殿下,我不敢。”染青脸上有了嘲讽的笑。 秦天策霎那敛去眼底的情绪,恢复冷静,“为什么?” 忽然听到好笑的事一般,染青轻笑出声,这个男人从未懂过她,所以才会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你是钟离,转个身你又是离王?你从未对我付出过真心,从未真正懂过我,却来问我为什么,秦天策,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你要选择我来这般愚弄?” 讲到最后,竟有了些哀戚,对这个男人,她是真的动过心,喜欢上了的。 秦天策眉眼一转,墨流闪动,脚往前跨了细微的一步,“什么样叫真心?本王对你还不够好?你们女人要的不就是温柔情意?” 染青眯起了眼,不让眼内愤怒的情绪表露。 女人要的是温柔情意?她发现自己错了,原来这个人根本就不懂爱,他的那句喜欢,真的就只是甜言蜜语而已。她问他要真心,无疑是对牛弹琴,皇家的人天生就是最出色的戏子,无论是钟离的身份,还是离王的身份,他都能扮演得淋漓尽致。 钟离,你知道吗?在你用本王来对我说话时,我们之间就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正文卷 53.出逃(3) 垂了垂眸,再次抬起眼时,眼中的晶亮依旧,染青轻声道:“阿离,放我走吧。我和你,天上地下,根本是不会相交的平行线,你是至高无上权利极大的离王,我是你捏在手中的一粒沙土。”讲到这里,眼中有了湿意,从来有了委屈她都能用极好的心态,以及琴来化解,故而落泪在她生活中,几乎就没有过的。 此时,眼眶却湿润了。 “几月后,你会迎娶你的正妃穆家小姐,他日,还会有别的小姐做你的侧妃、侍妾。你的身边定不会缺女人,何苦一定要是我呢?阿离,放了我吧。” 尽量让自己卑微愁苦一些,做尽低姿态,只求这人可以念在以往相处的情分上,高抬贵手,放她离开。 可是,秦天策却说:“但她们中间,没有一个人是你,宁染青。”声音温柔,意态坚决,就像他在沉着平稳的宣判着她的死刑。 染青心头一痛,眼中凄楚一收,那般委屈求全他都不怜,何必还要践踏自己的尊严? 眸中露出讽刺,“秦天策,收起你的温情吧,我再不会上当了。你想左拥右抱成就你的王权路,可我却不想做你身后芸芸众女中的一个,不管你走的是什么路,我宁染青都不屑与你为伍!” 谋略,权术,王者之路,都不是她的归处。 秦天策眼神一转,眯起了目,身上温润气息尽收,那无声的霸气渐显。 “你是怪我没封你为正妃?”闹了这么久,原来为的是这名分?女人,不过如此! 不同的理念和处事观,使得两个人走了条相悖的路,且越走越远。 染青还没回答他,就听秦天策身后宁飞扬在道:“染青,别闹了,娶穆家千金是权宜之计,阿离虽是离王,但那也是皇上下的圣旨,如果不遵,就是抗旨,你明白吗?” 视线飘到一身红衣的宁飞扬身上,她轻笑了下:“大哥,真是抱歉,搅了你的婚宴,让你大婚之日跑到这里来吹风。” 宁飞扬苦笑。 “可是,宁飞扬,你有你的忠义,我也有我的原则,现在你该劝的人是他,算我宁染青求你们高抬贵手,可以吗?” 宁飞扬怔住,不知如何作答,他从不知道原来染青的性子居然这般刚烈。 秦天策已经又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染青,过来。”似乎没了太多耐心在这悬崖边这般纠缠,语气里带了一丝强硬。 “你站住!”染青目光凌然一扫,退后一步,已经到了悬崖口,不敢往身后去看,站在这里,才觉有些恐高,黑漆漆的夜里,那悬崖下面就像个黑洞一样。 一落下去,是否会粉身碎骨? 咬了咬牙,再次提高了声音道:“秦天策,说我善妒也好,说我小气也好,如果你不能只娶我一人为妻,那么就放我离开,只当……我们从来没有见过。” “只娶你一人?”秦天策重复,他半垂着长睫,神色静如平淡无波的湖面,看不出半丝动荡,忽然勾起了唇角,温柔一扫而净,看她的眼神里出现了一丝凉薄。 淡冷低回的嗓音带着浅讥不知道从哪里传了出来——“可能吗?” 男人的眼中终于渐渐透出一丝诡异的深邃和越来越深暗的色彩。 染青只觉脑中闪过一道奇异的白光,仿佛像是一只腾空而来的由空气汇聚而成的长箭,震得她心神恍惚。 是的,可能吗?在东云,男人三妻四妾属于常事,她父亲就算娶了皇后的妹妹,也就是大夫人,不还是有她的丽珠娘为妾吗? 何况离王是皇子,他日会有什么成就姑且不说,就现在,以他离王的身份,断然也是不可能只娶一名女子,而且还是歌姬之女。 染青提出这个要求,早就知他的决断,本来她就没有想过真的嫁他,哪怕是正妃。 可是明知如此,眼中也有了酸涩,有什么滚落了下来,原来,心终究是痛的。 轻叹了口气,幽幽而语,声音很轻,像是只讲与他一人听,“阿离,你根本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你也不曾懂过我。你知道什么是唯一吗?若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是我对唯一的注解。我无意与别的女人分享你,所以从我知道你是离王那日起,我就知道,我们不可能了。” 这样的话,是她心底深处藏着的想法,她只说与阿离听,而不是离王。 秦天策听到这眼神一变,忽然笑了起来,“若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染青,读的书太多,有时候也不是好事。我分析给你听现在的形势吧,你若回来,本王可以权当什么都没发生,明年你十五一过,照样可以入我离王府,但若你坚持,恐怕你们整个丞相府都可能要遭殃呢,抗旨,欺君之罪,无论哪条,我想宁相都背不起。” 染青心中越来越寒,甚至脚都微微有些抖了,这样笑着与她说话的男人,好陌生,她听到的再不是温柔的情话,而是挑明的威胁,以及隐隐的狠意。 正文卷 54.悬崖 钝痛从心底变得清晰,原来还是会痛的,只有真的心动过,甚至喜欢过,才会觉得心痛吧。迷离着眼,看着那方天地里,银白的身影,他像往日那般沉静如谪仙般站在那,可是,他却再也不是她的阿离。 心神恍然间,不察自己无意识里移动了半步,而只那半步的位置,却已经是右脚踩空了下去,身体的重心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前,就往后倾倒了过去。 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她的身体就已经以风一样的速度作自由落体运动向下。惊呼过后,在脑中还来得及有思绪反应时,她苦笑,终究还是掉落悬崖了! “不——染青”白衣飞身而跃,就往女人消失的地方跳去,而一直注意这边的宁飞扬以及韩萧带着的一干紫卫,在瞬间也全部动了。 不知是谁手上的长绳挥出,如灵蛇般环绕来了秦天策的腰上,而下一瞬,眼见白色身影在崖顶消失,他们已经飞身扑了过去,全部毫不犹豫地往下纵跃。 宁飞扬堪堪抓住了秦天策腰上的绳子,而他的脚被韩萧抓住,倒挂在崖壁上,韩萧与一干紫卫使力拽紧绳子,以他们的身手和内力,负重两个人完全不是问题,他们担心的是那绳子会断! 等宁飞扬被拉上来后,他的手依旧环绕在绳子上,勒出了红痕,可是他不敢放松,使了力气往后拉,却听绳子应声断裂开来,众人大惊,宁飞扬怒吼道:“阿离,上来!” 下一秒,绳子断开,而眼前白衣闪动,秦天策已经一个翻身,使用轻功借力了崖壁,跃了上来。韩萧和紫卫们纷纷跪倒在地,“请主上保重身体!” 宁飞扬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苦笑道:“阿离,你太鲁莽了。” 看了一眼那黑窟窿般的黑崖,心中一痛,无论如何,染青也都是他妹妹,可是现在…… 秦天策默不作声凝视着黑暗,脸上无论是温润还是浅笑,都再不见,而是沉冷着脸,深皱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只差那么一点距离,就触及到她的衣袖了。甚至他都感觉到了那布料的粗糙手感,可是却从他的指尖溜走了。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染青突然掉落悬崖时,会想都没想就飞扑了上去。这样冲动且鲁莽的举动,的确不像自己。 只知道现在心里空落落的,仿佛有个角落丢失了一块什么东西。他侧头看宁飞扬沉郁的脸,轻声道:“飞扬,她摔下去了,你不难过吗?” 宁飞扬一窒,“我当然难过,可是阿离,你别忘了你是谁。” 秦天策视线又掉向悬崖深渊,好一会儿,他才淡声道:“飞扬,你说,这悬崖有多高,而悬崖底下又是什么?” 宁飞扬心中一惊,“阿离,你不会想要……” “韩萧,传令下去,立刻沿路寻找下山道口,本王要在天明之前到得崖底。”淡淡而又坚定的命令,透着不容置疑的君威。 韩萧等人对视了一眼,纷纷起身,领命而去。 宁飞扬皱眉道:“阿离,你这般动用紫卫,已经打草惊蛇了,若还不快快把他们撤去,恐怕……” “正是怕被有心人发现,所以我才要他们在天亮之前找到下山通道,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宫里都知道我来参加你的喜筵,故而不会有所察觉。” 分析清楚,策划果断,宁飞扬点点头,还没有失了理智,这样的阿离才是真正的离王。 可是,就算真找到了下悬崖的通道,染青恐怕也已经…… 唉,长叹一声,染青,你这是何苦呢?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正文卷 55.死要见尸 夜色已经凄迷,十月的夜风,并不凉,凉的是心。 随着时间的推移,每有紫卫回来报,都是称找不到下山的路,他们已经沿着山坡往下面走了好几里,都没有一个岔路口通往山下。 为了掩人耳目,宁飞扬被秦天策遣回相府去完婚洞房,他的离开,或许已经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但若是再缺席了洞房,光吴尚书那里就交代不过去。 他的身后,只站了韩萧一人。 看着面沉如冰的离王,韩萧大气都不敢出,这虽不是他第一次见离王色变,但这股子低气压,却实在是让人有些受不住。 天边隐隐已经泛白,天要亮了,一夜无果,就算真的能找到那宁三小姐,恐怕也难救了。 有马蹄声起,远远望去,就见宁飞扬骑着白马,带了一队侍卫往这边而来。这是早前两人商量好的,天明的时候,宁飞扬带人到这边,紫卫隐退离开。 而丞相府对外宣称,相府办喜筵,混进了歹徒,宁相三千金遭歹徒虏劫,一路追兵追到崖顶,宁三小姐不甘受辱而让歹徒有机可乘,与歹徒同归于尽,跳下悬崖。 这个说法,不出两天,怀城就传遍了四方。百姓们纷纷唏嘘慨叹,惋惜宁三小姐命薄,本已被皇上赐婚于离王,现如今却香消玉殒;又念起最后危急关头,宁三小姐不顾自身性命,与歹徒同归于尽,大家纷纷都对这位三小姐感到敬佩。 当然,这个是后话了。 宁飞扬带了一队人上山后,大肆搜山,因为是白天,看得也明了,终于在离崖顶五里外的地方,找到一个很不明显的入口,入口处被草丛遮盖的很深,所以晚上查探时,可能漏了这处。 立即带了人从这条小道往里走,走了将近半个时辰,终于走到了崖底最深处,那里竟然是一湖深潭,那潭水都是墨绿色的,在岸边试了下手指,非常凉,比普通的冷水要凉上好几倍。宁飞扬环看了四周环境,这里长期被两面山崖遮挡了太阳,故而里面没有多少植物,阴气阵阵,时有山风而过。 吹在身上,还真有些毛骨悚然。 “全面搜查!”沉声下令。 侍卫们分散开来,一点点寻过去。 宁飞扬抬头看了看上方,其实这里离崖顶并不是太高,上面隐隐的人影还可见,而在半山腰处,有一棵大树横长了出来。 凝目而看,的确有几根树枝折断了,显然染青被大树的树枝划到过。 可是就算大树支撑了下她的重力,这掉落在深潭内,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她不识水性,潭水又凉,若是掉在里面…… 宁飞扬死死盯着那深潭,忽然高声吼道:“来人,给我找工具,在这深潭里捞!” 捞的时间不长,却很快就有人捞到了一双靴子,灰色。 宁飞扬眼睛生疼,从不知灰色也这般刺眼。 接着,又有人捞到了破裂了的灰色长袍,男装,如果他看得没错的话,正是昨日夜里追到崖顶时,看到染青穿的那件。 而那个衣衫上的裂口,他估计,很有可能就是被那半山腰的树枝给划破的。 心沉到了谷底,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出口声音竟带了暗哑,“继续捞,我先上去跟殿下汇报。”侍卫们领命而去,甚至有人潜进了冰凉的潭底。 宁飞扬看了眼那深潭,这个潭并非死水,一头延伸到哪里,还不知道,而且水流也在动,他最怕的是,人若掉进潭里,沉下去后,很有可能被水冲走,那么就连染青的尸首也找不到。 靴子和衣服很可能是掉下来时,直接掉落到了潭底,才会在这刻被捞起来了。 重重叹了气,才回身往来时路走。 秦天策听完宁飞扬的一番汇报后,又见他用布包着的靴子和长衫,眯起了眼,面沉如水,眼中的星芒流光莫名,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而又坚定道:“继续捞,务必活要见人,死……”顿了顿,“要见尸!” 宁飞扬心口一凛,点点头,再次转身下山。 ※※※ 从十月初九开始,怀城的百姓就渐渐开始流传一个故事。 宁相三千金,被贼人虏劫,离王殿下追至东城门外崖顶,遭贼人暗算,宁三小姐不顾自己性命,与贼人同归于尽,跳下了悬崖。 而离王一往情深,誓要寻回未婚妻之尸首,可惜兵士们苦捞三天深潭,都一无所获。而离王就站在崖顶不吃不喝三天,直到第三天,皇上下了圣旨,才不得不离开山顶,回到离王府,就大病了一场。 从此离王温若之后,百姓们又为他加了一条美名,就是离王情深意重。 而宁相府里,也大肆办了一场丧事,本是张灯结彩的红色,一律换上了白色,相府周围的人们从外面听到了凄然的哭声,有些心软的人,也忍不住抹了一把泪。 据闻连皇上都下了旨,慰问宁相,而宁相也是老泪纵横。 世人皆叹:红颜薄命啊。 而之前大家对三小姐闻所未闻的原因,也都找出了一番解释:定是宁相疼爱此女,不忍她太早识得世间险恶,故而保护的如此周全,直到中秋宴里一鸣惊人,却也惹来贼人的觑觎,因此酿成了惨剧。 有时候人活着或许没有人会来关注你,而人死后,她的优点就会扩大百倍千倍。染青在中秋宴上的书和琴,被传的神乎其技,不知那字是被何人流到了市面上,立刻就有许多人士争相模仿。 而那首《随心》的曲子,更成了众家千金学习的典范,只是能够学到几分神韵,就要看各自的领悟能力了。 但无论什么事,当初发生的有多轰轰烈烈,总有一个时间段,慢慢的就会被别的事件覆盖掉。久而久之,人们就淡忘了当初,曾经为一个传闻里的人唏嘘慨叹过,曾经甚至为了某人抹过一把泪。 所以,渐渐的,宁染青三个字没人再提起。 ※※※ 怀城有着很多普通的宅院,住着朴实的百姓。那些宅院四四方方,前后分隔着,其中有一家里,就住着一位年迈的老母亲,她膝下是一儿一女,前屋里还住着一个管事和他的儿子。 这户人家姓杜,儿子叫杜清然,女儿叫杜香香,管事大家都称他为老赵。 一般时候,老赵与他儿子住在前屋,从不来后院。 所以一家三口在在这屋里是自成一方,宁静安乐。 “小姐,不要翘着腿,这样多不观啊!” “香儿,叫少爷!”懒洋洋的语调,人却依旧无精打采地靠在椅子里,脚挂到了小几上。 等了一会,见香儿不反驳,不由好奇地扭头去看,却见门口被两个身影给堵住了,香儿那丫头正强忍着笑,小肩膀抖个不停。这鬼丫头,也不知道暗示一下的。 下一刻,就闻轻柔的声音在叹:“是娘的错,怎么就教出你这幅散漫的性子来呢?”温婉悦耳,有着低低的转音,似泉水轻击岩石,光听声音也知定是个美人。 可走进屋子的却是满脸皱纹的老妇,步履很轻盈,没有一点老态。 “娘。”讪讪地放下了脚,直起身正襟危坐,知道娘这性格不是一天两天能改变的,还得从长计议。 老妇坐到椅子里,才慈爱看向身旁的人,柔声道:“染青,不是娘要说你,你毕竟是个姑娘家,将来总要嫁人的,所以有些事平时就得注意。” 不错,那方坐在一边聆聆听训的人正是染青,也就是这间宅子的主人——杜清然。 清然,染青,名字倒过来而已。 而其他两人自然就是丽珠和香儿了。 染青没有死! 那个悬崖,马的肆意乱跑,并非是偶然,而是她牵引着故意往那里而去。悬崖底下有什么,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在制定出逃这个计划前,她做了整整两年的功课。无论是从逃跑的路线,还是各处的地形,以及逃跑后该走的方向,要如何吸引追兵往岔路走,她都做了一番详细的密布。 而详细的密布,毕竟只是纸上谈兵,没有实际的操作,根本就没有办法去预估可能会出现的意外和危机。而且她们一家三人出逃,最缺的一样东西,就是银子,钱这个东西,说起来俗气,但真的却是无法缺少的。 所以,从她入驻陈家米铺开始,就已经在为今后的路作铺垫。这些都是暗地里进行的,除了香儿知道一二,连丽珠娘都不清楚的。 作者有话说:染青的真性情慢慢表露出来了,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被困一屋檐下? 正文卷 56.计划中的变数 染青的计划中,也没有一条是从相府落魄逃离,然后与母亲和香儿沦落街头乞讨,那样的生活别说她,就连丽珠和香儿都过不下去。所以她一早就动了自己赚银子的念头,可是她能外出的时间有限,而拥有的资本也有限,除了米铺这样不算出众的行业能够买得下,其他根本是想都不敢想。 就连陈家米铺,也是正逢那陈河即将倒闭之际,她咬咬牙把丽珠娘给自己的首饰铛掉后买下的。米铺不像酒楼,盈利有那般丰厚,她偶尔出的主意,也只能帮陈河不亏,盈利其实不多,那时她是非常着急的。 一直到百米宴后,胭脂米的横空出世,才真正让陈家米铺赚了个盆钵满,而她也有了出逃的真正的本钱。 这家宅院,是两年前就买下的。请了老赵父子看屋子,她每次从相府偷溜出来,总会过来一次,对老赵父子声称时,她就姓杜,常年在外做生意。 老赵是个老实人,也不疑有他,实实在在帮她看管了这间小宅院两年。 到那次乘着宁飞扬才办婚礼用品的机会,她带着香儿过来一趟,那时就跟老赵介绍了这是她妹妹,可能过段时日要带妹妹和母亲也住回来了。 老赵自然非常高兴,这个东家对他一向宽厚,连着两年只要帮忙打扫下屋子,还给他们夫子一片屋檐居住,又给他们工钱,这样的东家哪里去找。 所以他更加尽心尽力了。 于是从相府出来后,染青一行人寻了最熟悉的东城门而出,然后让丽珠娘和香儿乔装改扮后再原路返回,就进了这间宅院。 而她则负责把追兵引往君怡县去,然后在天明之前也从那秘密通道回到城内。 这是她设定的最理想的一个方案,但在制定的时候,也深知意外无处不在,她得把所有不安定因素都考虑进去。 比如说宁相忽然记起后院的二夫人,可能会让人邀请她们也入席;比如说如今现在的身份属于离王未婚妻,宁相也不敢太过怠慢,就算宁相不愿,那宁飞扬可能会想到自己。 这些因素,都有可能造成宁府在比预计的时间更早发现她们的失踪,确切的说是逃跑。 以宁相爱面子的程度,第一时间必然是隐瞒,但宁飞扬却不会,他极有可能会立刻派人就来追捕他们。 所以染青才会有烧马车的举动,就是想要混乱追兵的视线,造成可能遭到劫匪的假象。 只是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离王会到。 更没有算到,会比她预估的时间更早的找到她的行踪!故而她没有了退路,只能走最后一条路,驱马跑上悬崖。 这个悬崖她上来了不下十次,每次都站在崖顶往底下看,仍然会有些脚抖。 通往悬崖下面的路,她找了又找,终于被她找到那条隐蔽之极的路。一到崖底,看到那潭深水的时候,心中就有一个计策浮现。 这个计策存在着很大程度的危险性,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用。 可是,离王来追,就把她逼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 她有试过劝说他放她离开,从她决定真的逃跑的时候,其实她就已经不可能再走回头路了,无论是秦天策的正妃还是侧妃,已经不足以吸引她留下。 可是说到情深处,却仍然会觉得心痛。 最后眼见他根本没有任何松动,她明白,自己只剩一条路可以走。 置之死地而后生! 脚步的倾塌,都在她的算计之内,唯一没有算计到的是,白衣会毫不犹豫地飞身向她扑来,衣衫的一角差点被他勾住,夜色深黑,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看见那抹白色,越来越远,心里一角也坍塌了。 他,为什么会扑过来救她? 后背重重跌在山崖中间的一棵树上,树枝应声而断,但却也阻了她往下的重力,再落进深潭时,身体的受力变小了很多,仍旧是一头砸进了潭底深处。 这个潭,她游过三次,知道里面的冰凉程度,亏得宁飞扬是在十月大婚,否则若到了冬季,她可能得冻死在潭里。就是现在这样的天气,到了夜里,加上山中的阴气,这潭水也是激心的凉。 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手脚并用,从潭底浮了上来。 古时女子多不识水性,可是她偏偏却会。 等上了案后,找出之前就藏好的衣衫换上,然后把靴子和外面的长衫扔进了潭里,并且拿棒子扎到潭底去。 小心的抹去自己的脚印以及留下的痕迹,回顾一圈,见没有任何破绽了,才悄悄地只穿着袜子,踩着山石,步行而出那崖底,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不让脚印出现。 因为山中阴气重,土壤都比较松软,穿上靴子,很容易就让脚印留下。 这个悬崖通向外界,其实有两条通道,而其中一条被长草覆盖住,如果天明后,很容易被翻查出来。她走的那条则是相反的路,这一条沿着深潭一路往内,可能要绕上很远的路,才能出崖底,但却是不会有人想到的密道。 从崖底走出来时,天已经大亮,她几乎整整走了一夜,而她站的地方,离那个崖顶整整有十里远。若不是早知这样一条秘密通道,她是绝对不会选择这个决然的方式让秦天策死心的。 看了看脚下,因为走了一夜的山路,白色的袜子上,隐隐有了血迹,她的脚也有些麻木了。可是她知道还不能停下歇息,君怡县现在是不用去了,但城还是要回。 她找了一户农户,问他们买了一双靴子,和一套农家的男装以及一些主人家准备挑去城里卖的红薯。取了一些碎银给农户的主人,他们很高兴,有人一下买走了他们要卖的东西。虽然有些奇怪为何还要买衣服和担子,但也都老实的没有多问。 这一套行程装扮下来,染青彻底就变成了一个农家少年的样子。 进城的时候,城守只随意翻了翻,根本就没有太过核查,她就进了城。 等敲开宅院的后门,看到香儿那担忧的脸,心神一松,人整个就瘫软了下来,瞬间就失去了知觉。 那一躺,她着实躺了有一个月。 因为从悬崖上掉落时撞到树干的背脊受了很重的伤,再加上潭底的寒气入侵,以及不眠不休一整夜的徒步爬山,都让她支撑的那口气,见到亲人的时候,彻底倒塌下来。 幸亏早前就已经在这宅院里备足了伤寒药以及金创药这些常需用品,否则可能她还真的就此一蹶不振了呢。 “染青,染青?你有没有在听娘说话啊?” 丽珠娘的声音拉回了她回忆的思绪,回了一笑道:“娘,当然在听啊,我知道了,以后定牢记,再不会这般没有规矩了。” 娘的那些唠叨,都听了不下百遍了,又岂会不知她在担忧什么。 当初说服娘,可是花了她不少的功夫。丽珠娘心中虽对宁相有愤慨,可是要她一介弱女子要推翻后院那座墙,携同女儿一起逃离,却是真正离经叛道的事,这在她的观念里,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她所学的女戒里,也都是出嫁从夫这样的戒条,深深禁锢住了她。 若不是染青用无限哀愁又悲伤的眼看着她,凄然诉说她不想有一天也和娘一样,成为别人的妾,然后守着四方天里过上一辈子,永远都不幸福。 她知道这样的说辞,可能会伤了丽珠娘的心,却也是最有效最直接的方式。 一直以来,她的幸福,她的归宿,都是丽珠娘最最操心的事。她被指婚离王侧妃的时候,就已经给丽珠娘打了一针强心剂,坦白告诉她不喜这段婚配,她不想做别人的妾室。 所以最后恳求她,道出这许久以来的计划,固然让丽珠娘震惊,却也觉得难过。 最终,丽珠还是同意了女儿的计划。 这样的决断,是需要拿出她毕生的勇气,才能点下这个头。 染青恭顺地听着娘再次重复那些女儿家该行不该行的事,余光里却见香儿在拼命忍笑,忍不住自己唇角也露出了笑容。她都长期男装打扮了,若真行那么多女子规矩,岂不是不伦不类。 丽珠告诫了一番后,见女儿垂目懂事状,虽知她的心性已经不是原本自己以为的那般静柔,但念及两月前,染青倒在自己面前,脱下鞋袜,脚上都是血,而她的背上也满是擦伤时,就觉心里抽痛。 可是就这样了,染青昏迷过去后,唇角还带着满足的笑,可见她是真的不愿呆在相府里。 轻叹了口气,起身回屋准备去念佛经。自从做了那离经叛道之事后,她就觉得浑身是罪孽,而宅院里的生活也安静,就动了念佛的心,不止是向菩萨告解自身的罪,更是想让菩萨宽恕女儿,希望能有一天让女儿遇见那个真正的良人。 正文卷 57.异世情缘 看着丽珠娘远去的身影,染青在心中暗暗念着:娘,再等一些时日,我们就不用再困在这一方天地里了,到时候,你也不用再这般藏身隐匿,我誓必要你可以过上自由的生活。 眼中浮现感恩与温暖,这个世界,她最爱的人,就是她的丽珠娘。 因为当她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温柔而娴静的女人。当时,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喉咙口干涩地让她直想咳嗽,却见美妇激动地抱住自己,唤她染青,然后失声痛哭。 她说:我的染青,别怕,娘在你身边,娘会保护你。 当时她只能愣愣地重复:娘? 不明白为什么一觉醒来,眼前的世界全然变了个样,而眼前的人却是如此陌生。 可是美妇的眼泪和痛哭声,却又让她心底有怜意出现。 直到后来,她终于接受了现实,她像许多言情小说一般雷人的从两千年后的现代,穿越到了这个架空的时代。 穿越的方式,她不知道。觉得就像是做梦一样,一开始她也确实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看了太多穿越小说或者电视剧,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是后来却发现,如果这是梦,那么梦实在是太长了,她根本就醒不过来。 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这也许是千古奇案,没有人知道。 她只知道,现在她的身份是眼前美妇的女儿,名字叫染青,而她的年龄,则是四岁。 两千年后,她叫杜清然。 清然,染青,颠倒过来,是同音。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曾经冥思苦想过,或许就是因为名字的相似,才有了她的这场重生,但这些都没有答案,也无从去问。 除了接受命运,再无它法。 也因得她一觉醒来是四岁,所以无需去解释一些根本就没有办法解释的事,比如她不认识任何人,包括那个疼爱喊她染青的娘;比如她不认识地方,虽然后来才知道她的住处其实很小,只是四四方方一共三间屋子的后院。 从之后的时间里,她了解到那次真正的染青意外落水,营救不及时,差点送了命,或许已经离世,才有她的出现。丽珠娘见女儿身死,也没了活的念头,故而想随女儿去。难怪她睁开眼时,看到丽珠娘身后的悬梁上掉着一根长白绫。 她一直这么期盼着,若这是一场梦,那么总有醒来的那一天。可是,日出日落,周而复始,她在这个梦境里一天天长大。梦却一直都没有醒,她回不去自己的时代,也回不到以前的杜清然,她确确实实地穿越了,或者说是重生了。 她重生在了一个架空时代的古代女孩身上,她变成了四岁。 异世的生活常识,染青深知在古代这个落后的时代,身体健康是有多重要。尤其是在了解到自身的背景后,更加深刻认知需要有强健的体魄,才能在这个时代活下来。 于是她从小就开始勤加锻炼身体,跑步是她唯一能够想到的最有效的有氧运动,她每天凌晨就起床,围着院子慢跑一个时辰。 一开始丽珠很不理解为何女儿怎么突然性情大变,甚至还找了大夫过来诊治,查后都说无大碍,身体反而比以往更健朗,于是她也就放了心。 染青跟着丽珠娘学得最多的是弹琴,因为她害怕与自己原来的世界隔断,害怕那些记忆里的歌随着时间的增长会慢慢淡忘,那么到时候她就找不到一点有关那个世界的记忆了。 曾经暗自揣测过,她的穿越如果是灵魂穿越的话,她在另一个世界的那具身体会有另一个灵魂进去吗?如果是那样,是不是代表着她与亲生父母此生再无相见之日? 来到这里,对她来说是等于是天降横祸,原来的世界有着许多的眷恋和羁绊,她有慈祥的父母,有宠爱她的哥哥,可是这些却被时空狠狠的斩断。 每逢佳节倍思亲,对她来说,就是平常的日子,思念也常会划过脑海,她思念着远方的亲人。这样的思念,或许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开始慢慢变少,也变淡。 但心底却始终有个位置是空给那一世的亲人的。 现在她十四岁,整整十年,她已经彻底融入了现在的生活,可是心头的愁绪却从未消散过。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没有电器的时代,她可以容忍,却无法容忍这个时代的封闭自首的思想,更无法容忍自己的命运要由别人来主宰。 她找不到回去的办法,所有能够想的办法都想尽了,难道真的要生命逝去才有可能回到原来的世界?有时候这个念头会出现,却也就随便想想,并不愿意去尝试,毕竟很不靠谱。 每每看到丽珠娘偷偷落泪,她就会觉得心酸。若在现代,丽珠娘完全可以和宁相和离,可是在这里,她却只能被圈在四方天里,枯守到老。 从那时起,她就决定,她要带着丽珠娘和香儿远走高飞,让她们感受自由的空气。 现在离她的计划只有一步之遥了,人们已经淡忘了一些事,宁染青也不再被人提起,因为她已经是个“死人”! 呵,没有人知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丞相府三小姐,其实是会水的。她的那招置之死地而后生,迷的是众人的视线,悬崖那么高,水那么深,就算捞不到“尸体”,也没有人会怀疑她还可能活着。 离王深情伫立在崖边三天不吃不喝,回头一病不起,这样的传闻她是在两月后才听说的。听后,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总之堵堵的。 尽管心里有声音在说,那是秦天策在演戏,定是出于什么考量,他必须站在那里。可是还是有那么几天,心里是不舒服的。 躲在这里的生活,比之以前在相府的时候,还要没有自由。因为她没有办法再偷跑出去,现在,她除了等,还是只有等,甚至连最常用来清心的琴,她都没有办法再碰了。 她不能制造任何一点有可能暴露的危机出来,只要在这里过上一长段时间不被发现,那么以后就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出怀城再不用担心会被人抓回来。 前院的老赵,一直以为这后院只住了老母亲和一个女儿,因为丽珠娘吩咐过,后院不用他再打扫,想过安静的生活,所以一般没事老赵都不会到后院里来。 至于陈家米铺,其实早在染青决定走的前两天,她就找了陈河商谈,把那铺子顶给了他。因为百米宴后胭脂米的成功推行,陈河手中的银两也丰富了些,故而买下这间米铺绰绰有余,并且染青还把胭脂米的种植方法告诉了他。 当然,他不会知道,那胭脂米并非凡品,不是知道种植方法就能种的出的。这些事染青是不会全告诉他的,在商言商,该是他得的,她不会给的少,不该他得的,他也拿不到。 但无论如何,陈家米铺有了离王和宁飞扬的拂照后,是再不会倒闭了。 所以,她拿取自己该得的银两,并不觉得愧疚。 就这样,耐着性子,又过去了两月,已经到了二月了,入冬后,大家都穿上了夹袄。染青估摸着今年的年,可能是要在这里过了。 但也动了出去探风的念头。她和丽珠娘出去都不方便,自然只有香儿了。 香儿乔装改扮成农家妇人,同样的把脸抹黑了,此行的目的,一是探风,二则是购置一些过年物品,隐居了四个月,有些生活用品也是该补给的了。 这一去,却是半日都没见人回来。丽珠娘念佛的心也不安定了,走到染青屋中来询问,会不会出事。染青笑着安抚,以她的估计,四月过去,断然不会再像之前那般戒严了。 香儿定是被什么事耽搁了,才会迟迟不回来。 刚念起,就听后院门在轻拍,连忙走到门后,也轻拍了三下,这是她与香儿的暗号。果然听到门外又响了三次拍门,打开门,是香儿回来了。 原来香儿出了门后,先去张贴皇榜处走了一遭,见那里没有贴任何画像。又往东西两边城门口走了下,见城门口进出仍然非常严,几乎人人都要严格排查才能出城。 回头她就去采买一些家用,甚至去成衣店里,买了三件新袄。 却在准备回来时,听到路边有人在议论一个事,让她驻了步。原来是那离王四月前病倒后,虽说没有真的一病不起,但是身子却落下了病根。故而穆家千金的婚约,也被离王以重病缠身为由,向皇上呈请解约了。 穆大学士在此事上,倒也没有多做章。毕竟他就只得一女,疼若掌上明珠,是怎么也不舍得让女儿嫁个病痨子的,哪怕是离王! 染青听后,静默不语。 香儿有些迟疑地唤:“小姐……” “香儿,以后莫要再提起那人了。”染青声音有些冷,她不愿那人再来搅乱自己的心。 他娶谁,他不娶谁,早已与她无关。 落花不会有芳香,流光不会再现;韶华不会有重归,你我也不会再重返… 香儿看了看夫人的脸色,也唯有心中叹气。 的确,到了现今,那些俗事,真的不是她们可以再去考虑的了。 一步踏出,再没了回头路,唯有向前看。 正文卷 58.天畔独清然 步入年关,城防的严守,在染青的意料之中。 她本就不准备在入冬季节出城,让香儿出去打探风声,是想看看外面有关她的传言还多不,看现在的情形,人们相对来说已经淡忘了不少。 等年一过,约莫着再过上三月,也就是到了五月的时候,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那时或许就是她们奔向自由的机会了。 总之这次香儿带回来的消息,可以说是个好消息。 世人都想自己出名,都想别人记得自己,但是染青却只想别人最短时间内淡忘她,唯有她淡出了人们的记忆和谈论的话题,她才可能安安逸逸的走出怀城。 染青歇了骚动的心,耐着心思住下来。除夕那夜,丽珠娘象征性的包了饺子,三个人围在一起,吃得也挺香的。年过得虽然简陋,但却舒心,不再需要去到前厅,跟丞相和大夫人行礼看人脸色。 那天夜里,下起了鹅毛大雪,很快就席卷了整个平地,被一层银白覆盖。 怀城地处江南,这样的下雪天真是很少见。染青记忆里,这十年好像也就在十岁那年下过一次,因为那次记忆也深刻,她被若双推在了雪地里,指着鼻子骂她“小贱人”。 事后,她没有告诉丽珠娘,怕娘伤心。若双的刁蛮,并非只表现在这里,但也是难得能够遇见的,若不是她想多看看雪景,可能也不会碰上。 事出都有因,虽然她也不喜欢若双,却知她是在为大夫人打抱不平。这样的家宅里,女人的争斗总会存在,除非她的父亲,丞相大人不纳妾,只娶大夫人一个。 现在没有了任何俗事的牵绊,看起这雪景,觉得分外的美丽。 忽然起了念头,跑进院子里,手张开,抬起头,雪落到脸上,身上,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心头却很暖。 丽珠走出屋子就看到她在犯傻,忙道:“染青,这样会着凉的,你忘记你上回病了多久吗?香儿,快去拿斗篷来!” 染青却咯咯笑起来,“娘,我没事,身子早就好了,怀城难得下雪,就想这么感受下雪落在脸上、手上的感觉。” 香儿已经闻声拿了黑色斗篷过来,丽珠从她手里接过,走到女儿身边,披在了她身上,感慨地说:“娘不知道怎么就教出了你这野丫头的性子呢。” 心中却想,毕竟染青才十四岁,有些孩儿天性也是正常的,而且出了那丞相府后,她觉得,女儿是真的开心,脸上的笑容也都是泛着甜。 染青见丽珠娘也站在雪中,神情愉悦,心中虽然高兴,却是担心她着凉的,毕竟丽珠娘常年深居后院,并不曾锻炼身体。 若是得了风寒,再去抓药吃,不是平白招罪受么。 还是听了娘的话,两人一起走回了屋中。 又是三月过去了,步入五月,就是春光明媚,百花争芳了。染青觉得应该差不多是时候了,香儿再次乔装打扮后出去探风,这次回来的很快。 因为不仅城防不再严,百姓们的话题也全都围绕在战事上。 西凉国来犯,边关要打仗,离王秦天策请命去镇守边关,而宁飞扬被封为将军,也一起派往战场。百姓们的口中,把离王简直夸上了天,他不顾自己皇子身份,投身战场,为国尽忠。 染青再一次沉默了,她生在和平年代,没有经历过战争,尤其还是古时的战场。只是从电视里有看到过,霍去病英年早逝,岳飞精忠报国,杨门七子去一子还,没有哪场战役不是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她很奇怪秦天策会自己请命去战场,更奇怪宁相居然同意自己唯一的长子投身战场,这样的决定或许有着他们自身的谋略在里面,可是却无疑也是生死由天的未知命运。 看向墙外的蓝天,无边无际,心中在想:秦天策的心果然很大,他的心在江山!那个谋略心机胜过凡人的男人,他此举就像是一个赌注,如果他赌赢了,他日,凯旋而归时,他就是东云国的英雄,是将军王!再不是那个世人传闻的不问世事温若的离王。 挥去脑中思绪,这不是她该考虑的,她要想的是,终于到了她们可以离开的时候了。 考虑再三,染青决定不把这个屋子卖掉。一来是考虑老赵父子居无定所,这里已经成了他们的家,二来这个屋子虽然有前院和后院之分,其实卖不掉几个钱,虽然此去定是不会再回怀城了,却想这里到底还是她狡兔三窟中的一窟。 就留着吧,以后偶尔回忆的时候,至少这个宅院,还是充满了欢乐的。 既然知道外面不再戒严了,染青也就换了装束,绕到前院敲门。是老赵来开的门,见到东家回来很是高兴,却听东家回来是来接老母和妹妹离开,又不由黯然。 等把该带的东西都搬上马车后,染青才对老赵说可能以后不常回来了,工钱也按足了份量给他们两年,若是两年后她还没回来,就让老赵把屋子卖掉,用那钱自己开个小店,过日子足够了。 老赵听后,老泪众横,就连他的儿子,也是满眼感激。 挥别了老赵父子后,染青坐在马车上驾马,丽珠娘和香儿坐在里面。一路到了东城门口,城守问马车里是何人,染青老实回答是自己老母和妹妹,母亲思乡情怯,此行正是要回那老家去。 掀开了帘子,城守见的确是一老一小两个女人,就放了行。 马车缓缓走出了城门,越来越远,染青缓缓露出了笑容。 行了半里后,她才回眸看向那东城门,远远的,屹立在那里,不甚清晰。 笑意终于抵达眼底,再见了,怀城! 自由,我来了! ※※※ “启禀主上,三日前皇城东城门口,有一辆三人行的马车通过。是一男二女,女子是一老一小,他们声称是一家三口回乡。” “有查过马车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吗?” “马车是从一户姓杜的家中出来的,从东城门而出,往君怡县而去了。” 沉默片刻,声再起:“严密盘查那户杜姓人家,然后立刻派人往君怡县追去,若发现三人行踪,立刻来报,切忌打草惊蛇,知道吗?” “是。”黑影退去,只剩一袭白衣负手仰望天际。 心中默念:染青,会是你吗?如果真的是你,那么…… 如果真的是宁染青,他会怎么做? 若在以前,他定然是会全力派人抓捕,誓要把人给追回来,然后囚禁在离王府里,既然温柔情意她不要,那么就让她固守在离王府里一辈子吧。 可是现在,他却迟疑了…… 不由失笑,居然他秦天策,也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心有迟疑。 从不知道,那个丫头的性情居然如此刚烈,真的是宁可玉碎,也不为瓦全。 她说的什么唯一,若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就是此刻,他也仍旧嗤之以鼻。这世间哪来这种相守一生一世的爱恋?不过是女人做的梦而已。 但是她跌落悬崖时,他毫不犹豫的飞身扑救,连他自己都想不通这究竟是为什么。 从小到大,他每走一步棋,都会脑中思虑再三,要切准这步棋走出去,是可以达到一定功效,且有助于自己的大业。 就娶宁染青为侧妃这个决策,他也是看准了她是宁相千金的身份,娶她进门,至少不会让宁相站在景王那一面,而加上飞扬的助力,等于是把宁相这股势力拉到了中立位置。 当然,他对染青那丫头观察一阵子后,也甚觉有趣,甚至偶尔还会对她产生心怜,想把她藏匿于自己的羽翼下,让她保持那份单纯的快乐。 可是却没想到,她会如此惊世骇俗的选择逃跑这条路。 那一刻,他是真的愤怒,全然忘了自己离王的身份以及该藏匿的心思。只想把人给抓回来,好好的打她一顿屁股,让她知道胡作非为的下场。 却没想到,迎接他的会是,死的诀别。 她真的为了那份执念,从他眼前消失,只留指尖衣衫拂过的触觉。站在那崖顶三天三夜,固然有表达离王情深意重形态的成分,却更多的是因为他不信。 他不信那个笑得像精灵的丫头就此魂飞魄散,哪怕飞扬把她的衣物以及靴子摆到他面前,哪怕三天三夜的打捞都没有结果,他依旧不信。 他只信,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宁染青生是他的人,死也是他离王府的鬼,绝不容许有任何的改变。 飞扬说,没有希望了。 他们都认定了那丫头已经离了魂魄,可是他却坚固的认为,她在某处安好。 因为染青那丫头露出了一个最大的漏洞,就是她的母亲和那个丫头。在悬崖的地方,没有其他两人的踪影,显然,她已经把她们安排到了妥善的去处。 一个人若对尘世还有留恋,那么她就不会轻易挥毫生命。 所以一天找不到宁相二夫人,他就坚定的绝不撤掉安排在两个城门口的暗线,哪怕是他自动请命来到这边境,怀城的信息依旧会向他传来。 只第二日,怀城又有飞鸽传书来报,信上说,查出了杜姓一家男主人的姓名。 沉目看了眼那纸条最后的名字,秦天策笑了。 眼睛里是黑亮清华,桃花纷飞的艳色抵达眸中深处的情绪,是沉沉的笑意。 很好,杜清然,天畔独清然的清然吗? 可是,清然,染青,宁染青! 正文卷 59.路遇山贼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山过,留下买路钱!” …… 染青眼皮直跳,看着前方两个壮年男子,衣衫褴褛,脸上虽是一脸的忠厚,可是口中喊的确实是山贼的台词。 在她与丽珠娘和香儿从怀城而出,一路往南,时过半年之久后,终于碰上了一回抢劫。 这一路,因为没了追兵的纷扰,不用再躲躲藏藏,故而她们三人是走走停停,到得一处城镇就住上两三天。而装扮也时有变换,银两等贵重物,早就被丽珠娘缝补在了贴身内衫里面,且分成了三份,一人藏一份。 手头的荷包,只留了一些碎银子。行走在外,财不外露的常识,她们还是有的。 可是就这样,终究还是碰上了山头的贼。 染青从马车车架上站了下来,此时她是一身浅灰色长衫打扮,皮肤倒不用再涂抹黑,因为风吹日晒半年,她的皮肤已经变成浅浅的麦色,再不像当初那般细白粉嫩。 故而现在的她,穿上男装,还颇有些丰神俊朗的,虽然眉宇间的稚嫩犹存,毕竟她才十五岁嘛。 回到眼前两人身上,她先是抱拳,低沉了嗓音道:“两位兄台,不知有何困难要走这条路,不妨说出来。在下与老母亲和弟弟路经此地,未曾跟兄台打招呼,还请原谅。” 一番话说出来,两个壮汉却是面面相觑,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明明是来打劫的,怎么这人却就此攀谈了起来。 马车内传来几声咳嗽,染青忙焦急询问:“娘,二弟,你们是病又犯了吗?” 这一问,咳嗽声更繁密了,听着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了。 壮汉中之一忍不住问:“你娘得病了?” 染青眼中闪过沉痛,哀声道:“唉,是小生没用,母亲染了重病,还没医治好,这不,二弟也被传染了,好不容易雇来辆马车,还是匹瘦马,跑都跑不快,正寻着去下个大一点的镇里,给他们找好的大夫瞧瞧。” “啊?会传染?” “是啊,不信你看我二弟的脸色,越来越憔悴的了。”说完,染青掀开了马车的帘子,里头老母亲还坐着,满脸愁容,但那年轻的弟弟却是躺在那里,满脸苍白之色,时而重咳两声,有时都是连声咳,眼见拿了手帕捂住了嘴。 等手帕拿开时,塞进了袖子里。 其中一个壮汉眼尖,低声跟旁边的人交谈:“哥,我好像看到那人咳出血了。” “嗯,我也看到了,这人比咱们还要惨。” “哥,我看不如就算了吧。” 这头,染青边竖着耳朵听他们的交谈声,边凑到马车门前,焦声呼喊:“二弟,你要支撑住啊,大哥这就带你去寻大夫,娘,你也仔细着身子,别太劳累了。” “这位小兄弟,我看你还是快点带着你娘和弟弟去那城里看大夫吧,这重病不能拖。”年长的壮汉眼中有了关切,在一旁提醒。 染青如梦初醒般,立刻回神:“这位大哥说的是,是我糊涂了,若是因为我的耽误,而延了弟弟看病,我真是要罪该万死了。”说完坐上了马车,临行前像两个壮汉再次抱拳道:“两位大哥,小弟就先行一步了。” 壮汉点头,目送着马车慢慢跑远。 忽然其中一人看向地面,“咦,哥,你快看。” 那处地上躺了几个碎银子,两人上前捡起,放在嘴里咬了咬,软的,是真银子。 “哥,定是那个小兄弟落下了,我们要不要给他送去?” 壮汉皱眉思索了下,“我们已经三天都没有吃过东西了,再不买些干粮的话,可能就真要饿死了,自身难保,还是不管别人了。” 另一人摸了摸肚子,的确空空如也,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再看了眼远去的马车影子,狠狠心,把银子小心的藏到了衣袖里。 两人往相反方向而去,估摸着去前面茶店里先买上十几个包子。 等两个壮汉走远后,一袭紫杉从大树后面走了出来,邪魅的笑浮现眼底,摸了摸下巴。 呵,有趣。宁染青,无论你遇到何事,都能这般从容镇定? ※※※ 马车得得的跑,染青的脸上却是笑开了花。 “香儿,你的演技真是越来越精湛啊,都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马车里立刻传来娇声:“少爷,你又取笑我了,若不是你调教有方,我能那么演吗?” 帘子掀开挂上一角,丽珠和香儿都已经端坐在里头,脸上都印了笑意。 染青一鞭子挥下去,扫了下马的屁股,那匹瘦马就加快的了步伐往前奔跑。这匹马,看着精瘦,却是脚程极好,这半年来,它一路与她们相陪,也算是不离不弃了。 “染青,为何你认为让娘和香儿装病,那两个山贼就会放我们离开?”丽珠有些不解,虽知女儿聪颖慧敏,机智过人,可是仍想听她讲讲其中缘由。 晶亮的眼中闪过光芒,在太阳底下,耀眼异常。 唇角牵起笑,“那两个人其实原本不是山贼,生活所迫逼于无奈,走上了这条路。我敢肯定,他们做山贼不超过三天,用的抢劫的台词,也是那种戏里的。最主要的是眼睛,他们的眉眼里没有凶狠和杀气,瘦马,老母,生病的弟弟,这些都引起了他们的恻隐之心。” 世上有谁生来就想做强盗的呢,如果她猜的没错的话,战乱可能祸及到了平民人家。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两个年轻人定是有几日没吃过东西了,故而她在他们放走她们时,假意掉落了些碎银子在地上,希望可以帮到他们。 救穷不救贫,两人年轻力壮,哪里找不到好的差事做?所以她在一开始就不愿拿出身上太多银两,只提供了一些解决他们温饱的银两而已。 在外走了这半年,时有西凉边境处战争的消息传过来。她制定的路线是一路往南,她的目的地是通往南邵国那边的边境小城,地图早就研究过,有处地方叫君望。 光听那名字,她就动了去那里看看的念头。 君望——君望伊人我望君,缱绻之情,说与何人听? 按说,若要远离战争之地,她应该选择北地,但北地冰寒,她们东云国也算地处江南,半年之久,现在已经步入十二月,天气已寒,三个女人若再到北地去,恐怕还没到那,都要冻死路边了。 所以南邵地界这边的君望城,则成了她的最终目的地。离西凉边境的仓梧城不算很远,但也不近。这也是为何沿路会有因为战乱而导致的乱民出现,战争,终究苦的是百姓呀。 染青计划着,至多一个月,她们就要抵达君望,到那里还要安排住处,等忙下来,差不多正好过年了。 据闻,西凉边境处,我朝东云国军士,在离王殿下的英明带领下,节节胜利,已经打了两次胜仗。据闻,皇上已经颁了嘉奖令到边境,为离王和将军宁飞扬论功行赏。 这些消息都是隔上几月才会传到这边城镇来,每次百姓们的脸上都会闪耀自豪的光辉,离王的英武更加深入人心。 染青浅笑着摇去脑中的思绪,心道这乃人之常情,毕竟传闻里的那两人,曾经与她切身相关过,就算此生再无牵连,总还是盼着他们能够安好的。 连着赶路已有两个时辰,一路没遇着店家,故而几人也没停马休息。眼见前方有一草棚子搭起的茶盏店,就停了下来,给马歇歇脚,也要寻点草料喂喂威风。 威风是她为那匹黑马起的名字,起个威名,才觉对得起这匹陪了她们半载有余的朋友。 茶店里熙熙攘攘坐着几人,旁边的大树上,系着几匹马,想必是那些同她们一样的过路人的。等着丽珠娘和香儿也下车后,染青才一步当先,走在前列。 择了一处空桌子,三人坐下,立刻就有店家过来招呼她们。 本就是歇息一下,并未打算用食,于是就让店家上了一壶茶,并询问可有草料买。 店家相貌敦厚,声称自家后院就有草料,无需购买,一会就给她们送来喂马。茶是大麦茶,喝在口中,麦香扑鼻,也算解渴,只是现在已是冬季,店家还卖这种属于凉性的茶,倒也真奇怪。 在等候店家去取草料期间,染青四周望了望,正对上邻桌探视的眼,微微一怔,随即转开了视线,假装随意看向别处。 没过一会,店家就用篮子背了一筐的草料过来,染青忙起身接过感谢,走到马车处放置一部分在威风前,另一部分放到了车厢底下。然后回身付了茶钱,再次向店家道谢,就扶过自己丽珠娘,唤上香儿,往马车而走。 马车行了一段路后,染青才松了一口气。 丽珠在车内问:“为何这般急着赶路?我们歇息都没过一刻钟。” 香儿也觉疑惑:“是呀,少爷,平时我们停下歇息都要半个时辰左右,威风也要歇歇脚。” 染青则挥了一鞭子后,才道:“你们有注意邻桌的那几人吗?” “有什么问题?” “他们可能才是真正的山贼。” 香儿忍不住掀开帘子,探出了一个头,“如果是山贼,我们不是可以用之前的方法骗过他们呀?” 染青却皱了眉,摇摇头,“不一样。” 香儿不解。 “因为他们身上有杀气!” 正文卷 60.杀人 杀气在于意念,而不在于形,但若一个人有杀气,那就不是普通的糊弄能蒙混过关的。 何况还不止一人,染青点了下,他们有五人,看似脸上不是凶神恶煞,但探视过来的眼却让人觉得阴森森的。 行走在外,她们三个女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除了智慧,更多的是要见机行事。 可是当马车行了一段路,到了一个树林时,看到前头坐着的几人时,染青唯有苦笑了。 真的是,是祸躲不过,就算再规避,还是会有灾难降临。 心中思忖着,把她身上藏的银两拿出来,不知道能否填得住这几人的口。 几人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们相视而笑,其中一人站了出来,提高了声音道:“我们是江州五虎,遇到我们算是你们的不幸,把所有钱财都交出来吧。” 染青停了马车,没有下来,眯眼看了看他们,“我把银子都给你们,能否保证我们母子三人的生命安全?” 江州五虎大笑起来,有人奚落出声:“大哥,这个小子看来并不怕我们呀,居然还敢与我们讨价还价?” “二哥,直接上去把人砍了,废话什么呢?等人死了,再仔细搜身便是。” 染青心中下沉,知道是碰上了穷凶极恶之盗匪,他们这些人根本是罔顾人命的,再讲道理已经是不可能,而且哪怕是把三人钱财都交给了他们,恐怕今日也不能善了。 眼中一狠,用力挥鞭,调转马头,往来时路而奔。 本是在戏语调侃的江州五虎没有防备染青会突然二话不说就直接开跑,等反应过来时,中间有人大叫:“不好,他们跑了,快追!” 此时染青的马车已经跑出百米开外,但她知道这个距离在江湖人眼中根本不算什么,可能只需几分钟他们就能追上来。但现在除了跑之外,已经没有选择。 马车内丽珠焦急地问:“染青,这如何是好?” “娘,香儿,你们坐稳了,别出来!如果等下有意外发生,也不要出马车,记住!” 说实话她也很心慌,身后是凶徒在追赶,威风因为负重了马车和三个人,根本跑不了太快,若是只有一人的话,可能还会跑的快些。 若是只有一人?心念一闪,她疾喝:“香儿,你出来赶马车。” 香儿闻声立刻钻出了马车,坐到了车辕上,染青把手中的马鞭递给她后,沉声吩咐:“听着香儿,你一路赶着马车往前方跑,若我们失散了,就在吴城最大的客栈里等我。” “小姐,你想干什么?”香儿接过马鞭,一听染青这话,琢磨着不是滋味,可还没想明白,就见染青已经翻身往一旁的草地跳去,滚落地面。她凄厉而呼:“小姐——” 马车里的丽珠也察觉出事情不对劲,挑开帘子一看,就见女儿跳下了马车,吓得差点晕过去,强抑心神喊道:“染青,你快上来!” 染青在地面翻了几个跟斗后,才稳住身形,从草地上撑着站起来后,一面往另一个方向跑,一面大声吼:“香儿,跑!别管我!” 这时候她无暇去看身后马车跑出多远,她只知道,若是在一辆马车上,等待她们的是一条必亡之路。所以只能做一个赌,赌那五人会追谁?她希望是来追她,因为丽珠娘和香儿若被追上的话,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江州五虎本就一直紧跟在后的,他们五人虽然武功不弱,但轻功却属末流,只是脚力不错,之前绕到染青她们马车前,也是因为知道这附近有条近路。 所以追着马车跑了一路,心头已经一片怒火,暗恼着刚才就该直接上来把人给砍了,否则也不会出现现在这种情况了。 眼见染青从马车上跳下来,五虎中的老大立刻决定三人抓捕染青,其余两人继续追马车而去。不管如何,两面都不能落空,有两种可能:钱财都在跳马的人身上,也有可能财物在马车上。 之前他们几人观察过,马车里的另外两人一个是老太婆,一个是看着病入膏肓的少年,定然不会是主事的,所以把主要重心还是放在抓捕跳马的小子身上。 染青一面往前跑,一面眼风扫向身后,在见五人中只有三人追来时,心头一沉,但此时也无暇兼顾其他,只能暗自祈祷香儿驾着马车能够跑快跑远。 只是心中念头而过的时间,那三人已经追到她身后几十米外了,暗道不好,看到前头是条护城长河,心念而起,古时会水之人很少,不知她跳入河中,这几人会否也跳下来追? 此举非常冒险,江州五虎识不识水性还不知,就算不识,她跳入水中,闭气不了太久,而他们若守在岸边,以她的体力是游不了太长的路的。 但现在她根本无路可走,明知不可行也只能冒险试之。 染青刚跑到河边,三个恶徒也已经追到,她看了看河面,眼中流露惧色,停下了脚步。 “哈哈,跑啊,臭小子,怎么不跑了?” 染青脸现惊恐,边喘息边颤抖着说:“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跳……跳下去!” 她这幅样子是怕到极致的那种惊慌,三人见状更是得意狂笑,也不急着走上前来,而是四散开,堵住染青所有去路,慢慢享受她的恐惧。 “哥,我看这小子细皮嫩肉的,要不在杀他之前先让兄弟几个享受享受?”色眯眯的眼盯在了染青的细致的脸上,哪怕她现在皮肤呈小麦色,可是越见长开的容颜已经具备了俊美的条件。 她假意愤怒,颤着手指指向他们,一路却在往后退着:“你们不要欺人太甚,士可杀不可辱!” “哈哈哈,士可杀不可辱,还是个穷酸书生那!” 三个恶徒更加肆无忌惮,一步一步往前逼近。 染青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已经退到了河边,正想闭了气纵身而跃,却见眼前形势忽然急转而下,三人连声“哎哟”而起,然后接连倒地,手捂住小腿处痛嚎。 江州五虎的老大怒喝出声:“谁?是谁放暗器?” 染青一惊,抬眼四处查看,四周静谧,不见有任何人的身影,可是连她都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杀气围绕在周围,来人到底是敌是友? 忽听头顶一声讪笑,众人抬头而望。 染青身旁是一棵冲天大树,枝繁叶茂,很高很高。 一抬头间,明亮的紫色直入眼内。 紫狼?! 他就站在树顶,俯视而望,因为身形被树枝以及叶子遮盖了,而他又站得高,不在人的视线所及之内,所以之前无论是染青,还是江州三只老虎,都没有看到他藏匿其中。 只见他轻轻一个旋身,人已经飘然落地。 染青长长舒了一口气,不管紫狼是如何找到她的,但至少她现在已经安全了。 三个恶徒突见紫衣男人飞身而下,光那一手轻功就让他们看得有些目瞪口呆,心中各个暗道不好,怕是遇上了强敌。 还是老大壮着胆子问:“敢问大侠尊姓大名?何故要偷袭于我们?” “偷袭?”紫狼勾出了邪魅的冷笑,“你们也配?” 三人脸色变得很难看,却听紫狼又道:“看看你们身边,可有任何暗器?” 恶徒面面相觑,他们倒下后,察觉被人暗算,第一时间就去看是何暗器,可是什么都没有找到,但小腿骨确实破了一个洞。 紫狼转了目光,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染青,上上下下的打量后,才讽笑道:“真是狼狈!” 染青苦笑,她现在的样子还的确非常狼狈,从马车上滚下来,又在跑了那么多路…… “你如何会找到我?”这是她看到紫狼后第一个就想问的问题。 毕竟宁家三千金跌落悬崖香消玉殒,已经是个不争的事实。而紫狼在此出现,究竟是巧合还是他早知她的行踪? 紫狼的回应是冷哼一声,似乎不屑回答她的问题。 江州五虎本就肆意横行惯了,这般被人藐视如何能忍,眼见紫衣人与本是他们囊中物的男人就此攀谈起来,于是恶向胆边生,三人悄悄从地上爬起,暗自运掌,乘紫狼背对他们时给致命一击。 染青本还在想着如何探寻紫狼口风,抬眼就见他身后三个恶徒欺近,连忙高呼:“小心!” 紫狼却像身后长了眼睛似得,一个转身,袖摆一挥,三人纷纷倒下,下一秒,他眼眸突显杀气,人已欺身而进。 染青刚想呼喊“且慢”,却听三声惨呼,三个恶徒已是倒下,脖子上都有一条血痕出现,眼眶暴突,死不瞑目。 人……死了? 恐惧一点一点漫进眼中,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第一次看到死人,还是就当着她的面,顷刻间三条鲜活的生命就此停了呼吸。 紫狼回过身来,就见她一脸惊恐,眼中满目的害怕,心念一动,向她走来, 可是却见她往后退去,嘴里呢喃:“你别过来……你真杀人了!” 他停住,皱眉道:“他们几人本就该死!今日若不是我来,你早就成了他们身下侮辱之人,而且还会要了你的命!” 染青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可是她的理念和原则里,还没法接受“杀人”这个恶行。 所以她一路后退,害怕那抹紫色靠近,只听紫狼忽然喊:“别退了。” 她茫然抬头,右脚一个踩空,身子向后倾倒…… 正文卷 61.落水 “噗通”一声,染青囧了,她忘了身后是河。 因为是右脚踩空,后仰而倒下来的,所以砸落河面后,人直往下沉,寒凉立即直达体内,刚打算手脚并用从河底游上来,忽然心中冒了个念头。 紫狼的身份不明,他找上门来,且不说是敌是友,但她既然是出逃的相府千金,又怎能再与过去故人为伍呢?万一自己没死的消息泄漏出去,那后果……她不敢去想。 心有所定,于是立刻闭气,打算潜水往深处游去。 却听河面又是“噗通”一声,染青惊起扭头去看,从不知紫色是这般耀眼,就是在水中也能刺痛她的眼睛。而紫色正向她游来,不过是一瞬间,他有力的手已经抓住她的腰,然后轻轻一提,直线往上,浮出了水面。 染青象征性的轻咳了几声,察觉到水下紫狼的手改为搂住她的腰,正往岸边游去。 到岸边时,只觉他抓紧了她的腰带,飞身一提,人就到了岸上。 沉默…… 两人衣衫上都有水在往下滴,已是十二月的天,这样湿透后,再被风一吹,有些令人慑缩,寒气往心头而去。 “你不会水?”紫狼忽然问。 染青脸色有些发白,摇了摇头,没有作声。 却在听到紫狼下一句话时,惊的差点心都跳了出来。 “那你半年前从悬崖上掉落后是怎么自救的?” “你怎么知道?” 紫狼冷笑了笑:“江湖事没有什么可以逃得了我紫风堂的耳目的,更何况你宁三小姐跌落悬崖,离王守候三天三夜的事被百姓广为流传,你说我怎么会不知道?” 染青无言以对,心中思索着该圆个什么样的谎才能蒙骗过去,但回头一想,她为何要跟他解释?于是抬头袍子往身后微掀,朗声道:“这与你无关,你不用多问。” 直觉这样的气势是挺潇洒的,可是那至少建立在不是这般狼狈形象之下,鼻子有些痒,还没来得及扼制住,一声“阿嚏”已经出来,在这样的时刻,委实有些令她难堪。 紫狼看了她几眼,终于道:“这里离下个城镇甚远,还是找处地方生火把衣衫烘烤干吧。” 染青默应,可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一事,“不好,紫狼,我娘和香儿还在马车上,那江州五虎中有两个去追她们了。” 紫狼挑眉,“你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我们约好吴城最大的客栈见面的。” 却惹来紫狼的嘲笑,“她们能不能逃得掉还是问题呢,还吴城见面!” 被他这么一说,染青心头更急,“那怎么办?” “我给你的紫风令呢?”他忽然问。 染青从领子里拉出一根黑线,上面挂着正是那块紫色牌子,“你问这做什么?” 紫狼见她收藏如此妥帖,不由口气好了些,“我给你令牌不是让你藏起来的,紫风令的用处难道你不知?” 说起这染青就怒了,“你还说,这鬼令牌放在我这,都没有好的地方可藏,若是随意现出这紫风令,还不是惹江湖人士纷纷来夺?” 当初要逃跑的时候,临走想起这令牌,从箱子里翻找出来,还是决定带在身上。 这东西不管有没有用,但都是赫赫有名的紫风堂所出,带在身边或许能以防不测。刚才危急时刻,早就忘了紫风令在她身上,被他这一提起,才记起脖子里挂着这东西。 可是看他那种轻蔑的态度,就忍不住怒火上升。说得好像紫风令有多神奇似得,这一路出来,偶尔她也会跟人打听,但大多人是没听说过什么紫风堂与紫风令的。 紫狼见她怒瞪着眼,不怒反笑,“行了,把令收起来吧,我来时就已派人沿路去寻找那辆飞奔而走的马车了,那两个分开追的人轻功不行,不一定就能追上你娘她们。” 听他这么说,虽然心中仍然担忧丽珠娘和香儿,但也稍稍心安了一些。 两人也没走远,身上衣服湿透的,就近找了一个空地,然后紫狼到四周捡回一些干柴,就架起了一堆火,他把身上的外衫脱下,挂在那火堆旁搭起的架子上。 抬眼见染青还在发愣,皱眉问:“你不冷吗?还不赶紧过来烘衣服。” 染青眼神定了定,走了过去,学着他脱去外衫,也挂在那上面,刚挂好,回身就见那紫狼正在脱白色内衫,立刻惊叫起来:“你干什么?” 紫狼一怔,看了看她眼中惊慌,随即了然她心中所想,不由邪笑再起:“我光着身子的样子,你不是已经看过么,现在才来羞愧,岂不是晚了?” 被他这么一调侃,染青怒了,“那次是因为你受伤,你还敢说,上回占我便宜的事我都没跟你算账呢?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哼,小人?小人还会跟了你一路暗中保护?小人还会帮你杀人?小人还会跳入水中捞你出来?真是不识好歹!” “你跟了我一路?”染青双目瞪大。 紫狼倒也没再坚持脱去内衫,就坐了下来,用木柴挑了挑火苗,让火烧得更旺些。 见他不语,染青心中着急,想要再问,却听他道:“否则你以为凭着你那些雕虫小技,能够一路畅通无阻到此?” 她语塞住,他的意思是他一路跟随,已经为她们暗中除去了许多心怀恶意之人?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们的?”心中已经是非常震惊,一直以为自己的计谋天衣无缝,却没有想到始终没有逃脱得了天下第一堂紫风堂的耳目。 传闻紫风堂与朝廷有关,她担心的是,她的行踪是否被他发现。 紫狼看都不看她,“还不过来烤火?你真想得风寒?事先声明,得了风寒,我可不会管你。今日救你,也算是报了你上回的救命之恩了。” 染青怔忡着坐到了他的对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他脸上,仍是普通的相貌,深邃的眼,除去紫衫后,他只着了白色内衫,竟有些清俊的感觉。 她再次把紫风令拿出来,“紫狼,我把紫风令还给你,但拜托你一件事好吗?” 紫狼没有说话,抬眼示意她下。 “不要把我没死的消息公布出去,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无论你效忠于谁?可以吗?” 紫狼沉吟了一会,才邪笑着问:“离王那般痴情于你,为你重病一场,你还要这样逃开他?女人,你的心也挺硬的。” 然后扫了一眼那紫风令牌,冷冷抛过来一句:“我送出去的东西从不会再收回,你收着吧,紫风令不是这么用的。” 染青僵住身子,这句话好生熟悉,当初她想把血玉菩萨还给秦天策时,他似乎也是这么回了一句送出之物再不会收回。忍不住再次仔细去看紫狼面容,不像,声音不像,长得不像,气质也不像。 紫狼与离王最大的区别不是相貌,而是气质。 紫狼是一种浪荡江湖人的邪气,而离王却是有种与身俱来的尊贵之气。 染青再次挥开那奇怪的念头,今日之事若不是有紫狼相救,她生死还真是不由己。但想到那河边的三俱尸体,心中又是慑然,那句“谢谢”实在道不出口。 两人都不说话时,空间一下静默了起来,只听火苗“噼啪”声,而男性气息也随之透过来。不知怎么的,染青觉得有些烦躁起来,身子忽冷忽热的,心头一惊,莫不是真要着凉了吧。 她本是穿的一件夹袄,夹袄现在放在那里烘干,身上的内衫外面还有一件马甲,她怕脱去马甲显出自己女儿身形,故而就湿衣服穿在身上,内衫里面,还有白布缠绕在胸前。等于是裹了三层湿的衣衫在身上,就算火势迅猛,也难烘烤干。 心念刚起,鼻子又忍不住痒起来,喷嚏接连。紫狼看过来,目光深远,他道:“你要着凉了……” 染青听他那语气,似乎有些幸灾乐祸,不由气结。不想理会他,往火堆边凑近了一些,也解开了马甲上面两个扣子,希望火能快些烘干身上的衣物。 却不知马甲口子解开后,里面内衫因为湿润,而包在她的身上,哪怕那里一片平坦,落在对面紫狼眼中,也是有异光闪过。 忽听树林里雀鸟而鸣,紫狼转开视线,侧耳细听了一会。站起来道:“你最好解开外面那马甲烘烤衣物,我再去捡些干柴回来。” 探头看了看,见只穿着白色内衫的紫狼的确去了远处,四周又静悄悄的无人,染青赶紧把马甲脱下,也挂在那处,然后脱下靴子,倒出里面的水渍,袜子不用说,自然也是湿的。 除去袜子,露出莹白的小脚,冰冰凉凉的,刚才一直捂在水靴里,已经冻的有些麻木了,脚趾都被泡的起皮了。 染青拿自己之前挂着烘干的外衫裹了自己的脚,顿时觉得暖了许多。 心想这紫狼看似面恶之人,其实倒也心善,还知道要走开。 正文卷 62.克星 紫狼走入林中,立刻有人飞身跪在他身前,他皱眉问:“何事?” “主人,飞鸽传书已到,情况紧急,您必须得回去了。” 紫狼沉默了一会,抬眼看了看之前走来的方向,“我心中有数。宁二夫人和那丫鬟有没有救下?” “属下去的及时,把那两人斩于刀下,没有伤到她们分毫。主人,还是让凌墨一路护送为好,那边你若再不出现,恐怕……” 紫狼手挥了一下,制止了下属的劝告。 沉声道:“凌墨,等到了吴城,你就来顶替我,她们的目的地据我估计,应该是君望,你要想个法子接近她们,明白吗?这是你今后的使命!” “属下明白。” 等紫狼往回走时,远远就见女人白色内衫的背影,长发就在身后,不由一怔。她这样看起来,居然很是清瘦,身姿轻盈。 放轻了脚步,想看看她究竟在做什,可是到了她身后,真的愣住了。 芊芊细足当如是,莹白而粉嫩,玉骨冰肌,脚掌纤美,踝骨浑圆,踩在那灰色长袍上,当真是美!若是能握在掌中的话,相信定是细腻柔软。 忽然这样的念头,在他心中浮起,胸口一热。 可是下一刻心头就怒起,女人的脚岂能这般亮于人前,她到底还是不是女人啊! 可能是呼吸重了些,染青惊疑回头,就见紫狼站在身后,而目光盯在她的脚上,差点惊呼出声,连忙把脚伸进衣物里面,惊怒道:“你何时回来了?怎么都不出个声的?” 脸上已是羞红一片,此人一点声息都没有,她如今就穿着内衫,赤着脚,全被他看了去,真的是狼狈又难堪。 可是似乎自己的狼狈样子,几次三番都被这紫狼瞧了去。 想到这不由稍微坦然一些,假装坐直了身子,取过那头半干的马甲,披于身上,然后才抬眼看已经坐回位置上的紫狼,他的手边是一捆干柴,难怪去了那么久,定是走到远处去了。 因为刚才那般情景,现在这样不说话,还真的非常尴尬。 染青想了想,问道:“紫狼,你的名字就叫这吗?”她觉得这像是个代号,不像是名字。 却听对面那人习惯性的戏谑而笑道:“你问这干嘛?莫不是瞧上我了?”成功看到女人怒目而视后,才眼带深意地道:“紫狼这名字跟着我很久了,久到忘了自己原来的名字。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何必深究?” 染青默然,心中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尤其是江湖像紫狼这样的江湖人士,而他的紫风堂又是一个专门窃取情报机构的设施,那么真名也就不再重要了。 “那能告诉我,你是为他做事的吗?” “他?”紫狼脸上露出兴味的表情,“他是谁?” 染青转过头,不想理他,忒么觉得这人有些明知故问。 果然他那讨厌的声音又再起,“你说的是离王?宁染青,你不顾一切也要逃离怀城,逃离他,可是我现在看到的是却是你似乎放不下他……” 染青拔地而起,犹如被拔了毛的公鸡,怒瞪着眼前的男人,如果可以,她想撕掉他脸上那抹讨厌的带了抹嘲讽的笑。 “你胡说!我根本就没有提及……他,我的意思是听说紫风堂为朝廷办事,想问问你是也不是!”这番辩解,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理亏和心虚。 紫狼盯了她一眼后,目光向下,落到地面,若有所思。 染青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还赤着脚,这样站起来,衣物被踢到了一旁,露出了那**的脚背。虽然不明古时对女子的脚为何如此严防,甚至有书载记女子脚若被男子看见,就得以身相许。 这样的谬论对于染青说,可谓是嗤之以鼻的。 但看紫狼那灼热的目光,还是令她觉得脸上发烫。可是又不想就示弱于他,于是脚步往后缩了缩,索性就这般坦然地立于他面前。 他要看,就让他看个够! 此时染青脸上红晕散开,再无羞涩,大咧咧往那一站,脸上的神情带着点倔强,她不知之前用来绑发的发带已经松垮,鬓角有长发垂落,男装的俊美里,带了丝娇弱,显现出她女性特有的独特风貌,可是那娇弱中又带了野性。 这样的她,落在任何人的眼中,都是光彩夺目的。 紫狼眼中闪过微光,他也毫不客气地就肆意打量着她,最终才邪笑道:“染青,半年不见倒有所长。”染青挑眉,不知他究竟是何意。 可见他邪魅的视线瞄向她胸脯处,不由大怒,指着他的鼻子怒斥道:“你个登徒浪子!”抓起地上的长衫就披上了身。脸忍不住再一次的变烫,这个死狼,总有法子能够惹怒她。 越来越觉得紫狼是自己的克星了,遇见他,似乎从未有什么好事过。 第一次就被他点了穴,然后被雨淋得落汤鸡似得,还被娘发现了自己偷跑出府玩; 第二次再遇,他对自己动了杀机,差点成了他的掌下魂; 第三次……好吧,第三次算是还好,他教她弹那首《随心》,虽然原来叫什么名字,他也没提过,但心中还是喜欢那首曲子的。 第四次,就是他受伤前来,她救他,却反被他占了便宜,还点了血,留了块破紫风令,想丢丢不得。 第五次就是这次了,狼狈被追杀,狼狈落水,然后无奈在这烤火,又被他奚落…… 细数过来,除了弹琴那次算是平和一点,次次都是惊险重重那。 暗自决定,一定要离这个人远一些。 这般一折腾,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染青见衣裳都已经干了,穿了鞋袜后道:“我得赶去吴城与娘她们会合,我看你我就此告别吧。” 紫狼冷笑出声:“过河拆桥没有比你更强的了!你以为现在你能赶得及到吴城?别说你没有马车,就算有马车,从这里到吴城起码也得赶上两个时辰的路。现在时逢战乱,你倒不怕夜间强盗更加恣意横行,再出什么江州五虎,江州六虎的?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说完,掀起自己的紫衫,一个转身穿到了身上,他抬脚就走。 染青被他那一番话说的心惊胆寒的,没去过吴城,全凭地图而走,但地图上划分的地界其实很粗糙,根本不知两座城池隔得有多远。 他说赶了马车都要两个时辰的路,那徒步走的话,岂不是要走上一夜。 在遇过江州五虎之后,深山树林的,更加不敢走夜路了。笑话,有个保镖在身边,不利用白不利用。 抬眼见紫衣已经走远到三十米开外,连忙想也不想就跟了上去,幸亏他走的也不快,像是有意等她似得。陪了笑脸走在他身侧道:“我刚才是开玩笑的,今日多蒙你相救,还没请你喝酒致谢呢,哪会就此分道扬镳而走?” 紫狼似笑而笑地飘了她一眼,也不拆穿她那蹩脚的谎言。 太阳一落山,天色就直暗下来,不过走了半个时辰,已经是全黑了。 离这处最近的地方只有之前那个茶棚,两人再次回到茶棚时,店家已经收起了屋前的桌椅,准备关门回屋休息。 紫狼直接就走到了店家身前,也不说话,那店家是个中年男人,面相忠厚老实。他笑着道:“客观,我们已经打烊了,要喝茶明日再来可否?” 染青只落后紫狼几步,说话间她已经到了跟前,忙温和道:“大叔,我们想借宿您这里一宿,不知还有空余的屋子吗?” “你们是……?”店家迟疑地看了看两人。 “兄弟,这是我大哥。”染青面无异色地回道,故意不去看紫狼扭头看过来的眼神。 店家闻言有些为难道:“可是我屋子就两间屋子,一间是我与内子的卧室,一间则是堆这些桌椅等杂物的地方,实在没有空余的地方了。”他只是开的小茶棚,为路过的行人提供一些方便,赚些微薄的铜钱而已。 染青笑着道:“无碍,你们夫妻尽管去睡,我们兄弟只需能在你屋内休息片刻,有个椅子坐坐也好,总比在荒山野外露宿要强。这是借宿的银两,你还请收下。” 店家却连连摇头不肯收,只道宿在堆桌椅那屋已是怠慢了两位,绝不能再收其银两。 染青也不勉强,收回了银子到怀中。 因为干粮都在马车上,所以等安顿下来时,开始觉得肚腹空空,看了看紫狼那两袖清风的样子,想必是没有干粮在身的。 只好再度厚着脸皮询问店家是否有什么吃食,店家的妻子倒也是实在人,立刻进屋为两人煮了两碗白水清汤面。 所谓白水清汤面,就是一碗开水,面在里面一滚,放些盐就是了。 不知是肚腹饥饿的缘故还是现在窘境所迫,染青端过碗来就开始埋头吸面吃着,淡淡的没有太重的味道,但也不觉难吃。 吃着一会儿,听声音像只有自己吸面声,抬起头来,果然见紫狼看着自己,身前那碗面却动也没动。“为什么不吃?看着我做什么?” 紫狼飘了一眼碗中的面,又再飘向她,“你很饿?” 染青诚实点头,的确很饿,今天体力消耗过大,又是跑命,又是落水,然后又走路走了这么好长一会儿到这里,肚子已经饿的有些痛了。 紫狼把他面前的碗推到她面前,“既然饿,把这碗也吃了吧。” “你不饿吗?” 正文卷 63.不告而别 难道习武之人还能超越人的极限,会不觉饥饿? 却听紫狼神情甚是高傲地说:“这种东西能吃?” 染青不由气结,敢情这人还是因为挑食才不吃这面的啊,也不多废话了,直接埋头继续吃面。他饿不饿跟她没关系,由着他去,反正他是什么紫风堂的人,外面一呼喝,山珍海味都送过来了。 眼见自己碗要见底了,又听不确定的声音在问:“真这么好吃?” 眼都没抬,咕哝了一句:“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 过了一会,终于听到对面有吸面的声音起,染青不由唇角勾起。这紫狼别扭的性子,有时候还挺可爱的嘛。 她自己的肚腹有限,一大碗已经是极致,肯定是包不下他那碗了。可是他若不吃,晚点店家妻子出来收碗,肯定心里要不痛快,浪费了别人一番好意。 所以,就算白水清汤面,她也吸得声音倍响,吃得特别香,真像是难得的美味。 其实有时候吃东西,吃的是气氛,人总有一个通病,看着别人吃的香,就觉得那食物定是美食,吃着吃着,也就觉得味道不错了。 最后喝了一口清汤,才放下碗,抬头看对面男人。 有些愣住,没想到紫狼看着邪魅狂傲不拘的性格,这吃东西倒是,吸面的声音很轻,他总会把面条卷在筷子上,然后轻轻一吸,慢慢咀嚼。 江湖人士吃东西都这般绉绉的吗? 察觉到她的视线,紫狼抬眸看过来,眼睛里有流波转动,看着像宝石在闪亮。 她微微一笑,“还不错吧。” 他点点头,继续埋头,虽然他的脸色正常,但染青觉得其实这男人羞赧了,否则怎么会躲开她的眼光。 晚些时候,店家夫妇一个来收碗,一个抱来一床床铺和被子。女主人看到空了的碗,眸中有着笑意,她帮着他们二人把桌子拼凑在一起,当作木板床,然后铺上床垫,这才与东家回屋休眠。 这是一户好心又好客的店家,染青感叹。 只是看了眼那桌子上的床铺和被子,微微赧然。也不能怪店家,他们装束都是男子打扮,且之前她也声称是兄弟了,故而也就抱来一床被子,想着兄弟俩挤上一夜,还能暖和些。 一下子静默下来,染青站在屋子正中,尴尬的不知道要说什么。 却见紫狼走到另一头,拉了张椅子靠墙而坐,沉了声音道:“你睡吧。”说完半阖上了眼。 染青一怔,他这是……行君子之风? 见他没有再睁眼,看看天色已晚,也不再忸怩作态,抬步就往那铺好的桌子走去。解去了外衫,想了想,马甲还是穿着,钻进被铺,就合上了眼睛。 本以为这样硬的桌子,被铺还有着点因为潮湿而引起的霉味,定是不容易睡着的。哪知闭上眼,困倦就席卷而来,没过一会就入了梦。 如梦前最后一个念头是,她为何如此相信那紫狼的为人? 夜半的时候,有段时间是半梦半醒的,朦胧中似乎看到一抹紫色在眼前晃动,心头微惊,刚想振奋起精神,却觉又一袭的困倦轻压过来,瞬间又没了意识。 只觉被铺虽然单薄,倒也暖和,暖意阵阵的传遍全身。 紫狼沉目看着怀里的人,嘴唇轻轻蠕动,吸着口中的唾沫,原本稚嫩的脸,因为这半年多的在外漂游,已经成熟了几分,眼皮盒上关注了那双精灵般动人的眼。 他又岂是薄待自己的人,虽然他有武功,夜里凉气进来,也不觉寒冷,可是坐在那坐一夜,不是他会干的事。君子之名,留待他人,温香暖玉可抱,何乐不为? 见她有苏醒迹象,用手指轻轻拂过她的睡穴,于是立刻她的头又歪倒一侧,酣然入梦去了。一个人睡着了,睡容一般都很纯净,仿佛没有遇见世上任何尘埃。 他的目光搜寻在她脸上,视线落到她的唇瓣处,樱红微薄,忽然心念一动,唇凑了上去。她的身上没有女人的脂粉香味,只觉软软的,酥麻到心底。 挑开她的牙齿,舌窜了进去,轻轻勾动她的舌,见她眉头轻皱,似乎不堪被扰美梦。紫狼也不强求,唇舌退了出来,只抵在她的唇边,感受着她的呼吸轻微喷在自己脸上,鼻息气流交融在一起,这是否就叫做呼吸相缠? …… 一夜好梦,染青醒来,着实伸了个大懒腰,忽觉什么不妥,朝紫狼坐的位置看去,那里空空如也,环视四周一圈,这屋子里也无人声。 她从桌子上连忙爬起来,穿上外衫,这灰色的夹袄长袍因为浸过水,此时已经是皱巴巴的了,但也无奈,她的衣物都在马车上,就算要换也是要到了吴城与娘和香儿会合后再换。 觉得有些羞愧,店家做生意的桌子被她睡在身下,她还起的这般晚,定是误了店家开茶棚的时间了。 拉开门后,就见店家已经在张罗着搭棚子,见她起身,笑着打招呼:“小兄弟,你醒了?我内子准备了早点,就在那边,快过去吃吧。” 染青笑笑,看了一周,没见紫色身影,不由纳闷,紫狼人呢? 刚想询问店家,却见他娘子已经走过来,满脸笑容的拉着她往桌边而去,桌上摆了一碗清粥,一些萝卜咸菜。这般盛情,染青不好拒绝,于是坐下开始喝起粥来。 等粥喝完后,走向那边正在摆桌子的店家,询问道:“请问下可有看到我大哥?” 店家一怔,“你不知道吗?你大哥天明时候就已离去,他留下了些银两,算作我们今天上午的工钱,让我们不要去唤醒你。” 染青眼睛睁大,有些不相信地问:“他走了?” 店家点点头,手往一边指去:“那是你大哥吩咐说给你骑的马,他让我转告你说吴城路程不远但也不近,早些启程为好。” 果然十米开外的地方,树干上系了一头棕色的马,来来回回的踱着小步子。 染青眯了眯眼,终于知道店家说的不假,看来那紫狼真的是离开了。摇摇头叹息,似乎每一次这人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这次的不告而别,该是习惯了。但心中终究还是有些失落,这人要走,哪怕是说一声也好啊,还托了别人的口来讲,真实无礼。 她不是纠结之人,相遇是缘,离别也是缘,既然不说再见,可能还会有相见那天。 浅笑着与店家告辞,牵过那匹棕色的马,摸了摸马的头,此马性情温和,倒不知紫狼大清早的去哪找来这匹棕马的。 不再犹豫,踩了马蹬而上,就扬起马鞭,策马而奔。 娘和香儿的安危未卜,她无心多逗留此地。希望到了吴城,能够看到她们。 紫狼倒没讹她,等她赶到吴城的时候,已经近午时了,忙找了人问此处最大的客栈是哪间。有人指了方向,她一路赶去,终于到了,抬头看匾额——天一客栈。 还没踏进门槛,就有人出来招呼,把她引到了掌柜跟前,还没开始询问,只听斜过里一声带了哭音的呼唤:“少爷!” 染青一怔,扭头去看,那处翩然站立的人,不正是香儿吗?脸上满是泪痕,已经换回了女装,着了一身绿衣,眼中带了泪花,煞是楚楚可怜。 刚刚移步,就见香儿冲撞了过来,一头埋进她的怀里。 虽然香儿比她年长了两岁,但是个头倒是染青要冒得高些。心知这丫头太过着急自己,才会情绪这般激动。 很快胸前衣襟已经湿濡,轻叹,这丫头真爱哭。 轻拍了她的肩膀,柔声道:“香儿,娘呢?” 哪知不问还好,这一问哭得更大声了,心中一惊,莫不是娘出了事? 连忙从怀里拉开人,沉声再问:“娘呢?” 香儿一边抽噎一边道:“少爷莫急,夫人在二楼厢房里,她让我在楼下等候的。” “那你这般大声哭是为何?”把她都惊出了一身冷汗,还好,在这里找到了她们。 那招分头而走委实很冒险,娘和香儿跟她一样都是弱女子,且性格温软,若是真被贼人给抓住的话,那后果不堪设想。 想是真如紫狼所说,那两头江州老虎脚力不行,追不过她们的马车。 等上楼推开厢房门时,见丽珠娘双手合十,闭着眼,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听见声音睁眼看来,一见是染青,眼中立显激动。 这是染青第一次看到自己娘亲这般毫无形象地往她身边跑来,然后一把抱住了她,痛呼:“染青——,我的染青!”竟然是浑身颤抖,表达着一种无尽的恐惧。 莫名的心头酸涩,她明白丽珠娘此番失了平日的礼数,都是因为担心自己,是她让娘陷入了失去她的恐惧里,包括之前香儿的痛哭,定是心里非常害怕吧。 等丽珠娘情绪稳定下来,一旁的香儿也悄悄擦去了眼泪,三人坐了下来,才问起别后的经历。听完后,各自唏嘘,这真的是惊险重重啊。 正文卷 64.大侠凌墨 原来香儿驾着马车往远处跑去后,两个贼人一直在身后紧追不舍,口中还狂呼,若是被他们抓到,定要拆了她们的骨头扒了她们的皮。听着这样的咒骂,香儿更加害怕,手里的鞭子几度拿不稳。 赶车也没了方向,只要有路就往前冲,哪知越走路越小,香儿心知是走了岔路。可是身后有追兵,此时回头已是不可能,唯有硬着头皮往前跑。 忽见前方山高伫立,已经是到了尽头,不由脸色变得惨白。悲愤莫名,自家小姐拼了性命要为她和夫人谋生路,可是自己却不识路途,还是走进了死路。 万念俱灰,决定等下誓死也要保护住夫人,死也要死在夫人前头。 马车已经停下,她下得车来,回头怒目去看恶徒,却是呆愣住了。 她说怎么恶徒不再咒骂了,原来那两人已经倒在了地上,身下有血流出,而那里站着一个身着黑色衣服的男人,手中握了一把长剑,正低目看着地上的两人。 因为离了有三十米开远的地方,故而香儿不知那两人是否已被屠,但见血流了满地,心头闪过恐惧。黑衣男人向这边看过来,只皱了皱眉就抬了步子往这边而走。 丽珠此时也下了车,看到眼前景象吓的脸色也是一片惨白。 可是她们逃无可逃,只能眼睁睁看着黑衣男人走到近前,抬手向她们行了一礼道:“在下路经此地,见那二人追赶你们的马车,口出恶言,即知他们定是山中强盗。现贼人已除去,二位不必惊慌和害怕,可以自行上马车绕路离开了。” 男人身形高大,方脸,眉眼深浓,头发用一黑色发带绑于头顶,身后披了一些长发下来,颇有侠士风范。丽珠和香儿对视了一眼后,也不多言,转身就钻进了马车,香儿挥起鞭子抽在了马屁股上,威风立刻迈开步伐往前奔去。 行了一段路,香儿回头去看,只见那黑衣人还站在远处,衣袂飘飘,有着一股英姿。 后面的事就是她们赶着马车到了吴城,届时已经天黑了,按着染青说的找最大的客栈住下,可是一夜无眠。虽知染青足智多谋,可是她也不过是女子,要应付另外三个恶徒,岂是那么容易的? 一夜过去,都没有染青的消息,两人更加焦急万分。丽珠安排了香儿在楼下等候,自己则在屋子里默念佛经,向佛主祈求,千万要保佑染青平安无事。 她们无权无势,只是潜逃在外的逃姬,根本想不出有什么法子可以去救染青。除了祈求上苍,除了祷告佛主,还能有他路? 正是感伤之际,忽然“咕噜噜”的一声,突兀而起。 染青顿觉尴尬,她这肚子还真是会挑时间唱空城计,见丽珠娘和香儿愣住的神情,她笑了笑道:“娘,香儿,赶了一上午的路,还没喝上口水,不如去楼下叫些饭菜?” 之前她进来时,就观察到了这家客栈的掌柜很有心思,楼下设了个厅,供客人饮食,楼上则都是房间。 刚起身时,丽珠皱眉看了看女儿皱巴巴的衣服,“染青,换过衣衫再下楼吧。” 等三人休整过后下楼来,已是一番改变。染青换了一身宝蓝色的长袍,丽珠仍是做老母亲打扮,但香儿因为之前就换回了女装,于是就做回了丫鬟。 此处离怀城已远,防备不用再像以前那般,瞒了身份乔装打扮。 刚坐进位置上,染青正想叫小二上来点菜,忽听旁边香儿“咦”的一声,人已经站了起来,脸上是惊喜和激动。 她一把拉过染青的手腕,急声道:“少爷,快看门口进来那人,他就是救我和夫人的那位大侠。” 顺着她的视线,染青看过去,只见一个着黑衣的男人正站在柜台前询问掌柜还有空房,她们的位置只看得到侧脸。从侧脸看此人,长得方正,但却也看不出什么正气与侠义,可能还是因为他身上那套沉黑的衣物,让人觉得有些沉闷。 既然救了丽珠娘和香儿,她也不能失了礼数,于是起身往黑衣男人走去。 走到离那男人十步远的地方,他就侧头看了过来,对上那眼,染青心中一动。这双眼很利,精光而闪,光站在那里,就觉此人沉稳。 而且他身材很挺拔,若是到了近处,她可能要仰视他了。 香儿跟在身侧一起过来了,此时忍不住唤道:“大侠!”染青一听,不由侧目,怎么听着这声大侠里满是崇拜之意?果见香儿双眼放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黑衣男人身上。 不由心中好笑,也罢,见到救命恩人这般反应,也属常情。这样相比之下,她的确是有些过河拆桥了,那紫狼救了自己后,一声没谢,还想就此摆脱他…… 回归现实,染青已经走到了男人跟前,抬手抱了抱拳道:“多谢这位大侠昨日路见不平,救了小生的娘和妹妹,在此谢过,敢问大侠尊姓大名?” 余光里见香儿猛点头,就知这个问题是她极想问的。昨日是害怕之极,又急着来吴城,所以无心与这位大侠多言,等事后冷静下来后,定是心中对救命之恩感激万分。 幸能再遇,如何能不激动的想知救命恩人姓名呢? 这些心思染青都看在眼里,这份恩情她也感激于怀,故而倒是诚心实意向这人致谢。 沉厚的声音从男人嘴里吐出:“不用多礼,只是顺手之便。”话完就转身取过掌柜递过来的房间钥匙,就打算离步上楼。 染青心中一下对这人升起几分好感,沉默寡言,不自傲,不居功,倒是有侠义之风。于是真动了结交之念,急走两步,跟在男人身后,再次问:“敢问恩公尊姓大名,小生杜清然。” “凌墨。”淡漠的声音而起,步伐没有任何停滞,转眼就消失在楼梯口,转弯进入了某个厢房。这算不是拒绝的拒绝? 似乎不想被打扰,却也没有真的拒人以千里之外。 染青抿唇而笑,回身而走,也不强求,既然他在这里留宿,一时之间也就不会立刻离去,她会有办法与之结交上的。 回到自己桌前,丽珠娘也有意询问,探寻的目光看过来。染青笑了笑道:“娘,别急,名字问出来了,不怕他走掉,救命之恩,染青定是要报答他的,” 丽珠却是摇摇头道:“看着那位壮士似乎不欲与你相识,若是一再纠缠,会否太过?” “不会,娘,他既已告知姓名,证明他其实心中也有所动,否则他自当完全不理会于我。”染青很是肯定地说,脸上带着胸有成竹的笑。 没过一会香儿回来了,她跟掌柜打探过,那个叫凌墨的人就住她们隔壁的厢房,真是此乃天意,若有门声起,她们定然能第一时间听到。 机会不用自己去求,自然而然的就上门了。 染青三人用过午膳后,刚想回房,到得二楼走廊时,就见凌墨开门出来,抬眼见到她们时,竟点了点头。染青立刻迎了上去,“凌大哥,可是要去楼下用膳?” 凌墨闻得这般亲昵称呼,似有一怔,脸上有尴尬神色掠过,但转瞬即逝。略微点了头,打算擦身而过她们,却听染青又道:“不如一起?” 他顿住脚步,回看她,迟疑地问:“你刚才不是已经用过?” 染青也不觉尴尬,“虽已用过,但陪凌大哥喝上一杯水酒还是能够的。”转首低声吩咐香儿:“你与娘先回屋休息,我晚些再回来。” 凌墨见状只好默然,抬步往楼梯而去。 到得厅,染青叫上一壶水酒,真坐在凌墨旁边喝上了。他叫的吃食就简单多了,一碗米饭,一碗汤,并在染青邀他一起喝酒时,摇头拒绝,声称不会喝酒。 浅笑始终挂在嘴边,当她这般热情是为哪遭,一来是想跟凌墨致谢,二来则是有意观察他的为人。看他吃的食物即知此人非常简约,而拒绝喝酒,证明他是个很有节制的人,未必是不会喝酒,可能是行走在外有自己的原则。 因为从茶棚往吴城这边,只有一个方向可行,那就是君望城。染青的心思很简单,既然这个凌墨有侠义之心,为人看着虽然沉默寡言,但很有原则,故而动了一起上路的心。 有这样一个武功高强的人随同一起行走的话,那么江州五虎这样恶徒抢劫的事就能杜绝掉了,等于是雇请了一个免费的保镖,何乐而不为? 正是因为出了江州五虎的事,所以染青也心中有所惧怕,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江湖上行走,一步错,可能就万劫不复,她再不能像昨日那般置娘与香儿于危险之中,包括自己,若不是有紫狼来救,恐怕此刻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所以未雨绸缪永远都不会嫌多,有凌墨这样的人一起上路,安危问题上就解决了。此刻哪怕她再陪更多的笑脸,也得要结交上这个朋友,至少能让他护送她们一路到君望城。 心里转着万般念头,脸上却不动声色,偶尔状似无心的与凌墨搭话,久而久之,或许是他不胜其扰,倒也开始慢慢与她说起话来。 正文卷 65.落脚买屋 等到一顿膳食结束,染青已经打探出来凌墨的目的地果然是君望城,他去那边拜访投靠一户亲戚,并知道了他明日何时启程。 这个结果她很满意,此时也无需再多言,只待明日假装与他正好遇见,然后开口一起做个伴,想必他也不好拒绝。 于是起身对他抱拳暂先告辞,打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讲给娘和香儿听,相信她们听后也定然会高兴的。她知道两个女人其实心中仍有胆惧,只是怕她担心,没有说出来而已。 是她带了她们逃出怀城,号称要过自由的生活,可是自由之前,却先漂泊流浪,现在又经历九死一生的危机,染青心内非常内疚。 沉埋在自己心事中的染青,没有发现身后那双漆黑的眼内,闪过一道精光,且视线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 隔日清晨,染青起了个大早,并且早早去隔壁把娘和香儿喊醒过来。虽然已知凌墨何时启程,但她怕事情有变,万一落了空的话,那要去追,肯定是难追上的。 等一听到那边厢房门声响起,她立刻也假装走出门来,一眼就见凌墨肩头背着昨日来时的包袱,显然正是要启程了。她忙走上前去打招呼:“嘿,凌大哥,早啊,这么早就要启程赶路?” 屋内香儿听见他们的对话声,立刻按照之前染青的吩咐,扶住二夫人假装带上行李,假装也从门内走出,然后向门口的染青汇报:“少爷,我们也可以启程了。” 染青点点头,随后就对凌墨道:“凌大哥,昨日听闻你要去君望城,我们正好是同路,不如一起,也好有个伴。” 凌墨的视线扫了眼香儿和丽珠,轻点了点头,就率先走了下去,背过身的唇角轻轻勾起,身后的人却是看不到。 到了门外,染青见凌墨没有步行工具,立刻大方的把她那匹棕马给了他骑,而她仍旧同以往那样坐在马车辕上驾马车,丽珠和香儿坐进马车里。 因为凌墨的不多话,他倒就像个隐形人似得骑在马车前一些的位置,不会太快,与她们隔了几米的距离。染青不由笑着说:“凌大哥,你骑这匹棕马真是英武,看着英姿飒爽的,这马与你配啊!” 这倒不是称赞之词,的确那匹棕马虽然挺温和的,但之前她骑的时候,都没见这么亲昵,此时凌墨骑在它身上,连步伐都看着有些欢快。 自然此话出去,是没人回应的,染青已经习惯,这一路之上她已经多次尝试过攀谈,凌墨几乎是沉默是金,偶尔才会应个一两句话。 但在她看不到的角度里,凌墨脸上却是漾出了笑容,手下轻拍了拍马的脑袋,暗道:怀安本就是我的坐骑,若不是主人要去给你,你当我会舍得? 这也是他为何比染青晚到吴城的原因,昨日天还没亮,主人一声尖啸把他叫去,让他把怀安留给宁染青,他则步行去吴城。 主人让他放心,说到了吴城,怀安定会物归原主。由不得他不佩服主人,果然神机妙算,现在怀安真的又回到了他这里,可见主人早知这宁染青是要与他一同上路的。 这倒也好,省了他去想办法如何接近她们,主人的吩咐,他接下来的使命就是保护她们,这个任务将会持续很长时间。正愁没法打进她们内部,岂知那宁染青却自动找上门来了。 见主人终于肯离去,他心中也安定了不少,否则提心吊胆的,唯恐那边出了事。 此去君望,他定不会负主人所托,竭尽全力保她们三人周全。 因为时将逼近年关了,故而染青这一路再没有停停走走,而是全力赶路,只到夜里才肯宿下,隔日一早,又继续赶路。 就这样,到得君望,已经是半月之后。 染青深呼吸了一口气,叹道:君望,终于到了。 这里离开怀城已经是十万八千里,城池也很小,可能在东云国的版图上都找不到这个地方,就算西凉边境的战火连绵,此处却没有硝烟蔓延过来,人们依旧过着普通平凡的生活,该及时行乐就及时行乐。 到了君望,染青就开始忙碌起来。既然定下这处是她们的终点站,也是定居之处,那么该安排的就要安排,该购置的宅院就熬购置,不能一直就住在客栈里了事的。 因为人生地不熟,先是找人打听宅院的事,就花了好几天的功夫。 凌墨到了君望后,也暂时没了人影,早前他就说这边有亲戚拜访,可能他也去忙自己的事了吧。染青无暇多去管他,只顾与几处宅院的东家谈价钱。 吃吃用用将近一年多,身边的银两所剩也不多,所以该节省处还是得节省,买好了宅院,还得购置日常生活用品,七七八八买下来,估计余下就没有多少银两了。 她还得利用剩余的银子想着开个什么铺子挣钱为是,否则坐吃山空,总有一天会变成身无分的。她带丽珠和香儿出来是追求海阔天空任鸟飞的自由的,不是带她们出来受苦的。 所以她身上的担子很重,但她也甘心。人不能没有追求,否则就没了存活的意义,比起在相府那种压抑的生活,她宁可这般活的有压力,因为有压力才有动力,而且生活可以自主,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几番走动谈判下来,终于选得一处宅院,虽然偏僻小了些,但是价钱合适,她们一家三口住着,也不算挤。但是就在染青刚准备与那东家签订合同,买下房子时,东家却忽然说不卖了,理由也没有给,直接甩袖走人。 回到客栈时,染青有些沮丧,打算明日再去找那东家谈谈,若实在谈不拢,只好与另外一家谈了,但那家价钱要贵上一倍。 这些事她都没有说与丽珠和香儿听,讲了之后,她们也只是平添烦忧而已,帮不上什么忙。人有了心事后,忧愁就生,不想流露人前,于是染青找了处静谧的地方独坐沉思。 身后脚步声起,然后停下,她回过头去,见是凌墨。这几日他们都有事在忙,每日只匆匆见上一面,话都没说得上一句。 她不由朝他笑了笑,拍拍身旁的位置,“坐。” 凌墨倒真的坐了下来,侧目看过来:“听说你在找住处?” 没有想到他会问这,有些好奇地看向他,这个人居然也会关心别人的事? 凌墨见她不回答,只是睁着好奇的眼看自己,心中不由纳闷,她在看什么,他问这话很奇怪?可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这几日我有事去忙了。” 染青点点头,这早就知道的,却听他又道:“我已经购置到了两间宅院,若你找不到住处,可以分你一处。” 听到这里,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中的惊喜,“凌大哥,你真的是雪中送炭那,快跟我说说,那宅院买在何处?” “城东,连着两户,都是一个东家的,他们家举家南迁,故而托人卖了屋子。” “城东那东家是否姓李?” 凌墨淡漠的神情,微微颔首。 染青不由默了,那姓李的东家她也曾谈过,只是那人价钱死死压着不肯下来,她看的只有一处屋子,地段良好,屋子也七成新,当时看的也是很满意的,只是考虑银两问题,故而没有谈下。 倒没想到凌墨买下来了,而且一买就买了两间,上上下下打量这男人。 凌墨被她看得莫名,忍不住问:“怎么了?” “看你平日那般简约,没想到你深藏不露,银钱大大的有呢。” 就连此时他穿的衣衫,谈不上粗布,但也绝不是什么好布料,且这男人嗜好深色,穿在身上挺老成的。两处宅院合起来起码也得五六百两的银子,这不是一般人可以拿得出的。 当初那东家跟她开口就是要三百两,她几乎是拂袖而去,因为她的心中价位在一百两到一百五十两,剩余一些银两,她打算要买间店铺的。 凌墨听她话看似调侃,但实含探究之意,心知这女子其实心细如发,主人走时就跟他说过,跟她对上,切记要小心应对,勿露了马脚。 于是他道:“我来君望一是来拜访亲戚,二是想在此落脚,我本是生意人,学武不过是为了防身,我的性子你也知,不喜噪杂,看得那处屋子甚是宁静,看你也在东奔西走找房子,所以才买下了两间,若你不要,我可另外再转售出去。”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太过主动反惹疑窦,还不如把那个选择权交给她。 果见眼前女子抿唇而笑,连声呼:“千万别!逼近年关,要购得一处房子实在困难,但再不落脚,恐怕年得在这客栈过了。不知凌大哥付了多少银两,把其中一间让给我吧。” 凌墨比了两根指头。 染青一惊:“两百两?凌大哥真是会砍价啊,居然一砍就砍掉了一百两。”当初她去谈价时,那东家一分都不肯少…… 这下她算是信了凌墨的话了,果然是生意人! 正文卷 66.安定 虽然两百两的银子比染青心头价位略高了一些,但还能接受,而且两间屋子相比起来,的确城东的这套要好上许多。 这样的机会难得,须立刻拍案定下。 二话不说,就回头去厢房里拿银子,让凌墨在自己那屋等着她,协议早早签下,拿到地契,她才真的放心。 看着渐远的身影,凌墨嘴角不由抽动。抿着良心说只要两百两,其实他两间屋子可是付足了七百两,那东家看他很是中意,狮子大开口,毫不退让。 主人走时丢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给他,这下去了大半,还剩三百两得置办些东西,估计剩下来就两百两左右了。凌墨想,他该如何做这个生意人呢? 唯有苦笑,想他紫风堂首席护法,却沦落到在这个小城做个商人…… 当染青拿到那张地契后,笑开了脸。 房子定下,也就是有了家,真好,她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当天她就领着丽珠娘和香儿,直奔新宅院,当然得带上她们的家当,那辆马车和威风。 至于棕马她本想要回,但见马跟凌墨亲昵异常,染青还是决定忍痛割爱了,更何况与凌墨做了邻居,也是一件让她高兴的事。 君望人生地不熟,难免有什么地头蛇之类的人,虽然她不是惹事的主,但也不能保证麻烦不会自动找上门来。所以现成的保镖就在侧,壮大了她不少胆气。 最主要的是,她听凌墨说有意在这落脚做生意,合算着自己的银子不足,就想着不妨与他合作,一起开个铺子。反正凌墨的为人,她多方观察下来,已经非常认可了。 不过这事可以容后再考虑,还有几天就要过年,她得给娘和香儿添新衣,采买年货,务必要把在这君望过的第一个年,办的有声有色。 可是还没等染青整合出什么来,丽珠却是病了,人躺了下来。 请来大夫一问,大夫说病积攒着有些时候了,是积郁在心,加上舟车劳顿,以及受过惊吓之故,能支撑这么久不倒下,已经是心智坚韧了。 染青心中一痛,转眼去看躺着的丽珠娘,愧疚浮了上来。 她竟然如此粗心,娘的眼底早已藏着深深的疲倦,还有更多的惊惧,她是传统思想的女子,一生就做了这一件违背妇德的事,每日承受着良心的谴责,可是却隐忍不说。 只不过是为了她这个女儿,为了实现她的自由梦。 可是,她毕竟不比自己和香儿年轻了,在外行走这大半年,餐风露宿也有过,历经劫难生死险境也有过,怎么会不心力交瘁呢? 娘看她的眼神依旧慈爱,可是她的心底却犹如刀刮一样。 香儿跟着大夫去拿药房了,屋里只剩娘俩,染青伏在床前,内疚地说:“娘,对不起,是我不好,带你出来却没有顾虑到你的身体。” 丽珠抚了抚女儿的头发,鬓角又添了新发,毛茸茸的,过了年,染青就十六岁了。她轻叹道:“傻丫头,跟娘还说什么对不起。是娘自己身子弱,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我的染青终于要十六岁了呢。” 她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嫁给了宁相,十八岁的时候就生下了染青,时间过得真快。 染青知道丽珠娘定又在感叹年华易逝,的确,昔日容颜美丽的娘,此时眼角也有了纹路,这是岁月的痕迹。 丽珠这一躺,就是躺了半年,染青想尽了办法给她补身子,就是不见好起来。虽知道心病还要心药医,可是丽珠娘心底的那个道德的结,又岂是能轻易解开的。 至于染青的那个店,倒真的与凌墨合伙开了起来。 两人拼凑齐了共五百两银子,买了一个现成的酒楼,因为人手都是齐备的,其他的工人可以再招,但厨师却是一时之间很难找到,故而把原厨师给重新聘请了回来。 原来的酒楼叫“醉仙楼”,凌墨本想沿袭原名,但染青觉得不妥。之前的东家之所以经营不下去,是因为君望城的竞争太过激烈,与醉仙楼同类兴致的酒楼连着过去就有好几家,如果没有任何特色,定然生意走了下坡路。 染青本不欲开酒楼,这样的店铺经营起来比较繁琐,要花大量的人力和物力来维持。可是她也想不到好的点子,若说再开以前怀城的米铺,虽是冷门,但此地胭脂米都没听说过,也没有京城的豪客多,更主要的是此处无法栽培胭脂米。所以米铺这个点子,在一早就被自己否决了。 后来她灵思一动,在纸上写下“东来顺”三个字,也就成了他们店铺的招牌了。 东来顺,听着不算,但意思浅显易懂,无论是商人还是路人,行走在外不都求个顺嘛,事事顺利,万事大吉。 凌墨事前事后都在忙碌安排,而她则专心在如何经营这家酒楼上。 她终于觉得自己现代的一些理念可以在此时派上用场了,做菜她没有法子,但是管理的那套程序她却可以效仿。 首先主在服务。古时女子虽然很少出门,但也有不乏贫寒女子出来做活,所以找几个姿色尚好的服务员,还是不难。这在酒楼中清一色的店小二里,成了一道独特的风采。 其次是主推菜上,不管是怎样的一家酒楼或餐馆,都要有主推菜,才会吸引顾客。不过这事染青帮不上忙,只能给厨师提些建议,最拿手的菜带上翻新多变的花样,成为新的菜色。 至于推广,则是让凌墨去做了。毕竟两人分工合作,大家都要有所建树才是。 东来顺的突然出现,在君望引起了小小的动静,但人们起先会好奇,久而久之也就平淡下来。真正生意兴旺起来,是凌墨不知何时与君望的名门官员走到了一起,时有贵客光顾,也因为他们的带动,每天的人流量开始增多。 东来顺有两层,底下那层是大厅,楼上则分了包厢和座。楼上成了富贵豪绅喜欢选的地方,因为能够突显身份和地位,且享受温馨环境。 尤其是座,每一个等于是独立的包厢,用竹排隔开,坐在窗边的还可以望楼下的风景。 按部就班,井井有条,一切都往好的方向而走,染青也再不用为生活所愁。但就这一过渡,也是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所以,凡事都有起伏,不是光有一颗玲珑心,就能顺风顺路的。 这一年里,最值得染青高兴的是,丽珠娘的身体慢慢的康复了,从躺着到能坐起,再到能下床,她明白了一件事:安定。 不是所有人都像她那样心界开阔,畅想漂游在江河山川四处,像丽珠和香儿,她们都需要安定的生活,尤其在得了自由后,安定是她们唯一所求。 而这一年,她最要感谢的则是凌墨。她不知道凌墨是否看出自己男装打扮,但是他待她如亲兄弟一般,不止是东来顺的崛起,是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他真的就像一个大哥一般,把她们照顾的妥帖。 她想,认识凌墨,或许是她此生之福。 尤其是,这个福可能还有绵延之势,因为她发现香儿常常会偷瞧凌墨,脸色绯红。 这年,她十七,香儿十九,小妮子春心动了! 生活安定下来后,染青则又有了游历的念头,说与丽珠娘听,本以为她会极力反对,但却沉默半饷后,点头同意了。 她说:染青,这两年娘也看明白了,你的心很广,是因为娘阻了你的脚步。你出游在外,切记要注意安全,而且至多两月,你就必须回来。 忍不住上前抱住她,软软熟悉的怀抱,让染青觉得依恋,且心中高兴。娘的心界终于慢慢也开阔了起来,她不再固守在那陈旧的思维里。 踏上征途,没有太多离别情怀,她本去的不远,不过两月,她就会回来。 君望可能地处边界,消息传的很慢,走出了这城,染青才知道原来西凉败了,他与宁飞扬大获全胜,但没有凯旋而归,依旧镇守边疆。 现在人们提起离王时,眼中的崇敬和钦佩是直达心底的,他成了百姓口中战无不胜的战神,而宁飞扬也成了人们信赖的大将军。 听着说书先生把一些传来的边疆战事编成故事,口沫横飞地演讲着,犹如身临其境,亲眼目睹了那场闻名响耳的“尧山大战”。 尧山,是东云与西凉边界处的一个山险。东云军夜半横跨尧山,偷袭西凉军,火烧其粮草,杀主将,奠定战争胜利。看似寥寥几句话,概括了整场战事,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尧山之险在于它无路可走,要翻越这座山,根本非常人能做的。 但离王带着五百骑不止跨越了这座山,更是冲进敌营烧粮草,杀敌将,再与宁飞扬里应外合,一起攻破了西凉的城池,从此西凉那涪城划入东云的版图。而西凉兵也不得不退守百里。 这一仗,干得实在是漂亮。五百骑战敌军五万人马,这样的魄力谁人有?又谁人敢? 正文卷 67.朋友 染青含笑听着,像每一个听客那般,仔细地竖着耳朵,但却不会跟着说书先生此起彼伏的惊叹。她早知道,他不是单单如外表那般温若,他胸中有丘壑。 尧山之战,彻彻底底的奠定了他的军威,平定西凉战事后,他的下一步会是什么?是那个所有人都想得到的位置吗? 可是他为何仍旧镇守边疆不回来?是了,兵权! 若回,兵权虎符必然是要交给别人的,他立战功,掌军威,为的都是那兵权。 心中一动,几乎看到了他日他站在皇城之上的英姿。她早就潜意识里明白,这个人的心在天下,所以,儿女私情,也怎能阻他前进的步伐呢? 回到客栈,染青就进了厢房,桌案上摆着一张琴。这把琴是凌墨给她做的,用的什么木,她不知道,只是他拿来的时候,看第一眼她就喜欢上了。 这次出来,她把琴也带上了,既然是游历,看着江山秀丽风景,弹着琴,想是一件惬意的事。此时,她忽然有了弹琴的欲望。 手指轻拨,像是有自主意识般,琴音就起了,心中有词,轻声吟唱。 我游荡在江河山川,你却伫立天边遥远。 那天崖顶狭路相逢,听到你的轻语,看到你眼中的阵阵光芒; 顷刻间,我们就此天涯相隔,没有道别,没说再见; 光阴忘记了时间,只记得霎那间的留恋与牵连。 春风化雨,不变的信念如此蜿蜒; 夏月蝉歌,默默的思念无尽无边; 秋知落叶,渺茫愿望飘于天地之间; 冬去春来,乾坤难辨的早已无缘。 早已无缘…… 弦断音绝,心中有痛,染青这才知道,原来,她对他有思念。所以在听闻有关他的事时,听得那么仔细,听后心中又有失落。 离了一年又一年,已经是两年多了,她与他早已无缘。只能偏安一处,默默听着有关他的故事,想象着他杀伐决断的英姿。 呵,五百人战五万人,那是何等的威武! 手又忍不住去抚摸胸口那块血玉菩萨,这成了她的一个习惯。这块血玉,她想了很多办法,真的取不下来,唯有让它一直挂在心口的位置。 或许是带得久了,就有了感情,而它所在的地方,也一直暖暖的,可能就是血玉的奇妙之处吧。都说玉有灵性,也随人,想必是这玉与她结了缘。 “曲不错,词太悲!”突兀的男声忽然在屋子里响起,染青惊站起来,四周查看,却见横梁上躺着一袭紫衣,不是紫狼又是谁? “紫狼!”她惊叫出来。 紫衣落地,站在了她面前,脸上没有习惯性的邪笑,只是盯着她看。 染青也不避开视线,目光直视他的眼,现在对他已经不会畏惧,那双深漆的眼早就没了最初的凌厉与杀气了。 她弯唇而笑:“你总是这般神出鬼没吗?” 一年的不见,拉开的是时间的距离,但却没有觉得这人有任何变化。 紫狼走到一旁坐下,冷哼了一声:“你倒是胆大,居然一个人跑出来,就不怕再出现个江州五虎什么的?” “此地民风淳朴,治安很好,我也是择的白日行走,不会那么倒霉再遇贼人的。” 而且这一年,她倒是有让凌墨教了几招防身的,也勤加练习,虽然与那些自小习武的人相比,可能差得远了,但凌墨教的都是实际的防身术,想必一般的人还是近不了她身的。 这也是她为何赶独自上路的原因,江湖不一定险恶重重,但该有的防卫很需要。 紫狼也没再纠结这事,而是坐到了她之前弹琴的位置。 “你要抚琴吗?”染青欣喜地问。 只闻一次奇音,就让她记得那般深刻,且时时揣摩,都没有揣摩出那真正的精髓。或许真应了那句话,男人与女人总是有区别的,无论在什么事情上,男人心中有丘壑,而女人总是离不开那些儿女情怀。 这也可能是她那首《随心》弹不到紫狼那种境界的原因。 紫狼没有理会她,手指抚上琴弦,修长细白。心念微动,他的手肌理纹路都白皙异常,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把这双手与他结合在一起,且他身上的肌肤也甚是白皙。 想起那次为他敷药的事,不由面红,赶紧肃清脑中的胡思乱想,凝神在他刚起的音上。 等他琴音起的时候,染青惊觉这正是她刚才弹的那曲,可是气势不同,他紫色的袖子与细白的手指翻飞而舞,行云流水当如是,若不是她亲耳听到,绝难想象这是紫狼第一次抚这首曲子。 本是万般愁绪的琴曲,被他一弹,立刻改了意境,那股清愁消散,换成白玉落珠盘,狂雁翔青空,燕剪春风,鹰穿柳浪的快乐自由的气息,这不正是她真正的心境吗? 他居然知道? 呆呆的看着他,突然间觉得,看似平凡的长相,但却光彩夺人。他半阖着眼,没有深幽的目光,似乎只凝神在琴上。 最后音落时,余音绕梁,如云雾般久久不散,如丝如雾,如烟如雨。 终于深邃的眼抬起,直直向她看来,不知为何,这次染青却移开了视线。 她不知紫狼此次前来是为何意,只是她游历的路上多了一个人相伴,孤单影只的身旁,多了一抹明亮的紫色。紫狼仍旧会惯常的讽刺讥笑于她,偶尔气得她只想甩手走人,但走没几步,就会回头去看,那头狼有没有跟来。 于是,她把紫狼定义为——朋友。 人生得一知己,是件幸事。她与紫狼,谈不上知己,但至少已经是朋友了。 沿路的风景依旧明媚,两人在斗嘴之余,时常会切磋琴艺,这生活倒也惬意。 眼见一月过去,她要准备踏上归途了,又有新的讯息传来,这次不是西凉边境的战事,而是怀城的皇城里。 也不知道那消息是如何走漏的,东云的皇帝于月前昏迷,病倒床前。因为离怀城隔的远,所以那消息传到这里,已过一月。 犹如一股风席卷整个东云国,一国之君倒下意味着什么,别说王公贵族,就是平民百姓都懂,东云国的天要变了。 染青早已发现,这几日的紫狼隐隐有些浮躁,街头听闻那消息后,眼中更有了阴霾。她知道,可能这人又要走了,紫风堂与朝廷息息相关,他若是紫风堂的重要人物,断然不可能在此时还逍遥在外的。 而且她心中有个念头一直浮现着,这个紫狼包括整个紫风堂,很有可能都是追随那个人的,所以在这样紧要的关头,紫狼不可能再游离在外,而不去协助他。 如果东云皇帝真的卧病不起,那么可能他的时机就到了,也是他等待这么久终于可以出山的时机了。 她想,这时候,可能他已经在回怀城的路上了吧。 果不出她所料,紫狼走了,这次虽然仍是不告而别,但却留了张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 再见! 不由让她啼笑皆非,这人还真是惜言,既然留了纸条,就不能多说两句。但回念一想,的确也没比这两字更有精髓了。 既然他这么留,想来哪天他定会心血来潮的再来找她的,所以她也用太过感怀。 回程的旅途,虽然少了个人,有些孤单,但以染青现在的心性,倒能自得其乐。 只是一路过来,特别留意京城传来的消息,每到一站,都会去人流复杂的集中之地,比如茶馆、酒楼之类的,想听听会否有什么新的消息再起。 但却是失望了,除了那些过时的消息,没有任何新的讯息抵达这边。可能真的是太过遥远,消息传来得也慢吧,也可能那是皇围之事,就算真有什么发生,也定是遮了口舌,不让人传出来。 除非,改朝换代。 回到君望,已经超过两月之期,没有立即就回住处,而是拐到了东来顺。 那里门庭若市,客流量非常频繁,似乎比她走时生意要更好了。 香儿俨然一副大掌柜模样,指挥着服务员招呼客人。仔细看了看,似乎平添了许多人手,估计是凌墨看生意好,人手不够,又招了人吧。 而且听了她的建议,门口站了迎接宾客的小伙,相貌清秀。但身形都很矫健,估摸着是会些功夫的。酒楼、餐馆,属于人流复杂的地方,难免会有闹事的人,必要的护卫是维持秩序的保障。 染青看了看自己行藏,身上的青衣已经落了灰,又再看看那头香儿,于是起了逗弄之心。 掩了颜面进去,门口的小伙招呼着她往里面走,选了处干净的桌子坐下。 菜很快就上来,吃没一会,她就突然拍了桌子,有服务员走过来,微笑询问何事。 染青埋着头道:“叫你们大掌柜过来,这菜有问题,我要找她谈。” 因为训练服务员的事,都是香儿在办,所以倒也有人是不认识她的。 服务员姑娘的态度一直非常礼貌,几番想要问是出了什么问题,但这个客人却紧咬着找大掌柜的,无奈之下只好去找香儿搬救兵。 很快,身旁有翠绿的裙摆出现,染青眼内藏了笑,也不抬头。 听到香儿在问:“这位客官,我是这里的掌柜,底下的人说您找我,请问下这菜是有什么问题呢,不妨直言。” “菜不好吃。”随意咕哝了一句。 香儿听着这声音,皱起了眉头,仔细去看这客人身形,越看越怀疑,怎么这么眼熟的呢? 正文卷 68.嘉帝登位 “那客官觉得是换个菜还是……?” “不换。”继续埋头。 香儿往椅子里坐了下来,“好吧,那就不换,我来尝尝这菜哪里不好吃了。” 说完真的就着染青之前的筷子夹了口菜,嚼了嚼,点头道:“嗯,的确不怎么样,难怪我家少爷要这般嫌弃了,晚点要去找大厨提提意见。” 染青笑着抬起了头,“丫头,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少爷,我从十岁就跟着你,你身上哪里有个痣我都知道,能认不出你?”香儿几乎想翻白眼了,这个游戏一点也不好玩,她家小姐当自己还是小孩子,居然这么幼稚。 “臭香儿,这般说我,不过是多日不见,跟你开个玩笑罢了。” 香儿却是冷笑哼气,“少爷,说好两个月的,你这都过了五天了才回君望,外面的世界真把你魂都勾没了,让你乐不思蜀。” 染青怒,现在这丫头反了天了,把她这顿数落的,到底谁是少爷呢。 可是香儿早就习惯了染青的调子,不把她的怒气当一回事,那头又有人在喊大掌柜的,于是起身准备离去,临走时还飘来一句:“少爷,你想想怎么跟夫人解释吧,别在这瞎磨蹭了。” 染青默,心中悲戚,她在这家里的地位越来越没有了。而且她不急着回住处整顿自己,就是想到这边来跟香儿探个口风,看来丽珠娘应该是很生气。 悄悄的回到宅院,这里不比东来顺,很是安静。 刚把门给关上,转身就见丽珠娘从里面闻声而出,看到她时眼中闪过惊喜。 染青立刻讨好地上前唤:“娘,我回来了。” 却见丽珠娘上上下下打量她后,眼中的不安褪去,然后沉声道:“回来就好。”说完转身就走,也不多讲一句,把染青给愣在了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明白,娘生她气了。这么些年,很少见丽珠娘真正生气的时候,就算两年多前那次她偷跑出去玩被发现了,娘也就数落了两句。 可这一回却因为她的晚归,而真的动了气。 之后的两天,她几番想去跟丽珠娘告罪,但都被拒之门外,借口是她正在修斋念佛,不欲打扰。 于是染青犯愁了,坐在院子里苦思对策,香儿走过来叹着气道:“小姐,你可知道,自你离去后,夫人就时常念佛一整天不出门,到了两月之期将近的时候,夫人就成日站在院子里看着那门,几次听闻我回来门声,她都疾步走出来,见到是我和又掩不住深深失望。小姐,我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可以那般吸引你,让你流连忘返,可是我却看到夫人眼中的担忧和思念,好不容易夫人身体好些,这样下去,恐怕哪天又要积郁成疾了吧。” 脚步声离去,只留染青一人凝站在那里,身体都僵了,也没有动一分。 忽然,有水落到了地上,一滴,两滴…… 过了很久之后,她抬起沉重的脚步,往丽珠娘的门边走去。一直走到门外,轻敲了门,听到里面丽珠在说:“香儿,我不饿,先放着吧,晚点再出来吃。” 有什么堵在心口,好难过。 “娘,是我,染青。” 屋里静默,没了声息。 “娘,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答应了你两月之期,却食言了,让你这般担心于我,是染青不孝。”其实更不该的是,放了君望这里的一切,去追寻自己那自由的梦。 自己毕竟是女儿身,只身在外,让做娘的人怎么会不担心? 门从里面打开,丽珠的眼中含了泪,看到女儿的脸上也挂了泪痕,心中一痛,上前抱住。思儿的娘心,都是一样,每日只盼女儿早日归家。 至此,染青再不动去外游历的念头,香儿有句话说到了她心里去,难道要让丽珠娘再次积郁成疾吗?若真有那天,她后悔都来不及。 她也想通了,心若自由,那么何处都是自由。 又是半年后,皇城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君望城,因为真的换天了。 紫寰城发生宫变,离王紧要关头突然出现回宫救驾,力挽狂澜,剔除叛逆,但仍没改变东云皇帝驾崩的命运,皇帝留下遗诏,传位于离王秦天策,改国号为嘉。 于是这一年从景帝三十七年,变为嘉帝一年。 新皇登基,没有举国欢庆,而是为先皇哀悼百日。 染青知道,这个消息传到她们君望,估计起码迟了三个多月,若不是换代这样的大事,没准还传不过来。 眯眼看向蓝天,那里有雄鹰飞过,翅膀铺张而开,煞是雄伟。 秦天策终于走到了他的江山之位,她真的没有看错他眼底的野心。那时在得知他是离王时,她就彻夜想过,是什么原因要使一个人化作两人身份? 想来想去,除了皇权,她想不出任何理由。他的智谋真的是无人能比,一国之本在于经济,而他成为大商人钟离,掌控了整个怀城的商业命脉,早就为他的皇权之路铺垫了。 而宁飞扬每次招办的寻酒会这样的名目,无非就是为了帮他招揽人士。不仅是商人,还有皇宫贵族,加上他有紫风堂相助,她想,那些官员定然有把柄落在了他手上吧。 他早已筹谋已久,但还欠一样东西。要得天下,必须得民心,且一国之力最重要的则是军权,所以西凉的来犯正好给了他这个机会。 只不过两年,民心尽得,军权在握,或许皇宫里的眼线早就告诉他东云皇帝可能要倒,所以他不肯凯旋而归,伺机等在边关,等的就是这场宫变,等的就是这场班师回朝救驾的戏码。这一场战役,比之他打的“尧山之战”还要精彩。 这个男人,根本就是决胜于千里之外,胸中有丘壑,事事都万般算计于好。 江山又怎么会不尽收他囊中呢,他终于成了一代嘉帝了。 从此,他在朝堂之上,而她就在这座小城。他不知她,而她却默默为他祈福,愿他能够造福百姓,做个人人称颂的好皇帝。 “清然。”身后凌墨唤。 染青回过头,掩去眼中的情绪,换上笑脸:“凌大哥,有事找我?” 凌墨走到她身前,点点头道:“咱们的书坊明日要正式开张了,你过去看看,还缺了什么需要添置的。” 染青点点头,这个书坊纯属是她个人兴趣了。因为东来顺的成功,手边也积累了些银两,而她又决定就此定居在君望,不再漂泊,故而总要找些有意义的事来做。 人要发展兴趣,首要条件就是要有资本。现在她已经有了资本,故而就想到不妨开个书坊在这城内,她又仔细观察过,城中的书坊都很简陋,且书也不多。人流量更是少,只难得有人子弟光顾。 她现在要开的一间就在城中心,并且设下桌椅,以供人就地阅读。并且定了租赁的方式,若逢喜欢的书,并不一定要买回家,可以租下就地阅读。 至于书从何来,都是凌墨拖了人从外地买回来的。来这君望将近两年,他的门道越来越广,多有商家与他关系走得近,这也是他们东来顺能够在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的原因。 染青提供的理念,无疑是纸上谈兵,主在行事的都还是凌墨。 这回染青特意指明了让凌墨多购置些野史之类的书,拿通俗点的话语讲就是小说,一般都是白话,她觉得这一类的书不仅会成为人的阅读之书,还有可能引起一些小姐们的喜爱,阅读群体就会广泛而开。 第二日书坊开张,虽不是门庭若市,倒也吸引了一些人的注目,偶有人走进翻看书墙上的书,翻到好看的,有人真的坐下来细细品读了。 染青心中高兴,这个书坊主要不在于盈利,她就想一些喜欢读书的人能够聚到一起,多看看外面的世界,不要固守自封在一个城里。 于是,每日染青除了偶尔去东来顺晃上一圈,多余的时间几乎都钻进了这个书坊里。她给取的名字也没多想,就叫“东来书坊”,一看即知是东来顺一个东家。 日出月落,迎来了又一个开春,染青终于十八岁了。 她的身形拔高了许多,比一般女子都要高半个头,一袭长衫穿在身上,倒颇有些玉树临风的姿态。书坊里的顾客,也越来越多的姑娘出现,时有人偷瞄这书坊的老板,脸色绯红。 香儿时常笑话染青说,若长此下去,得伤多少姑娘的心哦。 丽珠却很是担心,若染青一直长期以往的男装下去,何时才能有个归宿呢?眼睛不由盯在了凌墨身上,她们与凌墨长期相处了这么两年,早已对他信赖有加。 且这个人深得丽珠喜欢,若是染青能与他成了好事,她倒也可卸了心中的忧愁。 于是找了时间问起染青,觉得凌墨这人如何? 染青又岂是糊涂之人,只听丽珠娘稍微一提就知她心事了,不由觉得好笑。 她与凌墨?怎么可能?倒不是说凌墨很差,相反的他长得也算英挺,且为人踏实沉稳,甚至经商能力都强,武功又好,但她对他不过是兄妹之情,何来男女之情呢? 正文卷 69.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且,染青早就观察到,香儿对凌墨芳心暗许,且在东来顺的经营上,两人默契十足。她倒觉得,或许可为香儿牵一下这根红线。 好男人肥水不流外人田,若香儿能把握住凌墨,想必定能幸福的。 把心中所想告知了丽珠娘后,见她眼中阵阵失望,染青笑着安抚:“娘,凌大哥这么好,香儿若能玉成好事,我也能沾沾喜气,没准就来了姻缘呢。” 丽珠笑骂道:“又在贫嘴了,姑娘家的嘴上总是这般浮夸。香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自然希望她好,若能与凌墨喜结良缘,的确不失为一件喜事。” 的确,香儿跟了她们这么多年,在两人的心中早就不把她当丫鬟,而是亲人般看待。染青明白,丽珠娘那相夫教子从一而终的思想,根深蒂固地长在脑子里,一时要化解真的是不可能。若是她说此生不嫁人,丽珠娘定然是不肯的,所以先拿香儿的事转移下她心思也好。 到了夜间,东来顺店铺也已经打烊了,于是染青就走进邻园。因为当初凌墨买的是两处相连的房子,所以后来染青就在院子里打了一扇门,来去进出也方便。 时日一长,两个院子里也添了好些人手进来,专门打理两家的管家,以及花丁和粗使丫头。这些都是凌墨安排的,因为他们合伙开了东来顺,根本没有精力在打理家宅,而香儿也需去帮忙,丽珠娘身体又不好,故而请上这些人工不可缺少。 通过院门,直接就走进了内室的后院,此处正是凌墨居住之处。 刚进后院就见凌墨仰头看天,星空下,有白影闪过,听到脚步声起,他回过头来。 “凌大哥,又在放养小白啊,小心它跑了就不回来。” 小白是凌墨养的一只鸽子,本来叫什么名字染青也不晓得,后来被她看到过一次后,因为通体全白的毛,故而给取了这个俗名。 她知道,凌墨常常通过白鸽与外界商人联系,时常会引进一些别地有名的菜色,让后厨钻研,以求时时创新。现在因为她开了书坊,联络也就更加勤了,因为他要给她时常引进新书。 每批书过来,染青都会细读过,觉得是好书的,则另外让书坊请来的“执笔”誊抄,然后再装订成本,这样就可以广泛供应了。执笔是专门誊抄书卷的人,一般多为贫困书生,也算谋个职。 凌墨笑了笑,“你几曾见过小白去了不回的?鸽子也是通人性的。通州那边有位商家为我找到了好些书,我正是想与之商谈这事,说不准明日就有答复回来,可以把书运过来。” 染青一喜,这事凌墨之前就跟她提过了,但通州的那个老板迟迟没有答复,现在凌墨这般说,必然是有了八成的把握。通州因为离怀城近,故而那边的书卷源源不断有新的推层。 但此行可不是来商谈书卷之事的,可不能给凌墨绕了过去。 看了看四周,提议道:“凌大哥,我们借一步说话?” 凌墨眼中闪过讶异,但随即消去,手抬了抬,指向屋内,“不如进屋说吧。” 染青看了眼屋内烛光明亮,也不忸怩,直接就往里面行去,她对他的为人还是非常信服的。走到桌边坐下,“凌大哥,你对香儿……”回头话到嘴边,却噎住了。 可能是没有防备她会突然回头,凌墨眼中的复杂情绪没有掩去,被染青撞了个正着,而碰到她视线后,立刻归为平静。 这个微妙的变化,可能转瞬即逝,快得只有那么一秒,令她觉得可能自己眼花了。 “香儿?”凌墨出声提醒眼前发愣的人。 染青回过神来,细看他神色,一片坦然,闪去心头疑虑,抿唇而笑道出此行的目的。 “香儿那丫头聪慧可人,且善解人意,心思也细腻,这两年我看着与你也配合默契,里里外外几乎都是你们两人在操持大局,我就是个闲散人。所以我也不拐弯抹角,此来是想问一句大哥,对香儿可有意?” 眼睛直视他脸上神情,不放过任何一点变化。 可是凌墨还真的就应了他名字里的那个“墨”字,按染青的想法是他就该改名为默,她一番言辞下来,他居然神色不变,眼中不见喜怒,只是直直看着自己。 好一会儿,他才沉声问:“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香儿的意思?” 染青微愣,这有什么区别吗?想了想后道:“是香儿的心意,也是我的意思。我想你就算迟钝,也应该看得出这两年香儿对你暗藏的情意吧。” 凌墨性情沉默,但不代表木讷,否则如何能经营东来顺如此有声有色? 可是此时他面临等同于一场儿女之情的代告白,他的神色中仍旧不惊不喜,染青不由觉得气馁,他就不能有另外一种情绪的吗? 只听他平缓开口:“香儿是个好姑娘,可我暂时无意婚娶之事,故而清然还是为她另找良配吧,别为了我耽误了她。” 明明白白的拒绝,不留一点余地。 染青沉默,这让她想说让他考虑考虑的借口都没有,他神色寡淡,很显然是真的无心此事,并非敷衍于她。喜冲冲而来想说媒,且看他平日对香儿也多有照拂,以为定能玉成好事,哪知却得了这个答案。 轻声叹息,香儿终究是单相思了一场。 幸亏这个事她没有事先与香儿说起,也幸亏没有带着香儿一起过来,否则这般当面拒绝,是多难堪之事,可能以后两人见面都会尴尬。 空气里一下凝滞了下来,染青心知此时也该表个态,“凌大哥,男女之事,清然知道不好强求,今日前来说媒,是我冒昧了,夜也深了,你早些休息吧,我也先回去了。” 凌墨点点头,目送她走。 走到门边,她想了想觉得心有不甘,回过头来想再为香儿争取两句,却再次撞上凌墨神色异常,这次她看得很清楚,那眼神里有一丝痛意划过。 心里咯噔,难道他有难言之隐?不会是身体上有什么问题吧,是因为此而拒绝香儿的? 一想到心里又有了希望,顿时眼中有了笑意,“凌大哥,香儿的事你好好考虑考虑,她真的是个蕙质兰心的好姑娘。若是你……不妨早些找个大夫瞧瞧?” 凌墨莫名地皱起了眉头,不知她后半句是何意。 染青却是摆了摆手道:“好了,不用送了,我这就回屋了,你歇息吧。” 回头这事她也没跟香儿提起,毕竟凌墨态度不明,等真有了动静,到时再说也不迟。但因为得知了这一秘密后,染青每次看凌墨的眼神里,多了丝可惜与怜悯,想不到武功高强的他,居然身体也有隐疾。 凌墨自然是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是心里纳闷她每次看自己的眼神都怪怪的,察看自己装束并无奇异之处,有一次甚至试问出口,但染青连连摇手说没什么。 这日染青正闲覆在书坊里翻着一本新运来的书,看着正入神,耳边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抬眼去看店门外,对面一家酒楼又新开张了。 最近一段时间,在东来顺的周围开起了许多家新店铺,这样的开张鞭炮声常有,有些扰人。自东来顺兴起后,周边有些酒楼因为经营不下去,关门了不少,居然还有人就在对门开起酒家,倒是有些令她觉得奇怪。 招了门口的书侍去看看对门起的是啥名字,没过一会书侍就回来禀报,染青不由兴趣更浓,因为开张的那家酒楼叫“西来福”。 他们叫东来顺,对面开个叫西来福,不用问也是要跟他们杠上了。 这年头竞争也是靠的实力,只是光取个对应的名字,恐怕是不行。就算一时赚了噱头,引去一些顾客光顾,但日久下来,定是做不过老生意的。 所以染青只当一个笑话,没有太过在意。 直到两天后,她过去东来顺,眼见店里客人熙熙攘攘,连平日忙碌不停的香儿也坐在柜台后面歇着,不由好奇问道:“今天怎么生意不太好?连我们大掌柜都在这歇息了?” 香儿叹了口气道:“少爷,你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只顾看着你那个书坊,也不关心自家的店。我们东来顺已经连着两天生意都这般冷落了,我愁都愁死了。” “那客人呢?都去了哪里?难道出来用膳的人少了?” 却听香儿摇头晃脑道:“非也!是因为都去了对面的西来福。” 染青走出门,凝目看对面,果然那边热闹非凡,且源源不断还有客人往里走,有些没了座位的甚至就等在门口的等候区拿号排队。 这情形就算是东来顺生意最好的时候都没有的,这个西来福究竟有什么名堂能够让大家这般喜欢? “凌大哥呢?这事他怎么说?” 香儿皱着眉道:“凌大哥已经去对门了解情况了,他也弄不明白西来福有什么名堂能够这般吸引人。” 染青眯眼想了想后,拍了拍香儿的肩膀道:“我去那边找凌大哥,也去探探风,一会就回来。记住,我们先做好自己的服务,其他不用多想。” 既然对方有备而来,那她倒想看看以何致胜。 正文卷 70.天罗地网 走进西来福,染青有些瞠目结舌,这……这简直就是复制了东来顺的理念。 从格局到布置,到服务人员,居然都是沿用了他们东来顺的。坐在那里用膳的顾客很多都面善,显然都本是东来顺的客人,不知这西来福用了什么手段,把他们都引来了这边。 环视了一圈,没有看到凌墨。抬头去看二楼,难道是进了座或者包厢? 楼下宾客满棚,显然是没位置了。楼上有没有位置也不晓得,人太多,服务员姑娘们都没空来招呼她,于是她就走到一桌正在用膳的顾客身边去看了下。 菜色看似普通,但的确香味四溢,且每个盘子都铺放得如花一般,雕工细致,光从色香味三者来看,起码就占了两样,至于味她还没尝过,无从定论,但看客人吃得津津有味,想必也不赖。 这可能就是西来福抢走东来顺生意的关键,可能请了名厨在后方坐镇。而且,东来顺一般只会对待包厢宾客时,才会这般精细,但这里却不是,哪怕是平常顾客,都花了心血在铺盘雕工上。 染青看了看周围的人群,退出了西来福,想着等不太拥挤的时候再来一尝他家的菜是否真有那般美味。她也没有再回东来顺,而是往自己的书坊走去,这种时刻,她需要一个宁静的地方,好好想想点子,该如何力挽狂澜。 刚走进门,就看到书侍正在清点一批书籍,心中一喜,是通州那边又有书过来了吗? 暂时挥开先前脑中的烦忧,高兴地走过去,翻了几本,字工整,墨迹清晰,纸张也好,的确是好书。“这是刚才送过来的吗?” 书侍恭敬地回:“是的,送书的人才走半刻。” 染青挑了两本,正打算找安静地方研读,西来福的事也得好好想想对策。 偶一抬头,街上走过一个宝蓝色的身影,脑中有什么闪过,可是太快,没抓住。 拿着书走到书坊二楼靠窗的地方,朝楼下随意的一瞥,又见那抹宝蓝色身影,那人回过头来,下一秒,染青已经蹲下了身,躲在墙下,心差点跳了出来。 伏低了身子走过窗边,然后站起来,隐在墙边,斜看楼下,却哪里还有宝蓝色身影。难道是她眼花了吗?可是她刚才分明看清了那张脸,正是宁飞扬啊。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君望城?是巧合还是……? 心底不祥的感觉,直往上冒。她绝不会天真的想宁飞扬的出现,真只是巧合那么简单。 不好,香儿!香儿就在隔壁的东来顺,而刚才又不见了宁飞扬身影,很显然他是走进了哪家店,若是走进东来顺,岂不是与香儿碰个正着? 急忙往楼梯口跑,但跑了几步又嘎然止住脚步,不行,她完全乱了心神了。香儿离开宁府已经四年,四年前,那时的香儿只比自己长了两岁,看着如半大的孩子。女大十八变,这四年,无论是谁,变化都是非常大的。 以宁飞扬的身份,甚少会注意府里丫鬟的相貌,再加上香儿如今已是彻底改头换面了,哪怕真遇上了,染青估计宁飞扬也不见得会认出她来。 所以她不能自乱了阵脚,现在最危险的反而是她和丽珠娘,因为不管怎样,宁飞扬可能认不出一个丫鬟,但绝对不会认不出相府的二夫人以及她这个妹妹。 她该怎么办?此时心神乱了,什么主意都拿不出来。而她最担心的问题没有敢去想,宁飞扬到了这里,那么,他来了吗? 一万个声音在说,他已经是东云皇帝,断然不会舍了朝政,而到这边界小城来的。或许,宁飞扬的出现,真的只是巧合,可能有什么公务要他过来执行。 君望过界就是南邵国,可能东云国与南邵国有什么事要联系? 越想越觉可能,毕竟当年她是以“死亡”来逃脱的,所有的人都以为宁染青已掉落悬崖而死,宁飞扬又是亲眼所见,怎么可能追来这里呢? 这么一想后,心中稍稍平复了些。是她看到宁飞扬出现,心乱了没了主张,所有事都往最坏的上面想,此时她要做的是先去通知香儿,然后回到宅院,与丽珠娘暂时隐藏起来,躲过一阵再说,千万不要被宁飞扬发现了踪迹。 书坊就在东来顺隔壁,而她有一个习惯,邻近两屋,就在后院开个门,方便两边行走。现在她非常感激自己的这个未雨绸缪,真是给她太大的方便了。 悄悄地进了东来顺的后院,找来一个上菜的伙计,让他出去喊大掌柜。可是等了好一会,也没见那伙计回来,染青不由心中生疑,难道真的出事了? 刚想再拉人去找,却见那伙计跑了回来,“杜老板,大掌柜不在大厅,我找了一圈也没找着,后来问了底下的伙计,才知她去了对面西来福,是凌大老板带话过来,说是与西来福的老板谈妥了合作议程,让杜老板您也过去一叙,大掌柜已经先过去了。” 凌墨与西来福的老板谈合作?他去探视敌情,居然连那边老板都已经与他谈上了? 染青想了想又问,外间大厅可有穿宝蓝色衣服的顾客,伙计摇摇头。心头微定,本是非常时期,她不宜再露面了,可是香儿已经去了那边,她必须连忙把人带回来。多留在外面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而且凌墨既然找到了解决燃眉之急的方法,她作为老板之一,若真要谈合作,也不宜缺席的。所以只好硬着头皮,再次走进了西来福酒楼,一进门,就有人迎上来:“是杜老板吗?” 染青点了点头。 “我家老板和凌大老板在雁飞阁等您了,您快请。” 雁飞阁?包厢名字吗?倒挺致的。 一路上楼,被领着走到了雁飞阁门口,领路人敲了敲包厢门,神态甚是恭敬。 染青眼中一闪,不知为何心里有不安出现。 门从里面打开,微微开了个口,正好看到凌墨的脸,平平淡淡,与往常一样的神情,端坐在那处,看到门外的她时,眼中有什么闪过,稍纵即逝。 染青伸出手推开些门往里走,刚走进去,身形就顿住了。 门内地上趴跪着一绿衣身影,不是香儿又是谁?她浑身都在颤抖,头都不敢回看一下。 一抬眼,正遇悠悠远远的视线,如远山,如近岭,危险的气息迎面扑来。 染青如坠冰窖,凝结在当场。 原来这包厢里人不少,但坐着的只有三人,右边是凌墨,正好对着门,左边是穿着宝蓝色长袍的宁飞扬,此时正皱眉看着她。 至于中间那人,也不用说了,那抹明亮的紫色,直接刺疼了她的眼。 他不再白衣银衫了吗?改为紫色?紫气东来的紫,才更突显他皇者之气吧。 紫狼同样喜欢穿紫色,却没有哪一款衣服,有眼前这人身上这套那般华丽耀眼,且两人穿着紫衣的气质也不同,紫狼的感觉是慵懒邪魅,而这人却显露出了他的霸气和尊贵。 不知为何,此时她脑中的思绪一直在拿紫狼与他作比较,似乎除了这般比较,再不知道可以想些什么了。心里忽然怨起紫狼,早就知他是他的人,若不是他说了出去,他又岂会知道她在君望? 紫狼终究还是背叛了自己,把她的消息传递给了此人。 呵,高高在上的东云皇帝,他终于还是来了,秦天策! 到此时,她若还不明白凌墨是他的人,那么就真是傻子了。以往是因为自己对凌墨太过信赖,所以不会去怀疑,现在才知自己是真的傻,那么多的有迹可循,她居然都忽略了。 小白的飞鸽传书,传的都是她的讯息吧。 想到何时认识凌墨的,就觉心寒。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秦天策的掌控之中。天真的以为自己布下一个瞒天过海之计,逃出生天,却不知道孙悟空始终没有逃离如来佛的掌心,她一直都在他编织的网里兜兜转转。 早知他深谋远虑,心比海深,却没有想到居然到这般可怕的地步。 四年的时间,放松了自己的警惕,心也觉得自由了,却原来这自由都在他的允许范围之内。现在他来,是要收回她的自由吗? 此时的他,真正像个帝王的样子了,眉眼锋利,少了以往的柔和,这样看着,如同掉进深渊,觉得后背发凉。他眼中的心思,更难琢磨。 等等,那个伙计说凌墨来与西来福的老板谈合作,难道这个老板就是他? 把所有的线连在一起,染青眼睛瞪大,从凌墨到伙计,从东来顺到西来福,再到她的书坊,那边的书侍,还有多少人是他暗布在她身边的眼线,或者说她的身边是否早已全是他的人了? 他布下天罗地网,把她团团围住,今日,就是他收网的时候了吗? 心越来越凉,这个人太可怕了,心机之深沉无人能敌。他早知她假死循逃,却一直不点破,暗中派了凌墨慢慢接近自己,然后满足自己的自由梦想,却在她周身布下了牢固的不可能挣脱的网。 正文卷 71.赌约(1) “杜大老板?坐。”低低浅浅的音,不含任何喜怒,却令染青心头一颤。 垂了眼睫,假装没有看到趴跪着的香儿,假装没有看到面沉如水的凌墨,假装没有看到满眼复杂的宁飞扬,选了一张离那人最远的位置坐下。 秦天策眼神凝了下,微光而闪,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刚才跟凌大老板已经谈过了,东来顺并在西来福之下,成为分店之一,晚点牌匾换上西来顺的名字吧。” 一声冷哼从染青嘴里吐出,几道视线都集中而来,她缓缓抬了头,唇边挂上讥讽的笑:“凭什么?” 凭什么东来顺要并在西来福门下? 凭什么你一来就要蚕食我辛苦创造的成果? 凭什么你一副理所当然以为我会臣服? 目光与之相碰,不躲避,不逃离,眼中有着深沉的愤怒和讥诮。 秦天策凝视她半饷,忽然半边唇角勾出上扬的弧度,但笑得冷硬,“不凭什么,只凭……西来福十日之内可以把你东来顺彻底打垮,以至一个宾客全无,到那时,一个破店,朕也无意再谈什么合作了。” 染青怒而站起,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瞬间掌心通红,火辣辣的疼。 没有人再比眼前之人狂傲,这般口出狂言,凭的是什么,凭的他手中握着的权。 “你不用觉得不甘心,不妨我们打个赌注,朕给你十天的时间,第十日,你的东来顺里只要还有一个顾客,朕就算输了,而且朕决计不以权压人。” 心中微动,明知此人有的是计谋,可是却仍抵不住心底涌出的好强,扬起眉,沉声道:“好,你说的,输赢的筹码是什么?” “你若输了,乖乖收拾包袱跟朕回宫。” “那你输了呢?”染青紧逼追问。 秦天策撩了凤眼,眸色明浅,唇边的笑带着志在必得:“朕不会输,朕若输了,就放你在这君望自由而飞?” 这个诱惑实在不小,哪怕明知前路一片坎坷,也抵不过他抛出的这个诱饵来得吸引人。 看着他眼,坚定地说:“一言为定。” 转身扶起地上吓得人已经呆住的香儿,“我可以带我的丫鬟走了吗?秦——老板!” 秦天策挑了挑眉,淡声道:“请便。” 拖了香儿就冲出了门外,忽略身后那灼热的视线,埋头一直跑出西来福的大门,才停下来重重的喘气,心在剧烈跳动着。 “少爷,你没事吧。”耳边传来香儿担忧的声音,仔细听其中还带着颤音,可见刚才她是真被吓着了。 染青摇了摇头,脸色却是白的很,相当难看。 “走,香儿。” 两人急急赶回自己的屋子,一头就冲进了丽珠的房间,“娘,快收拾东西,除了银票,简单衣物,其他什么都不要,香儿,帮娘收拾,我们要快。” 丽珠大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女儿这般脸色铁青着回来要她和香儿收拾东西,定然是有不好的事。 染青的念头是刚刚和秦天策冲动之下定下盟约打赌,他必然想不到她立刻改变主意逃跑,这个缓冲时间可能就是她们最佳逃离的机会。 她不是什么君子,用不着一言九鼎,宁可做个小人,也不愿真被他抓回去,重回牢笼。 对他固然思念,但前提是相隔天涯的距离,此时他突然出现眼前,就算真对他忘不了情,她也断然不想走回头路。 当年他只是离王的时候,让她做侧妃已然不肯,现在他是手掌天下的皇帝了,那后宫深墙里,多的是千娇百媚的佳人在侧,这样的他,她更加不可能接受了。 香儿手脚麻利,虽然心中害怕,但她只听小姐的,立刻把银票等贵重物品收拾进包袱里,整装待发。染青走在前,她们二人在后,丽珠已从香儿简单的叙述中了解了大概,心中也惊惧万分,没有想到过了两年多的太平生活,却还是被找到了。 三人没走正门,而是悄悄地走到侧门的地方,横跨过侧门,进了凌墨那屋子。 凌墨此时正与秦天策在一起,自然不可能出现在家中。他的屋子设了前后两门,她们绕到后屋的背后,推开木栓,拉开了那扇木门,三人身体僵硬如铁。 门外,安安静静的站了一排人,服装整齐,清一色都是黑衣。其中一人走出来,眉眼毫无异色:“宁三小姐,主公请您回去。” 染青问:“他带了多少人来君望?” 那人只道:“属下不知,属下是负责看管这道门的。” 扬起眉,意思是所有的门都有人看管? 咬牙,秦天策,他还真是算无遗漏,他把她所有的路都给堵死了。 无奈之下,顿了顿足,只能恨恨地回身而走。 一路回到自己屋子,丽珠忧虑地说:“染青,看来咱是逃不掉了。” 这个事实,染青也已经明白了,想必屋子的四周,都已经遍布了他的人,包括她的东来顺和书坊,那边定也有人在看守,或者说,整个君望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终于认清楚一个现实,他是皇,他说不以权压人,单只针对东来顺经营的事,其余的他都没有承诺。也就是说,她现在插翅也难飞! 其余两人沉默不言,只是眼睛都看着染青,这时候,她成了她们的精神支柱,或者说,她一直都是。 心情很沉重,勉强笑了笑,“娘,香儿,既然跑不了,那只能试试那个赌注了,至少还不算走投无路。” “什么赌注?”丽珠疑惑地问。 香儿拉过她细细讲诉了一遍刚才的事,听完后丽珠有些怔忡,迟疑地看向女儿:“这……跟皇上斗,能赢吗?” 染青习惯性地笑,似乎越到疑难的时候,她越以笑脸示人。 喜怒哀乐里,笑可以掩饰所有情绪,也最具感染力。古龙都说了,爱笑的女子,运气不会太差,所以赌一把又何妨?她就不信,凭她经营两年东来顺的心得,会一定输给他,而且她还有那许多独有的理念和招数没有尝试。 赌约第一日,染青亲自掌管东来顺,微笑服务处处指点,厨房之地也来来回回跑了许多趟。每位顾客上门,都会给宾至如归的感觉,走时送至门外,很多客人都说这个老板实在是客气。但顾客却比平时少了一倍人,楼上包厢只被订了两间,楼下也只坐了半席。 赌约第二日,染青推出新菜色——开水白菜,名为素菜,却是以鸡汤、鲜虾入味吊出高汤,然后再把白菜芯放入其中温煮。顾客上门,赞不绝口,不到下午,这道菜的名气就流传了出去,晚间顾客明显增多,都想尝尝这道开水白菜。 第三日,第四日,客人再度逐渐减少,拉了路过客人询问原因,却说周边几家酒楼都做了这道开水白菜,味道各个鲜美,故而东来顺也就不新奇了。染青怒,这简直欺人太甚!可是,又无可奈何。 之后几日,无论染青想出什么新菜新招数,周边几家酒楼都争相沿用,顾客越来越少。一种新名堂,若只得一家独有,那么是会吸引顾客,若成了家家都做,就像一道“鱼香肉丝”的菜,再好吃,也失了原来的吸引力。 这时染青才明白,原来这半年来,开在东来顺四周的这些新酒楼,都是秦天策安排而下,他等的就是今天。而且,西来福还没有出招,他仍在静观。以他的心性,如若动手,必然是杀招。 本是坚信自己能赢的染青,此时也郁结在心,脸上的笑,越来越苦涩。几乎看到了命运的黑牙向她咬来,就算再不甘心,也无力回天。 但她还有希望,秦天策说,只要第十日,她的店中有一位顾客,就算她赢。她不知道他凭什么如此笃定,但她不能就此输了志气。 第九日,西来福门前忽然来了一群舞狮的人,锣鼓吹响,吸引了街头所有的行人。染青站在自己店内看着,脸色冷沉,心中却知:他要出招了。 在西来福门口围堵的水泄不通的时候,里面走出一掌柜模样的男人,扬高声音:“我西来福顺利在君望开张,为了感谢四方朋友的赏脸,今明两日本店无论酒水还是菜肴,一律免费。”此话一出,立刻人声沸腾起来。 西来福酒楼虽然开张才九日,但已小有名头,里面的菜肴精致,服务到位,人们只叹囊中羞涩,无法一一品尝各种佳肴,如今此店却说要免费,怎么不让在围的群众惊叹呢? 染青脸色铁青,原来这就是他的招数,釜底抽薪? 他的确不以权压人,他以财了争胜,要比财,谁又能比得过他? 香儿有些心灰意冷地说:“少爷,我们可能要输了。”因为本在店内用膳的顾客,一听对面掌柜的扬声而言,都已经纷纷结账,还没上的菜要求退掉。不过一会功夫,就走了大半的人,只留了一两桌,就那两桌客人也是因为点了菜,不舍就此放弃,才忍痛坐在这里吃完。 染青抬眼看了看对面酒楼的二楼窗格,他就在那里吗? 此时是否正嘴角勾起了得意的笑容? 正文卷 72.赌约(2) 忽然,一扇窗户打开,果真是秦天策站在了窗前,他的脸上没有笑,只是明明悠远的视线向她这边射来,烟波清澈,星光流转,平平缓缓,却铺天盖地。 今日,他换回了银衫,锦绣的绸纱笼着,撑在窗台上的袖袍,隐隐暗暗的花纹,用紫色丝线织成,看不真切。初看时,他像旧时的钟离那般温尔,但细看,却察觉到他早已不同。他的眉眼之中多了霸气和君威,唇角微扬,淡淡的,似有若无的笑慢慢浮现。 他的身后,站着两人,一个是宁飞扬,一个是凌墨。 凌墨。 自那天之后,再没见过他。本是全然掌控东来顺经营的人,突然撒手不管,让染青这个半调子上阵,头几天,的确是把她给忙得晕头转向,终于明白开店容易守店难的道理,更明白要管理好一家酒楼不是纸上谈兵就可以的。 倒也因此对凌墨少了些怨念,这两年多的时间,是他忙紧忙出的打理,而她只做个闲散人,逍遥自在。此时凌墨看过来的视线中,多了几分同情。 是同情她即将要输了吗? 染青若有所思,半饷,垂眸,浅淡的笑,缓缓抬头,让那笑变得灿烂。 成功看到秦天策眼中闪过异光,带着微微的讶异和意外。 “香儿,放出招牌,我们东来顺也免费宴请客人两天,且会推出歌舞竞猜表演,猜中谜题者会有大奖。” 才第九日,我未败,何故要同情于我? 等香儿安排了人把一个红色的横幅张贴在东来顺牌匾之下后,街头的行人又一次驻足了,他们两头观望,眼中有悟,原来这两家酒楼在竞争啊。 不过对于他们来说,能有免费的膳食可用,有免费的歌舞可看,何乐而不为呢? 歌舞,是染青最后的杀手锏,古时酒楼多请戏班子,但很少有歌舞出现,因为人们大都认为这类表演不,多属青楼娱乐。 在赌约第一日,染青还真秘密寻了几位青楼女子,暗中排列。舞对她们来说不难,难的就是歌,要如何出众,抓人眼球。 因为只是为了吸引顾客前来,所以染青也不用太过寻思妙想在这上面,丢了几首新曲,不同与往日那种幽幽绵绵的调子,让她们练习。 她比不上秦天策的财大气粗,但只要撑过这两日就好,就算东来顺会伤了元气,但东来顺两年的积蓄在那,也不至于因为两天免费就此倒闭。 到了近傍晚的时候,就陆陆续续有顾客进门,看来她摆的噱头还是吸引了君望的百姓。用膳时间时,歌女舞女一一登台表演,引得群众大声叫好。 只过一会,门口涌进来越来越多的人,一下就把所有位置都挤满了,还有很多人都无位。染青不由纳闷,怎么一下多了这许多客人?后厨准备的菜食不知够不够? 人在源源不断的涌入,而坐在桌前的顾客因为歌舞的表演好看,迟迟不肯离席,所以一张桌子都翻不了,等待的人群开始狂躁起来,有些人甚至不满开口了。 染青直觉事情有异,招了一个人过来耳语了几句。那个伙计匆匆跑出店,没过一会就跑来跟她报告了。心中暗怒,她说怎么一下人这么多,按理两家店都免费招揽顾客,就算她这边有额外的表演,也只会吸引一部分顾客而已。 原来是那西来福一见有客进门,就立即引了客人往这边东来顺而来,那边几乎不接待客人了。宾客虽颇有微词称西来福言而无信,但也因为对门东来顺在君望的名头甚响,难得一次免费设宴,自然二话不说来了这边。 染青蹙眉深思,知道秦天策这招是想用客人牵制东来顺,无论她准备再充分,后厨备下的食材断然不可能供应全城大部分的百姓吃喝。这不是资金的问题,这是人力的问题。 这一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出的可真是够绝! 她招了香儿过来,与她细细商量了一番,香儿就去了厨房。 没过一会,香儿站上台,高声道:“今日宾客太多,我东来顺为各位备下‘九全滋补汤’,是近日新推出的最精致的一个菜,还请各位慢用。没有位置的朋友也别急,人人都有一碗可喝,在此我东来顺再次感谢大家的光顾。” 很快跑堂的端上一碗又一碗的汤出来,色泽红润,香味扑鼻,一尝之后,入口爽滑,且味鲜之极。人人脸上都浮现满意,瓷碗又大,这一碗汤下去,竟有肚腹填充之感。 有人甚至在猜测这“九全滋补汤”内放了什么精致的食材,以致于这汤如此爽口好喝。问起香儿这个大掌柜的,她笑而不语,心中却甚是好笑,这“九全滋补汤”也亏小姐想出来的。利用了厨房所有蔬菜,加上菌菇,以及之前入味的鸡汤等,全部和在一起,就成了这道“九全滋补汤”。 因为都是大海碗,一碗汤下去,宾客几乎半饱了,若想多喝,肚皮撑不下。时间一久,可能有些人就要更衣,自然就没法一直端坐桌前。而汤之根本乃水,食材可能紧缺,水是永远都不会缺的。 染青这头从容应对,另一头西来福二楼的厢房内,却有人跪在地上低低禀报着东来顺的所有动向。听完后,宁飞扬忍不住拍掌叫好,“真是机智,这都能给那丫头想出来。”他实在是对这个妹妹佩服有加了。 凌墨沉眉不语,眼中却隐隐有笑意暗浮。 唯有秦天策眸中带了抹兴味以及精光,自走上殿堂之后,他还是第一次有了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昔日,他还真是小瞧了这个小女人了。 “走,一起去对面看看,也去要一碗这‘九全滋补汤’喝喝。” 其他两人脸色各异,相互对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 香儿拉了拉染青的衣袖,低低地说:“少爷,快看门口。” 转头就瞥见一处银色,特别突兀,他在的地方,总是能够瞬间夺了人的视线。就连正在专注台上表演的群众,也因为门口的异动,纷纷而望。 有人已经迎上前,却是对着凌墨道:“凌老板,你回来了?” 凌墨微笑颔首,不作解释。 原来大家以为东来顺的凌大老板是去了外地。 “感谢各位赏光,凌某在此不甚感激,不知可有用好膳的宾客,可让桌我这两位贵客。” 大家看秦天策与宁飞扬相貌不俗,穿着不凡,立刻就有人让了空桌出来。 他们入座后,秦天策的目光向她这边扫来,深邃难测。 “香儿,上汤。”染青淡淡吩咐。 来者是客,她东来顺打开门做生意,就不会拒绝任何一个宾客进门。 很快三碗汤放在了桌上,秦天策看了一眼,没有动,嘴角挂着淡笑。 忽然有人“哎哟”一声,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只见那人捂着肚子,满脸痛苦状,只忍了一会,就迅速跑出了门外。 众人惊疑,但不知发生了何事。 染青却在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预感,直觉有事发生。 果然,一盏茶后,接二连三的人捧腹离开,全都面有痛苦之色。但半个时辰后,那些离开的人就面带怒色而回,声称东来顺的那“九全滋补汤”有问题,因为他们整个下午都未进食,只到了傍晚来这东来顺吃饭。 此言一出,人群开始骚动。酒楼餐馆最忌讳的就是食物不净,吃坏肚子虽不是什么大事,但却是砸了自己的招牌。 染青瞋目而立,心知此时该表个态,可是见秦天策含笑看着自己,她心头就不安,因为那笑中隐含着沉稳定局的势态。现在的局面是否在他预料之中,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今日若在他眼前失了这个场面,那真得是要输了。 清了清嗓子,提高了声音:“各位安静!”全场注目而来,纷闹的人群倒也真安静了下来。 “小店今日设下这免费宴席,实为感谢这两年来大家对东来顺的厚爱。至于有人声称是喝了那‘九全滋补汤’而腹泻的,杜某实在不愿相信这事实,因为在本店的人不下上百,若汤真有问题,为何只有你们几个不舒服,而其他宾客却无事呢?” 底下小声议论,的确是这样,肚腹疼痛的只在少数,并非每个人都发生这种情况。而且那几个发生腹泻的顾客,都是有席位的,也就是说他们不止饮用了一碗汤。 “但这也代表不了你东来顺的菜就没问题。”不知人群中谁高声喊了句。 染青脸色微变,目光巡视,人太多,找不出讲话之人是谁。心中明白,今晚是有人特意要闹事了,借之前的肚痛之事,想要丑化东来顺的名声吗? 心念转动间,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那声音又再起:“为何不叫厨房出来解释下,那‘九全滋补汤’究竟是何材料所做?” 这话就像提醒了大家一般,立刻全都起哄着要叫厨房来讲讲这“九全滋补汤”,其一是大家本身对此汤非常好奇,其二则是人们的看戏心态。 正文卷 73.定成败 厨房里的厨子和一干助手们,都被纷纷叫到了厅内。 虽然染青也不想,可是当下人言可畏,她若坚持不叫厨子出来,反倒显得心中有鬼。反正她行的正坐的端,就算公布了那“九全滋补汤”也没什么,又未加入什么不好的食材。 当有人质问厨子那汤究竟是何材料做时,厨子看了看染青的神色,见她没有任何暗中的指示,于是就实话实说。 众人听后哗然,居然这么鲜美的汤只是以那几种蔬菜与菌类而熬制?顿时有种被欺骗了的感觉,什么滋补,什么九全的,分明就是在欺诈。 染青冷眼看着群众愤怒的神情,再次提高声音道:“各位稍安勿躁,‘九全滋补汤’本身的原型乃‘五行蔬菜汤’,五种蔬菜分别为五色,青为萝卜叶,红为胡萝卜,黄为牛蒡,白为白萝卜,黑为香菇,分别代表木、火、土、金、水五行。 曾有医书中指出:“肝木青色宜酸,心火赤色宜苦,脾土黄色宜甘,肺金白色宜辛,肾水黑色宜咸。内为五脏,外主五行,色配五方。”而白萝卜,相信大家也都听说过‘十月萝卜小人参’的说法。 故而五行、五色、五味的搭配可起到滋养五脏、理气消滞、调理阴阳、补肾益气、固本培元的功效。杜某在这基础上又加入了两类蔬菜,以及鸡汤与另一种菌菇,合成九味,这样的汤难道不能称为‘九全滋补汤’吗?” 拥堵在东来顺的顾客大都是平民百姓,许多人听不太懂染青解释的那些什么五行之说,但看着她胸有成竹的气势,听着她头头是道的解说,心中不由信了几分。 可是真正要闹事的人又岂会罢休,仍是之前那个声音在喊:“就算你这汤真的有滋补功效,但也不代表就没问题,谁知道你们里面还放了别的什么?”这回染青看清楚了,是人群里一个看似长相普通的男人,但他眼中有着异光而闪,身形也较高大。 心中一动,她在外行走了也算有些年月了,不至于说看人有多准,但直觉这人可能会武功,所以高喊时中气非常足。于是她了悟,原来这一场闹剧都是幕后有人在操控,而那个人就是坐在正殿中央穿白衣的那个阴险男人! 其他人一听,是这回事,尤其是那些去而复返的宾客,更是拍起了桌子吵闹。更有一位自称大夫的人站出来,摇头摆脑的用银针探了探汤底,然后皱眉看看桌上的菜。 有人问:“可是汤里有毒?” 此话一出,所有人脸色都变寒,包括染青,若是被指说汤中有毒,那么别说这东来顺了,就是上下所有的人都要受到牵连。 但见那位大夫摇摇头,捋了一把胡须道:“无毒。” 心还没来得及放下来,大夫又转目看向厨师问:“这汤里加的另两味蔬菜,可是有菠菜?” 厨子点头,如实回答:“确实是放了菠菜与白菜两种蔬菜。” 染青忽然脑中一道光划过,眼睛睁大,她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心沉了下去,几乎可以猜到那位大夫后面要说的话了,此仗她败矣! 大夫提高了声音,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老夫知道问题出在哪了,并非是出自那‘九全滋补汤’,准确的说并非全是因为那汤。老夫已经观察过每位有腹泻的客人在这之前都曾点过韭菜之类的菜,而这汤内却放入了菠菜,韭菜与菠菜同属凉性,有滑肠作用,这就是导致大家腹泻的原因。” 染青垂目,果然不出她所料,腹泻的原因是因为食物相克。万事万物,都是相生相克,包括食物,也都有相克之物。这么浅显的道理,她居然没有能早一步想到,忽然她抬起眼看向那厨师,心里阵阵寒意。 在她决定做这“九全滋补汤”时,特意去了后厨与这位大师傅商量,如何利用剩余的材料做一大锅味道鲜美的汤出来。而本身她是打算按照“五行蔬菜汤”的做法,只入那五味的,是这个大师傅说五味太过清淡,再加入四味则汤会变得浓郁无比。 想计策上她或许占优势,但做菜她是内行,除了会吃。固然是听了大师傅的话,让他全权处理了。而那韭菜煲是昨日推出的新菜,这在准备免费服务之前就决定入用这道菜,因为成本低,味道也算佳。 一个厨子烧了这么多年的菜,他不可能不知道哪些菜相克的。而这个厨子是凌墨后来请回来的大师傅,哪怕他在这东来顺两年了,他还是凌墨带回来的人。 凌墨的人,不就是秦天策的人吗?所以,局早就等在这里,从邻店,到她身边,处处都是他的人,他的确不用以权压人,他早就用一张铺天大网把她网在了其中。而她这条鱼以为还能凭己之力可以翻出天去,却原来一切都是徒劳。 如今他坐在那里,星目流转,气态闲定,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只因他的手早就握住了网边的绳,只待收口,她就再也挣扎不动。 忽然间,失去了浑身的力气,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所有的斗志都消失了。 与天斗,她可以说一句:人定胜天。 可是,与他斗,她只觉心力交瘁。 之后的事,如预期中的那样,客人们一个个愤愤而走,边走边骂东来顺欺诈顾客。 染青苦笑,她到底欺了他们什么,又诈了他们什么? 就算香儿再苦苦挽留,也留不住要走的心。 最后,偌大一个厅里,只剩了一桌,三人而坐。 手撑了撑椅子,看了眼在那默默收盘子与桌椅的服务员姑娘们,淡淡道:“别收了,就放在那里吧。” “少爷……”香儿担心地唤了一声,眼睛看看那桌的几人,不敢说话。 染青站起来,走到门口时,顿住,也不回身,就那么背对着说话:“本店打烊了,还请客官早早回去。”说完拉了香儿的手,头也不回地走进夜色中。 宁飞扬收回视线,看了看身旁人的脸色,迟疑地开口:“皇上,会不会狠了些?” 秦天策笑了,明若琉璃,映得他眉目如画,吐出的话却让其他在旁的人听了都浑身一颤。 他说:“翅膀太硬,唯有折之。” 染青一路闷着头,快步往前走,香儿被她落了好几米,却仍是追不上她。 不由喊道:“小姐,你慢点!等等我。” 顿住脚步,回过头来,见香儿已是满头大汗,忽然之间胸中郁气而散。输了赌约有何妨,只要身边有她们在,她就不是一个人。 就算真被那人给带了回去,她可以在他眼皮子底下逃一次,就能逃两次,何必要这么纠结和气馁呢? 想到这,不由展颜笑了,回身走到香儿身边,再度拉了她的手,靠在了她软软的手臂上。“香儿,你真好。” 香儿不明她所指,有些狐疑地看她:“小姐,你没事吧?” 染青摇摇头,她已无事。 赌约第十日,染青安安静静坐在东来顺里,拿了一本书翻阅着,店里一个顾客都没有。但她心中沉静,不再被外物所扰。 香儿或许不懂自家小姐心思,但见她这幅不在意的样子,心知她已有决断,所以也不再千愁万绪。平常忙忙碌碌惯了,现在闲下来,倒是有很多不习惯。 一直到了晚间,东来顺的大门,也无人再踏入过,而对门的西来福却是玲琅满目,灯火辉煌,人声鼎沸。染青眼都没抬,继续沉浸在新阅的书里。 她在等待,等着那人来验收成果,等着他来炫耀他的胜利。 渐渐,人声消去,夜已深,已经有人在打哈欠,但见老板依然端坐在那,也没人敢提一句打烊。至此,这个十日之约,她终究是败了。 如预期中的,三人再度上门,那人依旧是一袭白衣。 染青定了定视线,就转开了,以为换回了白衣,就能掩去你那已经浑然天成的霸气?轻声叹息,秦天策是秦天策,是不可能再变回钟离的了。 凌墨走至她面前,沉声道:“清然,楼上包厢说话吧。” 抬眼看他,面无表情,与往昔一模一样,另一边,秦天策与宁飞扬已经抬步上楼,悠悠漫漫,似乎知道她一定会跟上前去。 她笑了笑,没有再看凌墨,与他擦身而过,无需怪他,只是各为其主而已。 不是输不起的人,既然输了,她也承担的起这后果。 上了楼,就见宁飞扬站在一处门口往这般而望,看到她的身影,眼中再次浮现复杂神色。染青朝他笑了笑,走至他身边,轻声唤:“大哥。”看到他惊呆的神情时,不由笑容更大了。 从见面到现在,她一直把他当隐形人,今日却愿唤他一声大哥,怎么能不让他觉得惊奇呢?有些语重心长地说:“染青,好好跟他说。” 跟他说什么?说她不愿去那皇宫,做他的其中之一?说她想要留在这江湖里,只做自由飞翔的大雁,也不愿做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苦涩心头划过,推开了那扇门,走了进去。 正文卷 74.心若自由 从不知,白色也是这般的明目,亮的有些刺眼。 两人对视许久,没有人说话。染青看不出他眼中的涵义,只知道深不见底,现在他是觉得得意?骄傲?然后来宣布胜利? 好吧,既然输,就输的也要不失面子。 她轻声叹息:“我输了。” 秦天策挑起了眉,唇角慢慢溢出了笑,那笑居然生动了他整张脸。 他本就是个好看的男人,此时却更加耀眼。 他抬起了手,轻声道:“过来。” 染青看了看他的手,再看了看他的脸,垂了视线,还是往他身边走去。 在离他一尺的地方停住,不愿再往前,可是那手已经伸了过来,一手揽住了她的腰,把她揽进了怀里,坐到了他的身边。 她没有再做无谓的挣扎,安静的坐下,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看他。 叹息就在耳边,清润的声音在说:“染青,你这性子真是佞,我该拿你怎么办?” 染青微微一动,心头有些诧异,这人在见面之初,就以皇帝之姿展于她面前,可是现在他却把“朕”那个称呼,又改回了“我”,虽只是一字之差,却在她心里浮起不小的波动。 抬起眼问:“何时启程?” 秦天策似是一愣,好一会才知她是何意。 “怎么?认输了?”口吻清清淡淡,辨不明他是什么意思。 “十日之约,第十日一个客人都没上门,我想不认输也不行。”虽然事实很无奈,但此时染青也无一丝丧气之意。 所以,秦天策问:“看你样子似乎不太在意这个输赢。” 若是不在意,她会费劲心思想要力挽狂澜? 若是不在意,她会绞尽脑汁想要与他斗一斗? 可是在意也无用,她怎么斗得过他? 此话,她自然是不会拿出来说的,所以只是浅浅一笑,带了些敷衍。 “谁说你东来顺一个客人都没有的?我不是吗?” 染青一惊,抬眼就撞入他那深色的明眸中,他的意思是……?不,不可能。直觉在心里否定了这层可能,他不是这样的人,他早已是那一手揽天下的君王,断然不会承认自己败。 只听秦天策温软好听的声音在说:“染青,我做你最后一个顾客,你赢了。” 这一次,染青终于失声问:“你愿意放我自由?” 十日前的赌注,言犹在耳。她输,跟他回宫,她赢,获得自由。 秦天策却没有正面回答她,反而问道:“何为自由?” 染青一愣,这个问题她从未问过自己。她的印象里只记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这样的诗句,可是真要她拿出实质的解释来,却有些词穷。 秦天策也不等她回答,又道:“心若自由,何处不是自由天地?” 染青眼睛睁大,心若自由,心若自由! “染青,我知你心在四海辽阔,故而放你四年的自由。但是你得想想,心若自由,哪怕你在皇宫,在我的身边,你也是自由的,你依然可以振翅高飞。所以,我输你这局,承诺你要的自由,但却是安于我身侧的自由,这是我许你这场赌约的条件,你是选还是不选?” 声音轻柔,缓缓慢慢,带了一丝强硬的霸气。 但这霸气,却是震撼了染青的心,她不再如初见他在君望时那般满腔愤怒,也不再如昨日那般在知道赌约要输时落寞不甘,只觉细细麻麻的心底,涌出一股暖流。 心只松了那么一刻,秦天策就已经把她抱住在怀里,怀抱有些迫不及待,令她隐隐生疼,他把头埋进她的脖子里,使劲闻着她的气息。 他的身上,依旧有淡淡的龙涎香味,比之过去要浓了些,是周身的衣物都要被这香熏过?还是他登位后,这代表身份象征的熏香自然要紧紧跟随? 她竟不知,真的深入他的怀里后,那份彻骨的思念,会源源不断的涌来,以至胸口的那块血玉菩萨火热火热的,炙烫了她的心口。 她以为,逃出生天后,会让时间慢慢沉淀曾经那些美好的心动和眷恋,可是每每在听到有关他的消息的时候,她总是竖起了耳朵,听得仔细。 他在西凉边境,他在朝堂,哪怕那一桩桩的事她都没参与,却似乎都能身临其境般猜度到他所有的心思与算计,以及他的谋略定江山。 染青不懂,这算是心有灵犀吗?还是她虽不知他深,却能猜他意? 一直认定这份思念可以固守在心底,只站在这处君望,遥遥观望着他如何平定江山,如何执掌天下,然后保持在安全距离以外。等着时间慢慢冲散一切,等着他在心中的轮廓越变越淡,直到某一天她不再思念的时候,那么可能会再遇一个令自己心动,但却平凡的男子,然后厮守后半生。 这是她为自己规划的人生。 可惜,规划的再好,都赶不上变化之快,他来了。 他以雷霆之姿出现,他以密织的网铺盖,他以眷眷深情把她包围。 重现她面前的这个人,曾经纯净清逸的假象早已消失,现在的他或许带着温浅的笑,眼中的那抹光却早已不如当初那般清澈,而是带了沉稳与霸气。 此时,看不到他的眼,只感觉到脖子那处温热的呼吸,心里微微在颤动。忽然那处一凉,有什么顺着脖子在往下流。染青心头巨震,想用力推开他去看清楚,可是他紧锢的怀抱,一点都没有松动。 他在流泪?怎么可能?别说是秦天策,就是曾经的钟离,她也不相信这样的男子会是落泪的人。是什么模糊了视线,她眼中也有泪了吗? 为何会这样?本是坚定的心志,此时全部分崩离析。 只剩眼前这一抹银白,一点一滴的入了眼底,刻进心里。就像四年前那悬崖上,那抹飞身扑来的白,多少次入了她的梦,让她在睡梦中惊醒过来。 原来,她从不曾忘记他! 只是一滴眼泪,染青心头万般的抗拒都被瓦解。等秦天策抬起头来看她时,她觉得被冲爽过的双眸特别明亮。 他抬起手指到她眼下,那里还有刚才情潮奔涌而出时的泪珠,轻声叹息:“染青,我好想你。”手指下移,勾出她脖颈里藏的金线,血玉菩萨似乎到了主人面前,变得更加红润而耀眼。 染青见他眼中有满意和喜悦,微微有些尴尬,扭了头,“线弄不断。”所以才会一直挂着,但真是这样吗?刻意的狡辩,反而添了一丝暧昧和娇懒。 秦天策的笑直达眼底,也不去揭穿她,把那血玉再次塞进她的脖子里,看了眼那里面还藏的一根黑线,目光转移了开。 他把头搁在她头顶,从身后紧紧揽住她的腰,柔声道:“染青,别再逃开我了。我跟你讲讲你离开后的故事吧,大病了一场,推去了婚事,后来西凉来犯,朝中无人敢去应战,我不得不请命与飞扬一起去了战场。不能说每一次战役都凶险万分,但在尧山的时候,我真的以为可能要回不来了,身临险境时,脑中居然全是你的身影。 我告诉自己,不能死,否则怎么来君望抓你这个逃兵呢。知道你心往自由,忍着心中的念想一直没来,等到朝政安稳之后,实在忍不住了。四年了,染青,你可有一点想我?” 款款深情尽在他言中,本就心软了的染青,如何能抵挡住这柔情攻势。听闻他尧山之战的凶险,虽然他一笔带过,但也能想象得到当时的情况定是到了绝路,他才会那样说。 那一句可能要回不来,真的是彻底震动了她的心。若他回不来?这个念头在脑海里盘旋,只要想到有一丝这种可能,她就觉得惶恐不安。 回转身去,紧紧看着他,是了,他与原来有了好多不同。不止外显的霸气,就连他脸上的皮肤,都要比之原来的白皙要黑上一些,这是历练和沧桑的痕迹,经过沙场征战后,他早就有了英武伟岸的本质。 张了张嘴想唤“阿离”,可是他如今身份不同,她怎能再如此唤他? 似乎知道她心里所想,秦天策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叫我阿离,从此以后,我只做你一人的阿离。” 这个名字,再无人会唤,就是宁飞扬,也因为如今他身份的改变而改了口。如果她喜欢,那就只做她独有的称呼吧。 染青脸上飞过一抹红晕,早知这人会说世上最动人的情话,可是仍旧抵不住他的柔情攻势。只做她一人的阿离,是要暗许什么吗? 似乎他登位以来,并未传出大婚封后的消息。 一滑过这念头,就暗暗心惊,她居然已经开始考虑这些? 不是早就下定决心不入那宫闱吗?为何会去念想他身边是否有人?若是无人,若是无人……她就真的愿意为他投身宫门,从此只做他一人的金丝雀? 忽然心头茫然,她竟不知该如何选择。 早前甘愿认输是一回事,被他强迫带回宫廷是一回事,但不包括自己的心甘情愿。 乱了,什么都乱了…… 正文卷 75.情网 “咚咚”两声敲门声,打断了染青的凝思,秦天策目光也从她脸上转移,并没有放开她,只淡声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门外是凌墨,在看到他们二人相拥的姿势时,他垂下了眼。“皇上,晚膳已经备好,可否能上了?” 秦天策点点头,放开了些禁锢住染青腰的手,立刻她的人往旁边滑开,坐到了椅子上。余光里瞄到身旁人牵起嘴角的笑,不由暗恼。 等两人都安坐好后,凌墨才让开了身体,服务员姑娘们缓缓入内,承上一盘又一盘的菜,立刻桌子上就摆了满满一桌。 然后也不见宁飞扬身影,凌墨带着众人再次退下,门关上。 染青目瞪口呆,这……许多菜是他们两人吃? 耳旁一声低笑传来,秦天策道:“杜大老板,赏脸陪我吃个饭吧。” 面上一热,“到这么晚,你还没用膳?”此时虽不是深夜,但都已经到店打烊的时间了,他怎么会到现在都还没用膳? “不是定了赌约吗?总得做你唯一的客人,当然是留着肚子了。”说话间,他已经夹起一筷子菜到染青面前的碗里,接着径自吃起来,看似真像是饿了。 这些菜都是东来顺的招牌菜,其中不乏有这几日染青想出的各种名堂。见他吃得津津有味,心中不觉有奇妙的得意的感觉出来。 都说皇帝吃惯了宫里的山珍海味,几曾会吃这种民间小菜了?不过现在满桌菜的架势,倒真像是皇帝用膳的派头。 却听秦天策在说:“你别心里又埋汰我,这可不是我的主意,定是飞扬那小子让凌墨准备的,我并无你心中所想的那般奢侈。” 染青侧头看他,疑惑地问:“为何我心中所想,你总是会知道?” 秦天策抿唇浅笑,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整整研究了四年之久,断然是会了解她每一分神情每一个眼神所代表的含义的。四年前,他以为只用柔情就可以轻易获取一个还算是女孩的心,所以轻敌了。 当他发现她巧布暗计,金蝉脱壳时,心内真正是对她刮目相看的。 他完全可以立刻派人把她抓回来,但是他没有,就是想要看看一个女人带着另外两个女人如何在这险恶的江湖上生存,虽然暗中派了人保护,但不到万不得已,暗卫是都不会出现的。 每次消息传来,还真的是令他惊讶。她脑子里居然有那么多奇思妙想,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却能一路顺畅来到这君望。 而且,似乎走出了怀城后,她犹如没了拘束,可以展翅而飞的大雁,当真是过得惬意。 但无论她飞得多高,都只能在他羽翼掌控下而飞。 这盘棋下了四年,该到收子的时候了! 在秦天策面含笑优吃菜的时候,染青正在暗暗观察他。气定神闲,从容自若,这些词用在他身上,都还不够表达一二。她觉得他坐在那里,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把你撕开入腹,这是潜伏在他温若表象下的。 皇宫是什么地方?那里长大的人,如果没有锋利的爪子,又怎么生存的下去? 低头看了看自己握筷的手,指甲修的很短,怎么看也不像有锋利的爪子的人,若真的跟他回了宫,这双手是否能与宫里的那些狼群拼搏,她很怀疑。 心头的叹息,不自觉的变成长长的叹气。 秦天策看向她的侧脸,烛光辉映,两颊映照的也红润,她此刻虽然仍是男装打扮,但是那眉眼里的生动早已不像四年前那般稚嫩。 不禁向她靠了过来,手指轻抬她的下巴,让她的视线正对自己,晶亮的眼内藏着惶惑与迟疑。他轻轻一笑,心中还不能定吗? 俯下头,唇盖住了那处柔软,这是他在见到她后一直想做的事。 染青浑身一僵,只觉灼热的呼吸扑在她的鼻息间,与她的呼吸紊乱在一起。而他炙热的眼直直的盯着她,细碎的吻像春风拂过,眼底的温柔和情意,慢慢的渗透进她心底。 唇瓣微微一麻,已经张开,他的舌就窜了进来,勾住了她的,本是温柔的吻变得犹如狂风过境一般强烈。再也抵不过他那眼神的光芒,闭上了眼,整个人娇软的如一江秋水,沉迷在这被他刮起的情潮里。 是察觉到脖颈处的微微酥麻,猛然清醒过来,用力去推他,虽然没有推动他宽厚的肩膀,但是他的吻停在了那处,没有再蜿蜒而下。 染青又羞又恼,这是东来顺的包厢,外面没准还站着宁飞扬与凌墨等人,若他们这样再继续下去……脸已经烧到耳后根。 终于他从她脖子里抬起了头,含笑的眼中竟带了一丝邪魅,一闪而过,快得让染青抓不住。“放开我。”话一出来,心头更羞了,居然是如此娇柔带了暗哑,听着倒像在撒娇。 果真听到秦天策沉沉的笑意,但已经是放开了她。 染青只觉嘴唇麻麻的,心里酥软,而手心却是有些冒汗了,夹了一筷子菜到他碗里,低低说了句:“尝尝这道菜——开水白菜。” 这道菜是就这几天她与厨房研究了推出的,菜名听着简单,但做法却不简单。名说开水,实则是巧用清汤,其关键在于吊汤,汤要味浓而清,清如开水一般,成菜乍看如清水泡着几棵白菜心,一星油花也不见,但吃在嘴里,却清香爽口。 关键就在这个清汤了,需要细火慢熬两个多小时。 但忽然想到东来顺菜推出之后,立刻别家店都照搬了过去,想必他定也吃过了吧。 只见秦天策举筷夹了一小条的白菜入嘴,清鲜淡之味从唇到舌,一直达到心底。又用汤勺舀了一调羹汤,小喝了一口,香味浓醇,汤味浓厚,不油不腻:味道清鲜,不淡不薄,菜色嫩黄,柔美化渣,有不似珍肴,胜似珍肴之感。 染青见他虽没有赞美之词,但却神情愉悦,也知是认可了这道菜的。这种心思很奇妙,渴望得到认可,得到肯定的迫切,以及一种成就感的小小得意。 到了晚间的时候,染青躺在床上,细思今天一天的反复与变化,不由感慨万千。 人在天涯的时候,她就时时惦念,现在人到了眼前,以万般柔情把她包围,叫她如何能不心动?大千世界里,又有几个男子能有他那般风貌和俊朗?或者说,哪里才能遇见一个如此让她心醉的男人? 唉,沉沉叹气。 晚膳用完后,他如那时一般,缓缓送她到门口,然后再转身而去。看着他离去的白色身影,她竟有那么一刻觉得时空穿越,回到了四年前,他是钟离,而她是十四岁的宁染青。 除了在见面第一天时,他以强硬姿态而切入她生命,后面几天一直没露面,昨日晚上他来见她,却宁愿输她赌约,不以强权迫她,许她自由殿堂,只是那自由在他羽翼之下。 说句实话,她的心乱了,不再如之前那般坚定。 她逃得了怀城的丞相府,却难逃他编织的漫天情网。 这一夜,胡思乱想,脑子乱糟糟的,一直到很晚才睡着,等一觉醒来,竟然天色大亮。 翻身而起,恍然昨夜如梦一般。见有阳光从窗格里透进来,有些奇怪今日香儿怎么没有叫她起来。后来他们也没有谈及到西来福与东来顺的事,赌约已过,是否还要再合并? 忙简单梳洗了一番,推门而出,就见院子里站定了一个身影。 微微一愣,宁飞扬! 他等在这里,不用说是有话要讲了。听到声音,他回转头来,上下打量她,在看到她身上那款青色长袍时,眉间皱了一下。 “大哥,找我何事?”染青主动问。 宁飞扬的装束也有了不少改变,不再如四年前那般宝蓝耀眼夺目,几次见他都是浅色锦袍,低调沉稳。 看来,这四年,改变的不光是她,是所有人都在改变。 “染青,该回怀城了。” 呼吸一窒,“是他来让你通知我的?” 宁飞扬忙摆手解释:“不是,你误会了。皇上并不知道我来找你,今日一早我就等在这院子里了,就想跟你说些话。你不知道,皇上这条路走得可谓是艰辛,就是如今朝廷里也有暗中势力在与他较劲,可是他却什么都不顾,不远千里来这君望。染青,你该明白他对你的心。” 沉默,早知皇权之路是一条最坎坷的路,就算宁飞扬不说,她也知其中定是历经万险,他才走上那个位置。 宁飞扬见她不语,又再劝道:“你可知,你与二娘离了府后,爹常常会去那后院,一站就是一个下午。他的心里,是有你们的。” 染青冷笑了起来:“大哥,他的心里如果有我们,会十几年来都不曾踏入过后院?他的心里如果有我们,会让我娘常常以泪洗面?”提起宁相,她就心头有怒。 为丽珠娘觉得不平,从小就见她时常偷偷抹泪,若是不带她出来,恐怕终有一日,她是要在那四方天里抑郁而终的。 所以宁飞扬意指宁相隐隐有懊悔,她觉得愤怒,等到失去了才知后悔吗?那么多年的时间,他可曾有一丝怜惜过丽珠娘为他红颜憔悴。 正文卷 76.劝说 看着染青脸现怒容,宁飞扬心知心结太深,一时之间也解不开。 “好,我不跟你提父亲,也不跟你提相府,还是提皇上。四年前,你掉落悬崖,我上上下下搜寻,只找到你的衣物和那双靴子,你可知道,当时他都动了抽干那深潭水的心。他站在那悬崖整整三天,若不是圣旨到,恐怕他会站到倒下去的那一天。 之后多少次,看到他握着你的衣物发呆,甚至常常会到你后院的小屋里坐上一个下午。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只知道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后来发现你没死后,若不是他派了人暗中保护在你身侧,你以为你能如此成功的抵达君望? 染青,你自己想想,什么是自由?你以为躲在这座小城,就是自由了?你不是一样为了二娘再无法外出漂流?牢笼是自己为自己设的,只要心中有自由,无论何处都不是牢笼。皇宫又怎样,凭你的聪明,谁能斗得过你?所以,你好好想想吧,不要拿自由这个幌子来敷衍众人。” 一连串的话,没有一个咯噔的说出来,染青不由苦笑,她倒是不知道宁飞扬这个说客的口才是如此之好,根本不留一点缝隙让她反驳。 直到讲到此处时,他才停下来看着她。 说实话,这席话还真入了她心内去,尤其最后他说牢笼是自己设下的,正如昨晚秦天策讲的心若自由,何处都是自由殿堂,有异曲同工之说。 抬头看了看天空,蓝天之上,艳阳高挂,暖暖的阳光直射她脸。 “我说,若我仍执意呢?” 宁飞扬闻言大怒,冷笑了起来:“宁染青,你没有心!我说了这么多,把他不愿讲的情都告诉你,你却仍然这般自私!哼,你以为你还逃得了吗?实话跟你说,这次皇上不会带走你娘和香儿,她们留在君望,如今这间宅院的四周都已经布下重兵。哪怕你再聪明百倍,也是逃不了了。” 越讲越怒,这几日看她与皇上斗法的势头,心里虽有为皇上不平,却也是深深被她折服的。可是此时她却这般执迷不悟,到了现在的形势,她居然还想逃吗? 跺了跺脚,甩袖离去。 染青苦笑着看宁飞扬那急走的样子,用得着如此生气吗?她刚才也就打个比方而已。倒是被刚才他说的事给有些惊住了,他要留娘和香儿在此? 只需脑中稍稍一想,就知他此举何意。 不得不说,他知她甚深。知道她若输了赌约,不得不跟着他回宫去,心里定然是不甘的,会伺机寻找机会逃跑,可是他把她逃跑的路给堵绝了。 丽珠娘和香儿是她最不可能放下的人,他把她们留在这里,不用说定然会派了人守着。所以就算她今后有心逃跑,也不可能真的丢下她们。 早知他已经不是当年的钟离,如今他来,是不会给她留退路的。就算深情在,他也不会再容许自己从他身边再次逃离了吧。 有些茫然的抬眼看院墙,那隐在暗处的人是有多少人呢? “清然。”身后一声轻唤。 染青转过身看向来人,勉强笑了笑,“你也来做他说客吗?凌墨。” 这一个又一个他的人等在这里,为他说话,讲他如何深情,讲她有多自私,忽然间觉得好累,心很累。 凌墨依旧是一身黑衣,他走到她跟前,看见她眼下的暗影,眼中闪过了悟。轻叹道:“清然,我不是来做说客的,其实根本无需我在游说什么,你的心已经有了选择,不是吗?” 染青疑惑地看着他,他说她的心有了选择?她怎么不知道。 “刚才宁将军讲了那许多,真正牵动你心的不还是皇上对你的深情吗?就算把夫人和香儿扣在这里,凭你的机智,总还会想出办法营救她们,你唯独过不了的是自己心关。你已经在犹豫了,就代表你已有了选择。” 一字一句,犹如铁锤敲破了心湖。恍然而悟,她之所以万般愁绪,犹疑不定,只因为她心中对他有情,她早已放下了心防。 思绪一理清,细细麻麻的情潮纷纷涌来。 凌墨两句话就点明了她心中真正所思,抬起眼看他,问了一直想问的问题:“凌墨,你是他最早安排在我身边的暗卫之一吗?” 几乎肯定了这个事实,可是还是想亲口问出来,因为他不一样,他与别人都不一样,他是她真心投放了感情进去,把他当成亲人般的凌大哥。 却见凌墨摇摇头道:“我的主人是紫狼,我是紫风堂门下。” 紫狼?染青惊讶,凌墨是紫狼的人?她倒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层。细细回想那次江州五虎之难,的确是先见紫狼,后来凌墨才进入他们生活的。 时间上的巧合,在那时她看不出,现在一回想,就真的看出是怎么一回事了。 “紫狼……还好吗?”那人已经好久没有出现了,自上次她外出游历见过后,时间隔了都有一年多了。但从凌墨的回答也足以证明,紫风堂果真是收在秦天策之手的,紫狼也是为他效命的人。 “主人与我甚少联系,故而我也不知。他只命令我在君望保护你们母女,而前不久飞鸽传来的消息则是尽力协助皇上,所以……”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讲,染青也明白了他所指何意。 不知为何,听到凌墨说是紫狼的人,反而比他是秦天策安排的人,让她觉得更能接受。虽然两者的意义相同,但至少让她觉得自己身边并不是遍布了他所有的势力。 且凌墨这几年对她们的照顾,并非虚假。 至此,之前心中对他的那些怨气,尽消了去。 半日晃荡,竟然已到了午时,走进东来顺内,竟见宾朋满座,香儿正在上上下下的招呼客人。心中奇怪,怎么一日光景,生意又恢复如初了? 转身往对面西来福看了看,那边居然也是人声鼎沸,生意如火如荼。 只稍转念而想,就知这是秦天策的主意了,至于是使了什么法子,她也不再关心。自己去了厨房匆匆用过一些后,就溜进了自己的书坊二楼。 既然心中有所定,事已成定局,她也不是做无谓烦扰。躲在这处的时间恐怕也不会多了,还不如自己轻松快意一些。 果然,拿了书不到一盏茶时间,就闻楼梯口有声音。 她动都没动,埋坐在椅子里,眼睛只盯在书页上,却不知已经很久没有翻页了。 门推开,白衣飘入内,她心弦一动。假装聚精会神状,唇角却忍不住笑意泛滥。 淡淡香味飘于鼻底,还没来得及转身,下一刻人一轻,被他抱了起来坐于他腿上,然后取过她手中的书,轻笑道:“让我看看染青在看什么书。” 此时,染青整个人都几乎是被他包在了怀里,男性的气息围绕在她四周。想要挣脱开他,紧固腰上的手却是握得稳稳的,不让她动分毫。 而他的另一手倒真的开始翻页看她之前看的书了,那是一本民间传说,记载了各地流传的一些小故事以及民间风俗。 见他看得专注,她也不再别扭这样的坐姿,慢慢把心神投放到书里去。 还别说,他看的进度飞快,为了跟上他,自然是不能再胡思乱想,渐而渐之真的投入了进去。等觉眼睛有些酸涩时,才发现他们这样安静看书居然已是好两个时辰了。 “怎么?眼睛累了?”身后温和的声音在问,秦天策把书一合,“那闭眼休息一下。”大手把她的脑袋按在了怀里,他的人也轻靠进椅背里,闭上了眼假寐。 染青抬头只看得到他下巴,那里有青色的胡渣,修的很干净,却还是会冒出头。终于看清他白衣上秀的花纹是一朵朵梨花,有些意外,皇帝不是都该秀龙吗? “你若不想休息,不妨我们做点别的?”秦天策睁开了眼,抓住了她急忙逃离的视线。不容她反应,立刻唇盖了下来,这一次的吻不再如昨日那般温柔,带了丝丝强硬和霸道。 几乎立刻席卷开了她的唇舌,一手揽住她腰,一手则托在她脑后。 染青只觉浑身软的一塌糊涂,脑子里也立刻成了糨糊,只能凭着那感觉跟随着他一起舞动。身体开始发热,她的手抵在他的胸口,感觉那处也是热烫的,更多的是他强而有力的心跳。 她本是睁着眼的,腰上的手不再圈住,而是上移盖住她的眼睛,然后轻轻落在她的额际,温暖的、干燥的,只余呼吸。 有时候,欲望是本能,或循序渐进,或长驱直入,只愿沉迷,无力喊停。那不一定是身体的渴求,反倒便是灵魂深处孤独已久的攀援,让人紧紧抱住,不能撒手。 舌,在饥渴地相互吮吸着、纠缠着,直到她感到快要因为窒息而死之前,他才抬起头,她睁开眼,看到他迷离的眼,犹如静默的夜海,水下却是暗流潜伏,很快就要在海面上掀起巨涛海浪。 而她的人,她的心,被卷入那深海中,无力回天。 正文卷 77.得到 吻似乎不能再满足某人,唇慢慢落在染青的耳垂,轻轻含住,几乎立刻就有电流击中她一般,还没等她来得及去辨识这是什么感觉,唇又慢慢地下移到脖子。 而他的胳膊也越收越紧,好像要把她揉碎在自己怀里。吻比刚才的有力多了,疯狂多了,带着从身体里漫上来的情愫。她攥紧他的胸前的衣襟,也是越攥越紧。她感觉到他的手打开一颗她前襟的扣子,又一颗,然后他的唇落在她的锁骨上。 纽扣一粒一粒被解开,肌肤触到空气,微凉。内衫底下是长期缠着的白布,秦天策在看到白布时皱了皱眉,手指轻轻解开背后的结,白布就慢慢松落开来。 一股陌生的感觉窜过染青的四肢百骸。 头脑或许有片刻的清醒,看到秦天策满眼的欲望以及势在必得,心头一惊,想要推拒。却觉身体一轻,人已经被他抱了起来。 这个书坊二楼本是她自娱自乐的专人阅书地方,里屋有一张小榻供她看书累了的时候休息。此时秦天策的目标就是那张小榻,虽然那只容一人的地方,可是他把她放下后,随即身体就覆了上来。 心里没来由的涌起一股恐慌,以他这个架势,似乎是要在这里…… 还没等她深想时,他的唇已经再度印了上来,这一次比之刚才更加浓烈,瞬间就淹没了她的理智。唇、脸、耳垂、耳后、脖颈,没处都湿漉漉的气息而过,像是一串火焰同性。且,忙碌的不只是他的唇,他的手也从慢慢把她外面的衣衫全部脱落,接着腰带一松,手贴着她平滑的小腹,慢慢下滑……。 “叫我阿离!”嘶哑着声音命令。 “阿离……”她听到自己用象虫鸣的声音低喃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秦天策眉眼间弥漫了缱绻与温柔。 得到,从身到心,才会让一个女人甘心束手就擒。 …… 睁开眼,浑身的酸麻撕裂般的痛,提醒着染青之前发生了什么事,那些漩呢的画面在脑海里浮现,面上不是用烫来形容了。 腰间的桎梏,提醒着某人的存在。一转头,就对上一双戏谑而邪魅的眼,心中一跳,挨的太近,连他的呼吸都喷到了脸上。 这样的眼神,她从未在他身上见过,这般邪气倒更像另外一个人。 闪去脑中的失神,此刻这人火热的视线都在她脸上,小榻因为太小,两个人躺在上面都是侧着身体的,且贴的无一丝缝隙。 这种身体贴着身体,脚勾缠在一起的姿势,着实令染青觉得羞恼。 不知现在是何时辰,估摸着也该是天黑了,身体的角力就像是不知疲累,小小的书屋里,只这一张小榻上,交流着彼此的语言。 一声轻笑,拉回染青游离的思绪,只见他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又像得逞的狐狸,哪里还有往昔的清澈纯静,哪里还有昨日的霸道沉稳。 事已成定局,哪怕本在心中仍有迟疑,此刻,她也没了语言。 但见他笑得如此张扬得意,心头不由薄怒而起:“不许笑!你起来!”这样紧贴着实在是难受,身体的粘腻都还在,可是推了推他,没有推动。 “染青,你是要吃干抹净,然后嘴也不擦就把我甩开?”邪气的调侃,证明着某人的心情之好,身体得到了疏解之后,只觉浑身通透。 染青羞怒,瞪着眼,下一秒,上前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没有使太大的力,牙齿也入了肉,但觉嘴下本是放松的肌肉,顷刻间绷紧,连腰上的手都禁锢的更紧了。她不知发生了何事,抬眼看他眼睛,见那双漆黑的眼眸又现熟悉的光芒,若到现在她还不懂这光芒代表了什么,那就真傻了。 那是欲望。 连忙松开了牙齿,急道:“别!” 秦天策看着她像个小猫一般,眼露祈求,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还敢招惹我不?”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心知身边这个小女人一下承受不了这么多。 “不逗你了,起来梳洗下,我们一起用晚膳。”说完掀开了盖在两人身上的薄毯,露出了**的身体,直接下了地。 染青忙背转身,暗骂不知羞,也不拿什么遮一下的,身后传来男人的大笑声。 终于背后的脚步声离开了,她才回转头,撑着酸疼的身体坐起,一眼就看到地上凌乱的衣衫,面上又是一热,真是有够疯狂的。 刚披上白色内衫,就听门外又有脚步声起,心头一惊,他又回来了? 却闻门外有人在问:“小姐,热水准备好了,拿进来吗?” 心口一松,是香儿,随即就想到她定是秦天策唤来的,被她知道自己和他…… 但她多虑了,陆陆续续进来的不止香儿一人,是好几个陌生的姑娘,她们提进来了木桶,端进来了纱织绸衫,不用说定是女装了。 当她们走到她跟前,想要帮她解衣沐浴时,连忙推拒,只留了香儿一人在屋内。 坐进木桶里,热水漫过身体,那些酸痛也被冲散了许多。却听香儿在背后轻叹,染青笑着道:“香儿,别叹气,从他来了这里后,这一刻迟早是要来临的。” 这也是她为何在清醒后没有太多愤怒的原因,既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那许多愤怒不甘的情绪自然是被折叠安放了起来,所以此刻才能做到坦然。 她心中明白,秦天策来了,自然不会无功而返,他对自己是势在必得。 “小姐,你怎么想的呢?” 染青靠在木桶边缘,任香儿帮她轻捏肩膀,闭上眼,她怎么想的呢? 她想,既然情已躲不开,不如就迎头而上吧。不管前面有多少风雨,总归不是一条路么,是路就要人去走,不妨就走上一走又如何? 且,现在也容不得她犹豫或者拒绝,秦天策看似给她选择,其实是无选,这小小的君望已被围的水泄不通,更是拿准了她的命脉,就算她还有什么其他念头,也是插翅难飞。 对于既成的事实,染青不会太过去纠结了。她想的是丽珠娘和香儿留在这里,如何安定生活,她走后,东来顺只让香儿一人经营吗?还有书坊,难道都要关掉。 说实话,对这些心血,她放不下。这个问题,她决定等下要与秦天策商量商量。 沐浴完后,心头边想着事,边穿衣,那纱织的绸衫笼在身上,还真觉得不习惯,她都已经好多年没有穿过女装了。 忽听身后在低声抽泣,惊觉回头,却见香儿已是满脸泪痕。 “香儿,你哭什么啊。” “小姐,我听凌大哥说,我和夫人要被留在这里,只有你一个人随皇上回怀城,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从未分离过,现在却……” 染青心头也是一痛,原来凌墨把这事告诉这丫头了,事实她心里也觉很不舍。她们是她的家人,如今却要分离,本来还算平坦的心情一下就压抑了起来。 凌墨之所以会告诉香儿这事,想必留在君望的时日不多了。 染青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时日不多会来得那么快,不过三日,秦天策就已经决定要启程回朝,这三日里他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在她周围。 这倒让染青心头松了一口气,等再见他时,也不太觉得尴尬了。 而她担心的那些有关店铺的事,也算是得到了解决,因为凌墨会留在这里。他会一力承担起保护丽珠和香儿的责任,也掌控几家店铺的生意。其中当然包括了西来福等后开的几家酒楼,它们成为了东来顺的分店。 正文卷 78.离别 离开的前夜,染青坐在丽珠房中的床沿上,香儿站在一旁偷偷抹泪。 看了看丽珠娘美丽依旧的脸,那眼中闪着慈爱的光,女人如水,用来形容她不为过。 把头靠在了丽珠娘的腿上,软软的,很舒服。明天就真的要走了,可能会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办法这般感受她那带着熟悉香味的温暖怀抱。 从小到大,这香味深入了染青的心。并不是脂粉的味道,而是丽珠娘常会用栀子花瓣泡澡,久而久之,她的身上就带了这种味。 看着女儿闭着眼,嘴角勾着笑,一副依恋的样子,如儿时一般。丽珠却悲从中来,眼内是深浓的忧伤与不舍,女儿陪了她十八年,从未离身半步。就算是走那离经叛道之路,她们母女也始终在一起。 此刻却要相隔千万里,这叫她如何不心伤? 泪从眼内涌出,滴在了染青的脸上。染青睁开眼,坐起身抬手为她擦拭,勉强笑着道:“娘,别哭,又不是生离死别,我这是跟着他回宫去,并不是什么刀山火海。” 可是皇宫真的就不是刀山火海吗?若回去了,意味着怀城的一切纠葛以及所有麻烦都要一并面对,包括丞相府的那些人。 或许她心中已经接受了秦天策的情,但终究还是会有恐惧。 丽珠擦了眼角的泪,柔声道:“染青,娘唯一的念想就是你能够快乐与幸福。难得皇上对你有心,念你这么多年,也属难能可贵。人生苦短,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其实也算幸福了。所以不要太过坚持,只要他心里有你,定然会保你无忧。” 虽知宫庭深深,又是一国之君,可能今后染青的路会走得非常苦,但此刻别无选择,只能往前看,往前走。 染青默默听着,不想去反驳,坚持与不坚持,并非此刻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 只听丽珠又道:“其实是娘去跟皇上说要留在这里的。” “什么?”染青震惊,“这是为什么?” 但问完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丽珠娘此举的用意。自从出了宁府后,她作为宁相二夫人,如何还能回头?就算宁相碍于脸面接受她,那名声也是臭了,且府中还有个厉害的大夫人,若是她回去,恐怕今后的日子会更加难过,连原来的平静都没有了。 而且,她知道,丽珠娘可能还有更深的含义。“娘,是为了我吗?” 丽珠释然而笑:“呵,我怎么生了个这般心思玲珑的女儿呢,娘都没说,你就猜出来了。如果有一天,你在那皇宫,在皇上身边过得实在忍受不了了,那么凭你的聪明,定然是能摆脱那牢笼的。到那时,别顾及为娘,你放手去做吧。” “不行,娘,我怎么可能放弃你和香儿两人,就算到那一天,我也是决计不会放弃你们的。”染青想都没想就提出反对,她知道丽珠娘是想让她没有后顾之忧,因为远在天边,就算是秦天策,也会鞭长莫及。 但若是她真做了什么,以秦天策的心性,恐怕真会拿君望的丽珠娘和香儿开刀,他留在这里的人手,并非只是幌子,他是真的要彻底掌控住她的命脉。 所以不会有那么一天,一定不会有那么一天。 她听到丽珠娘说这样的话,心头有恐慌浮现,她在害怕。 丽珠抚着她的脸,满目的温柔:“傻孩子,娘只是打个比方,不一定就会有那天出现的。你只要知道,娘和香儿会好好的,就在这君望。” 香儿此时走到了跟前,拉住染青的手,“小姐,我舍不得你,能不能跟皇上说,把我也带着一起回去?” “你回去了,谁照顾娘?” “可是……” “好了,香儿!”丽珠扬高了声音轻喝,“别不懂事,你不能跟着染青回去。你还不懂我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这里吗?若有一天染青要振翅高飞,你和我就会成为她的阻碍,会成为皇上要挟她的棋子。” 轻柔的声音里,带了一种决绝。 染青忽然觉得,若真到那一天,似乎娘和香儿要做什么。心念一闪,不,绝对不行! 她一把抓住丽珠衣襟,坚定缓慢地说:“娘,香儿,你们听着,不会有那么一天,我也不容许你们有一天为了我而牺牲!知道吗?要知道,这个世界,我只有你们,也最爱你们!” 她不容许她们有牺牲的念头存在,不管将来如何,她们都要活的好好的。 丽珠眼中又有泪凝聚,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这个聪明的女儿,见她认真的眼带着祈求,终究还是点了点头。香儿似懂非懂,但见两人神情凝重,也不敢再多说一句。 那一晚,三个人同挤在一张床上入眠,没有彻夜深谈,只是谁都睡不着。 第二天清晨,三人无声的起床,心头的沉重挥之不去。 打开屋门,门外就已经站满了侍卫,马车已经准备好,秦天策就坐在那最华丽的马车里,他给她时间做最后的道别。 染青看了看凌墨,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到得一旁,她才慎重地说:“凌大哥,你一定要帮我照顾好她们,我娘身体不好,经常请大夫为她把把脉,她的性子常常是有了不舒服也忍着的人。至于香儿,如果可以,不要辜负她对你的情意,若真不能接受,你把她当成妹妹吧,给她早些留意一门好亲事,她已经二十岁了,快成老姑娘了。” 唠唠叨叨一大堆,有很多想要交代的事,甚至想拿了纸笔一一写下来。 凌墨本就沉默寡言,此刻也不打断她,任她一一交代叙述,却见那头马车的帘门掀起,而宁飞扬也往这边看来时,忍不住提醒:“皇上在等你了。” 染青顿住,还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不用回头去看,也知那处视线落在她的背后,其中有一道,特别的灼热。 重重叹了声,转过身。 走到丽珠跟前,紧紧抱住:“娘,为我保重!”久久不愿分开,等松开时,她转开了头,不去看丽珠娘的泪眼。 又紧紧抱住香儿,就在她的耳边低语:“香儿,凌墨值得你去追求,你要努力。” 不等香儿反应过来,快速往前走到马车处,立刻有人送来马蹬,她却没有理会,而是拎了裙摆,直接一个跨步登了上去,迅速钻进了车帘里。 她怕多看一眼,那拼命忍住的泪就会落下来。 此一去,相见之日遥遥无期,幸好凌墨留了下来。无论他是因为秦天策的命令,还是紫狼暗中给了他口讯,有他在这里,她可以放心。 因为人毕竟是感情动物,这几年的相处,她相信凌墨也已经把丽珠娘和香儿当成了亲人。她赌的是万一今后有什么意外,凌墨不会把丽珠和香儿抓起来交给秦天策。 但她更希望,那个万一永远都不要出现。 秦天策今日是着了一身紫装,那华丽尊贵之气油生,而刚刚进来的小女人却没有把心思放在他身上。只是沉坐在那处,与他隔了些距离,不知道在想什么。 细看她的神情,眼中有悲,但却脸上没有泪,女人到这时不是都会哭的吗? 她真的是与众不同的。 靠过去,把她揽在了怀里,她也并不挣扎,就势靠在了他胸口,安安静静。 这样的她倒有些让他不习惯了,来君望半月之久,见过她很多种风貌,有盛气凌人的,有傲然不拘的,有小鸟依人的,有千娇百媚的,却没有见过她这般沉静。 知道她心里感怀与母离别,也不欲多言,让她独自缅怀。 马车和大队伍渐行渐远,几乎没了踪迹,哪怕走到高处,也看不见了。香儿再也忍不住扑进了丽珠的怀里,大声哭道:“夫人,我好舍不得小姐啊。” 丽珠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作安慰,眼睛看向那远处,轻声道:“佛说有舍才有得,没有了我们在她身边成为她的软肋,染青去了皇宫,定能够生存的很好。那是个人吃人的地方,染青此后的路必然会非常艰辛。” 香儿不解,“夫人,你昨日不是那么说的呀。”昨日不是还劝解小姐要放下坚持吗? 丽珠嘴角泛出苦笑:“染青其实什么都明白的,她比我们更清楚,回到怀城,她要面对的是什么。” 一旁的凌墨沉默不语,想起刚才她裙衫飘逸的样子,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穿回女装,比之往昔的清逸中,多了一分柔媚。但是她坚定的眼,信任的神情,却没有改变。 她最后想表达的,只不过是她依旧信任他,她把最看重的两人托付给了他。 可是,不由苦笑,他此生都是主人的人,忠于主人的念头已经生长在他骨血里,不会改变。 宁染青,或许终有一天,我是要让你失望的吧。 正文卷 79.刺杀 四年前,染青带着丽珠和香儿,一路走走停停,从怀城到君望,花了大半年的时间。 哪知回程的路,却是那么短,不过花了两月,就到了临近怀城地段的周边城池了。让染青不由慨叹,真的是越不想的事,就来得越快。 从这般急赶路的方式来看,她也明白了一件事,秦天策非常急迫赶回京城去,是有事发生了吗?不过想想也是,他如今不再是闲覆的离王,而是一国之君,那么多朝政大事,都等着他来决断。 君望这一来一回,恐怕是延误了他许多公务。宁飞扬不也说了嘛,如今的朝政看似稳定,但其实内底里暗潮汹涌。 这一路上,她与秦天策并非每日宿到一处,因为京城时有公快马送过来让他批阅,有时他一坐就是一整晚。虽然以他的精力看不出他疲累,但也让染青有些心疼。 人人都觉那位置权高位重,却不知真的坐在其位的人,要付出比常人多几倍的辛苦。但看他这般勤政,染青心头也觉安慰,早在嘉帝初登大位时,她就知他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一个男人有野心,有抱负,只会助长他的雄心。而唯有这样的人,才会深知水能覆舟亦能载舟的道理,皇朝要想长久,贵在民心。 秦天策显然深悟此理。 只在偶尔夜深,实在疲乏时,他才会和衣躺在她身侧,寐上片刻。 自然也有闲暇时,他会领她吃遍江南的各色名菜,看尽沿途的风光无限。染青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宽,她想或许他真的是对的,心若自由,何处不是自由呢? 这样她不就很快活吗?有他在身侧相伴,哪怕是奔向未知的尽头,心中那丝窃喜瞒得了别人,瞒不过自己的。 若说最让她觉得羞恼的,还是偶尔夜间,两人交颈而卧的缠绵吧。当突破了那层界线后,秦天策对她似乎食髓知味般,只要不是公务繁忙之际,就会缠着她厮磨床榻。 且他的精力真的不是普通的好,每次都把她折腾的筋疲力尽,事后看他邪魅的笑,她不止一次觉得那时的秦天策倒有点像那可恶的紫狼了。 但也不过是随意闪念而已,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紫狼与他风马牛不相及,根本联系不到一处去。若硬要说关联,也就可能那紫风堂定然是掌握在他之手,而紫狼也是他的得力战将吧。 这事上,染青选择保持沉默。男人的事,自有男人自己去操心,她无意过多参与。 终于队伍到了怀城的临县——君怡,秦天策也传令让队伍在此县城休整一天,等明日再启程回宫。这个安排,染青虽不知是何意,但也知可能是临近皇城了,需要派人去打点什么。 到了夜间,宁飞扬带回了一打的奏折,秦天策一头埋进了公务里。染青觉得甚是无聊,就随意取了一本书,坐在一侧翻阅。 看着看着,心思就离了书本,忍不住凝眉去看那方男子。他这一路没再穿白衣,而是紫衫锦衣,腰际挂着玄配吊坠,黑金色的腰带不紧不松覆在那里。 他的眉眼依旧让她偶有看呆,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是个好看的男人。 清俊之外,多了沉稳和坚韧,让他变得更加迷人。他抬起了眼,正好抓住她偷窥的视线,唇角戏谑的笑又扬起,刚想调侃两句,忽然一阵风吹来,油灯灭了。 染青一惊,何处来的风?明明她把门窗都关好了的。 下一刻,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院子里传来惊问:“谁?”接着就是兵刃相碰的声音,宁飞扬的呼喝声而起:“保护主上!” 这一路在外,皇上身份太过明显,所有侍卫都是做了护卫打扮,就连宁飞扬也称呼秦天策为主上。 屋内并非漆黑一片,今晚明月当空,有月光从窗格里透进来,内室还可视物。明暗适应后,染青就见秦天策的身影已经往门口而动,直觉地跟在了他身后,也去看外面的动静。 从门口的影子分辨,应该是护卫们堵住了这扇门,但时有惨呼声而起,可见外头的形势非常紧张。刀剑的白光时有晃进屋内,让紧张的氛围变得更加焦虑。 秦天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紧张的小脸,忍不住笑了,手伸了过来握住了她的小手,居然一片冰凉,看来是吓着了。 暖意传达而来,顿时染青心中升出一种安全感,剧烈跳动的心也平缓了下来。 但只稍稍放松片刻,就闻外面传来一声惊呼,“将军,小心!”话声刚落,就听“噗”的一声,兵器入肉,宁飞扬闷哼出声。染青手一抖,宁飞扬受伤了?心立刻提了起来。 虽然从未见过宁飞扬动武,但也知他常年勤练武艺,又历经了战事,武功应该不弱,可是此时明显是受伤了。 秦天策皱了皱眉,侧耳细听了几秒,握了一下染青的手,再放开,“你躲在里面,我出去看看。”说完把她推到门边的暗处,然后拉开门人走了出去。 染青只听此起彼伏的惊唤“主上”的声音,护卫门都非常震惊秦天策会亲自走出去。 想了想,粘了口水点开窗格上的窗纸,看向外面。 从人缝里,她终于看到了刺客的装束。她的视线角度看去,有好几个人,全都身着紧身黑衣,有的手拿弯刀,有的紧握长剑,全都脸覆了面罩,头蒙黑巾,只露了一双眼睛,根本看不清长相。 但从那露出的双目中,可以看出杀意腾腾。 只听那群黑衣人里有人冷声道:“秦天策,你终于出来了!”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均变,此行他们虽然不说有多隐蔽,但也是没有表露身份的。可这此刻一口就道出了皇上的名字,可见是有备而来,意在刺杀皇上。 秦天策眯起了眼,看向那个说话的黑衣人,眉目中带了丝丝冷意。 宁飞扬一个闪身,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沉冷地说:“主上,您进内,这几个人,我们还应付得了。”秦天策皱眉看了看他苍白的脸,只消稍稍搜寻,就见他后腰处有血渗出来,虽然伤口在衣服底下,却隐隐看到了刀痕,很深。 黑衣人里,依旧是之前讲话的那人,显然他是头领,他冷笑了几声,“宁飞扬,你不是我对手,让开吧。秦天策,奉命杀你,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说完,手微微抬起,原本停住的战势又再起,而他也挥舞手中的剑,扬起万丈的光,向这方杀过来。 染青躲在屋内,正好可以看到秦天策的侧脸,只见他嘴角牵起一个弧度,所有清润温若尽数潋去,只剩冰冷,她觉得周身寒冷,感觉到了杀气,很浓。 下一瞬间,就见他身形疾如闪电,人已经不在门口,等她反应过来时,那头两声惨叫,离他最近的两个黑衣人,已经倒了下来。速度快得她根本就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动的,但却也知,他在倾刻间杀了两个人。 在他回身的霎那,染青看到了他眼中透出一丝诡异的深邃和越来越深暗的色彩,她的脸变得煞白。拼命捂住嘴,才没让尖叫声出来。 很……可怕!不过一个眨眼,就是生命灰飞烟灭,不留一点余地。 秦天策再度站在了门边,侧脸对着她,脸上没有任何的波澜,仿佛那瞬间捏死的不过是只蚂蚁。染青不由怀疑,这个世界真的适合她吗? 他的出手改变了场上的格局,也在片刻间震住了原本横杀无忌的黑衣刺客,而他要的就是这片刻的怔忡,就在他站回护卫后方时,大声喝道:“弓箭手!” 整装待发的护卫门,纷纷搭起了弓箭,而四处墙头不知何时也冒出了紫黑色的身影,他们的手中都握着一把弓箭,箭头指向了敌人。 只听宁飞扬一身呼喝:“放箭!”所有箭雨纷纷向黑衣刺客射来,他在秦天策动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给护卫门打了手势准备箭阵攻击,他们的默契不是一朝一夕,是经过多年腥风血雨的磨练而铸成的。 黑衣人初识不防备,连声惨呼,但他们也都是绝顶高手,剩余的人立刻慢慢围成了一个圆,手中的长剑与弯刀挥成了一个屏障,护住最早说话的那个头领。 黑衣头领见状展开身形,脚借力一蹬已飘开,几下兔起鹘落,轻如飞雪一般越过包围的士兵,长剑直指秦天策,那剑势凌人,人没到,剑气已出。 染青脑中一热,想都没想拉开了门,飞身往秦天策扑去。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做出这般反应,明明秦天策的武功不弱,刚才那一手更是狠戾,可是她的大脑就是不受控制的,身体先做出了反应。 或者说,这叫做本能! 秦天策本是嘴角挂着自信的笑,侧开身子躲避那凌厉剑锋,却听身后有异动,微转了身子就见染青如蛮牛般扑来,心中一沉,手用力把她一拉,自己背转过身。 剑入后背,痛袭来…… 正文卷 80.美人计 本可以躲开的那一剑,却因为……他没躲开! “主上!”所有人齐呼出声。 被护在秦天策怀中的染青,只觉那怀抱颤了一下,心头有不好的预感。周边的护卫纷纷向这边冲来,就连受伤了的宁飞扬也是一脸惊怒,手中的剑,直指他们背后。 想要抬头去探看他的情形,却听头顶传来声音道:“别动!” 他的身后,宁飞扬和一干护卫已经欺身上来,与黑衣头领缠斗在一起。 秦天策拍了拍她脑袋,人背过身去。 染青瞪着他背上那处不断流血的伤口,心里阵阵慌乱,他受伤了?刚才他为她挡了一剑?是不是她好心干了坏事? 她怎么就那般不动脑子,就她这身亏还能帮他挡剑?可是当时都只是一念之间,不经大脑的条件反射。 只听秦天策冷声吩咐:“活捉沈墨!” 宁飞扬等人心头一凛,沈墨?江湖第一杀手沈墨!居然是他? 黑衣头领沈墨眼见身份被识破,心中一颤,这般伪装只露了眼睛,居然都能被秦天策看出是他,果真是好眼力。且他的武功,的确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若非刚才门内突然冲出人来,恐怕自己那一剑,也未必能够刺伤他。 横看一眼那门口站立的秦天策,把那出来的那人挡的严严实实,只露出灰白色的长衫衣角。究竟是什么人得东云皇帝如此重视? 沈墨心中一计较,奋力隔开宁飞扬等人的剑,狂吼一声,纵身而起,手中的长剑直指门口的秦天策,却到临处,剑锋一转,往他背后的人刺去。 此招乃虚招,目的是引秦天策再去挡,果然不出他所料,秦天策的身形移了过去,正待他用尽全力一刺,却见本是隐在他身后的那个身影往旁边移开了一步。 沈墨冷笑一声,出来的正好! 染青却在看到黑衣头领霎那间,伸手拉下了绑着头发的发带,一头秀发,丝绸般滑下腰急际。下一刻,外面罩着的灰白长衫落于地上,露出里面的薄薄绢衣,夜间凉风已起,衣衫随风而飘。 风一吹,飘逸的裙衫被风带起,像白色的蝴蝶扇动了翅膀般美丽。 君望一路往南回到这君怡县,秦天策允许了染青仍旧以男装示人。衣着并不华丽,外面那件灰白长衫只不过是布衣,与之他的紫色锦袍无法相比。 但脱去外袍后,里面的绢衣乃是白色,她头发一落下,即可看出她是女人。 朝着黑衣头领嫣然一笑,整个人似山间精灵,似暗夜魅影。 她知道,四年的时间,她正以一种急剧快速的成长在转变容颜……变得比以前更加的清灵美丽,而且脱俗,这也是她为什么平时都以男装打扮的原因。 美丽,有时候并非是一件好事。但在此刻,她却利用了这份美丽,堵得是黑衣刺客的分心,只要一分心,秦天策的人就有机会可以出手。 沈墨的确愣住了,刚才只是电光一瞥,根本没去仔细看出来的人是长什么样,此刻才发现竟然是个女人,而且竟然是如此美丽! 其实不止是他,甚至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了片刻的停顿与怔忡,都被这个精灵般的仙子给震住了。 就在这一愣一闪神之间,秦天策喝道:“紫卫出列,弓箭伺候!”墙头上的黑紫衣护卫纷纷跳了下来,逼近了黑衣人的圈子。 中间有一人拔地而起,手中握了长剑,直指沈墨而去。 剑气凌厉竟不输于任何人,沈墨呆了呆,扫视了一眼场上的形势,屏住气息迎了上去,与那名紫卫战到了一起。他心知因为自己刚才的片刻迟疑,已经失去了最后的奋力一搏杀掉秦天策的唯一机会。 一面手里的长剑挥舞的凌厉万分,一面苦笑道:“罢了,想不到我沈墨居然会有一天栽在一个女人的笑容里!只怪我等心志不够坚定!” 挥出一掌,逼退眼前的那名紫卫,狂笑起来:“秦天策,好一个美人计!哼,我等也非贪生怕死之辈,想要活捉我决计不可能,今日来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 秦天策眼中闪过震怒,不知是因为沈墨的那句“美人计”还是他这般顽固难对付,低沉的声音随风而起:“杀!”所有护卫手一松,箭离弦射向那群黑衣人。 却见本做防卫状态的黑衣人,忽然全都飞身扑到沈墨身前,用身体挡住源源不绝的箭矢,有人爆出一声大吼:“首领,走!” 黑衣人居然相互重叠一起,以己身为盾接住箭矢,为沈墨铸就了一道牢不可破的人墙。 所有人震惊,没有想到这群人居然对沈墨如此忠心! 沈墨露在面罩外面的那双眼,闪过悲意,尖啸一声,借着同伴的一个推力,人一蹬飘开几丈远,然后几下兔起鹘落,轻如飞雪一般越过院墙。有紫卫紧随而上,可是他头也不回,只反手砍出几剑,护卫门跌落墙头。 不过瞬间,他的人已经飞纵而走,往树林里窜去。 其余剩下的黑衣人,被如雨般密布的箭矢全部射中,浑身像刺猬一般,倒地身亡。 人人有信念,他们虽是此刻,也有自身的信仰,他们在最后一刻,为保自己首领,死得何其悲壮! 先前飞身出来与沈墨应战的紫卫跃到了秦天策跟前,跪倒在地上,拉下脸上的面罩,露出他的面目,“我等救驾来迟,请主上责罚!” 秦天策还没说话,宁飞扬已经走了过来,苦笑道:“韩萧,你来得可真是迟了。” 届时前去追捕沈墨的人已经回来报,追出三里外,就不见了那人的踪影。 紫卫虽然各个武功都不凡,但要与那天下第一杀手沈墨相比,还是差了一段距离。就连紫卫之首韩萧,也可能不是沈墨的对手。 所以被他从这里逃脱,想要再追回,是难上加难。 秦天策摆了摆手,把地上跪着的一干人叫了起来,只沉了声音道:“明日回宫,今晚都加强戒备。”众人默默散去。 韩萧看见他身上流血的伤口,急声道:“主上还请入内,让属下为您包扎。” 秦天策没有说话,转过身就进了屋内,眼风没有扫及任何人。宁飞扬等人自然也是相继入内,屋外一下子人影疏散,只剩染青穿着白色绢衣独自站在风中,无人管她。 苦笑了下,似乎大家都有些怪她的鲁莽。看了看那处拥堵的人群,还是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紫卫中不乏能人异士,自然有深谙医术的人在。秦天策靠躺于床内,露出后背,衣服已经脱落,裸露出上半身,一条细口出现在他背上,很细,但也很深,可见沈墨那一剑的确刺得很重。 染青从人缝里,只看到他肌肤白皙,血顺着蜿蜒而下。有人拿了白巾粘了干净的水小心擦拭,直到露出刀口,才用最好的金创药敷了上去。 等到旁人拿了绷带过来准备包扎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秦天策突然道:“让她来。” 大家不明他何意,全都疑惑地看向他。 而他背转过身来,目光搜罗而过,穿过人墙,直盯在某人身上。 紫卫们立刻领会,纷纷让开一条路,把染青所站的位置空了开来,目光触及到她身上白衣时,都有片刻怔忡,仿佛看到之前那嫣然一笑的画面。 染青有些不知所措,因为秦天策此刻看她的目光里,少了之前的暖意,多了丝丝冷意,这样夜里,寒风簌簌,本就觉得浑身冰冷,再被他这样看着,只觉周身寒冷。 所有人知趣的缓缓走出,宁飞扬走过她身边时,给了一个异样的眼神,以及重重的咳嗽声。他在暗示什么?染青皱眉思索。 不容她细想,屋内人已经走空,只剩她与秦天策两人,噪杂归于安静,静的有些让她心慌。有些心虚地缩了缩眼神,迟疑了下,还是抬步走到他跟前。 拿起放置一边的纱布,抽了长长一条,看着他。他的身上竟有许多伤口,颜色都很浅了,显然时日已长,心念一动,都是西凉战事的时候留下的吗? 他扫了一眼她手中的白布条,背转过身,染青松了一口气,上前一步开始缠绕。因为是在背上的伤口,所以缠绕需要绕过他胸,而他又侧躺着并没坐起,故而她必须整个人要紧贴上去才能绕得过来。 且她并无包扎伤口经验,这一番胡乱缠绕纱布,加上自己的心虚和些微慌乱,等打好结后一看,可谓是惨不忍睹。 但秦天策却似乎不去在意那些,而是从床榻坐起了身来,取过一旁放置的干净内衫,独自穿了起来,穿好后,就又背着她躺了下来。整个过程里,他都没有说一句话。 染青忽然怀念起这些日子他偶尔出现的腹黑又邪魅的笑以及声声调侃,更怀念他以前的那种温若清润的神态,比起现在这般冷峻着脸,浑身散着寒气的样子,都要强上许多倍,她竟觉得有些怕他。 咬了咬牙,决定还是主动“出击”,轻咳了几声,“阿离,对不起。” 无论是对是错,先说对不起总是对的。 意料中的沉默并不让她气馁,看了看背对着自己的身影,承认他的背影很宽厚,但她觉得还是比较想看他正面的样子。 正文卷 81.白梅 “我知道,刚才是我一时心急,所以自作主张了。”继续诚恳的承认错误。 这次生闷气的男人终于回转过身来,坐在那里,冷哼了一声。 显然她道歉是有用的,其实染青心里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从屋内飞身扑出来到后面的整落秀发以及朝黑衣人那一笑,都可以说是出自意念之间的本能。 本能的看到他有危险,想要去救他,可能是有些不自量力。 但她的性格就是如此,不太适应躲在暗处等着被保护,在觉得可以自救的时候,她就会本能的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事。 那人说她使用美人计,她还真就使了。既然美丽是一种资本,何不尝试用一下呢?并非需要迷倒谁,只需那黑衣首领的片刻迟疑,就能达到不一样的效果。 可是显然秦天策认为她此举是非常不智的。 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地说:“别生气,下次不会了。” “还有下次?你这般衣不蔽体袒露于人前,实在是有失得体!我何时需要你使用什么美人计了?”想起所有人回看她那时的眼神,秦天策心头就有一股无名之火。 就连他在那时,心中也有惊艳。早知这女人已经变得与往昔不同,当初她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那么现在她就是一朵盛开的牡丹,不,牡丹之词用来形容她不恰当,他觉得梅花更好。 她穿着绢衣,嫣然一笑,像风中而立的白梅。 但此梅只在他羽翼里生长,开放,万人又岂能看到? 染青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完完整整,扣得很紧,露也最多露了脖子那里一些肌肤,这何来什么衣不蔽体?就算有些单薄,她里面还缠着白布,穿着肚兜呢,远不至于他说的那般难听吧。 她本就傲气,那般低头赔不是,已属她极限,现在还被他这样数落,怒火也窜了起来。神色冷下来,直视男人的眼:“我不像你深谋远路,也不像你面对强敌处变不惊、从容自若。我只凭着自己的本能,做自己该做的事。看到那剑刺过来,而你站立不动,我自然是想冲出去救你,且不管救不救得了你,但脑中那一刻,我也没想其他。凭的是什么?是一种孤勇。 你是在怪我的不思之举害你错失了活捉那个沈墨的机会?还是怪我害得你身受重伤?好,是我冲动不冷静冲出来破坏了你的布局,既然我千般不是,你何必为我挡那一剑,直接让沈墨刺死我就是了。” “宁染青!”秦天策冷声喝道:“你还有理了?”本已压下去的怒火,一下冒到头顶,他救她还救错了?明明叫她呆在屋子里,却不听话。若不是自己受伤,沈墨就算活捉不了,也定能毙于箭下。 这些年,刺杀暗杀不断,今日连沈墨这样的绝顶高手都被请来了,可见那后面的势力非同小可。想到这里,就忍不住从床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眼前这大胆的女人。 女人太有主张不好,四年前她心事藏的那么深,连他都被蒙骗了过去;四年后,还没回到怀城,就出了这乱子。 染青转开了视线,心头是有些害怕他的,那眼底的火光,明显是怒意盛然,可是她气话也说了,不想再对他低头。于是两人就这样对峙着,一个低头直视,一个扭头不看,沉默持续当中。 长久的凝滞,气氛越变越微妙。染青站在那处,被他这般一直看着,觉得浑身不舒服,时间一长,之前心头的那股郁气早不知道跑哪去了。 虽然没有去回看他,但气场骗不了人,本来压抑冷凝的气氛,变得有些暧昧。他的呼吸声有些重,可能是受了伤的原因,但听在她耳里,几乎感觉到他喷出的气呼在了她的脸上。 余光里,看到他的白色内衫上,隐隐有红色从他身后蔓延出来。再也忍不住这样沉窒,转回头只盯在那丝红色的地方,轻声道:“你伤口又流血了。” 头顶是重重的叹息,一只手握住了她的下巴,把她脸抬了起来,目光不得不相碰。“宁染青,答应我,以后没我允许不要轻举妄动,知道吗?”口气很危险,眼神却不如之前那般沉郁。 染青还没回答,就觉他的手下滑,扼在了她的脖子那里。隐隐带着一丝力量,又不会让她挣脱开,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指腹上的薄茧,那是习武之人力量的象征吗? 不知为何,她有些害怕这样的秦天策,虽知他不会真的收紧力量,但是自身的薄弱之处操纵在他手时,人类自然的恐惧本能会产生。 秦天策暗哑着声音问:“哑了?怎么不说话?”手指却开始摩挲底下的肌肤,悉尼入狱的触感,让他舍不得移开。此时她一身单薄绢衣站于他面前,浑身带着脆弱之感,有着别样的风情。 瞬间,脑中闪过无数念头。手已经往下,想去解开她领口的扣子,染青心一颤,连忙按住他的手:“别!” 这段日子,两人几乎都一直粘在一起,他眼中闪过的光芒她很清楚,那是欲望。男人的欲念真是随地可起,刚才还那般愤怒,一转身居然对她起了念头,可是现在这种情况还真不适合做那事。 他的伤……恐怕会撕裂的吧! 瞥了一眼他身上那几丝血红,还是忍不住担忧道:“你的伤口好像裂开了。” 秦天策却是一把揽她进怀,一个转身就把她压进了床榻之上,完全没有顾及自己的伤口。“叫我阿离!”他喜欢身下女人唤他阿离,尤其是在情动的时候,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撒娇和祈求,直敲他心。 染青见他眼中欲望渐浓,连忙道:“阿离,你起来,让我重新替你包扎伤口,此时实在不宜行那事。”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呆愣中…… “哼,我只是想抱着你睡觉,夜深了,折腾了这么久,你还不困?”说完,竟真的就势抱着她,侧躺到了她的外面,然后闭上了眼。 染青的脸迅速涨的通红,明明是这人误导她,现在却暗示她有不纯洁想法? 想跟他理论,却见他闭目的脸,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是失血之后的原因吗?顿时心软了下来,像他紧靠了过去,感觉他的手臂箍得更紧了,却也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 没过一会,就听他呼吸平稳,是真的入睡了。 染青有些睡不着,心绪不平。她是明白秦天策动怒的原因的,她的轻举妄动可能是其一,主要原因还是这个时代把女人的贞洁看得重,容不得外露一些肌肤于人前。 像她这样,只穿了绢衣,等于是把自己暴露在大家眼下。这才是他最最介意的吧。 尤其那个杀手沈墨还故意说她使用美人计,意在挑起他的愤怒,想他堂堂东云朝的九五至尊,怎么能够咽下这口气? 事情冷静下来想后,她也知自己太过鲁莽,若不是秦天策的救护,恐怕她此刻就已命丧那沈墨剑下了。 想到刚才那些血腥的画面,黑衣人全部被箭射死在当下,她就觉得胆寒。这是在江州五虎之后,她又一次见识到了杀戮。院子里的血几乎把整个地面都染红了,有刺客的,也有这边护卫的。 生命居然变得那么渺小,顷刻之间,就已经沉没了这许多条生命。 下令射箭时的秦天策,眼中全是肃杀,那个样子真的跟上回紫狼杀人时有些像。他们的身上,同样都带了一种杀气。 又想起他身上的那些伤口,刚才他衣服穿的快,也没看得太仔细,但可看出大都是剑伤和刀伤。那年西凉压境,朝廷无将可发,他带着宁飞扬独撑大局,每一个伤口可能就代表着他的一次战功吧。 染青心头觉得发苦,为那时的秦天策觉得心疼。帝王路,永远都是一条满是血腥的不平路,他这一路可是披荆斩棘,杀敌万千,才有今日之成就。 今日又出刺客之事,可见朝政真的是不稳,天下也并未太平。恐怕今后还有一条很长的路要走,那么以后都是由她来陪伴着他了吗? 心虽有怯意,但既然早就决定走下去,她断然也不会轻言放弃。 她绝不是躲在人后寻求保护的弱女子,她会傲然站于他身旁,与他一起并肩,只要他给她这个机会。 闭眼入睡前那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要与他永远在一起。 本以为无法入眠的夜晚,却是一夜无梦,等醒过来时,身旁的床位已经没了温度。显然他已早起,却是没有唤她。 想到他身上的伤,昨夜明明是伤口有裂,但后来却并未从新包扎。 染青立刻起身,想要寻他探看伤势。四处看了看,自己昨日的长衫外袍不知所踪,而桌案上则摆放了一套柔软纱织的白色绸裙,滚边全是用的紫线镶嵌。华而不艳,素中带了贵气,煞是好看。 是给她准备的吗? 她已多年没穿白衣,此时再见,心头却是微微泛暖。 正文卷 82.回相府 染青也不拘泥,走过去,拿起衣衫正准备穿上,却听门外两声轻敲,一个好听轻柔的声音在外唤:“三小姐,起了吗?” 不由诧异,这一路行来,周边全是男护卫,从未有女眷出现,这女子是从何而来? 心念动间,手上也没停下,已经把裙衫披到了身上,“进来吧。” 话声落,门就被外面推开,一位身着湖绿纱裙的女子走了进来,明眸皓齿,楚楚动人,手中托了脸盆。 染青一怔,觉得甚是眼熟,却想不出哪里见过了。 女子已经把盛着水的脸盆搁置于桌上,朝她行了个礼道:“三小姐,奴婢寒玉,主上派我来服侍您,从今天起奴婢就是您的人了。” 有些愣住,这是走的哪遭?突然安排个婢女给她? 再凝神细看这个自称寒玉的女子,忽然脑中一警醒,失声问:“你是凝香姑娘?” 寒玉眼中闪过诧异,“承蒙小姐还记得凝香,此名是寒玉在外用的化名,那时主上需要奴婢去办事,才有了凝香的出现。现在事情已了,所以做回了寒玉。” “原来如此。”染青一边点头,一边接过寒玉绞好的毛巾,擦了擦脸,有些不适这般被人服侍。在君望时,香儿虽仍唤她小姐,但早已被她训练的不天生奴性。 而漱口洗脸这些事,哪里需要人来伺候。 现在寒玉这般恭敬之态,委实让她觉得不舒服。但也知她是秦天策之人,此来是奉了他的命令,太过推却反而是为难人家。 递过毛巾给她后,问道:“皇上呢?”在人前,染青并不会直呼他名字,他已贵为皇帝,无论是秦天策还是阿离,都不适合人前称呼的。 寒玉朝她笑了笑道,温和地说:“小姐,主上已经和宁将军等人先行一步回宫了,这里留了一些紫卫与护卫们保护小姐的安全,等您起了后,我们再一起启程。” 这回染青呆住了,他走了?他怎么一个人独自先走了? “他的伤怎么样?怎么能立刻就动身呢?为何不叫上我一起?” 寒玉依旧面含笑容,柔声说话:“小姐,主上回宫还有要务处理,不能再在此闲覆太久。且小姐回了怀城,也是需要先回相爷府的,所以迟早是要分开。这里到怀城只需两个时辰的路,等小姐用完早膳,我们可立即启程。” 染青迟疑地看了看她,这个自称奴婢的寒玉,说话做事滴水不漏,面面俱到,不会透露太多,又安抚她的情绪。直觉这是一个精明厉害的丫头。 不过想来秦天策身边又岂会有无用之人,否则当初也不会让寒玉扮作凝香了。从这件事上可见,早年他就已经布局了,凝香可能也是他手中暗布的一颗棋子吧。 忽然心中有所动,会不会这次把寒玉放到她身边来,明是照顾她的起居生活,暗则是他安排在自己身边的棋?他对自己还是不够放心,怕她再次逃跑吗? 不由苦笑起来,到了这里,他还怕她逃跑?她逃得了吗? 他终究是对自己不放心的。 梳洗完毕,门外就陆陆续续走进人来,端进了早膳。染青吃得冷冷清清,且不习惯他们就这样站在一旁看着,随意用了一些就声称饱了。 队伍开始启程,走得缓慢,两个时辰的路,在午时的时候,抵达了怀城。 走的是东城门,染青透过帘子看向那城门。 灰墙依旧,城守依旧,迎风而飘的棋子依旧,时隔四年,她回来了。 进了怀城后,一直端坐不语的寒玉终于开口问:“小姐,是现在回相府吗?” 染青看了她一眼,“你主上怎么说的?” 寒玉不卑不亢道:“主上说,一切听凭小姐吩咐。但奴婢以为,小姐回京,自然消息早已传回来,想必相爷等人已经在侯,而您始终是要从相府嫁进宫里的。您看不如早些回?” 明着是征求意见,实际却是已经安排妥当了。 唇角勉强牵出笑容,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马车缓缓停在了相府门口,护卫们到马车前回禀了一声,开始纷纷离开,显然还要去复命。最后只剩了两名护卫在侧,等候她下马车。 寒玉在她耳边轻语:“小姐莫怕,会有紫卫隐在暗处保护您的。” 原来如此,难怪会把护卫纷纷撤离的,原来高手都藏在不知道的地方。 染青抬头看了看高悬的牌匾,宁相府几个大字在上,门前的石狮子没有任何变化,经历了风霜雨打,依旧那般巍峨挺立。 一丝笑意挂上了脸,有些期待宁相看到她时的神情。 老管家迎面出来,眼含激动,声称老爷和大夫人在大厅等候多时。一路引着他们入内,倒像是接待贵宾一般,染青不由讽笑,那时这管家可没少给他们后院白眼看,如今却是这般诚惶诚恐。 等踏入厅堂,就见宁相和大夫人坐立不安地来回走着,显得很是着急。 管家一声轻咳提醒,他们回过身来,神情却是愣住了。 却见那处,盈盈而立站着两女子,一白一绿,看穿着也知谁是小姐谁是丫鬟,两人容色却各有千秋。宁相不由凝看那白衣女子,这是染青?他的女儿? 也不能怪宁相识不得亲女,只因早前他本就对后院没了心思,很少注意自己这个小女儿。而那时染青走时,不过才十四岁,整个人都没长开,且总是用整齐的浏海覆盖了大半额头,遮住了本来面目。 如今四年过去,染青早已不是当年的青葱少女,稚嫩黄儿,长成了婷婷玉立的大姑娘。且她今日这身罗裙,显然也是特意准备的,穿其身上,把她整个人灵仙之气都衬托了出来。 此时的她,不仅比之当年要胜过百倍,甚至比美若天仙的宁若双都要美上三分。 而她身旁那明明是丫鬟装扮的女子,看着实在不像是丽珠身旁的丫头,甚是面生,却也是艳色四溢。 宁相也是见惯世面之人,只不过短暂的怔忡,就回过神来,刚想开口,却不防染青身旁的丫头独自上前两步,跪倒在他与大夫人面前,开始嚎啕大哭。 “请相爷责罚,二夫人因为有郁结症,身体不适长途跋涉,故而无法回京,留在在边防小城里。是奴婢的错,这几年没有好生伺候好夫人!” 这一大哭,别说把宁相和大夫人给震住了,就连染青也愣在当场。 这情绪转变之快,实在是让她反应不过来。且寒玉说的那什么这几年没有照顾好丽珠娘的说辞,委实是过了,娘的身体不好与她又何干,明明她们是到了君怡县的时候才走在一起的。 她算是真正见识到了这睁眼说瞎话的本领了,也领略到寒玉这丫头的深不可测。 不过转念一想,这样解释丽珠娘不回来的原因正合她意,也就没说什么,反而假装跟着一起落泪,低着头轻声抽泣起来。 宁相和大夫人面面相觑,他们早就从来报中得知此行丽珠没有回来,只有染青一人随了皇上回程。对这个女儿,宁相的心情实在是复杂,当年明珠落尘,不被他重视,但也算深谋远虑,觅得当年离王的亲事。 四年前,若双嫁了景王,染青许配离王,他本算是双收的局面。无论哪方得势,他这个国丈爷都逃不了,却哪知自己那二夫人丽珠会伙同女儿一起逃跑,实在是让他颜面尽失,也有些唏嘘慨叹。 在他念头里,觉得那逃跑之计定然是出自丽珠,染青还是个小女孩,哪会想到这些。定是自己这些年对丽珠不闻不问,让她起了怨念,才会一气之下带着女儿走了。 这事等于是往他脸面上扇了一巴掌,头些日子走出去,他都觉得抬不起头。虽然对外相称的是女儿被劫,可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一些在朝官员表面上不说什么,背地里定是对他议论纷纷。 故而,这次丽珠没有回来,倒是也省去他一桩心事。如今染青身份有变,得皇上恩宠,定然是要入宫为妃的了,丽珠若回来,他都不知该拿她如何办。一个逃妻,没法处罚,又得咽下这口气,当真是为难他。 心念翻动间,他朝大夫人使了个眼色,大夫人立即心领神会,走上前一步,“这是香儿吗?先起来说话。染青,莫哭了,回来就好。”语声和蔼,没有半分当年之凌厉,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得。 寒玉听令站起,边抹眼泪,边说:“回大夫人,奴婢叫寒玉,不是香儿。香儿留在君望伺候二夫人了,奴婢是二夫人在那边收的丫头。” 染青脸上仍现悲苦,心头却在为寒玉鼓掌叫好。 有她在旁,倒是省去她许多口舌,也想到了如何应对宁相和大夫人之法。寒玉的确是个心思玲珑之人,秦天策手下能人真多。 正文卷 83.十里红妆 等宁相注意回到染青身上时,她盈盈上前两步,施了一个官家千金之礼,然后低头哀戚恳切地说:“爹,大娘,染青不孝,害得娘郁结缠身,且留她一人在边城孤独。”说完以袖掩面,假装去擦拭眼泪,外人看来可谓是我见犹怜。 这一番与寒玉一起声情并茂的演戏,只求唬住上头的那两位。 不管是真是假,在别人眼内则是主仆二人在堂前哭得凄惨,连一旁环侍的几个下人都觉甚是可怜。大夫人见状,也假意以帕抹泪,不管如何,丽珠那贱人没有回来倒是合了她的意。而染青现在身份尊贵,一朝进了皇宫,就是贵为妃子的人,故而大夫人上前,小心地拉过染青的手,甚是慈颜善目,叙说一番别后思念。 宁相在一旁甚是满意,他这夫人就是大方得体,进出有道,可谓贤妻。 等话过一会之后,宁相适时站出来:“夫人,染青舟车劳顿,定是非常疲累,快快安排她去休整,到午膳时间了。” 大夫人回头笑道:“老爷,还用你提醒,我早就安排好了。半月前得知染青要回来,就命人把竹居给收拾好了,这几日都一直焚香熏屋,已能入住了。环佩,领三小姐过去。” 环佩是大夫人的贴身丫鬟,平日里是使唤不动的,她也只听大夫人的命令。如今这样引路的事却也要“劳烦”到她,染青只觉心中好笑。 但该做的定是做到位,她一一与宁相和大夫人行礼别过后,才跟着环佩而走。想那竹居以前乃宁若双的闺房,是整个府里最好也最大的一处居所了,如今若双嫁人,居然肯把这屋子割舍出来让她住,真可谓一朝飞上枝头当凤凰,待遇今非昔比。 一路进了竹居,清新优,摆件也是贵重,而很多傢俬看着像是新的,可能是最近添置,不难看出有讨好之意。 环佩行过礼后就退下了。只剩寒玉与之前留下的那两名护卫随性,在刚才大厅的时候,宁相也曾询问起两名护卫,其中一个声称是殿前禁卫军队长,另外一个则是副队长,奉命保护宁三小姐。 竹居分为前堂与后堂,两名护卫自然是居于前堂,而寒玉与染青居于后堂。光后堂也分了内外两间,寒玉在外室。这样的安排,可谓是牢固透顶了,染青就算有通天本事,也难再离开这竹居。 没过一会有人来请去用午膳,染青不欲再巧言演戏,就推却了,让把膳食送到竹居来。如今她身份不同,这样提议自然是没人反对,不过片刻,就一盘盘的菜端进了竹居。 染青招呼了大家一起入座,本寒玉跟那两名护卫不肯,可是一大桌子菜她一个人吃,实在是没了胃口。三人见她意兴阑珊,只好坐下。 两名侍卫一个叫左通,一个就青弘,禁卫军队长是左通,他脸上笑容很多。染青问起他们为何不伺候于殿前,左通笑着说:“皇上临行前交给我们的任务,保护三小姐的安全。万不能再出现四年前劫匪一事,有我们两人在,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寒玉噗哧一声笑,“小姐,放心吧,这竹居明有左通两人,暗有紫卫守着,安全问题绝对是没有了。我估摸着明日圣旨可能就要下来,大婚日期定了后,就得学礼入宫了。” 染青默不作声吃饭,心里却有些沸腾。四年前哪里有什么劫匪呢,这分明是在暗示她不要再妄动念头,秦天策把她这里围的水泄不通,就怕她再次逃婚脚底抹油吗? 听着寒玉那话,说实在的,心头的确挺不是滋味的,回宁府屁股都还没坐热呢,立刻就提醒她入宫的事,有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虽心中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还是觉得太快了,总会有些忐忑。 且这坐于自己面前的三人,名义是主仆,可哪里是主和仆啊,分明就是守着她,以防她再动其他心思。 午膳用的心不在焉,等撤去之后,染青就起身。 寒玉立刻上前询问:“小姐这是要去何处?” 皱眉看了她一眼,扔下一句:“不放心就跟来吧。”人就走了出去,左通几人面面相觑,但随即给寒玉使了眼色,让她跟上。 染青走出院门,不意外的身后脚步声起,也无意多说什么,知道他们也是职责所在。 曲曲弯弯而走,终于再次回到后院的门口。小树林,老式的院门,都如昨日记忆,仍旧在那里,安安静静。走进自己曾经住的小屋,进门就见她的那把木琴横放在桌案上,这里居然是一尘不染,显然是常有人过来打扫。 忍不住走到琴前,手指轻拨了几根弦,熟悉的音而起。她没有弹,时过境迁,心境不一样,木琴可能还是原来的木琴,但弹琴之人却已不是过去的宁染青了。 “小姐,这里曾是你的居处吗?”寒玉忍不住问。 染青挑眉看她,“怎么,觉得很寒酸?” 寒玉却摇摇头道:“不会,挺幽静的,走进这里,心也可以平静下来。” 有些意外她的回答,不免多看了她两眼。见她只是含笑看着自己,眼中却有几番愁丝,联系起她曾是凝香姑娘的事,不由了然,或许寒玉也向往这种宁静悠然的生活吧。 其实虽然心中对宁相冷落丽珠娘一事觉得愤怒,但这后院生活倒真的算是宁静惬意,不用去管那许多世俗之事。所以回到相府后,她第一个想来的地方就是这个住了十年的后院。 但也只小坐片刻,就起身离开了。过去可以缅怀,但不能沉溺,前方的路已经选好,就得抬着头往前看。 第二天圣旨真的下来了,婚期定在六月初六,很赶,只剩半个月了。 染青也没心思去纠结时间的临近,因为随着圣旨而来的还有宫里的教习嬷嬷,是专门教她大婚礼仪以及宫里规矩的。至于嫁衣,据说在他们回程时,已经飞鸽传书回来,让“锦衣纺”赶制。 整整半个月,染青几乎连喝口水歇歇的时间都没有,不停地跟着教习嬷嬷学那些要命的规矩。她男装惯了,走路也是大开阔步的飒爽之姿,而宫廷中女子走路却必须小碎步,一步一步,腰也要相映衬着摆动。 光这一项,染青足足走了五天,才算是有了进步。 而更繁琐的是婚嫁那天需要走的程序,何处该行礼,何处该跪,何处该说什么话。 每到夜里,染青躺到床上是立刻就入了眠,半分钟都不耽搁。还没睡醒,就会被寒玉叫起来,继续练习。 终于到了六月初六这一天,是染青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却也是忙得天昏地暗的一天。 天还没亮,染青已经被寒玉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宫里来的嬷嬷和侍女们一拥而上。 穿衣的穿衣,描眉的描眉,扑粉的扑粉,盘发的盘发,一个个精致的首饰往头上插。等到一切准备就绪,染青只觉得透不过气了。光这头上的凤冠,她约莫估计着有五斤重。身上丁玲当啷挂了满身,最后是披上那件大红色的嫁衣。 说起这嫁衣,做工自然不用说,主在是裙摆处用珍珠一个个穿起来制成了一只凤凰,且还配上鲜艳的羽毛,真有些像霓裳羽衣。 揽镜而照,染青自己都不识了,那镜中人是她吗?头戴凤冠,身披红衫,双颊也是嫣红,眉眼多了许多艳丽。 屋外喇叭在吹,迎嫁队伍已到,红头巾立刻盖住了染青的视线,只觉身旁两人搀扶着她往外走,引进了轿子中,手里被塞进了一个苹果。 相府到皇宫本不远,也就一盏茶的工夫,可愣是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不为别的,因为满满整条街,全涌满了人。 而蜿蜒数里的红妆队伍从相府而出,一担担、一杠杠的嫁妆朱漆髹金,流光溢彩。这支队伍慢慢向前延伸,浩浩荡荡,仿佛是一条披着红袍的金龙,洋溢着吉祥喜庆。 十里红妆当如是。 这是东云皇朝嘉帝的首次大婚,百姓们的脸上也都洋溢着喜气。 只有少数人还记得四年前的那场变故,曾经有如许人也曾慨叹着红颜命薄,如今红颜归来,登上凤凰之位,当真是一场喜事。 天家的婚礼,场面之浩大,不是官宦之家可以比拟的。就这锣声鼓动也是传扬百里,还有仪仗队伍绵延不绝。大家都想见一见这无上荣耀光环的女人长得何等样貌,就算看不到,也能一睹这天家婚礼的喧闹繁华。 可惜染青只能坐于轿中,听着外面的纷扰,肚子空空如也,早上起来滴水未粘。之前教习嬷嬷就已经严令过,大婚这一天是不能用早膳的,不知道是何时流传下来的老规矩,却是苦了染青这个新娘。 六月的天,已经开始变热,她身穿这件锦色红嫁衣,美是美矣,却也让她热得透不过气,而她还只能端坐不动。 终于迎亲队伍进了紫寰宫,宫门在身后缓缓慢慢被关起。 染青心头沉重,觉得自己犹如一只自动飞进笼子的小鸟,从此自由安天命。 正文卷 84.拜礼 轿子终于停下,寒玉的声音在外响起:“小姐,到了,后面是紫宸殿,需得步行。” 紫宸殿乃朝廷议事上朝之所,一律人等均需不行入内。 轿门被人掀开,染青缓缓下轿,寒玉的手已经伸过来扶住她的胳膊,感觉她身体微僵,寒玉轻声道:“小姐,别怕,主上在里面等你。” 染青心定了下来,秦天策就在里面,他在等她。有他在,还有何惧的呢? 坚定了脚步,一步一步往前迈去。寒玉在耳边轻声提醒小心门槛,小心脚下,这样温柔的声音也让染青觉得心安。半月的相处,她对寒玉也不再排斥。 踏进紫宸殿,许是心理因素,就觉一股威严之气迎面扑来。而红头盖遮住了视线,她只能看到四周方寸之内的地方,一双双男靴并作两排,分立而战。 从那袍子的下摆以及靴子的颜色,也可分辨是朝臣们,按着等级而排。 她踩的地上是一条长长的红色地毯,蜿蜒到前方。 寒玉站定,再次耳语:“小姐,寒玉只能陪你走到这里,后面需你自己往前走,主上就在你的正前方位置,他在等你。”她是丫鬟身份,不能随侍往前一步了。 感觉寒玉松开自己的手臂,然后往后退了一步时,染青心里有些空空的。但此时不是她迟疑的时候,轻抬步伐,慢慢往前走。 满场寂静,她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而后背也汗湿了起来。 红地毯延伸的很长,她走了一段路后,就见有台阶,而台阶两旁的男靴又与刚才朝臣的不同,她想可能是宫侍吧。 是否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在她身上呢?她不知,但却感觉前方有一道强烈的目光正看向自己,那里站的人无疑是他,秦天策。 一步一个台阶,终于红盖头下看到了一双红色的靴子,以及红色的锦袍下摆。那件袍子上绣着栩栩如生的飞龙,与自己的这件凤袍正相对应。 凤袍当属皇后,可是圣旨下来时,秦天策封宁染青为贵妃。但以后之礼迎娶,凤冠与凤袍只在圣旨后第二天就送进了相府。 世人都羡慕染青的荣耀,成为东云皇朝第一位有此殊荣的皇贵妃。可是她却觉苦涩,终究是以妾之名嫁给了他。就算贵妃再尊贵天下,也不是后,不是他的正妻。 名分的事,早前他们没有提起过,而她也一直避开了这话题。却不知临到己身时,终还是介意的。而她真正介意的其实不是后与妃的名分,而是秦天策为何要如此做。 他的身旁明明无后无妃,为何不远千里迢迢把她找回来,却是封她为皇贵妃? 此刻不是细想这些事的时候,一只大手已经伸过来,平放于染青的面前。教习嬷嬷已经讲述过这礼仪过程,此刻她该把手交付他的掌心,可是忽然之间有了迟疑。 只这一迟疑,身后就有交头接耳的声音,是群臣在疑惑贵妃娘娘何故停顿在此。 秦天策并未发话,手平放在那里,静静等候。 染青伸出了左手,轻轻放在他的掌心,他立刻就握住,然后执起她的手缓步往内而走,走约五六步,停了下来。 礼官高声宣读:“今日,吾皇与宁丞相之女喜结良缘,共结连理……”一场串的诵读,最后才郎朗大声道:“请皇上和娘娘一拜天地!” 两人转身于之并列,正对着龙椅方向,款款低下腰参拜。 “二拜天下臣民!”古训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臣民是国之根本。 “对拜叩首!”对拜叩首就是夫妻对拜,但皇室中,没有夫与妻,只有皇与妃,皇与臣,就算是贵为皇后,依然得自称为“臣妾”。 两人面对面,盈盈交拜,头与头轻轻相碰。 “礼成!”礼官循循朗声,宣布典礼结束。 秦天策牵引着染青坐上一旁的凤椅,而自己再缓缓坐回龙椅中。 群臣朝拜:“恭喜皇上娘娘喜结良缘!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今日是大婚之喜,并没封妃。册封还需等婚礼之后,但此番礼节,早已是以后之礼迎娶,群臣自然得眼色,大呼娘娘千岁了。 礼成之后,就需移驾宗室拜祖并且祭天,这也是至关重要的一项仪程。 染青坐进椅中,就觉浑身乏累,不想站起来了。可是没有法子,婚礼虽成,但礼仪却不能失,仍需端坐于前。 有人过来搀扶她起来,一路跟着走进宗室,再度与秦天策跪倒于蒲团之上。她虽看不见其上是什么,但也猜到定是先皇等人的排位,于是格外恭敬。 缓缓起身时,腿一软,差点摔了过去,幸亏秦天策一手拉住,才免于她出丑。 片刻后,只听礼官再次朗声道:“皇上恩典,怜惜娘娘,特免娘娘祭天行礼,可先行回寝宫休整。”染青大喜,终于可以回去休息了。 群臣们却是愣了愣,就连在殿外等候的寒玉都有些吃惊,祭天在东云皇朝,是最最重要的事。若是染青这个新婚娘娘不去,可谓礼不全,仪不到,所有人心中都打了个问号。 染青自然不知其中究竟,满心欢喜等候秦天策等人出了宗室后,立刻有侍女上前扶她,寒玉也来了身边,进了轿撵往寝宫而去。 到了寝宫门前,轿撵停下,染青走下来。侍女们扶着她一路往内,眼底一片红色,喜气盎然,直到进了内室坐于凤榻。 一干宫女们纷纷退出,只留了寒玉一人在内。 “娘娘,皇上祭天要一会的,奴婢去拿些点心,先给您垫下肚子。”虽没册封,但寒玉也跟随主流唤染青为娘娘。 一听有东西吃,本是萎恹的染青顿时来了精神,她已经饿得都有些头昏眼花了,胃隐隐作痛。忙问:“我可以吃东西?那教习嬷嬷不是说他没来之前,都不能碰任何食物,需得同食。”这里面又有一套什么说法,染青也记不清了,总之进了宫里,处处都是规矩。 寒玉笑着道:“无碍,奴婢把嬷嬷们都遣在了外头,内屋就我们俩,偷偷吃上一些没人知道。”桌案那里摆放了满满一桌的菜肴,那是不能动的,但是旁边小几上的糕点少那么一两块无人会注意。 她拿了一个小碟,几个盘里各拿了一块,然后递到染青面前。 染青眼露惊喜,那糕点虽然都很小,但做得非常精致,只看一眼就觉定是美味。于是立刻扯掉头盖,拿过碟子就狼吞虎咽起来。 寒玉大惊:“娘娘,头盖是皇上摘的,您怎么摘下来了,这样不吉利!” 染青却不以为意的笑着说:“没什么吉利不吉利的,不过是块红布而已。且这里也没外人在,等吃完就戴回去,你不说,我不说,无人知道的。”说话间,又塞了一块糕点进嘴里,只觉脖颈酸痛,向寒玉招了招手,“来,帮我把头上的钗子取下来几个,这样压得我实在喘不过气。你也别一口一个奴婢娘娘的,听着真是别扭,还不如叫我小姐呢。” 寒玉却是摇摇头,手边递过一杯茶,无奈地说:“娘娘,您已进了宫,礼不可废,断然是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了。皇宫里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您呢,若有一点差池可能就……”许是觉得大婚这天讲这些实在是犯冲,于是后面的话缩了回去。 但该劝解的,她作为染青的贴身侍女,还是必须要讲:“娘娘和奴婢的称呼不能改,且您也该换了那些‘你我’之言,尊卑有别。您头上的凤冠与凤钗,奴婢拆不得,必须由主上来,所以还是忍耐片刻吧。” 早知这寒玉口才非常好,如今这些教条更是娓娓道来,但语意中隐含关切,故而染青并未反驳,心知她是为了自己好。 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前途不知是何命运的,所以现在小心为上,不无道理。 点心入肚,茶也喝过,红布再次盖好,端坐于前。 但寒玉说的片刻,当真是长,长到染青坐的身子都觉麻了,也不见门前有动静。估摸着时辰,应该已有一天的时辰了,但教习嬷嬷讲过,大婚之时宫里定然要设宴,虽皇上不用陪席,但也需过个场。 所以不到晚间,皇上是不会回来的。 实在觉得静谧,又不能乱动,染青只好找寒玉聊天解乏。 “寒玉,你是怎么跟着他的?”此处的他也不用解释,自然指的是秦天策。这个问题自寒玉来身边时,她就一直想问,但也没问出口。 心底是有些好奇那时寒玉扮成凝香在沉香居内为他办何事,因为那次百米宴时,她曾见过他们二人在后庭里说话,那时她的心思都放在胭脂米上,也没太过留意。 此时问起,无意探人隐私,只是有些想知道罢了。 她想,可能要很长一段时间,寒玉与她是要在一起了,她算是以相府陪嫁丫头的身份入宫的,在外人眼里,她是她的亲信。 “娘娘,奴婢其实也是紫卫。” 染青一惊,没有想到寒玉居然会坦白自己的身份,她是紫卫?那么意思是她也懂武功? 正文卷 85.洞房花烛夜 “奴婢自幼失了双亲,沦落街头,是主上救了奴婢。然后送进紫卫队里训练了好几年,才开始执行任务。去沉香居扮凝香,是接的第一个任务,后来主上登了大位,我就撤回来了。一直到这次娘娘回来,主上才安排我过来保护你周全。” 虽是简单几句话概括,却可听出寒玉对秦天策满是尊敬崇拜,本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她,也因为讲起往事,而流露了自己的情绪,变得不再如之前那般冷漠,多了些人情味。 红头盖下的染青笑了笑,既然寒玉是自己丫鬟的事实已经不可改变,那么她要做的就是收拢人心,尽管她是秦天策的人,至少也得让她真心实意地跟着自己。 后面染青讲在君望时的往事,而寒玉则讲了许多沉香居里做凝香时候的趣闻,气氛倒也和睦,时间不知不觉地就过去了。 终于外面传来一声尖嗓:“皇上驾到!” 心中一震,忙坐正了位置,正襟危坐。寒玉上前开门迎驾。 繁杂的脚步声进了屋内,红靴在纵多人等的簇拥下,慢慢走至床头,隐隐有些酒气袭来,不算浓郁。染青心跳开始加速,这是要入洞房了吗? 嬷嬷上前递过一根杆子到秦天策手中,然后高呼:“请皇上用秤杆挑起红盖头。” 秦天策依言照做,盖头被掀起,露出底下明媚动人的脸。 罗裙香露玉钗凤,淡妆眸低垂,羞脸粉生红。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描写的美人诗句似乎都不足以形容染青此刻的美,秦天策的眼中闪过惊艳。本就知道她的美貌,可今日在这喜庆的烛光四绕里,这样俯视下去,一身红衣映照,凤冠霞帔,钗环玲珑,与平日素服男装的她相比,可真真是两个极端。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久早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此乃人生四大乐事也。 而洞房花烛夜排在了第一位置,故然,秦天策此时的心情非常之好。 而眼前的女子低垂的眉眼里带着羞涩,双颊被烛光映得嫣红。 他的脑里浮现这么一句话:人面桃花相映红。 染青自然感觉到了头顶的视线,灼热异常,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他,唇角露出笑容,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 此刻的秦天策,柔和的五官如刀刻般俊美,一身红锦袍穿在他身,飞龙相映,整个人从内而外散发一种尊贵的王者之气。而他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如和田玉般的温润;乌黑深邃的眼眸,也泛着迷人的色泽。 他的嘴角,噙着一抹动人心魄的微笑。 这样的笑,让染青更加羞了眉眼,不敢多看他一分。 目光自然而然环视寝宫四周,他的身后站满了侍女和太监,以及女官嬷嬷们,虽然人人低眉瞬目不敢多看这边一眼,但环立了这么多人,还是有些让染青惊到。这婚礼洞房,竟需要这许多人来伺候吗? 而刚才忙着填肚子,没有仔细观察屋内摆设,此刻走神了却也有了闲暇。 一律的大红色,红光映辉,喜气盈盈。床前挂着“百子帐”,铺上放着“百子被”,床头悬挂大红缎绣龙凤双喜的床幔,窗下设有餐桌,桌前列有像征夫妻同席宴餐的豆、笾、簋、篮、俎,早听嬷嬷们传授礼仪时说过,这必须是每祭一次,新人便要一起吃一次饭的。 身旁有人坐下,不用看也知是他。两人并坐床沿,女官在床上放置铜盆,以圆盒盛“子孙饽饽”恭献。两人各自就着宫人的筷子咬了一口,算礼成。 然后秦天策执起她的手缓缓走至窗下,进行祭祀,等那些必须同进的豆、笾、簋、篮、俎一一吃下来后,染青已觉肚子很饱了。难怪前面寒玉只给一小蝶的糕点吃,原来是要留着肚子进行这后面的仪式。 下来就是合卺礼,也就是民间所谓的“喝交杯酒”。 手腕相绕,凑到一处喝杯中酒,额头碰到了额头,几乎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是这般的接近。不知是那酒中加了什么,一杯下去,染青顿觉头昏脑胀,酒精上了头,不至于醉,但也浑身发热起来。 是她不知,其实宫廷内这类合欢酒是加了一些料在里面,为求让皇帝尽兴。 后面的礼仪本应是皇帝被侍寝的宫人带到房间,脱下冕服,换上便衣;而妃子先被宫人引入帐内,宫人先将她的礼服脱了,这才把着便衣的皇帝引入内,与妃子睡到一张床上,共度花烛良宵。 可是女官禀报议程后,只听秦天策淡淡地说:“都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女官与嬷嬷们相视了一眼,不敢有异议,依言一一退之门外,最后出门之人则把门给轻轻带上,偌大一个空间里一下就只剩了他们二人。 之前还觉人多噪杂,排场过大,此时人走之后,染青又觉心慌起来。也不知是不胜酒力的原因,只移了一小步,头上的凤冠晃了一晃,竟然被自己晃的一个趔趄,差点往桌案摔倒了过去。 那桌案上可是摆放了各色各样的东西,包括燃的正旺的烛火。 秦天策及时一个揽身,把人给抱进了怀里,轻笑出声:“染青原来不胜酒力呢。” 染青头脑成了糨糊,却仍直起身不服气地说:“是这头上的凤冠太重了,哪里是我不胜酒力。”平日里她时常会有小酌,不至于是海量,但那酒量还是不错的,所以她绝不承认是自己醉了的原因。 秦天策也不拆穿她,抬手到她头顶,“朕帮你解下来。” 微微一愣,从君望回来这一路,两人一直你我相称,此时突然再听到这个“朕”,怎么觉得有些别扭。是进了皇宫,礼不可废吗? 头上的钗饰一件一件落下,染青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但空气里却流传了一丝暧昧,呼吸声在头顶,轻轻浅浅的。染青咽了咽口水,听到自己喉咙滚过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里,越发变得暧昧。 有些口干舌燥,她想也没想拿起桌案上的茶杯猛灌。 却听沉闷的低笑传来,他说:“那是朕喝的茶。”即使这样的夜晚,皇帝与妃子的茶杯也分了区别,他的杯盏要大些,雕刻龙纹,而她的则稍小一些。 刚才手忙脚乱中,她看也没看,取了那龙纹茶盏喝茶,被他这一说,立即把手中的茶杯递过去,忙结巴着道歉:“对……对不起。” 半晌,没见他接过,心里忐忑,抬头一望,碰上墨流般明亮的星眸,嘴角噙着莫名的笑容,意态不明。 心中羞赧,他在看什么?却见他忽然低下头来,就着她的手去轻抿那杯中的茶水,恍然想起什么——那茶她刚喝过……急急缩回自己的手。 凌乱间,茶水不知怎的便洒了出来,惊呼,耳边听得他沉稳的笑声,她身子一紧,已被他抱进怀中。 鼻端立即扑入他身上特有清浅好闻的香气,而他温热有致的呼息喷在她后颈上,激起一个个小疙瘩,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这是要开始洞房了吗? “染青,放松一些,朕这么可怕?” 这一说,才发现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僵直着,且是屏住了呼吸,心跳加速。明明两人已经有过肌肤之亲,可是这洞房花烛夜,却是头一遭,她仍然会紧张害怕。 感觉他的手抚过她的背,轻轻柔柔的,舒缓着她的神经。慢慢僵硬的身体也变得柔软,她轻靠在了他的胸口,是了,半个多月不见,她其实很想他。 身体的抵触只是紧张所致,心早就偏移到了他身上。 “阿离。”轻声的唤,他是她的阿离。 秦天策温然而笑,手指勾起她的下颚,让她直视自己。 染青平了心乱,也不再躲闪他,视线所到处,是他修长如玉的指。 心突突地跳着,睁大眼睛,看着越来越近的俊的脸庞。他当真是好看,心里泛起甜意,傻傻地想。 他的唇,像蝴蝶亲吻花蕊一样,在她唇上辗转着。手掌把她的纤腰环住,坚实有力。 一个转身把人压在了床榻,双手开始一层一层地剥开礼服,不止是她的,还有自己的,很快衣衫褪尽,两人都只剩里衣。 手探到了她的背上,若有若无的抚摸着。染青只觉得手指所到之处,肌肤是热、是烫……身体是一味的燥热,仿佛有股细流在里面乱冲乱撞…… 到了此刻,若她还不清楚之前的合欢酒藏有催情的成分,那就太过愚笨了。就算她再不胜酒力,也不至于像此刻这样浑身燥热,内里空虚,急需什么来填满她的感觉。 当他的舌尖触上她的时候,那温热又甘冽……卷走了她所有的呼吸和气息。喷薄在她脸上每个毛孔粗重了的呼吸,她低低的喘息。二人的衣裳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尽数褪去,裸呈相对。唇齿相交,畏怯、凌乱……试着回应。毕竟不是第一次,两人对彼此的身体都早已经熟悉。她微微的反应,得到的是他疯狂了的掠夺。 …… 洞房之夜,并没有彻夜纠缠。 平静之后,染青依偎在秦天策的怀里,感觉彼此身上被汗水润湿的粘泥,却谁都没有动。其实只需唤一声,外面自然会有人抬进浴桶。 但她就是不想动,只想就这样靠着他,数着他有力的心跳声。他的手指摩挲在她的唇上,那处的嫣红胜过以往任何时候。 有些想回头看看他的眼睛,看看他的神色,也与她一样是爱恋加满足吗?终于,她嫁给了他,进了这深宫后院。今后的路,是康庄大道一路平坦,还是风风雨雨历经波折? 她不知。 月色疏冷宫墙柳,头顶苍穹斗转星移,时辰更迭。 正文卷 86.太后 即使亲如父母,爱如情人,昵如朋友,每个人都有仅属于自己的世界。也许大也许小,但除非,那人容许你走近,不然,大小与你无关,更别说里面藏埋了什么。 这个道理,染青此时不懂,以后却是懂了。 悠悠转转从睡梦中醒来,第一知觉就是浑身酸痛,尤其是腰,简直是要断了。明明昨夜两人并未贪欢太久,却在一夜梦醒后,仍旧尝到了激情之后的苦楚。 整个内寝里已经通亮,侧耳细听,似乎都听到鸟雀的声音。窗格的缝隙里,有阳光透进来,染青眯着眼看床顶的龙凤呈祥,忽然什么脑中闪过,尖叫出声:“啊——!”连忙一坐而起,可是却不防腰间的力量,又被拉回躺在了床上。 耳边传来睡意朦胧的声音:“大清早精力就这么旺盛?” 染青震惊转身,男人慵懒的,双目闭着,赤裸着胸膛,不是秦天策又是谁? 他怎么还在?皇帝不是应该每天天没亮就早朝的吗?现在都一室明亮,外头太阳都出来了,他如何还不起? “你不要上朝吗?” 秦天策没有睁开眼,只是笑着道:“朕为玉凤解睡袍,芙蓉帐里度春宵,停车坐爱枫林晚,从此君王不早朝。” 染青呆愣住,这是第一次见他这般绉绉的言古句,从此君王不早朝多用在昏君身上,此时被他闭眼笑吟起来,多了几分调侃和邪魅。 秦天策张开眼就看到她目瞪口呆的样子,甚是滑稽,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 被他这样取笑,染青也不羞恼,用力推了推他的胳膊:“你若不早朝,到时红颜祸水之名可就落到我头上了,阿离,快起吧。”睡过头了,也没人前来唤一下的,外面那群宫侍都干什么去了? 秦天策皱了皱眉,松开了她的腰,坐起了身,眼色复杂。 染青连忙取过地上的衣物想要穿,可是见那大红的袍子,想今日应该不穿这套了吧。回身想询问他,却见他袒胸坐那,戏笑地看她,一点都不遮掩一下。 “你怎么不穿衣?” 秦天策不语,只扬声唤:“来人。” 本是寂静的门外,立刻脚步声起,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走在最前头的正是寒玉,身后跟了一众的宫女。 寒玉进内后,目不斜视,头微低,躬身问:“皇上,娘娘,可是要沐浴更衣?” 秦天策轻应。 “皇上和娘娘这边请。”寒玉让开了身子,手引向寝宫的另一边。 染青疑惑,但见秦天策已经跨步走了过去,忙跟上前,此时她只穿了内衫在身。 走到近处才发现那里原来有个侧门,门一开,一股热气迎面扑来。 这回染青当真是惊的愣在了当下,没有想到这个寝宫里原来别有洞天,此处居然还藏了一潭温泉。这……皇宫里的奢华,当真是难以想象。 众宫女一一放下衣物后,就被秦天策遣退到外间侯着,而他抱起呆愣中的染青,跨进了水池里,立即一股温热传遍四肢百骸,使得原本酸痛的筋骨都犹如千百只手在按摩般,舒服的染青忍不住叹息。 “为朕擦背。”低沉的嗓音在身后起,命令式的口吻带了霸气。 染青脸微红,拿过一旁的白巾,他已背转了身过去,明明没有任何多的行为与言辞,她却总觉得比之刚才还要暧昧。 手指划过他的背脊,白皙的肌肤上有明显的伤口,已经结痂了,但还没脱落。她知道,这是上次他为自己挡的那剑留下的,忍不住去轻轻摩挲那处。 却觉手底下的肌肉一僵,只听秦天策咬着牙在说:“染青,你若不想再来一次,最好别乱摸。”脑中空白了几秒后,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脸一下烫到耳根。 赶紧假装岔开话题:“你不去上早朝无碍吗?”怎么到这时了,还在这里拖沓? “朕大婚,早前就传了旨,罢朝三日。” “昏君!”瞥了瞥嘴,故意笑骂,心头却有暖意涌现。 哪知秦天策突然回转身来,一把搂住她的腰,肌肤相贴:“既然你称朕为昏君,那就让你看看昏君是如何折磨妃子的!”一口咬在她肩膀处,微微刺痛,但随即唇舌并用,麻麻痒痒的。 染青被惹得浑身激颤,“别,阿离,是我错了。” 闷笑从肩膀处传来,转过眼就见他戏谑的笑眼,显然他是故意的,虽然眼底深处隐隐含着欲望,但却并不浓烈。 他轻捏她的鼻子,慎重地说:“染青,在宫里不能再称呼你我,在朕面前还可,在外人面前可不行,知道吗?” 染青想开口反驳,但见他认真神情,终还是没说什么,只点点头。他的这番告诫也是为她好,不能太过坚持己见的,毕竟这是皇宫。 沐浴过后,宫侍进来为之穿衣。转过身就见秦天策双手张开,等待旁人帮他把衣服一层一层套上,脸上没有任何一点异色,哪怕眼前都是美丽的宫女,且贴身帮他扣好衣扣,理好衣领。 这样的事,不都该是妻子做的吗?染青的心头浮起这个疑问。 忽然想到一事,“啊呀!”一声惊叫起来,秦天策挑眉看过来,眼中带了疑惑。 “完了完了,忘了一个大事。嬷嬷说,婚后第一天得去跟太后请安问礼,现在日头都要到午时了,如何是好?”刚才醒来霎那,忽然想到这事,所以才惊叫出声,哪知后来被秦天策一打岔,居然忘了,此时想起,已经又过了半个时辰。 一旁的宫女“噗哧”笑起,秦天策横去一眼,宫女连忙低头。 他走到染青跟前,皱眉看了看她纠结的小脸,“看来你的规矩还有待学习。走吧,朕陪你一起去母后那边走一遭。”说完抬步而行,紫衫翩然。 染青连忙急走上前,想与他并肩,却被一旁候着的寒玉轻轻拉了拉,她朝她微微摇了摇头。染青不解,寒玉手扶过她的臂弯往前走,压低了声音道:“娘娘,您不能走在主上身侧,需得落后两个身位。而且‘完了’那样的话以后万万不能再说。” 暗暗咋舌,这些事教习嬷嬷没来得及教她,难怪秦天策要说她的规矩还要再学习,否则徒惹笑话给别人听了。 仪仗并不大,秦天策挥去了大半的人,只留了十几个宫侍跟随。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穿过了御花园,到了太后的宁德宫,寝宫门前早有人探望,见圣驾前来,高呼而起:“皇上驾到。”哗啦啦全跪在了当下。 秦天策眼都没抬,直入门内,染青自然紧跟其后。 走入正殿,远远就见一雍容华贵的美妇坐于堂前,不用说正是太后了。她身旁一名宫女正在为她奉茶,见到这边情形,忙放下手中的杯盏,跪倒在脚下。 “儿臣参见母后。” “臣妾参见太后娘娘。” 秦天策是皇帝,自然无需跪拜之礼,只微微福了福身。但染青却还没册封,虽嫁于皇帝,但还属平民,故而只能匍匐于殿前跪拜。 这是来的路上寒玉告诫她的礼仪,虽然她很想不跪,但无奈深入宫门,许多规矩也不得不遵守。且上跪祖宗,下跪父母,太后是秦天策的母亲,此番跪拜还能接受。 太后很是悠闲,手中的茶轻吹了几下,再抿了一口,把茶杯放到桌案上。这才咸咸淡淡地说了句:“免礼。” 从地上站起来,微抬了眼去看太后的神色,只觉这里气氛甚是压抑,就连身边的人之前的慵懒一扫而光,变得冷凝了许多,面色却是最常见到的那种温若。 一旁宫女上前引了二人入座,立刻有人奉上清茶,顿时满室清香。 染青心中是有些惊叹的,当年的皇后,现在的太后,似乎并未受时间的影响,仍如以前那般端庄明媚,浑身散发尊贵之气。但她不会忘,四年前的皇后不喜她,她钟爱着宁若双。若双嫁于景王后,就跟着一起去了西凉边防处,这其中的情缘她无法探究到,但不知太后是否还会介意当年的事? 脑中还在翻转,就觉一道视线落到自己身上,其中不乏严厉以及不满。心中暗呼糟糕,硬着头皮再次站起,“请太后恕罪,臣妾不懂规矩,误了向您晨省的时辰。” 无论是在怎样的家庭,新媳睡到日上杆头才起,都是有失得体。染青心知自己有错,故而诚心道歉。 太后却似乎等着她那句话的,唇轻轻勾起,泛出嘲讽的笑,“是吗?主子误时,是奴才们的错。看来是你身边的贴身侍女没有及时提醒,赏罚要分明,来人,给哀家掌嘴。” 这情形大大出乎染青意料之外,本以为秦天策在侧,太后是决计不会惩罚她的,怎知三言两语间,指桑骂槐指责了她一通,且还要扇她巴掌? 正想向身旁之人求救,却见太后宫里的宫人上前,一把拉过她身旁的寒玉到中间。 这时染青才醒悟,原来太后那惩罚是要对寒玉。她又惊又怒,知自己人微言轻,去看秦天策,却见他犹如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低头抿茶,根本眼都没抬一下。 染青大急,想也没想出声喝道:“慢着,回太后,这是臣妾的错,与我丫鬟无关。” “放肆,这宫里头何来你我说辞的,进了宫一点规矩都不懂吗?还维护侍女,哀家看就是你身边侍女不知劝诫主子,才会犯下此错。” 太后话声落,宫人已经“啪啪”两掌扇在了寒玉脸上,立刻红色指印出现。 染青呆怔住…… 正文卷 87.婉玥公主 太后的声音威严带着冷意:“暂且就两下吧,以后若有再犯,严加惩处,明白了吗?” 寒玉跪倒在地,诚惶诚恐道:“奴婢明白了,谢太后教诲!” 太后挥了挥手,她身旁的宫女立刻上前一步低喝:“还不退下。” 寒玉不敢延迟,连忙起身,默默退回了染青身后,目光垂落,不看任何人。 染青握了握颤抖的手指,胸口有万般的怒气,此时却发不得。她终于明白什么叫人微言轻,在太后面前,她只不过是个皇帝刚成婚的女子,封号都没下,妃位未定。 或者在太后心中,昨夜说好听是大婚,其实不过就是侍寝而已。所以她根本是没有把她放于眼内,且直接就给她了个下马威。 转念就算封号有了,她成了皇贵妃,那又如何?不过还是皇帝的妾,也万万没有太后大,这里谁会听她的?这不是她一早就预料到的情景吗?只不过是比自己想象的要来得快而已。如今她已身在宫中,就算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但真正令她心寒的是身旁之人,他全程只当是一个局外人,淡漠地看着寒玉被罚,淡漠地看着太后给自己难堪。若不是在太后寝宫,她真想转头问问他,这是何故? 太后见染青被羞辱后仍沉默不语,也罢了惩戒的心,转而看向皇帝问:“皇儿,这皇贵妃册封之日定了吗?” 秦天策转首微笑道:“回母后,已经定下了,六月十五,那天为大吉之日。” 太后点了点头,“嗯,此乃我东云皇朝嘉帝登基以来的一件大事,哀家会留心具体事宜的。等册封一过,染青就是皇贵妃了,后宫贫乏,要学着为皇上招揽佳丽,知道雨露均沾,切莫贪欢,误了朝事。” 这暗指的意思,当真是把染青给气的七窍生烟。这是在暗示她昨夜与秦天策贪欢,误了今日的早朝?还招揽佳丽,雨露均沾?在这大婚第二日? 那头太后仍在言道:“择日哀家会送上字画过去,你得帮着参详一二。” 秦天策终于开口说话了:“母后,染青刚进宫,还有许多要学习,请母后包涵。” 太后神色变了几变,凤眼细看他神情,却察觉不出他真意。心中犹疑,不知皇帝是喜还是不喜这宁府的三小姐?若喜,明明后宫无人,为何只是封妃?若不喜,他却隐隐有维护之意。 正在此时,门口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六哥,你原来真在母后这里。” 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碧绿衣衫美人从外殿快步跑来,眉眼弯弯,笑颜可掬,神情娇憨。公主?染青脑中闪过疑问。 后宫之中,女人除去太后就是妃嫔、公主、宫女。而听这女子称呼,想也知道是公主了,但见她发髻未挽,衣物不算华丽,反倒有些野脱之美,不由觉得诧异。 “看看这是谁来了?” 染青惊奇地回头去看太后神情,她竟与刚才判若两人,眉眼里有了柔色,目光正放在门口来的公主身上。 只见女子直接走到太后身前,才盈盈福礼,“母后,又取笑人家!婉玥给您请安。”脸上娇笑着,言辞里含撒娇之意。 原来这就是婉玥公主!早在大婚前,教习嬷嬷和寒玉跟她简单普及了下皇宫里的人物名单,婉玥公主是太后所生,很得太后宠爱。 太后凤眼上挑,唇角抑不住上扬,“日头都到中天了,你才来给哀家请安?” 秦天策也戏笑着说:“婉玥,出去玩了这么久,倒有心思回宫了?” “外面哪里有宫里好啊,每天都想到母后与六哥,就忍不住要回来了。”说话间,婉玥已经挨着太后的身边坐了下来,神情娇俏。 “就你这丫头嘴甜哄哄哀家吧。”太后明着责怪,其实眼底的笑意却已弥漫开来,这个女儿,可是她捧在掌心的宝贝。 本是冷凝的气氛,被婉玥这样一闹,立即柔和了起来。她转了视线往这边看过来,看到端坐着的染青,眼睛一亮,“六哥,这是皇嫂吗?” 她是昨夜才回到宫里的,错过了皇室的这场隆重婚礼,深觉遗憾。 一大清早就打听了皇嫂的寝宫,想去看下新娘,到了那边却听宫侍们说皇上陪着一起来了宁德宫,心中越发好奇了,是什么样的女子,让六哥免了朝政还陪着一起给母后请安呢。 这一看,对染青的初步印象倒不错,穿着并不华丽,且脂粉浅淡,不会太浓,看着挺舒服的。婉玥心思简单,第一眼觉得入了眼缘,就产生了好感。 素不知染青被她这般盯着看,挺是别扭的,但太后又高座在上,她也不能说些什么。只听身旁秦天策笑着道:“还不叫皇嫂?” 婉玥立刻抿唇一笑,扬声清脆唤:“皇嫂。”直把染青的脸给引的羞红,还得秉持着礼仪,微微颔首微笑致意。心里暗道,这太后跟前请安过后,自己脸上是得笑僵了。 婉玥转了心思,忽然问:“二哥有回来吗?” “你二哥在西凉边境事务繁忙,朕免了他的虚礼。”秦天策淡声道。 染青心中一动,他们说的二哥是当初的景王吗?这事之前寒玉有特意警惕过她,宫里尽量不要提及“景王”两字,虽不明是何意,但也知定是与秦天策有关。 只见太后本是笑容满面,片刻间脸上笑意全无,且冷了声音淡漠地说:“西凉边境不是早就镇压过了吗?何来事务繁忙一说?依哀家看,是皇上不准烁儿回来吧。” 秦天策笑笑,没有反驳,气氛却是冷了下来。 婉玥虽然心思单纯,但也感觉到似乎气氛有些不对劲,两边看看,竟是不敢再吭声。 就在此时,静谧的空间爆出一个不的声音,让染青连想死的心都有了。她的肚子早不叫,晚不叫,“咕噜噜”的一声,突然冒出,引来所有人的注目。 婉玥是第一个笑出声来,且毫不客气的大笑,余光里看到就连秦天策的唇角微微上扬了起来。羞恼不足以形容她此时的尴尬了,只想挖个洞把自己赶紧埋了,还有人比她更丢脸的不? 秦天策拉着染青站起来:“母后,朕先回了,爱妃的肚子在跟朕抗议了。”话意中还带了戏谑,可见阴霾尽散了。 太后眼见时辰也不早,不欲再留,摆了摆手,拉了婉玥往后寝而去。 出了宁德宫,走了一段距离后,秦天策见身后步履缓慢,回头去看,染青耷拉着脑袋,看不清神情。直到一头撞进他怀里,才抬起头来,就见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恼羞成怒道:“笑吧,想笑就笑,不用憋着!” “噗哧”一声,秦天策倒是没笑,身后一直紧跟着的寒玉却忍不住笑出声来。染青记起寒玉那两巴掌,忙回身去看,只见那脸上已经不止五个手指印,而且是红肿了起来。 心里难过,可是不知该说什么,这番劫难纯粹就是因她而起,太后罚的是寒玉,其实就是在指责她,或者说给她来了个下马威。 这里面的纠结,不用细想也清楚。太后的厉害早在四年前那时的中秋宴就领略到了,那一次,她差点还被折了手骨呢。 寒玉看染青脸上神情,也知她在懊恼,笑了笑说:“娘娘,这点疼奴婢还挨得住。” “走吧,先回宫用膳。”秦天策浅声道。 路上走得很是安静,去时忐忑,回时心头却沉重。很快就到了之前的寝宫,染青不经意间抬头,看到寝宫的牌匾上写着:凤染宫。是专门为她而设的宫殿吗?只是她究竟是凤凰,还是一只飞错地方的麻雀? 麻雀虽无凤凰尊耀,却是要自由许多吧。 进了宫门,还没坐定,就听身后远远传来呼喊声:“六哥,皇嫂,等等婉玥啊。” 回头就见一个碧绿身影,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一路宫侍连连福礼。 秦天策挑眉而问:“不是留在宁德宫里陪母后了吗?怎么跑这来了?” 婉玥此时早没了宁德宫里的端庄模样,一进了殿内,就立即寻了一张椅子坐下,接过宫女奉上的茶猛喝了一口,才道:“母后用了午膳就要休憩了,她太会唠叨了,总是那么几句,赶紧寻了借口跑出来。想着六哥在这里用膳,还不赶来蹭饭啊,我的肚子也饿的咕咕叫呢。” 说完朝着染青挤眉弄眼,咕咕叫几字特别加重了音。 染青轻哼一声,假意生气不理,径自走到桌案前,敲了敲桌面,懒懒地说:“不给蹭饭!”秦天策点点头,颇觉有礼,“嗯,听爱妃的,不给蹭饭!”抬步坐在了染青身侧。 婉玥也不急,上前拉了染青胳膊摇着哀求:“皇嫂,婉玥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就为了想来找你和六哥,你能忍心看着婉玥饿肚子?”故扮的可怜,眼底藏不住的笑。 染青用筷子轻轻敲了敲她的头,一本正经地说:“那还不坐好了。” 婉玥一听立刻坐正了位置,眼巴巴看着门外,等宫侍们把菜肴端上来。 正文卷 88.素食 都说天下厨神,出自皇宫,人间美味,来自御厨。御膳房里,是数之不尽的各种美食,是人们闻所未闻的佳肴。 染青有些期待,这几年虽说没有游遍天下,但各地的美食倒也尝了不少。记得满汉全席里,冷荤热肴一百九十六品,点心茶食一百二十四品,计肴馔三百二十品,皇帝光一顿饭就得吃上这么多。期待着这在皇宫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御膳,到底会有多奢华。 这纯粹是鉴赏心理在作祟,倒也不是什么虚荣心。 寒玉招呼着宫侍们把碗筷和菜一一端上了桌,染青探头看了看,再看了看外面,头上打了个问号。就这几样?三三两两,一共就四五蝶,虽然做的很是精致好看,但怎么看着像是都是素食? “皇嫂,你在看什么?”婉玥奇怪染青探头张望,也跟着一起往宫门外去看,那里除了站列整齐的宫侍们,没有什么呀。 染青收回视线,“没看什么,看看寒玉怎么不上菜了呢。” 秦天策放下手中的筷子,视线飘过来:“菜不够?” 染青愣住,这意思菜上完了?她几乎都没法控制自己脸上的惊异神情,那些脑中盘旋的什么满汉全席,似乎都化成烟飞走了。 尴尬中带了些不甘心,试探的问:“这是不是素了些,没有荤菜吗?”不止是素了些,根本就是全素。 婉玥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皇嫂,你不知道六哥吃素食吗?我们东云皇朝主张素食,以俭为德,宫里荤食并不盛行。” 这一说,染青忆起君望的时候,秦天策的确好像只夹桌上的素菜吃,可能“开水白菜”算是对他来说荤菜之一了。 有些恹恹的想,紫寰宫是有多穷,需要这般全民吃素食?她虽不是肉食主义者,但听以后每日也得这般吃素食,不由觉得混然无味了。 这就是臆想与实际完全脱离后,心情产生了反差。 秦天策夹了一筷子绿色菜叶到她碗里,淡笑着说:“朕已经吩咐了厨子做一个荤汤了。” “六哥,还有加汤?是什么?”婉玥一下子精神来了,染青听得也是心头一振。可是等到寒玉把荤汤端上来时,她用筷子在里面捞了又捞,然后问:“就这?”这分明就是她在君望东来顺里做的“开水白菜”。 秦天策不理她,直接拿勺子盛了一小碗。 本该在一旁伺候的宫人们,在之前就被他遣了下去,故而宫侍们一律站在门外候着,这里用膳食,都是自己动手。 只因当年的离王从军时,体会过百姓之苦,所以他登帝后,不扬奢,只求俭。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要做的就是让整个东云皇宫能够与民共苦。 婉玥很给面子,一尝这道汤,顿觉鲜美,接连喝了好几碗。最后拍了拍肚子,赞道:“就知道跟过来蹭饭会有惊喜,这汤真是天下最美味的汤了。” 染青想笑,有些笑不出来。 一顿午膳就在这样奇怪的氛围下结束了,不等宫侍们收拾,秦天策就离开了。虽然早朝免了,但大臣们的折子还会送上,他一向严于律己,固然不会因为外事耽误了朝政。 婉玥没走,痞痞的赖在了椅子上,不肯离开。 这个凤染宫分为前后两庭,中间是个院子,染青走进院内,就见很大的一株梨树,雪白的梨花盛开,这不是艳丽的花种,却有它独特的芬芳。 几乎是瞬间,染青就喜欢上了这颗梨树,喜欢上了这个院子。 身边有脚步声起,不用看也知是婉玥,微微侧头去看,就见她睁着晶亮的眼睛,眼中带着好奇与探究。 见染青看她,明媚的笑立现,“皇嫂,你很有趣。” 有趣?不明她是何意。 婉玥抿着唇,学她也看着梨树,“这宫里头的女人,甚少喜欢梨花,觉得它不够艳丽,牡丹芍药更为惹人喜爱。可是从刚才皇嫂的眼中,我看到了不同的想法。” 染青心头微惊,这婉玥看似单纯无心机,眼神却也这般锐利,刚才她只是些许的流露情绪,就被她发现了。 且,她说宫里头的女人,听着有些别扭。这宫里不是就那么几个女人吗?除去太后,她,还有眼前的婉玥,还有谁? 未等她深思,婉玥已经挨过来拉了她的手,笑着道:“皇嫂,快别看什么梨花了,这整个下午甚是无趣,听闻你在宫外有许多见闻,快快跟我说说。” “等唤过寒玉沏壶好茶,再慢慢给你讲故事。”染青转过身去寻寒玉,却不见其身影,于是扬声唤了一声:“寒玉!” “奴婢在。”就见寒玉从门庭外面走进来。 染青不由好奇,“你在宫门外作什么?”平时寒玉不都是随侍在她身侧的吗?细看她的脸,红肿消退了不少,刚才一回宫就拿了药膏涂过了,看来此药功效还不错。 寒玉笑道:“回娘娘,左通刚被皇上派来在宫门外巡视,保护娘娘和公主的安全。奴婢上前与他说了两句话。” 左通之前在丞相府护卫了染青半月之久,所以已是非常熟悉,看了看寝宫门外,的确是站了两名侍卫,而他身上的衣服也从便服换回了宫廷侍卫装,倒也是挺英伟的。 好奇聒噪的婉玥此时怎么不说话了,转头一看,发现她的视线居然也凝在了门前的银甲侍卫身上,脸颊泛红,媚眼如花。 暗暗称奇,莫不是这丫头少女怀春,喜欢那左通?左通的相貌的确可以算是英俊的,而婉玥看着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的确是到了春心萌动的年纪。 公主与侍卫……染青皱了皱眉,这可能是条不平坦的情路啊。 尊卑之分,门第之分,在东云皇朝被看得很重,何况是皇宫。且大凡公主的婚事,基本都不由己,往往成为政治的牺牲品,好一点嫁给近臣,坏一点的就可能远嫁他国,以求两国联姻和睦。 一想起这些,心头不由沉重了起来,甚至有些同情这个婉玥公主。此时明媚单纯的她,终有一天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娘娘?”寒玉的声音拉回了染青的心思,也把婉玥的视线给拉了回来,回头见到染青似笑非笑的神情,脸立刻变得通红,跺了跺脚,“皇嫂!”语声里多了羞意和撒娇。 染青凑到她耳边,轻声说:“我会帮你的。” 婉玥眨了眨眼,懵懂又可爱,把染青给逗笑了起来。 “寒玉,找一块纸板给我,还有剪刀。” 不过一会,一块纸板被她裁剪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纸片,然后染青拿过笔在上面一个个写上数字,从一到十。皇宫的生活甚是无趣,她必须得自己找了乐子来,所以打算模拟纸牌。 但觉得很难跟他们解释十以上的牌面意思,所以她就只做了从一到十的牌面。 等纸牌做成之后,就让寒玉把左通去叫进来。寒玉立刻提出反对:“侍卫是不能随意进出娘娘寝宫的。”皇宫里,除了皇帝这个男人,可以进出妃子的宫殿,就只有太监了。 左通能守护在凤染宫庭前,已是皇上的恩典。 染青叹了口气,拍拍寒玉的肩膀道:“寒玉,规矩是人定的,偶尔不守一下没事的,快,我是娘娘还你是娘娘呢,赶紧去把左通叫进来。不行就在院子里摆张桌子,不进这后庭就是。” 寒玉无奈转身去了门口,不一会左通跟在身后进门。 见染青与婉玥坐在小案前,忙单膝跪地:“属下参见娘娘和公主。” “好了,别多礼了,快起来吧,否则有人要心疼了。”染青摆摆手,话刚完,就觉腿上被一记粉拳打中,她也暗笑不理。 左通直起身后,恭敬站立一边,之前在丞相府时与染青寒玉还时常说话,但此时身份有别,染青已是主,而他是仆。 “坐吧,别站着,寒玉,你也坐下来,这个游戏需要四个人玩。” 两人不动,对视一眼,不知染青搞什么名堂。 婉玥此时却出声了:“皇嫂让你们坐就坐,傻站着干什么。” 这回左通与寒玉倒是迟疑地坐了下来,染青瞪眼看他们,感情是她没有威信啊。只见左通神色倒没有什么异常,一副却之不恭的样子,寒玉微皱着眉,但也有些好奇桌案上刚才一起裁剪的纸牌是派何用场。 简单讲解了一遍纸牌的玩法和规矩,这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新鲜事物,就算明知宫礼不合,却也都受不住这诱惑,渐渐投入进了游戏。 不知不觉时间消磨过去,四人的纸牌游戏也渐入佳境,越来越玩的成熟,不用染青再一遍又一遍的讲解规则和打牌技巧。 正当染青摸到一手好牌时,暗自计量着,这一次定能大杀三方了。 却听忽然一声怒斥从门口传来:“你们这是成何体统?” 正文卷 89.怒 四人正打牌打的眼都红了,这声怒斥突然传来,均都吓了一大跳。回头去看门边,秦天策一身黑金长袍赫然站在那里,眼底是盛怒,而他身后的一干奴才们跪了一地,只余他身边的那名内侍站在一旁,却也是大气都不敢出。 寒玉与左通脸一白,连忙起身跪下,齐声呼:“属下(奴婢)该死,请皇上恕罪!” 秦天策快步走近,扫过桌面上的纸牌,冷声道:“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了?”如此尊卑不分,主子奴才同坐一席,尤其是染青脸上洋溢的笑,他看得如此刺眼。 她怎么可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笑得如此开心? 婉玥虽心思单纯,但宫里待久了,自然懂得看脸色,眼见六哥这般严肃,即知定是惹恼了她,忙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低头立于一旁等着挨训。 “婉玥,你身为公主,居然也不懂尊卑了吗?” 婉玥的头埋得更低了。 染青有些坐不住了,四人一起玩,如今跪得跪,站着挨训的挨训,秦天策虽没指名骂她,但与骂她也无差别了。 “皇上,这里没有外人,又是在自己寝宫里,不用总讲什么尊卑之分吧。” 她说话时,唇角带笑,神色自若,并未被他怒气所憾。在她以为,这不过是件小事,根本无需动这么大的怒。 却不知她不还嘴倒也罢了,这一开口,立即把秦天策本就压抑着的怒火给吊到了喉咙口,只见他忽然抬脚一踢,桌子“砰”的一声,给掀翻在地,桌面上的茶杯碎了一地,纸牌也不能幸免飘散各处。 众人惊呼:“皇上息怒!” 寒玉与左通头埋到地面,心里惊恐万分,主上从来都是从容自若,喜怒不形于色,今日为何这般盛怒? 婉玥被这样的六哥吓得目瞪口呆,立在那里的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 染青沉默,垂头看了看脚边的桌子、碎了的茶杯、四散的纸牌,再看看一周跪满了簌簌发抖的人,最后才眯起眼看向秦天策,他的脸上神情寡淡,眼底却有怒火燃烧。 这就是君威吗? 以前曾听说皇帝打个喷嚏,都要威震四方的,如今这般,是否要吓煞许多人? 她笑了笑,什么话也没再说,直起身拍了拍手,然后转身就往寝宫后庭而走。 “宁染青!”身后是冷喝,她假装没听到,几步已经走进了内室。 这一举动,可谓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谁都没有想到染青会这般忽视皇上,不把他的怒气放在眼里,甩头就走。 婉玥心中对这个嫂子可是佩服的五体投地,直接跟六哥杠上!连她都不敢。不过此时六哥周边的气场似乎比刚才都还要吓人,她还是脚底抹油为好。 “六哥,那个天色不早了,母后在等我一起用晚膳,我先走了。”话声一完,就一溜烟地跑出了门外,生怕有人来追。 寒玉心中忐忑,不知主上要怎么惩罚娘娘,只听耳边再次传来碎裂的声音,是主上把本踢翻在地的桌子一脚给踢碎了…… “左通,自己去领罚!寒玉,你自己该知道怎么做!”淡漠的声音,没了之前的盛怒,却让人更加觉得寒意凌凌。 接着脚步声而走,竟是出了门外。左通不敢再滞留此处,连忙起身也一同退了出去。 顿时院子里只剩凤染宫内一干宫侍跪在那里,寒玉直起了身,让大家都起来退下。虽然并未封品级,她已俨然是这宫里的大宫女了。 她叹了口气,走进后庭的寝宫内室,就见染青和衣躺在矮榻上,听到脚步声,眯着眼看了看,微微失望,又闭上了眼。 寒玉走到她身旁,就听她闭着眼问:“他呢?” “主上回紫阳宫了。”紫宸殿是处理朝政的地方,而紫阳宫则是皇帝的寝宫了。她看了看染青的神色,见不出喜怒,心中却想其实她也还是在乎的吧,看似从容离开,其实是想着主上来哄她的。 只是,“娘娘,主上是君,是皇,也是您的夫,您得收收脾气了。奴婢从未见过主上这么生气的样子。”语重心长的劝解,是她应尽的职责。 本是躺着不动的染青,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坐起身来恼怒道:“还是我的错了?我们就坐下打牌而已,他一来就发怒踢桌子,还甩脸走人。”越数落越觉生气,难道入了宫后,什么都变了吗?前些时候的柔情都去了哪里? “娘娘!”寒玉摇摇头道:“你还不懂吗?这是皇宫,不是宫外,宫里皇上是天,但就是皇上,也有许多双眼睛看着。今日我们主仆同坐一席的事,若传到太后耳里,可能就不是掌奴婢两巴掌这么简单了。主上发怒,是恨铁不成钢,而您还跟他杠上了,现在又怎么怪他生气离开?” 被寒玉这一说,染青也有些心虚了,是这样吗?听着有几分道理,午时太后的严厉还记忆犹新,被她那阴冷的眼神看着,都觉得有些寒颤。光是晚请安就被她抓了错处把寒玉给打了,现在若再多这条尊卑不分的罪名,那岂不是…… 这么一深思,也知自己是有些过了,且寒玉说对了一件事,如今他再不是当初的钟离,他是君王,她这般不给他面子,不怒火横生才怪。 寒玉观察着染青的神色,心中暗暗好笑,面上却仍是一本正经的,端过旁边的茶水到她手里,继续劝道:“娘娘,不出几日,就是您的册封之日了,若传出大婚第二日主上就没歇在咱凤染宫,恐怕……奴婢已经吩咐厨房炖了汤,您看不如亲自给主上送去?” 染青看看外头的天色,的确是暗了下来,想来刚才秦天策过来,可能是想与她一起用晚膳的,结果一气之下回了紫阳宫。这一路分析下来,似乎还真是自己错了,虽然也觉拉不下面子,可是想想就为刚才那事吵架冷战,实在是小题大做了。 大丈夫都能屈能伸,何况是她这小女子,最终点了点头。 寒玉大喜,本以为要花费更多口舌来劝解,却道娘娘一点就透。说话间,已经有宫侍敲门来报说汤炖好了,连忙帮着染青换衣梳头,重新打扮,才一起走出凤染宫。 凤染宫到紫阳宫有一段不算短的距离,并未用宫撵,慢慢步行,宫灯沿路点亮,夜色下却能感觉一股清新凝然的气息,更有花香扑鼻,本还有些不郁的气也淡去了。 寒玉在耳边提点:“娘娘,等下见了主上,您得改了那你我的称呼。” 染青微点头,心中却是叹气,原来总还是身不由己的。 远远看到前方紫阳宫,华灯比其他任何一处都要詹亮,到了近处才见是之前跟在秦天策身后的宫侍们,他们见到二人前来,也都微愣,然后跪地请安。 一路穿堂而过,就到了寝宫门外,寒玉已经拉了拉她的衣角,小声说:“那是主上身边的人,叫韩萧,是我们紫卫的头。” 染青看向那处站着的人,衣冠华丽,容颜清俊,但却似乎是太监的装束,不由惊诧,没有想到紫卫的头领居然会是一个宦官。 韩萧见她们二人,并未如宫门外的宫侍那般上前跪拜,只是微微福了一礼,然后直起身道:“娘娘,皇上还在怒头上,您担待点。”不卑不恭,的确与别人不同。 染青笑了笑,接过寒玉手中的托盘,自行推门走了进去。 环看了四周,装饰固然华丽,似乎并非满眼都是明黄色,紫和黑金色占了多数,就是这样,也有着无法遮掩的王者的大气和尊贵。 没有看到秦天策的身影,目光看向那处美丽的屏风,绕过就见后面有个内门,嫣然一笑,果然没猜错。这每个宫殿的格局基本相同,会在寝宫另设内室,刚才她就观察到大的桌案后方设了个屏风,就知这里可能有个暗门。且屏风后还有一张软塌,想必平时他处理公务觉得累了,会躺在这里吧。 轻推了门,就见这内室与外间是决然不同的格局,素白成了这里唯一的色彩,染青忍不住笑了,是否在他的心里其实住着钟离,一直就没有离开? 窗前的塌上,男人闭着眼,收敛了浑身的霸气,安逸凝然。 脚步微微迟疑,没有立即走过去,却听低沉的嗓音带着威严:“朕不是说不用伺候了吗?韩萧,退下!” 染青一顿,虽听不出之前的怒意,但却似乎依旧带了情绪,他以为她是韩萧?眼睛一亮,计上心来,刻意压低声音,上前两步道:“皇上息怒,奴才小青子奉娘娘之命,特意给皇上送上银耳莲子汤,让皇上消消气。” 换个身份来说这些道歉的话,虽然有些自欺欺人,却是要容易出口得多。 但见男人仍是闭着眼,只浅淡地问:“她为什么不亲自来?” “娘娘怕再惹皇上气恼,不敢再杵在这。但这汤是娘娘亲自炖的,万请皇上承下。” 静默,无人说话。 正文卷 90.帝王宠 就在染青有些烦躁焦急之时,秦天策缓缓道:“把汤放在朕手边吧。” 心头一喜,忙上前两步,把手中的托盘轻轻放在软塌旁边的小案几上,心里暗道这后面该如何做?道歉、送汤都完了,她现在转身回宫? 忽觉腰间一股力量拉拽,她的人就这么倒在了秦天策身上。 “宁染青!小青子?”戏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顿然明白这人之前原来在装,早就知道是她来了,羞恼万分,使劲挣了挣,没有挣脱开他的桎梏。 “别动!就在朕怀里。”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察觉到怀中的人停止了挣扎时,奇异的心中那股郁燥之气平复了下来。 其实刚才她在寝宫门外与韩萧说话时,凭他的耳力就听清是她来了。小青子这名头倒也亏她想得出来的,真是让他又好气又好笑。 染青从他胸口冒出头,看到一双戏笑的眼,虽羞恼他的故意使诈,但这样一来却少了尴尬。微带了些讨好地说:“皇上,要用膳了不?”这一来一去的,早已过了晚膳时间。 秦天策气结,捏了捏她的鼻子,“你怎么就知道吃?” 但也松开了她的腰,坐起身轻唤了声,韩萧立刻在内室外应声。 不知是否早就备好了膳食在候着,等他们走出内室坐进案几后时,韩萧立刻领着人送进了膳食,身后还跟着寒玉。 膳食备齐后,染青惊喜多过于惊讶了,桌上竟然多了一道鱼,这算是为她开的例外吗?可是他又怎知她会来这紫阳宫呢?无论如何,心里的甜意总是泛了起来。 少了午膳时婉玥的叽叽喳喳声,只有两个人用膳,而其余人等就陪侍在侧,显得有些清冷。但吸取了之前的教训,此时她也不敢再开口提让旁人坐下的事了。 她进皇宫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尊卑有别。 晚膳结束后,寒玉朝染青使眼色,她不明是何意,眼中闪过疑问。想要上前询问,却又怕这样说话于理不合,于是就向秦天策看过去。 只见他捧了一本书册坐在那里,抬眼正巧看过来。缓缓而笑:“染青,今晚就歇在朕这里吧。”此话一出,韩萧和寒玉对视,都从对方眼底看到震惊。 其实寒玉刚才就是想暗示染青此时该乘机邀了皇上去凤染宫就寝,可是染青没明白她意思,皇上倒是看懂了。东云皇朝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留妃子在紫阳宫侍寝的,如今皇上是要开这先例吗? 染青自然是不知其内情,两宫之间有段路程,既然他留宿也就应了下来。且折腾一天有些乏了,他这一说顿觉疲乏。立刻有宫女上前指引她去一侧的浴池内沐浴,寒玉自然紧跟其后,眉宇间却多了一分忧虑。 等不见二人身影后,韩萧收回视线,回头看向秦天策,迟疑地问:“娘娘还没册封,皇上就这般宠着,会否……”后面的话他不敢再问下去,心中却甚是忧虑,大婚隔日罢朝,又入住紫阳宫,这无上的宠爱宁染青承受的住吗? 秦天策墨拓般的重瞳里,已经没了之前的那丝温柔笑意,淡淡扫了一眼身旁侧立之人,“韩萧,你管的太宽了。” “请皇上恕罪,属下瞻越了。”韩萧惶恐,不明皇帝心思。 “太后那边有什么动静吗?”秦天策转移了话题。 韩萧摇摇头道:“暗子来报,并无不妥之处。” “嗯,继续查探。”转首见他欲言又止,“有话就说,不用吞吞吐吐。” “皇上,这娘娘今日入住您寝宫之中的事,明日定然传进太后耳朵,恐会惹起风波。” 秦天策似笑非笑地看他,“韩萧,朕发觉你今日对她的事特别在意呀。”韩萧神情一肃,知道自己今晚越礼了,却又听皇帝在说:“要在宫里头生存,并非只靠朕的庇护就行,她要学的是如何在风口浪尖里打滚而能不倒,否则她凭什么坐上那贵妃之位?” 韩萧全身一震,他没想到皇上的心思是这般。 “寒玉,出来!”秦天策忽然扬声怒斥。 屏风后走出一个婉约身影,果然是寒玉,此时她面色全无,眼底含了惊恐,跪在脚下,“皇上恕罪,娘娘沐浴要起了,奴婢想去门口催催拿宫衣的侍从。” 淡淡的声音在响:“去吧。”听不出任何情绪,寒玉连忙起身往门边退去,却在一脚探出门外时,又缩了回来,垂下目光轻声问:“主上,这样对她是否有些残忍?” “放肆!”不怒而威的声音,震慑了在场两人的心。 韩萧连忙怒斥:“寒玉!以下犯上是死罪,这话是你问的?” 寒玉静默一边,眼也没抬。 秦天策心中烦郁之气出现,挥了挥手,“都给朕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等两人退下后,迈步走进浴房,就见染青只着了白色绢衣,湿漉漉的头发垂在身后,背影煞是仟丽。听到脚步声,她笑着问:“寒玉,快拿布巾来给我绞干头发。” 头发被从后面拢起,然后慢慢擦拭。染青本是闭着眼的,忽闻一股龙涎香的味道,顿觉不对劲,猛然转身,就见秦天策拿着白色布巾在有条不紊的为她擦头发,神情很认真。 没有想过,这样的事由他来做,会让她心底这般触动。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个男人,竟觉得此刻认真的男人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好看。 心中想,其实女人不用个性太强,偶尔的柔软,适当的认错,与男人的刚硬正好可以互补。这是她在皇宫里的第二天,过得惊心又动魄,却也甜蜜。 寝宫门外,站着韩萧与寒玉,两人的神情都有些沉闷。 “以后切莫再像今日这般糊涂,主上的事哪容你去质疑?”韩萧是紫卫的头,寒玉当属他的手下,但紫卫里只有此一女,故而言教时不会如往常般严厉。 寒玉看了看他的神色,眸色暗了暗,忍不住分辨:“但是这样的荣宠是会害了她的。” “寒玉!”韩萧怒喝,“你忘了你要效忠的是谁了吗?而且什么她,她即将是娘娘,尊卑之分这个道理连你都不懂?” “这与效忠主上根本就不相干,我只是觉得不忍,娘娘初入宫闱,如何能抵挡的住这皇宫里的万般险恶?” “哼,那么你认为该如何?”韩萧有些恨其冥顽不灵,且心中讶异,寒玉不过派去服侍那宁染青半月之多,居然就心向了她? 寒玉无言,她也不知该如何。主上今晚留了娘娘入宿紫阳宫,在外人眼里是无上的荣耀,却不知皇宫里最可怕的就是这种特殊的例外,会让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娘娘。 念起之前率真、睿智、坦然、自若的染青,可能今天之后就要面临重重风波,心中就觉不忍。可是她只是一介婢女,又有什么资格来逆转乾坤呢? 那方返回凤染宫去取衣物的宫女已经回来,但她回头看看内寝里面灯火已暗,心知已经不用衣物了,重重叹了气。 第二日,天蒙蒙亮时,就听有人宫门外轻唤:“皇上,该起上早朝了。” 浅眠的秦天策翻身而起,袖子被身旁的人拉住,染青迷迷蒙蒙睁眼,咕哝着问:“不说罢朝三日吗?怎么还要早朝?” 头顶沉沉的笑声很是好听,“不是不想当红颜祸水吗,朕怎么会让爱妃遭了那罪名呢。” 染青闭着眼笑,这人明明就是放不下朝事,还拿她做借口。也罢,她嫁的就是个勤政爱民的皇帝,自然不能真做了那祸水。睡意正浓,只张眼看了看那白色的背影,就又睡了过去。 但可能是深眠被打断的关系,只睡过不久,染青就醒了过来,见室内已经亮敞,不知是何时辰了。找了一圈没见着自己衣物,记起昨日让寒玉去拿衣物,后来她就一去不回,进来的是他了。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内衫,知这般贸然走出去,定是不,于是试探着唤寒玉。 只唤了一声,寒玉就真从门外走进来了,手中拿的正是她的外衣绸衫。 但见丫头面容沉肃,不苟言笑,微微诧异,询问之,她也声称无事。衣衫穿好后,走出外间,立刻有宫侍上前端上金盆给她梳洗。 “这一般早朝要到何时结束?” 一名宫女立即上前回禀:“回娘娘,皇上议事不一定,折子多可能要到午时,折子少就去上书院披奏折。” 也就是说暂时是不会回来了?既然这样,也就罢了等他的念头,领着寒玉回凤染宫而去。只是刚踏进宫门,就有人来讯,称太后有请。 染青皱了皱眉头,这太后煞是厉害,此去恐怕又要生是非。朝寒玉使了个眼色,就跟着那传讯之人往宁德宫而走。岂知行到半路,就见婉玥形色匆匆往这边而走,一看到她,立刻眼中一亮,跑了过来。 “皇嫂,快,快跟婉玥走。”婉玥上前拉了她的手就欲往另一个方向而走。 染青忙道:“婉玥,不行,太后有旨意要传本宫过去,你看……” “母后?”婉玥看了看一旁的传令宫人,那人赶紧上前跪倒行礼:“参见公主。” 她只稍皱了下眉头,立即舒展开来,笑着道:“回去跟母后复命,就说本公主有要紧事找娘娘。” 宫人看了看染青,再看了看婉玥公主,不敢违拗,只得转身复命而去。 婉玥见宫人走远,再度拉了染青的手,边走边说:“皇嫂,跟我去喜善宫,我也做了一副昨日那般的纸牌,只是不知道要如何画上面的符号,你快跟我来。” 原来她念着昨日的玩耍,今一大早起来就自己也做,只是忘了染青在上面写的符号是什么了,且打那牌也需要人手,染青自然就是最好的搭档了。 跟在身后的染青,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她就知道看到婉玥,自己这趟宁德宫就不用去了。 正文卷 91.册封大典 染青入住紫阳宫的事,虽然宫内起了不小的波澜,但最终这波澜也没有刮到她身上。因为这几日,婉玥每日都磨着她想新名堂出来玩,且地点从凤染宫改成了喜善宫。 喜善宫则就是婉玥的宫殿了,原来婉玥其实还有一个名号,叫喜善公主。 不知不觉,居然就到了六月十五这天,皇贵妃册封大典。 这回的轿撵是从凤染宫出发,仪仗也比大婚那日高贵和气派了许多,一路宫侍环绕轿撵,再次行到紫宸殿前停下。 “娘娘,到了。”寒玉轻声提醒。 锦帘被掀开,一阵微风吹进了轿内,六月的天,已不再有凉意,扑面而来的风,顿时让人感觉舒爽怡宁。 轻提了下身下的罗裙,抬脚慢慢步出轿门,抬起头望向前方宏宇大殿——紫宸殿。多少朝政大事在这里商议,又多少重大决案在这里裁定,可能因为以上两点,整座宫殿显得威严、肃穆。 只隔半月时间,她第二次踏进大殿里,这一次不再如上次那般只看得到方寸之内的红毯,此刻目光所及处,金碧辉煌,群臣站成两排,清一色的朝服,煞是整齐。 而她也不再是凤冠霞帔,换上了紫红色的华服,据寒玉说这是御赐的贵妃朝服,裙摆上的凤凰绣的惟妙惟肖。脚下的地毯换成了藏蓝色,笔直蜿蜒向上宝殿正前方的汉白玉台阶。而那人,就高座在上的龙椅里,今日他穿的是紫金龙袍,头戴金冠,君王之霸气尽显。 走了大约五六十步,就到了玉阶之下。秦天策从龙椅上起身,站在阶梯上方朝染青伸出了右手,示意她抬步走上前去。 上次红盖头之下,什么也看不见,心有慌乱。这次看得一目了然,与他漆黑的眼一对上,心里却也没来由的慌乱不安。离他不过几步之遥,只要跨上去,就能站到他的身旁,与他并肩。只是,她在怕什么? 片刻的念头只短暂闪过,脚下的步子并没有停,由汉白玉阶而上,步步实实踩在台阶上,甚为用力。只剩一步之际紧紧握上了他的手,他温热的掌心如数日前一样温暖,亦抚平了她的心。 就着他的微微使力,她跨出了最后一步,站在了他的身旁。 秦天策看她的目光里泛着墨色流光,嘴角勾勒出潇洒不羁的笑容。礼官高声宣读:“册封大典开始!”接着又是一长段的颂,歌功颂德东云皇朝的历史,先帝的贤才。这样的条纹每逢大事件,都需拿出来歌颂一番,弘扬东云皇朝之风范。 终于结束长长的颂词,秦天策拉着染青的手往前一步,“朕宣布,从今日起,宁染青为朕的青皇妃。”他大声朝朝堂上的人宣布着,洪亮的声音来回绝响。 皇帝话声一落,韩萧立刻谨慎的捧着一个用金色布帛包裹着的小匣子递过来,他松开了染青的手接过,摆至她面前。 后面的程序早有礼官教导过,染青缓缓跪在他脚下,心中有异样划过。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这般匍匐于他脚下,他是君,她是臣,她是他的子民。 清润而带了威严的声音在起:“西宫凤玺印,今赐于青皇妃,今后代朕执掌后宫之大权。有不服者,以玺定其罪。” “臣妾遵旨,谢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接过沉甸甸的凤玺印,然后站起,微微退后了一步,站在了秦天策的身后。注视着一步之遥的身影,心里叹息:阿离,你知道吗?其实我更想站在你的身旁,与你并肩而站。 只是,皇贵妃是无权与皇帝比肩的,那个位置,只有皇后可以。 忽然间,染青竟然觉得这无上的荣耀,其实不过就是浮云,荣耀的背后,竟然有种悲凉之感。为何在这样的日子,属于她大喜的日子,她心底会有这般强烈的悲浓? 底下朝臣均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冷冷看着面前匍匐在地高呼万岁千岁的朝臣,有些落寞。真心?假意?以后之礼迎娶贵妃,让他们心中已经有了微词吧。 越发觉得这个盛典很没意思,但是她不能把情绪表露出来,持着端宁的微笑,无声站立。 受过群臣朝拜后,封妃大典算是结束,之后是皇帝与朝臣们议论军国大事,而她作为唯一的后宫嫔妃,自然是不能干政的。 所以秦天策只微笑着轻声说:“去吧。” 染青弯膝行礼,“臣妾告退。”一步一步踩着玉阶走下,缓缓走出紫宸殿,身后的视线有很多,但不过一瞬,皇帝的声音在起的时候,那些视线都移转了开。 重新坐回撵轿,竟然觉得有些疲乏,心里的疲乏躲过身体上的。 隐隐有预感,今后的路可能会艰辛无比,并不好走呢。 回到凤染宫,立即让寒玉取来便服换上,她实在是穿不惯这种沉重的朝服,但据说封妃后,每逢大典都需以朝服侯礼。幸好宫中的大典也不会太多,所以暂且不在她考虑之内。 刚桌下喝了口茶,韩萧却来了。 他传皇帝口讯,赐青皇妃翡翠凤簪、白玉蝴蝶、玉如意等,报读的东西一长串,宫人们源源不绝地走进宫内,把满目琳琅的璀璨首饰、菱罗绸缎等物件堆满了整个正殿。送完之后也不多言,就推托要伺候皇上离开了。 染青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韩萧,此人明明是官宦,为何他的嗓子不似其他宫人那般尖锐,反而浑厚如常人,难道是因为习武的关系?这倒是有可能,因为练过武功的人阳气定然比常人要盛,可能是盖过了阴气吧。 转头间就见寒玉一瞬不瞬地盯着宫门看,心里一转念,有所了悟,不由起了逗弄之心,戏声说:“原来本宫的寒玉也到了相思的年龄了。” 寒玉一听被调侃,脸上一红,却道:“娘娘误会了,奴婢对韩总管并无男女之情,只是他曾是奴婢的头,对他很是崇拜。” 染青笑了,戏谑地说:“本宫有提及韩萧吗?” “娘娘!”寒玉羞恼,转身就去领着宫女们清点皇上的赏赐,不去理会她的调侃。 再次端起茶杯,一边抿茶,一边看着她们细数。在寒玉再三指点与纠正下,她那“我”的称呼到底是改过来了,尤其是今日正是封妃后,她的确是再不能与以往那般,可能以后“本宫”两个字要跟她很长久。 耳边时听小宫女发出惊叹声,且一些窃窃私语。 “锦缎五匹,纱绸两匹,丝锦三匹……”寒玉清点,后面的人拿笔记下,这些赏赐都是要归入凤染宫的库房里的。寒玉有些惊讶,这些布匹虽不是稀物,但是颜色与风格,都是主上喜爱之物。另外首饰里,属之前韩萧最早报的几样为上品,其余的都是金钗银饰,但也显华丽,而其中玉占多数。 等清点差不多时,寒玉请染青上前查看,稍后就可以正式入库了。 染青本想拒了这道程序,目光往那边扫了一眼,却被一抹红色吸引了视线。没有任何迟疑就走了过去,视线落在了一块红色挂饰上。拿出脖子上的血玉菩萨对照了一下,那个挂饰远远看着好像是血玉,但一比之后成色好像没有脖子上的这个好。 心中一动,便问:“刚才清点时,有没有好一点的红色的玉。” 可能是血玉菩萨带的久了,有了感情,所以她现在很是偏爱血玉。 “有的,娘娘,刚才点到一对玉手镯,正巧是红色。”寒玉虽不明染青为何突然对红玉有了兴致,但难得她喜欢,赶紧与一旁的宫女开始找起来。 “找到了,娘娘。” 寒玉找出的是一对红玉手镯,晶莹润泽,染青取过带在手上,比着光处看了看,虽然不如她的血玉菩萨红润,但确实很好看。 “皇嫂,快给婉玥看看,六哥赏了你什么好东西?” 一转身,就见婉玥快步向里走来,她今日穿的是一袭粉裙,白色的底料,浅浅的粉色纱衣,远远看着倒像是一只蝴蝶翩然而至。好几日的相处,她们之间已经非常熟荏。 染青指了指那边桌子:“都在那,婉玥去挑挑,看到喜欢的就拿去。” 婉玥立刻笑弯了眼,“我就知道到皇嫂这边来,能捞到油水。”她本也是好玩,并不在意什么首饰,低头挑拣了一番,只随意找了根玉钗。 转眼望来,却忽然定住了目光,视线直盯在染青胸口处。 染青纳闷低头,原来是她刚才取出来的血玉菩萨忘了放回衣领里,不由笑着道:“这可不能给你哦,也取不下来。” 却听婉玥失声道:“六哥居然把他母妃的遗物送给了你!” 遗物?母妃?染青抓住了这两个词语,狐疑地看向婉玥问:“皇上并非太后所生?” 婉玥一脸的震惊,“皇嫂,你不知道?六哥没告诉你吗?我与二哥是母后所生,六哥是前太妃所生,而前太妃是母后的表妹。” 染青愣住了。 先帝曾有过两位皇后,却原来竟是表姐妹。 正文卷 92.雨柔 当年,只听秦天策说自己钟离的名字并非杜攥,是确有其名,然后染青自己就联想到了太后与大夫人是姐妹,大夫人姓钟,太后定然也姓钟,所以直觉观念里就认定了他是太后所生。 可是今日婉玥这般说将出来,似乎并非是宫中秘密,她看看婉玥疑惑的小脸,又看看一旁寒玉尴尬的神情,原来大家都知道,只有她不知。 寒玉是仆,自当不能议论皇家事,可为何秦天策不说?他从未与她提及他的母妃,哪怕是送她血玉菩萨的时候。明明他近在身侧,可是却无端的留了这些距离。 是因为他的母妃是前皇后的原因吗? 终于有些明白,秦天策在宁德宫里,与太后之间的气氛并不亲昵,隐隐多了生疏与客套,反而太后对婉玥倒是骨子里藏着疼宠。且她记起大婚第二日去向太后请安时,提及二王的时候,太后与秦天策意见并不和。 以前这许多不明,到现在终于有了答案。 原来并非他们不像母子,而根本不是母子。那么走上这帝位的路,恐怕历经万险吧。尽管他的母妃是太后的表妹,可是皇宫里的妃子,几曾念及过亲情,又何来善念?并且太后还有亲儿,如今那二皇子秦昊烁远去西凉边境,恐怕也是帝王之争后的结局。 且早有耳闻当年秦昊烁就是因为景王的那个景字遭了难,因为先帝封号为景帝,他这“景”字正是触犯了国威。他本叫秦天烁,因秦天策登基为王,改名秦昊烁,封为烁王爷。这其中有着多少不甘和愤怒,恐怕只有他自己本人知道了。 倒不是染青有意探寻此事,只是因为若双嫁给了他,曾在出嫁前宁相与她提过,告诫她切莫在宫中多提烁王爷。很显然,宁相把秦昊烁已经当成了一名弃子,就像他也放弃了若双一样。 对于这个父亲,染青心中是不满的。就算若双当初再刁蛮任性,曾经也是他宁相与大夫人的掌中宝,如今却弃之,实在是让人觉得心寒。或许在他眼里,她是他的另一颗棋子,可以帮他扶摇直上。 染青不知道的是,自秦天策登基以来,虽安抚老臣,但更多的是扶持自己的新势力。当年状元郎言成晓,徒步青云,已经正式走入了东云皇朝的权利中心。 并且秦天策心中有了计划,他要在朝臣里分设两局,让两股势力相互平衡。老的臣子为一派,年轻的臣子为另一派,这样一来就会立左右两相,宁百渊的地位固然不可动摇,会成为老臣里面的左相,而代表他新势力的右侧自然是让言成晓来担当右相。 所以宁相心中也是无比焦虑,虽然有宁飞扬已经殿前封为将军,而小女儿染青成为嘉帝的第一位皇贵妃,但不是皇后,总让他心中有所忧。 “皇嫂?皇嫂?”婉玥的声音拉回了染青的思绪,“是婉玥多嘴了,但你别生六哥的气,我想六哥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其实那些事我也都是听来的,因为六哥的母妃很早就去世了。”小心翼翼的解释,怕因为自己的多嘴,惹得皇嫂对六哥动了气。 染青释然而笑,等想通透后,哪里会真的动气呢,反而是有细细麻麻的心疼翻涌。秦天策隐了多少不欲说出口的秘密与心酸往事,甚或艰难,这才是一个男人吧。 男人,不会把心中的痛袒露出来,但并不代表就不存在。 婉玥见她笑了,拉着她的手道:“皇嫂笑了就是不生婉玥的气了,说真得,我现在越来越怕六哥了,他凶起来的样子,真吓人。” “秦婉玥,在背后说朕坏话?” 婉玥惊跳转身,真是说曹操,曹操马上就到!站在宫门口的不是秦天策又是谁?似笑非笑,似怒又非怒地看着这边,身后是大队的仪仗。 她跺了跺脚,恼怒道:“这……下面的人怎么都不知道传驾的?”害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噗哧”一声,染青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样跳脚的婉玥真是可爱,秦天策的御驾过来,没人传声,当然是他的意思了。 婉玥恼怒瞪了一眼嘲笑她的染青,然后低了头,“六哥,我过来是跟皇嫂道喜的,等会母后那里见,这就先告退了。”说完呼溜一声,人已经擦身而过秦天策身旁,跑了出去。 自从上回见识过六哥的发怒,她现在看到他有老鼠见着猫的感觉。 秦天策也没出声阻止,款步走了进来,他仍是那身紫金朝服,很显然从朝上回来直接来了这边。这里并没有他的便服搁置,所以没法更衣。 韩萧等人已经退出了门外,只留寒玉在伺候。 染青端过寒玉手中的茶杯,递给秦天策,等他抿了一口后才问:“今日朝事不多吗?下朝似乎有些早。”平时一般都要议到午时。 “你今天册封贵妃,按礼要去给母后那边用膳行礼,朕陪你过去。” 竟是为这事?心中一暖,他为她想的真是周到。 不过休整片刻,就移驾往宁德宫而去。染青微诧,秦天策在宫里很少用圣撵。 幸好凤染宫到宁德宫路程不远,不过片刻就到了宫门。传唤太监尖着嗓子一路高喊,等他们走进殿内,地上已经跪了一地。 太后仍高座在上,婉玥就立在她一旁,朝着这边跟染青挤眉弄眼。 这一回的行礼,虽然仍是在秦天策之后,但她已经正式册封,所以不用再行跪拜之礼了,只微微福身。太后并未多加刁难,就命人赐了座。 刚刚坐定,就见本站于太后身旁的另外一名衣着华丽的女子,盈盈上前,朝着他们欠身行礼:“雨柔参见皇上,参见贵妃娘娘。” 秦天策淡笑:“雨柔何时来的?” 女子还没说话,太后却开口了:“先让雨柔起身说话吧,是哀家觉得宫中乏闷,婉玥常日跑不见人影,只好找了雨柔来陪哀家说说话了。” 婉玥不依了,“母后,我哪有!明明就是你想雨柔姐姐了,尽拿我说事。” “哼,是吗?那么哀家传过你那么多次,你来了不过就一两次?” 婉玥尴尬的笑笑,她最近是挺忙的,从皇嫂那里搜罗了许多新心思玩耍,每天都埋头在里面,几次母后传膳,她都给推掉了。 说话间,雨柔已经回到了太后身旁,姿态优柔,容颜端丽,恰是一方佳丽。 太后一声“传膳”,宫人立刻桌案摆设,膳食奉了上来。 虽不至于像秦天策吃得那般简朴,但却也当真都是素菜,看来这宫内的确奉行素食。且听说太后信佛,所以宁德宫里根本不会有一丝荤腥了。 只是这座位倒是让染青有些好奇,在宁德宫内,太后为尊,坐于上首是自然,她与秦天策坐在侧下方,桌案并不比太后的那张小,也算彰显了身份。 可是不止是婉玥因为与太后亲昵坐到了她身旁用膳,连那雨柔姑娘也坐到了另一侧。这就不得不让染青侧目了,这个雨柔究竟是何身份? 但此时也无法打探,只能含笑默声不语。 用膳期间,太后时有发话问身边的人,一问一答间,染青也了解到原来雨柔姑娘是先帝时亲王之女,亲王如今也过世,雨柔就被封为了静柔郡主。言语里,太后时常会把话题引过来,秦天策也会参与一两句。 有意的忽视,染青并不介意,她倒是有些明白太后的意思了。这是当着她的面在给秦天策选妃?在她册封贵妃的当日?之前太后就曾说过要为皇帝广纳后宫,让她知进退,劝着皇上雨露均沾,这速度倒是挺快的。 唇角的笑变得有些冷,心里有了异样的滋味。可是身在其位不如以往,再多的情绪只能埋进心底,嚼在口中的菜也觉有些苦涩。 其实她不是在意太后的行为,主要是身旁之人。秦天策似乎在看到雨柔时,心情上也有了变化,他周遭的气氛变得温和,整个人都是放松状态,与上次他与太后正面时的冷凝完全不同。 婉玥心思单纯,可能与雨柔从小一起长大,对她很是亲腻,时而听着就娇笑出声。 一个午膳吃得染青很是辛苦,很想立刻告退回自己的凤染宫,但她不能。 终于熬到膳食结束,秦天策也起身,“母后,一年一度的祭天大典即将到了,朕要尽量把朝事多处理,就不陪您了,让雨柔在宫里多住两天,陪您说说话吧。” 太后点点头道:“嗯,祭天大典是正事,皇上不用陪哀家了,青贵妃册封第一日,也早些回宫里休整吧。” 染青忙起身福礼,跟着秦天策一起走出了宁德宫。 出了宫门后,深吸了口气,才压抑住那些郁气,那方秦天策已经走远,他是真的有朝事要处理,陪她过来宁德宫,已属体贴。 正文卷 93.藏书楼 紫阳宫内庭院里,秦天策背手站立,抬头仰看天,韩萧恭敬立于他身后。 沉默半饷之后,温煦的声音缓缓而起:“韩萧,祭天大典的事宜都安排好了吗?” “回皇上,全部准备妥当,东山之行随时可起。” 秦天策点点头,神色寡淡,看不出喜怒。 韩萧抬眼看了看他,欲言又止。立即扫来一眼,淡薄声音问:“何事?” 韩萧迟疑了下,还是询问:“皇上,您去东山祭天,可要带上贵妃娘娘?”此问出来,那人却笑了,唇角牵动,脸上多了抹生动,却是反问:“为何要带她?” 怔住,“可是若把娘娘留在宫里,太后那……”后面的话不言自明,青贵妃初登西宫,掌后宫大印,太后本就虎视眈眈,以青贵妃现在的手段恐怕有些难坐稳位置吧。 “朕早就说过,皇宫这条路,不是靠朕的庇护就能安稳度日的,必须由她自己来走。而且,太后准备行动了,她有意招顾雨柔进宫,无非就想让朕纳她入后宫,在朕身边安插她的人手。既然这样,朕又怎能不做些回应呢?吩咐下去,三日后去东山!” “诺。” ※※※ 回了凤染宫的染青,心里很是烦躁,就连往日喜欢的书卷也平不下心。这些书卷都是寒玉为她找来的,宫里设了御用的藏书楼,禀过皇上之后,寒玉可自由出路那里,翻找娘娘喜欢的书卷带回凤染宫。 这无疑又是皇上对娘娘的一项恩宠。 寒玉一面指派了宫女去奉茶,一面拿过蒲扇,为染青轻摇,不消询问,也知她心中烦躁什么。可是身为奴婢,那些事不好过多评论,心里却也是为之黯然。 “唉!”又是一声重重的叹息,倒是让寒玉笑了,“娘娘,您回来了可是一共叹气了二十八次了。”染青瞪圆眼,“我有叹气那么多次了?”见寒玉忍笑点头,有些丧气,原来自己心情是这般不平静啊。 “娘娘,别叹气了,您现在是东云皇朝最尊贵的青皇妃,后宫之中除去太后,您就是最大,何需为还没成的事唏嘘慨叹呢?” “你也说了,后宫里除了太后才轮到本宫,看似执掌金印,可是却是虚的。”除去华丽的外衣,她不过也是个女人,那雨柔的事或许真如寒玉所说还没成,可是却已被太后搬上了台面,即便这次不成功,还会有下次,难道以后她都要在这种焦虑中度过吗? 古来皇帝三宫六院不一定都有七十二妃,但几曾听过哪个皇帝只有一妃的?这在当初她踏进宫闱时就已预料到的事,可是真的身临其境时,却仍是放不下。 只要有爱,就放不下,她是真的爱着这个皇上,她的阿离。 她该跟他有所要求吗?就算现下他会为她不纳妃,可是有一天为天下,为权衡朝政,为与邻国邦交时,她还能求吗?万般愁绪涌入心头,只有浓浓的苦涩。 有些恼怒自己,当初真是脑袋打了结,怎么就走进这个死胡同了。 “寒玉!”猛地从椅子里站起来,“走,我们去藏书楼!” “啊?”寒玉惊讶看过来。 “啊什么啊?去藏书楼转转,本宫还没去过呢,再呆在这里,要烦躁死了,此时只有闻到那浓重的书卷香,才能摒除一切杂念,平复心绪。” 藏书楼下,设了一道小屏障,是看守之人休息之处。这里大多数时间都很空乏,只偶尔会有书卷过来需要整理,守楼的是个小太监,叫小喜子。 本来还靠在椅子上打盹,忽听身前桌案上有人敲桌面,眯了眼看是何人,这一看眼突然睁大了起来,眼前站了两名女子,其中一名容色倾城,衣衫虽然是素白,但一看即知那是上品,且她头戴凤钗,皇宫之内可戴凤钗之人除了太后,就是…… 一声娇喝:“小喜子,乱瞄什么呢?还不给贵妃娘娘磕头行礼?” 贵妃娘娘?小喜子连滚带爬的跪到了地上,“奴才该死,奴才不是想冒犯娘娘圣颜……” “行了行了,免礼吧!”染青甚是不耐烦这般卑屈求饶。 小喜子这才站了起来,垂着头不敢再乱看,刚才那声娇喝他已经听出来了,是凤染宫里的寒玉姑姑,她来过几次,自然是识得她声音了。不知今日娘娘怎么也过来了?难道是他这藏书楼也带了喜? “小喜子,本宫可以进去自行翻阅书卷吗?” 轻柔的嗓音听在小喜子耳朵里,觉得是悦耳又动听,与那绝色之美真是相配。他连忙点头道:“当然可以,娘娘,奴才领你们进去。” 步入藏书楼,迎面就是一股书卷的味道袭来,令人整个精神一振。眼前更是一亮,整面整面的书墙,一排排的立在那里,这……简直就像是一个图书馆啊。而且这个楼分了两层,在前方右侧有红木做的台阶蜿蜒而上。 “娘娘,那上面都是以前的奏折整理在案,您得止步。”小喜子轻声提醒,后宫不参政,这些奏折虽然年数已久,但也不能供阅人前。 寒玉也轻声道:“娘娘,我们可在下面寻找书籍。”头一次来时,这小喜子提醒过她这事了,故而她是清楚的。 染青本对朝政之事无意,一听是奏折书案,顿时对二楼书籍失去了兴趣,楼下这许多书卷够她在此尽情翻阅了。那时在君望时开的那个书坊里,虽然也有搜罗来各地的杂游历等,但与这藏书楼相比,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走到书墙近前,有注意到这里真的是分类分的精细,每一面书墙前都贴上了标签,而每一本书册上也都有编号,这样繁杂又独到的分类手法,都不由得让染青惊叹了,几乎可以媲美她那时代的分类方式。究竟是何人想出了这些妙法,让每一类书都有迹可循? 心念到处,回头见小喜子躬身站在那边,于是询问:“这制定书籍的是何人?” “回娘娘,是翰林院的一众大人们。” 翰林院……轻轻咀嚼这三个字,听着就知是个书香之所,可能是专门为皇帝制定书籍的地方。“那这些分类手法又是出自何人?”她真正感兴趣的是这种高明的分门别类,很想知道究竟是出自谁的手。 “是皇上。”小喜子说到这里时,声音里带了崇敬之意。 皇上?秦天策?染青微微诧异,这么好的心思居然是他?但转念一想,是了,也就是他了,只有是他,才有可能这许多奇思妙想吧。 耳边是小喜子再次解释的声音:“是皇上还是离王殿下的时候,就向先王献上这一方案,先王很是欣赏,立即采用了。” 要知皇宫内的书籍可是密集繁布,而且还有每日呈上的奏折,若是没有一个好归案整理的话,那么恐怕就是再十个这样的藏书楼都装不下吧。 早知他心思独到,深谋远虑,却不知还有这么一面没有被她发现。心里顿生一股喜意,之前的烦躁郁气一扫而空,这么一个心思细腻且雄才伟略的男人,是值得她爱的。前路的坎坷,她会努力扫清,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去。 忽然有了一种想为他分忧的心绪,看了看标签,问道:“前朝旧志不知能否翻阅?” 小喜子一愣,前几次寒玉过来取的书籍都是故事兴致的杂,这次娘娘却怎么想读旧志了?但随即就回过神来,“当然可以,奴才领你前去。”那些旧志多数记载的是前朝发生的重大事件,并不算干涉朝政。 领着走到一面书墙边,这里就是了。 染青伸手取过一本,正是先皇时期的志,与现时临近,决定先阅读这卷了。左右看了看,没见到案椅,有些疑惑,“这里没有桌案吗?不能在此阅读?” 这回不用小喜子回答了,寒玉笑着道:“娘娘,自然是有的,要在那所有书墙后面。” 走到那处,果真是的,那里备了一个长桌案,一张椅子,旁边还有一个睡塌。这里本是御用藏书楼,想来这个位置都是为秦天策特意准备的吧。是否曾经哪一天,他看奏折看累了,就会躺在那个小塌上,休眠一会? 心里软软的,坐进椅子里,朝两人挥挥手,一时半刻她看不完,让寒玉与小喜子不用杵在面前伺候了,自个去打发时间吧。 本是打算随便翻阅看看,了解下前朝的历史,哪知一看之后竟然入了迷,且那书页之间,时常会有用炭笔写的备注,竟觉得那备注有时候比书里的正更经典,越发让染青感觉兴趣了。每到一处有批阅备注的地方,她都会读的特别仔细,读完后再细细品味,琢磨其内涵。 不知不觉里,时间慢慢流逝,而她浑然未觉。 正文卷 94.东山之行 凤染宫内,秦天策挑了眉看向底下跪了一地的宫人们,浅淡的声音在问:“你们娘娘呢?” 众人面面相觑,平日里,贴身伺候娘娘的都是寒玉,她们几个都是打打下手而已。午后娘娘从宁德宫里回来后,就把她们都遣了下去,只留寒玉在屋内。后来门卫说娘娘出去了,她们只当是去了御花园赏花。 只是这天都快黑了,娘娘还没回来,皇上倒是来了,问她们娘娘去了哪,竟是一个人都答不上来。看着她们这般沉默不语,秦天策没来由的就来了怒气,整个凤染宫里的奴才居然会没一人知道她去了哪! 派去喜善宫询问的人也回来了,声称娘娘并没有去那边找婉玥公主。御花园那边也派去找了,侍卫们说整个下午不曾见过娘娘。她居然就在皇宫里消失了? “拉下去,杖打二十。”他承认自己有些迁怒了,但是心里就是有一股烦躁,找不到她人的烦躁。虽然断定他人还在宫里,太后不可能这么早出手的,可是却仍有些犹疑,若是出手了呢?韩萧已经前去宁德宫探寻,他却仍然有些心绪不宁。 宫人们疾呼“皇上恕罪”,可是仍免不了被责罚的命运。 忽然其中一个宫女叫起来:“皇上,奴婢知道了,奴婢想到娘娘可能去了哪里。” 秦天策抬起眼扫视过去,那是一个绿衣宫女,抬了手制止拉人去责罚的宫卫。 那名宫女立刻拜倒在地,惊恐地说:“娘娘可能是去了那藏书楼。” “藏书楼?” “午后娘娘从宁德宫回来后,奴婢曾奉寒玉姑姑之命来奉茶,见娘娘手中拿着书卷,神情却是很烦躁。平日里娘娘只要心情不好就喜欢看书,寒玉姑姑已经去过几次藏书楼为娘娘取书了,奴婢想可能娘娘与姑姑亲自去了那藏书楼。” 这名宫女叫翠珠,她算是寒玉比较信赖的宫女,所以一般奉茶都是由她。刚才她正巧看到那边桌案上娘娘随意放的书卷,突然心里冒出了这个想法。她也只是一时起念,并不敢确定娘娘就真去了那处,可是眼下杖责在临,没有任何思考就说了出来。 沉默半刻后,只听那温煦里带着威严的声音道:“起驾去藏书楼!” “诺!”一众人立刻躬身。 夜色已经越来越弥漫,灯笼点起,一路仪仗往藏书楼而去。 寒玉和小喜子当下也是十分着急,事实寒玉已经进去催过染青几次该回凤染宫了,无奈她正沉迷书中不可自拔,多次被寒玉干扰后,不由冷了声音下令不许再进来烦她,等她看完了自会出来。 寒玉无奈只好退了出来,眼看着娘娘可能是要在这里长时间,就去了御膳房走了一趟,端了些汤食过来,准备一会再进去催促一二。她最最担心的是,皇上处理完朝事后,可能要去凤染宫,约莫着是时辰了。 刚准备起身再次入内,全见远处一群队伍簇拥而来,顿时心中一惊,莫不是主上来了? 眨眼之间就到了身前,寒玉和小喜子立刻跪下,“参见皇上。”心中忐忑不安,更是暗暗叫苦,娘娘,你可真是误了时辰啊,连皇上都亲自寻过来了。 “她在里面?”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寒玉敏锐的感觉到主上周身带着一股冷意。 “是的,娘娘还在看书,奴婢这就去叫她。” “慢着!”喝住寒玉准备离去的身影,浅浅悠悠地说:“朕自己进去。” 黑金衣衫翩然而过,人已经走了进去。 越过一道一道书墙,脚步轻盈,没有任何声音发出,等到探入最深处时,秦天策却愣住了。那厢素白女子躺在平日他躺的矮塌上,呼吸清浅,阖了眼睑,手中还握着一卷书册,竟是睡着了? 一腔怒火犹如一记空拳打在了棉花上,绵软无力,顿时就平了心。 静静凝看那身影,她入宫这许多日,居然仍喜这些素净之物,似乎华丽艳色从与她无关。她的皮肤不如最早时那般白皙,但却透着健康,纤长的手指扣着那书卷,明明已经入了眠,却仍不愿放开。 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书册让她如此沉迷,竟是一个下午。刚走到案前想去拿过她手里的书,却瞥见桌案上有一张白纸,随意看一眼,发现居然是她摘抄的笔记。她的字,早在她十四岁那年就得了父皇的盛赞,如她的人一样,自由随意却轻柔娟和。 只稍读过两行,就知她看的是何了,抽出书卷,果真是前朝的旧志。这一本他曾熟读过,并且对每一件大事都做了一番心得总结,而她居然摘抄了下来,并且写了几行她的批注。从那些批注里可以看出她心思细腻又超脱,与他竟然有不同的见解。 心扉似被人注入了什么,一点一点流进去。 忍不住俯下身去看她的脸,蒲扇般的睫毛在轻颤,似乎是要醒了,果然眼睛睁开,露出里面如黑珍珠般明亮的眼珠,刚醒时的懵懂,甚至还眨了眨眼。 秦天策不由被她这样迷糊的神情给惹笑了,低低的笑声从唇内溢出。 “阿离?”染青疑惑地问,嗓音沙沙的,等脑子渐渐清晰时,她睁大了双眼,没有看错,真的是秦天策!近在咫尺,几乎连他的呼吸也感觉到了,“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应该是朕问吧,你躺的好像是朕的睡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有了戏弄之心。 染青这才记起身处何地,她居然躺着看书看睡着了,借着他的手臂坐起来,四下看了看,居然已经点灯了,是天都黑了吗? 不去理会他的调侃,起身打算整理了下衣摆,却是衣襟拉不动,原来是被他坐在了屁股底下,见他纹丝不动,一脸戏笑,于是软了声音道:“皇上,天色已暗,咱们回宫吧。”不用想他定是来寻她的。 秦天策却是一手环住她的腰,把她揽于腿上坐下,另一手轻捏她的手掌,“跟朕说说,这书卷里有什么吸引你,让你这般废寝忘食。” 不明他是暗暗嘲讽还是何意,笑着道:“不过是午后闲来无聊,起了读书的兴致打发时间罢了,哪里有什么废寝忘食之说,这会肚腹就觉饿了呢,皇上,我们回宫用膳吧。”她的那些随心的笔录还是不提也罢,免得拿出来献丑,只是目光所及处,不见那张摘抄的白纸。 秦天策也不强求,扶了她起来,就执着她的手往外间走去。 等候多时的众人在看到皇帝与贵妃共同出来时,都半垂了头,不敢多瞧一眼。心中却是叹着两人走在一起,一黑一白是那般的融和。 回到凤染宫里,御膳立刻奉了上来,染青隐隐觉得宫里气氛有些不对劲,平日里那些宫侍们伺候时常是脸带笑意,今日怎么各个神色严峻,眼都不敢抬一下。她哪里知道因为自己的这趟读书之行,差点让凤染宫内一干下人全部受到责罚。此时自然各个都提着心,不敢有任何差池,生恐再惹怒了皇上。 用膳时,染青正在为秦天策盛汤,却听他说:“再过三日,朕要去东山祭天,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一月,朕就回来了。” 染青一怔,惊疑地看向他,他的意思是他要出宫?而并不带她去? 不用看她神色,只从那惊疑的目光里,他也知她心思,笑着安抚道:“染青,祭天大典后宫不能参与,这是古训。而你初掌金印,还需学习掌管后宫,母后那边你也得与之多加周旋,不能老是躲着,后宫之事,你要学习的还很多。” 一听是古训,立即焉了。下午看旧志的时候也曾看到先帝祭天事宜,自己没有放在心上,随意翻阅就略过了。但凡皇家,时常会把祭天当成一种朝拜,求上苍庇佑,保东云皇朝国泰民安。 却是不想成婚才这几日,要与他分离,心里不舍。这段时日,两人每天几乎都是吃在一起,歇在一起,他朝事再忙,到了晚上都会来凤染宫,渐渐的都成了习惯。他东山之行的这些天,看来又要改了习惯,变成独自一人成眠了。 寒玉曾说过,宫里的女人要学会等待与忍耐。现在她就要开始先学等待了吗? 连着三天,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到了第三日,秦天策早早派了人过来传口讯不用等他了,今夜他会宿在紫阳宫里,以备明日早起的东山之行。 染青心底阵阵失落,到了夜间独自躺在床榻时,身下被铺再软再舒服,却也怎么都睡不着。有些觉得好笑,想当初她那般果断,为求自由用尽心机,而现在不过是秦天策一个短期的远行分离,就让她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是否女人只要沾染了爱情,情感就会战胜理智? 临睡前百般叮嘱寒玉,明日定要早早唤她起来,虽然他今夜不宿在凤染宫里,但明日的送行,她一定要去。 忽然床头的油灯一灭,染青微愣,又没有风起,灯怎么会灭了?是油尽了吗?按理应该不会,寒玉每日都会给灯盏里加油。一时睡不着,于是起身打算摸索着去找找火折子把灯点亮,记得好像寒玉收在那边衣柜里的。 人还刚坐起,就见眼前一个黑影闪过,吓得她张嘴就想大叫,那人却是伸手一个点穴,制住了她的哑穴。惊怒交加,她这凤染宫怎么会出现刺客?侍卫呢?寒玉呢? 现在她这样属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吗? 正文卷 95.告诫 却听暗黑的空间里,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笑,染青顿时人放松下来,那黑影已经欺身上前,拂过她腰侧的穴位。咬着牙恼怒地轻喝:“紫狼!” 不错,那声笑让她听出了是紫狼的声音。可是他只是拂开了她的哑穴,她仍然动不了!这个紫狼要么不见,一见就总是这般出人意料且让人咬牙切齿。“快解开我的穴道。” 可是紫狼却好像没听到似得,反而走到桌边,从桌子上的茶壶里倒了一杯茶,咕隆喝下。那是寒玉给她夜间口渴时准备的茶水,这人却老实不客气的就喝了,那杯子是她用过的! 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脸面,只看得出他懒懒靠在椅子里的身影,但可以想象的出他此刻脸上定是挂着戏谑的笑容。看他的样子也是不准备给她解穴了,好吧,似乎遇到他的那么多次,总有几次要被他点了穴道不能动。 “这是皇宫,你怎么来了?”人放松下来后,有了心思管其他的,自上回见面到现在,似乎过了有两年了吧,还记得那时秦天策的天下未定,心中还在为他忧思。怎么想着想着又想到他身上去了,现在她几乎每一个事物都能与他联想在一起,爱一个人就是这般牵肠挂肚。 紫狼独有的嗓音在夜色里响起:“皇宫我就不能来?” 染青不由失笑,这人总是这般狂妄,不过他倒是有狂妄的资本,以他的身手闯一闯皇宫应该也是能够全身而退。且他效忠于秦天策,可能都有皇宫的通行令也说不定,她那问题倒是多问了。 只是……“你来我凤染宫作何?”他有事向皇上禀报,也无需上她这来弯一趟吧,难道是与她叙旧?这样在黑暗里叙旧?情形也太诡异了吧。 “来看看你这个青贵妃做的怎样,呵,身份是挺高贵的,但你好像还没适应。”他的语气里有着极浓的嘲讽。 染青心念波动,疑道:“何以这么说?” “东云皇朝唯一一位皇贵妃,本应华贵雍容,可我看你这里以素为主,你当还是以前的江湖?就是江湖也有江州五虎这样的险恶呢,何况是皇宫?你这凤染宫里上下守夜的就门房一个人,如今也都打盹睡着了,今晚若不是我出现,而是另外的什么刺客出现的话,恐怕你有九条命也没了。” 被紫狼这一说,顿时心中震撼,甚至感觉后背发凉,不错,若是今晚来的人不是紫狼,她此刻可能已经身首异处。她进宫后,根本就没想过去严于律下,也没有去管治过寝宫的那群宫侍,全都是随之自行安排。 不知是这段时间过得太舒坦,还是被爱情冲昏了头,竟然是一点戒心都没有了。还在心思繁复间,紫狼已经再次欺身到她身边,一手揽住了她的腰,“宁染青,若是今日有人要毁你清白,你准备如何应对?”话声一落,他就势往床内一倒,把她压在了身下。 染青不知他会突然发难,又羞又怒:“你干什么?”以前还是独身的时候,就被他轻薄过,后来他救了她的命,且再无越礼之处,渐渐对他也没了防备,哪里知道这人根本不按牌里出牌。 紫狼沉笑了起来,黑暗里,漆黑眼睛里闪着亮光,“模拟一下歹徒或者刺客会对你做的事,如此绝色的贵妃娘娘!”话声一落,人俯身下来,唇已经覆盖住她的唇。 染青不能动,怒瞪着眼,嘴又不能说话,心底万般怒火直冒上来。在确定了自己心意后,她根本再无法接受这种暧昧,甚至是轻薄。可是她动不了,只能承受这个越来越浓烈的吻。 终于他退开了身子,染青大惊,她感觉到了身上男人身体的变化,怒吼:“你不可以!”不可以这般折辱我,不可以罔顾我对你的信任! 紫狼的呼吸有些紊乱和沉重,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习武之人夜间的视力要比常人敏锐,他看得清她脸上的每一分神色,是那般的愤怒、不甘和不可置信,突然之间,他笑了,唇凑到她的唇边,低声说:“宁染青,你在为他守节吗?” “他是我的夫,不为他守节为谁守?”尽管知道此时惹怒眼前这头恶狼,可能会更糟,可是却忍不住那心头的怒意,心里本把他当成朋友了,可是他却…… 下一秒,紫狼翻身而起,离开了她的身体,站了起来,淡淡地说:“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宁染青,否则……”否则什么?他没有再说下去。 一个人的气场,可以瞬息万变,紫狼就是这样。前一秒还暧昧漩呢,下一秒却变得冷凝,他的声音里多了严肃,“东山之行我会随驾,你在宫里好自为之。” 染青一惊,随驾?他也去东山?他现在究竟是何身份?难道也是秦天策的亲卫了吗?还在心中思量,就觉腰间一麻,眼皮沉重起来,入睡前最后一个念头是:可恶的紫狼,点了我的睡穴。 一夜无梦,醒来睁开眼,忍不住又要咬牙,那可恶的紫狼,昨晚他来告诫令她感动,可是那之后的轻薄却让她的感动烟消云散。屋子里亮堂的很,屋外有人走动的声音,忽然想到什么,惊叫起来:“寒玉!” 寒玉立刻走了进来,“娘娘,你醒了?” “什么时辰了?” “辰时过半了。” 染青猛地掀开被子跳了出来,一边拉过旁边的衣服穿,一边急问:“为何不叫本宫?昨夜不是让你早些唤的吗?” 寒玉无奈地说:“娘娘,奴婢早就唤您了,可是您今日睡的特别沉,唤都唤不醒。” 可恶的紫狼!心中暗骂,手上动作却不慢,片刻间已经穿戴好。却被寒玉下一句话给凉了心:“娘娘,别赶了,皇上这时候恐怕已经出行了,您来不及了。” 呆愣住,的确昨日就说是辰时准时出行的,现在都辰时过半了。 她误了去送他的时辰! “不过仪仗大,皇上可能要在紫宸殿前的广场停驻片刻,不知此去还来不来得及,我们或许可以去紫宸殿旁看一眼。”那里是宫妃的底线,再不能往前一步。 “那还不快走。”染青已经抬步往门外跑去。 紧赶慢赶,到紫宸殿旁的栏杆时,只见长长的队伍已经开始慢慢向外延伸行走,而中间有一处皇帐高举,那骑在马上之人一身白衣,衣袂飘扬,看不清他的容颜,却远远可见那英姿,自有一种王者之气。 近乎贪婪的目光,看着那白色一点一点变小,渐渐消失。 阿离,我在皇宫等你回来。 染青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刚到那边栏杆处的时候,似乎有所觉,秦天策回头朝这边看了一眼,停住视线两秒,回头凝视前方。温若如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底是沉沉的光。 韩萧把这一幕看在眼内,没有说话,只在心中叹了气。 初识几天,染青都没有调整过来,每到了时辰就会往门口去看,等着熟悉的身影从门外踏入,直到时辰都过了,也没见人才赫然惊醒,原来他不在宫里了。于是后几天心里常常会想,他到了哪里?自从知道他要去东山时,她就找来了地图查看,东山在东云皇朝的东面,从怀城到那里估计得要四五天的行程。 寒玉见她这样无精打采,不由好笑,打趣地说:“娘娘,奴婢看您是得了那相思病了,整天唉声叹气的。”染青只拿眼尾横了她一样,不予理会。 念起一事,这几日她又疏忽掉了,“寒玉,把咱宫里的人都叫来呢。” 寒玉微愣,不明何意,疑惑地看过来。 染青笑了笑:“没什么,本宫只是认认人,都这么久了,好多名字都还叫不上呢。” 不管紫狼动机是何,但他对她的提醒是放在了心上了,现在秦天策去了东山,她若不自卫好,可能真会像紫狼说的,她这凤染宫是人人皆可来之的地方了。且秦天策去之前,也曾耳提面命与她说过,她初掌金印,也是要学习掌管后宫事宜,哪怕是不喜欢这些,这是她今后的生活,她也得学着习惯。 很快,一干宫女和太监都被叫到了堂下,平日里娘娘好说话,从来不曾训诫过他们,此时突然叫到一起,心中都有些忐忑,不知娘娘是何意。 染青整了整神色,她今日要做的是立威。亲和可以在心底,但面上她是贵妃娘娘,若连自己宫里的人都管束不好,他日谁要是犯了错,或者得罪了何人,她如何说话? 清了清嗓子,才清冷开口:“本宫召你们聚在一起,也无他事,不用太过紧张。你们各自介绍一番,且有何特长,本宫可以酌情安排你们今后的差事。” 知人善用,是她掌管后宫第一件要做的事,那么就从她宫里的人来做起吧。 按着次序,一个个走出列,报了名字以及以前做过的差事,染青指了寒玉一一记下,这群人里面,她发现有两个宫女很是灵巧乖觉,还有一个小太监也甚是灵活。两个宫女还是姐妹,一个叫绿珠,一个叫绿环,小太监叫小路子。 于是就把那三人留了下来近身伺候,其余之人安排在各处,且门房派了四人轮守。 正文卷 96.刘公公 绿珠和绿环两姐妹,染青倒是真没看错人,做事细心且聪明,往往一点就透。尤其是绿珠,虽然是妹妹,却是比之她姐姐还要聪慧,难怪之前寒玉也欣赏她,把她收作奉茶侍女。 翻阅宫事记典,七月一过,八月中旬就是太后寿辰,这是宫中一件大事。染青作为后宫主事,这事自然是落在了她头上,她从以往的记载里看到,每年太后寿辰之前都会修葺宁德宫,宫墙翻新,新衣重裁。 记事房象征性的把所需用品的单子拿过来给她审核,染青只看了一眼,就让记事房公公把清单放下,并且命令罗列整齐的明细单子给她看看,头一次为太后办寿诞,务必要做到尽心尽力,也可乘此机会向太后走近。 近日里,时常听到一些闲言碎语,说那雨柔姑娘深得太后娘娘的喜爱,可能在皇上回宫后就要封妃了。这些谣言不知从何而起,但染青知道那是故意传进她耳朵里的。 雨柔不至于是她的一块心病,但太后,却是她这后宫之路必须攻克的一项难关。 只是当记事房把所有明细单子都拿到她面前时,不由皱起了眉头。之前给的单子太过笼统,根本看不清细目,如今这张单子却是罗列有序,零零总总有上百条,她不由想这样办一次下来,不是要很多银子吗? 秦天策一向奉行勤俭,宫里盛行素食,可若太后办一次寿辰就要这许多名目,何来俭之说?这不是与皇上的政道相悖吗? 染青刮了一眼记事房那位公公的神色,他满脸奉承的笑容,一双细眼眯缝着,却是透着丝精明。这皇宫里的人都见惯了风,知道对什么人该说什么话。她笑了笑,客气地跟公公说话,嘉奖他们记事房做事得体,就按着单子去采买。 那名公公姓刘,是记事房的总管,一听娘娘如许说,顿时笑弯了眼。等刘公公退去后,寒玉走到染青身边询问:“娘娘,可是有什么不妥?”她伺候娘娘多时,对娘娘的习性已经大致了解,只消看一眼,就知娘娘心底藏了事。 “寒玉,想个法子找找这刘公公有何弱点,本宫拿他有用处。” “是,奴婢知道了。” 不出一天,寒玉就打探到了,原来这刘公公在宫外私藏了个情人,三不五时会去私会,此事在宫内无人知道,这虽不是什么大罪,但是刘公公私底下藏给情人许多银两,这就令人怀疑了。 某天夜里,染青再次把刘公公召到凤染宫里,摒除了一切人等,只留了寒玉在身边。刘公公有些惶恐,不知娘娘这么晚了找他过来有何事。 可是等染青漫不经心品着茶,轻轻说了两个字时,他的额头顿时冒出了冷汗。娘娘说的那两个字,正是他情人的名字,他力持镇定,可是等娘娘再假装不经意的报了几个数字的时候,他已经惊恐的跪在了地上。 那几个数字都是他每次出宫时偷偷塞给情人的银两数量,这事传到娘娘耳朵里,那可是杀头的罪,再也镇定不了。 见威吓作用差不多了,染青才缓缓道出此行的目的。 刘公公一听吓得人都摊在了地上,连连求饶:“娘娘,您饶了奴才吧,那宁德宫里的账目奴才怎敢随意拿出来,若是被太后知道,奴才的脑袋可就不保了。” 染青冷笑起来:“刘公公,你不说,本宫不说,谁知?难道你就不怕那贪污受贿之名传到皇上耳里,恐怕不单是杀头之罪了……” 这回刘公公是真的瘫在了地上,若是他的事被皇上知道,不敢去想那后果,那可是诛灭九族之罪啊。他私藏银两,本是想过个几年后退下来了,可享清福。 当夜,无月无星,暗沉的很。刘公公去而复返,这一回他把一本账目递到了贵妃娘娘手中,临去前他抖着脚颤声说:“娘娘,奴才把这事给您办了,奴才的事……” 染青淡笑着问:“刘公公有何事,本宫一概不知。” 刘公公听后大大松了一口气,这才投进夜色里,消失了踪影。却在他离开不久后,又是一个身影隐进了暗色里,谁都没有注意到。 这个晚上,染青彻夜未眠,全身心的投入进了那本账目里,这还是她第一次做事这么认真。并非是她错觉,而是宁德宫的这笔帐真的有问题,这古时的账本很是难看,繁杂事宜列了一大堆,没有一点分类。 但是宁德宫的帐,只要细看,她就看出了问题。账目不仅不平,而且还有很大的出路,许多支出只随便记了出账银子,却没有写明支出原因。且入账名目众多,宁德宫里光太后一个人的用度,就是惊的吓人。而这样的入账方式,却已经延续了近两年,也就是说从嘉帝登基时开始。 染青想,这件事秦天策会知道吗?随即就想明白,此事他定是知道的,只是朝政未稳,根本不容他来管后宫之事,只能暂且听之任之吧。难怪他那般语重心长地要她好好利用金印掌管后宫,是否就存了这个念头让她来帮他一二? 只是这事恐怕非常棘手! 这夜染青只在天明之际才困及了稍稍闭了一会眼,因为此账本必须立刻还回记事房,她连夜赶着另外手抄了一本,让寒玉尽早还了回去。 可是等寒玉回来时,却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那刘公公死了! 是早上被人发现,在御花园的长河里发现了尸体,有人说是他失足落水溺了。 染青心中震惊,直觉刘公公的死与账本这事有关,是谁发现了他私自偷账本,又是谁害死了他?宫里一共就她和另外一个人为主事的,令她不得不想到这可能是太后之意。对那刘公公有些惭愧,虽然他贪财好色,可是却是她把他引向了死路。 如果这账本之事太后已经得悉,那么可能要沉不住气,准备对付她了。如今她已经不能靠着皇上庇护,或者借由婉玥来躲避,如果太后发难,她要如何来应对呢? 秦天策不过离开几天,染青已经隐隐觉得皇宫里有股龙卷风要刮进来了。 只过了一日,宁德宫就有人来传太后口讯:自明日开始,贵妃娘娘需得每日向太后晨省。这是宫规,不可废。 也就是说每日需得在太后起身之前等在宁德宫前,等太后起了之后向她请安听训。以前因为皇帝招寝,故而贵妃这一程序暂免,如今皇上离宫,没有了侍寝这一推辞,自然不能再免。染青知道,她的苦日子就要来了。 太后卯时起,染青就得寅时起床,两天折腾下来,她都觉得自己严重睡眠不足。就连陪着她一起去的寒玉,也都有些撑不住,早训完后回来连连打哈欠。 倒是那谣言并非虚,每日去都能见到雨柔在太后身旁伺候,事无巨细,比那太后身旁的长宫女都还要细心周到,且看太后对她慈眉善目的,的确是分外满意。 至于太后对染青,则一向就是冷面,每日去都得听她训斥,责她持金印,却管治后宫不恰当。甚或拿了女戒、女训等经让她抄写,不抄写完就不得回凤染宫。无意或有意的刁难,染青都是一笑置之,若是连这些都受不了,那还何以坚持走下去。 这天经抄写完毕后,太后随意看了一眼,淡淡道:“若有诚意,明日青贵妃就独自过来吧,不用奴婢伺候了,到了哀家这边,自有宫婢奉茶服侍。” 染青和寒玉心中都是一惊,可是太后开了口,只好诚恳应答下来。 回去之后,寒玉心中就觉忧虑,娘娘明日独自一人去宁德宫,会否出什么岔子?染青看她神情凝重,不由笑着安慰:“放心吧寒玉,本宫自会小心提防,而且就算太后真想找本宫的错处,你在也帮不了忙,反而是留在宫里不遭牵连,可能还能想到法子救本宫。” 这一说,倒也在理,寒玉就算有武功也敌不过皇宫的众多大内侍卫,而太后若有意寻绊,她以一个奴婢身份,难道还能对太后动手不成?留在凤染宫反而是能见机行事。 隔日,天仍黑着,宁德宫里就来了人,声称昨夜太后娘娘睡下前特意吩咐了,让宫侍来伺候贵妃娘娘,为娘娘掌灯。今夜又是一个无月之夜,寅时天还很暗,有些奇怪沿路的宫灯何以有的都灭了,照明很是不清。 那宫女似乎知道她心思,笑着解释:“可能是掌灯宫女不省心,忘了给灯内加灯油了。” 染青点点头,也没多放心思,只跟在她身后缓步而行。只是走着走着,就觉有些不对劲了,凤染宫到宁德宫路程不长,只需一盏茶功夫的时间,可是她们这都走了快两盏茶了,怎么还没有到? “那个竹……是不是走岔路了?怎么还没到宁德宫?”之前这宫女来传讯时有说过自己的名字,染青没有注意,这时称呼时想不起来了。 “回娘娘,奴婢叫竹月,并未走岔路,前面那边不是有座拱门吗?转过就到了。” 抬眼看了看那边,的确朦胧中有个拱门就在十几米远处,印象中去宁德宫的确好像是要经过一个拱门的,于是沉了心思跟着竹月往那边走去。 正文卷 97.神兽园 竹月的脚程忽然加快起来,一个眨眼就离了染青十几米远,隐在暗色里快看不清了。染青赶紧也加快脚步跟上,心里有些莫名这侍女为何突然走快。 等她走到拱门那处,却忽然不见了竹月的身影,心中惊疑,预感可能有事要发生。 扬声轻唤:“竹月?”却无人应答。 突然身后被人一推,没有防备,人就往前冲去,一头栽倒在拱门里面,身后听到门关上然后落锁的声音,急忙回身,却发现那拱门果真有扇门关了起来,而去推时,却推不开了。怒喝一声:“竹月,你干什么?” 竹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娘娘恕罪,奴婢也是听命行事。”语声平坦,没有任何感情,接着脚步声离去,门外再无任何声响。 染青苦笑,千防万防,还是遭了暗算,想也知道这个地方有着某种未知的危险。这里没有一盏宫灯,四周漆黑,看不清眼前是何景象。抬头看了看天,她起时是寅时,这一折腾起码有半个多时辰了,也就是说最多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那么一切等到天亮后再看吧。 夜色能够遮盖很多东西,尤其是危险,人的双眼在不能视物的情况下,会变得很盲目。此时乱闯乱跑,只会称了别人的心,竹月说奉命行事,奉的是谁的命?太后?她是太后宫里的人,会这般明显吗?她若真有什么不测,所有矛头都指向太后,直觉这事可能有蹊跷。 太后城府极深,不像是会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的人。那么不是太后又会是谁呢?如果是这情况的话,敌在暗,她在明,事情就显得诡异且可怕。 心里稍稍整理一下后,也镇定了许多,她就是这么一个人,越到艰难处,反而越加平静。因为她始终明白一件事,心乱根本帮不了自己,唯有智慧才有可能绝处逢生。并不移动半步,就着身后的门席地而坐,靠在门板上,心神却不敢有任何懈怠,耳朵更是竖起倾听一切异动。 有夜风吹过,倒不见得会凉,想着出寝宫前寒玉忧虑的要为她披上斗篷,还被她笑话说天气开始热起来,哪里还需要什么斗篷呢。不知寒玉在久等她不回后,会不会去宁德宫找她?可是平日她常被太后留到午时,要真发现可能也会到很晚吧。且就算寒玉真去了宁德宫,以太后不喜自己的程度,会派人出来寻她吗? 笑着自嘲,还是不要太做妄想吧。 终于天色开始慢慢蒙亮起来,渐渐染青目能视物了,默默观察四周的情形。第一印象,这个地方像是一座宫殿,但又不像,像是花园,但却被围墙给围了起来。皇宫内院,处处舞步华丽,无不雍容,可是这个地方像独立于皇宫之外,凄迷的像另一个世界。 要说荒凉,也谈不上,满目都是许多花花草草,要说华丽,却没有巍峨富丽的楼阁,远眺过去,可看见长廊。这,究竟是哪? 染青从地上站起来,回身去看身后的门,那不是普通的木门,黑漆的发亮,用尽全力推了推,非常牢固。门的两旁都有绿色植物攀爬而上,像爬山虎一样,牢牢的扎在那墙上,而高墙起码有三人多高,凭她是绝对不可能翻爬过去了。 视线忽然被一处吸引,木门旁边的墙上,在绿色植物的背后,似乎树了一个小木牌。她用衣袖包住手轻轻拨开那植物,木牌上刻了三个字:神兽园。那字好像穿透了数百年的时光,已经古旧斑驳不清,却仍然清俊有力。 这个地方,应该长久没有来过了。 神兽园?脑中微光闪过,记忆里有这么一段话缓缓出现:相传东云国有只镇国神兽,长得很像狮子,可是它身材却没有狮子那般魁梧,而且还有翅膀。它被圈养在禁地里,那里有着许多凶猛的动物,每天它都提心吊胆的活着,生恐有一天一个不小心,就被其他动物吞噬了。 这是好多年前,初识秦天策时,他对她说的,当时她以为他是用这个故事在隐射自己,记得她还傻傻的问了一句“这世上会有长得像狮子却有翅膀的神兽吗”,难道他当时说的都是真的?这里会有那种神兽?而这个地方是禁地? 踌躇了一会,放眼看不到任何动物,壮了壮胆子,抬脚往前走。既然身后无路可走,她只能往前,繁密的花草以及成排的大树,花木缝隙中,光线都似乎无法透过,沁出一丝幽深。仔细看了看脚边的花草,那花骨朵很小,形状酷似梅花,却不如梅花的花瓣那般大。 染青觉得有些奇怪,难道这紫寰城真的是紫气东来,连这小花也都是娇艳的紫色,只在中间带了抹黑色,紫黑本不是最佳的搭配,可是那花却是如此的催人欲滴。影影倬倬,在绿草间,煞是美丽。她不懂花草,故而不知这花是什么品种,小心的避开花丛,沿着中间的那条石板路往里而走。 渐渐的,那种不知名的花越来越多,眼内居然看到的都是这种紫黑色,不知哪里一阵风吹来,一些花屑在地上轻轻打转,旁边草丛里像蒲公英一样的植物,随着这阵风洋溢,空气里飞起阵阵扑塑迷离的暗香,她立刻屏住呼吸,身在不知名的地方,处处都得小心,哪怕一个微小的错误,都有可能面临的是危险。 但这种感觉,有点像突然无意闯入了一片花海。 越走越心惊,这个园子到底有多大?那条石板路像是没有尽头似得。 突然,静谧的空间里传出一声嘶吼,这是什么声音?染青脸色一变,循着声音往远处望去,却呆住了。那是什么? 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仍然在。 那是一个飞腾在半空里的巨型动物,它的头真的酷似狮子,全身毛发金黄,可是它的背后长着灰色的翅膀,看着像不伦不类,可是却是那般的威武神圣。这是她从未见过的一个动物类种,东云皇朝真的有所谓的神兽! 那神兽忽然眼睛向她这边逼视过来,远远看着染青就觉不对劲,立刻转身想跑,可是这一转身,她几乎吓得晕过去,路呢?方才走过的路,像是瞬间被什么可怕的东西强撕了去,只剩那一片片无垠的花海,深邃的紫中带着妖艳的黑,那般诡异…… 前有猛兽,后退无路,该怎么办? 极力镇定心神,不能乱了心,她知道没有幻术,不可能平白就没了路,定是这个地方有迷阵,而她无意闯进了迷阵里,在她一路走进这花海的时候,身后的空间可能就已经在无声转移了,她终究是大意了。 可是就算她细心,面对这样的情况又能如何回天? 站着等死不是她的性格,目测离那神兽有段距离,且它并没有立即飞过来攻击它,反而是虎视眈眈地盯着它身下的地面,心念微动,那里还有什么? 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往前走,如果只剩了前方一条路,那么她只能往前。 慢慢的,离神兽越来越近,它的眼睛时而向她望来,不明所意,却是发出了悲鸣的唔声,染青仔细看,神兽好像受伤了,它的翅膀上有血迹。这就是它不攻击她的原因吗? 再往前走,忽然花海眼前移动,把她的前路也给隔断了,于是她就站在了方寸几米的圆地里,到此刻她是明白了,机关就在她脚下的石板上,可能她踏着哪一块,就会触动哪一块的花海移动。如果是这样,那么必然有机关可以再次打开路径,只在于哪一块,她不敢尝试,因为并不知道那石块下面的机关是否还隐藏着别的危险。 一声尖啸拉回她的思绪,目光再度移向神兽的地方,终于发现什么异样了,原来那头神兽一直在俯视的是自己身体下方的那块空地。而空地的中心有一头小兽在呜咽,那小兽的毛发也是金黄的,狮子的头脸,背上有一副很小很小的灰色翅膀,看这情形,小兽应该是那头神兽的孩子,原来它是一头母兽。 更让染青吃惊的是,这两头神兽看来是遇险了,它们遭到了攻击,因为空地四周攀爬着无数的金蛇,把小兽给围了起来。很显然小神兽还不会飞,无法像它母亲那样飞起来逃跑,而大神兽想要救自己的孩子,可能已经被蛇咬伤,却迟迟不肯离开。 这时回想,方才飞在空中的神兽看自己的眼神并非是想凶猛攻击,竟隐隐带了求救。可见它见过人类,且认为人类会帮它,也就是说这个地方会有人来! 染青忽然想若是东云皇朝把这动物当成镇国神兽,定然不会就让它们在此自身自灭,是否代表这个园子其实有专门的人看护?那么那个看护的人呢,他在哪?这个想法一出现,心底就注入了希望,她想,或许她能得救也说不定。 忽然悉悉索索的声音起来,染青向神兽空地看去,这一看吓的脸色都白了。不知从何地方,突然冒出一头巨型蟒蛇,往空地中间游过来,其他金蛇纷纷让开了位置。 万物万种都有王,很显然,那头巨蟒可能就是这些金蛇的王。 正文卷 98.舍身相救 飞在空中的神兽发出怒声的尖啸,俯冲下去把小兽护在了身下,眼中闪着幽幽的蓝光,直直盯着那头巨蟒,尖锐的爪子一下一下的在地上刨着,似乎随时可能扑将过去。 但染青发现到,其实它的眼中有着恐惧,对那蟒蛇的恐惧。因为那条蟒蛇身体有大腿那么粗,长度起码有四五米,巨型的头竖在那里,口中吐着舌心。它的身体上有些抓痕,可是它的皮厚,根本无碍。 从这形势来看,之前神兽与它应该已经交过手了,就算抓伤了巨蛇,自己也受了重伤。 都说越鲜艳的蛇身,代表这种蛇越毒,恐怕神兽就是抵不住这蛇毒,才渐渐有不支的现象,因为那地下刨动的脚已经越来越慢。小兽似乎也知道了什么,抬头看着它的母亲,哀声嘶鸣。 忽然一种悲悯直袭染青心头,她想她可能是疯了,此时她最应该做的是乘着动物们在互相攻击,寻找出路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而不是颤抖着为这两头神兽捏把汗,并且脚步移不开。 只见巨蟒忽然一扭动,身子已经向前扑去,而旁边的金蛇也一拥而上,神兽嘶吼一声,巨掌拍向巨蟒,露出尖牙撕咬,另一掌还要去拍开其他金蛇。神兽的攻击能力或许超级,但却无法兼顾前后,在它看不到的角度里,它又被蛇咬了两口,而巨蟒虽然被它攻击中,且狠狠撕咬着它的肉,却仍然顽强的竖着头在神兽的脖子上咬了一口,再倾刻间退了回去。 这是一场动物与动物之间的战争,染青却看得心惊胆魄,有些不忍眼睁睁看着神兽就这么被蛇咬死。可是她又要怎么帮助它呢?蛇怕什么?雄黄酒,可是她上哪去找雄黄啊。 焦急地擦了擦额头冒出来的汗,忽然袖中掉出什么,低头看脚边,那里躺了个火折子,于是计上心来,立即低身扯过一些干枯的草,堆在一起,火折子轻轻一吹,立即点燃了起来。这些还不够,她又拉过许多干草一点燃就往那空地扔去,火的噼噼啪啪声惊住了群蛇,全是“嘶嘶”的声音,它们在惊恐的乱窜,却没有完全撤离,只退得远了一些。 可是她这举动也惹怒了神兽,它不明染青何意,以为她想乘机偷袭它们,怒目扫过来,眼中的幽蓝变得血红,它虽已是强弩之末,可是为了保护身下的小神兽,突然嗥声大作,翅膀扑腾了两下,拔地而起。 染青大骇,眼见那巨大的身影向她扑来。 那速度,就算它已经受伤,它依然是最凶猛的野兽,她避无可避,绝望地闭上眼睛。她今天可真是死得太冤了,想帮忙,却反而遭其攻击而死!可是她知道,若重来一次,她也一定会想要去救它们的,不仅因为它们是珍稀动物,更因为它们那母子情深不离不弃的态度。 正在此时,一股力量忽然把她腾空抱起往后飞跃,感觉到这异动,染青睁开眼,立即感觉自己的腰上环上了人手,而背部靠着什么温热的地方,是人?这里真有人?有人来救她了! 低头看那腰间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是男人的手。这往后拔地而退,竟然是退了十几米远,且惊异的发现,原来她身后消失的路,又一次的出现了,显然是机关回位。落地之后,只觉清冽的吐息从她头顶传来,回头去看,对上的是一双细长深幽的眼,曜石般明亮,微微眯着,鼻高挺而秀,唇薄如刀削。 乌发散于身后,并未扎起,一身的青衣长衫在风中飘逸,初步估计身高近七尺。 “你是谁?”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男人松开了手,视线向她身后飘了一眼,清亮的嗓音在起:“神兽园是禁地,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轻举妄动惹了神兽发怒,若不是本王机警,恐怕你现在已经成了亡魂。”他也是听到神兽厉吼而赶来的,一到这里就见到刚才那一幕,没有考虑正好先救人。 提起神兽,染青忙回身去看,难怪它没有追过来,却原来是它攻击一次后又立即退回了空地上,但很显然刚才那奋力一击让它整个都脱力了,如今身体已经倒在了地上,头朝天喘着粗气,且它的嘴边有疑似白沫的东西出来,看来中毒已深。 小神兽见到此景,焦急地围着它转,嘴里呜呜的哀戚,不是抬头看看他们的方向。这次染青不再自作多情的认为它是在向她求救了,神兽的攻击力当真是非同小可,很难确定这头小神兽是否也有着超级的神力。 可是心里到底是同情的,若是大神兽倒下死去,恐怕它也要成了那些蛇的腹中餐吧。 “救不活了,它中的毒已经深入骨髓,也亏得它受伤,否则刚才那全力一击,连本王都没有把握能够救得下你。只是,可能东云国的镇国神兽要灭种了。”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哀意。 “那至少把那头小神兽救下,它并没有受伤。” “谈何容易,那头巨蟒连母兽都对付不了,公兽在一个月前也被它的毒牙咬中死了,本王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难救出那头小兽。” 说话间,耳边传来群体游动的声音,原来是那群散开的金蛇不再畏惧火光,又开始游动准备下一轮的攻击,巨蟒不知是被母兽撕咬过后受了伤还是什么,只呆在原地没有前进,但它已经稳操胜券,只需守株待兔了。 且这次群蛇往前蠕动时,有一批竟然是朝他们所在的方向游过来。 “砰砰”两掌,身旁男人已经向蛇挥出去,震飞了不少。再看那方空地,包围圈越来越小,小神兽很害怕,身在颤颤发抖,却又倔强的不肯独自逃跑,龇牙咧嘴地瞪着各处向它游过去的蛇群。 染青脑中一热,想也没想抓过一大把的花草,迅速点燃,一边挥舞一边往那空地跑去,因为刚才的阵形移动,前方的路已经通进空地了,蛇群终究还是有些怕见火光,还有那浓烟熏,稍稍推开了一些,有了个缺口,她乘机冲到里面,俯身把小神兽给抱到了怀里,手中的火把用力一扔,扔在蛇群身上。 “该死!”男人的低咒声,他也飞速蹿了过来,不停翻飞发掌,打开染青周身奋勇扑过来的金蛇们,就连那巨蟒也开始动了。显然她的举动,惹了众怒。 “把它放下!”现在自身都难保,还去想什么救神兽? “不!”染青坚定地说,既然头脑发热救了小兽出来,就再不可能轻易放下它。 男人怒道:“如果你想死就一直抱着它吧!” 染青有片刻迟疑,此时情形的确因为她的妄动,让所有的蛇把矛头指向了他们,而且本已等待觅食的巨蟒也开始行动。现在最理智的做法,就是把小神兽放下,然后快速向后方奔跑。 正在此时,手心觉得微痒,低头一看,原来是小神兽碌碌看着她,双眸带着蓝光,偶尔低头用舌头舔舔她的掌心,然后伸出爪子扒了扒她的袖子,它似乎什么都还不懂,但这应该是向她表示亲昵。最重要的是,从它的蓝眸里,她看到了一种灵性,它或许懂人话。 这只小兽差不多三四个月的小狗那么大,完全还没长开,正好被她两手搂抱在怀里。此时她更是坚定了自己的心念,绝不放开它。 男人见她不吭声,且一脸坚毅神色,就知她心中所想。只不过一念之间,蛇已经游到了跟前,且巨蟒飞扑过来,他只好把染青一拉藏于身后,正面与那巨蟒对抗起来。却不防脚下群蛇的攻击,被蛇咬中,血珠立即涌了出来。 染青大惊,挥舞着手里的火把逼退那蛇,心头却焦急起来,他被蛇咬中了!这可是剧毒,连母兽都承受不了多久,现在该怎么办?这些蛇对火的恐惧越来越小,这样不是办法。 扫了一眼四周的花海,急中生智,想出一计:“王爷,不如把所有的花草都点燃,用烟熏它们!”一簇火把蛇可能不怕,那整个火海呢,难道还不怕?从男人刚才自称本王来看,就猜到他可能是某位王爷了。 “全部烧掉?”王爷迟疑了起来。 可是此时哪有时间迟疑,染青已经想也没想把手中的火把抛进花海里,并且不住的点燃抛掷,那些花开得正艳,却因为长期暴晒在阳光下,有很多干枯的,只要火苗一蹿上来,立即就开始燃烧。这就是所谓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火的升起,随之而来的是浓烟,群蛇终于不再攻击,开始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迅速向后退去。这种声音可能是它们的信号,也可能是它们被浓烟熏的受不了的哀嚎。后退的路上时有蛇被熏的昏死过去倒在了路边,巨蟒也不再攻击,以最快的速度退离。 染青和王爷自然是退到了火势蔓延不到的空地,怀里的小兽呜呜哀吼,眼里是悲伤莫名。因为那前方的火海里,躺着它的母亲,千古神兽,此时它早已闭上了双眼,没了呼吸,或者在下一秒,即将被这火海给烧成灰烬,终至灰飞烟灭。 这其实是动物的一种悲哀,很多种动物在慢慢濒临着绝种的危机,可是这是自然定律,也是稀有动物的宿命,谁也改变不了,包括人类。 正文卷 99.瑞王 心底涌出悲悯,只听王爷也轻叹:“东云皇朝的镇国神兽只剩最后一只了。” 最后一只,就在染青的怀里,她低头看了看它的小脑袋,它也正向她看过来,忽然小翅膀扑腾了两下,竟然飞到了她的肩膀上,停在那里。原来它也会飞!不过可能是还小,飞的力量也小,飞不了太高,所以无法跟着母兽一起逃亡。 摸了摸小兽的头,算是嘉许。腾出的手从裙摆下的内衬上撕下一长条白布,然后蹲下身在那个王爷的小腿上包扎起来,虽然明知道蛇毒很厉害,但是若是让那毒在血液里流走的话,恐怕等到得救时再好的医术都回天乏术了。 紧紧勒住几圈,不让毒素再乱窜,这是她仅能想到的目前的解救方法。 抬首就见他盯着自己看,乌漆的眼里有着不明的情绪。 染青站起身来,“多谢王爷相救。”若不是他出手,恐怕自己不是被那母兽给咬死,就是给那些蛇做了腹中餐。 “本王奉命看守这神兽园,也是听到母兽哀嚎才赶过来看的,算是机缘巧合吧。” 有些微的惊讶,一个王爷居然派守看护这兽园?难道是秦天策夺政之后的牺牲品?景王远赴边疆,而这个王爷则被派到了这里守神兽园。想到这里,看他的眼神里不由露出了怜悯,所谓成王败寇,人们只看到成功者的功绩,却看不到那是多少人奠定出来的。 “不知王爷如何称呼?”说话到现在,她还不知他是哪一位王爷,叫什么名字呢。 男人觉得有些好笑,他刚才看到眼前女人眼中的情绪是同情吗?她想到哪里去了?“本王排行第八,受皇上封赐瑞王。你呢?你又是谁?怎么会私闯这个禁地?” 瑞王?秦昊瑞?自来了宫里后,这些皇宫的人普自然是都看过,所以他一说自己是瑞王,就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了。自秦天策为皇后,本是与之排名的那个天字,均被改为了昊。 听到他最后那句问话,不由恼怒起来:“不是本宫私闯这禁地,是被人诱骗到此锁在了里面,那时漆黑一片,本宫等天亮了才开始找出路。” “你是六哥刚刚大婚的那个青贵妃?”瑞王听她自称“本宫”,立即就知道她是谁了,不由再次上下打量她,贵妃娘娘怎么会穿得如此素净? 染青听他惊奇的语气,不由觉得好笑,怎么她的样子不像贵妃? 瑞王转开视线看向那边的火海,蹙眉道:“六哥回来要大发雷霆了,你可知道这神兽园对六哥的重要性?神兽镇国姑且不论是真是假,但也是自古流传下来的一个信念。最主要的是那些紫色的小花,是前太妃生前最喜欢的,所以六哥种了整个园子,并且让神兽看守,如今被你这么一烧……” 染青大惊,他的意思是神兽死了可能秦天策还不会追究,那花海被烧则是头等大事,那是秦天策对亡母的思念。去看那边的火势,似乎没有停歇的迹象,这可如何是好? 难怪刚才她提议烧花时,瑞王犹豫了下,但在当下,哪里由得他们选择? “希望来得及。”瑞王忽然道。 染青不明所以,刚想问是何意,忽听高墙之外有噪杂的声音而来,终于这里的庞大火海被发现了吗?她想,就是那个想害她的人,也没想到她会在这神兽园制造出这么大的动静吧。那个人的本意肯定是要她葬身神兽爪下,可惜令那人失望了! 宫门很快打开,侍卫们一拥而入,见那弥天火海,都惊呆了,等到反应过来去救火时,那片花海已经被烧了一大半。 立刻有人把染青和瑞王请到了宁德宫,刚跨进门,一个茶杯猛的摔到染青脚下,太后怒喝:“青贵妃,这皇宫不是你宁府说烧就烧的,你把东云皇朝圈养镇国神兽的神兽园给烧了,该当何罪?” 染青不由气怒,太后不问青红皂白就给她治罪,根本不询问其中来龙去脉,她何以来宁德宫请安人却去了那神兽园,这让她不由重新思量或许害她之人根本就是太后,所以才会这般急于给她定罪。 还没想到应对之词,瑞王却说话了:“回母后,此事不能全怪青贵妃,是有人想要陷害她,把她引到禁地去。当时危险万分,若不是青贵妃急中生智,恐怕儿臣与她都得葬身在那里,火烧神兽园实属无奈之举,望母后恕罪。” 染青心中感激,没有想到瑞王不仅在危难时救了自己,现在又愿意挺身而出为她说话。不过是第一面初见,能得如此……原来皇宫也是有人情温暖的。 太后听到瑞王说话,稍稍收敛了点怒气,只因这瑞王虽不是她亲生,先帝在位时,却甚得宠爱,且他母妃去的早,从小一直养在她身边,自然也就有了感情。 视线触及到他小腿那里时,惊呼起来:“昊瑞,你的腿受伤了?”那处隐隐有血迹渗出包扎的白布条外。瑞王低眼看了看那伤处,其实此时那里已经觉得麻木,他知道是中毒的缘故,“母后还请放心,被蛇咬了一口,已经包扎过了。” 但染青却是甚为忧虑,金蛇毒厉害,最好能尽快医治。太后一听是被蛇咬,立刻就派人去宣太医,这边命人扶着瑞王坐下来,竟一时顾及不了染青这个罪人了。 太医来的很快,他让瑞王把小腿放到小几上,上前解开绑扎的布帛,露出被蛇咬的伤口,只见那处已经呈现黑色,惊呼:“不好,蛇有毒!”太后本在旁观望,听闻后煞是焦急:“这可如何是好?” 说话间,太医已经赶紧给瑞王吞下一粒避毒丸,然后才开始用清水清洗他的伤口,血迹清洗干净后,他才道:“太后莫急,瑞王在被毒蛇咬伤后,处理很及时,立刻用布帛包扎了血管的两头,并没让蛇毒蔓延,如今只需挖开伤口,把黑血放掉,再敷上外药,连着避毒丸一起服用,不出几天即可痊愈。” 一番解释下来,众人的心都放了下来。 瑞王心念一动,忍不住去看包围圈外的那个女人,没有想到在当时那么危急的当口,她居然能够反应及时立刻给他处理伤口。普通的女子不都应该是尖叫着躲在身后,甚或已经吓晕过去了吗?而她虽然眼中有惊惧,却仍能临危不乱,甚至出谋划策,这个女人还真是有些与众不同。 此时,那张小脸上还有着灰尘的脏污,刚才匆忙没来得及擦去,而她眼中焦虑的神色也在听到太医的话后慢慢平复下来。 太后在定下心来后,再次怒视染青,看到她被灰抹了黑的脸时,不觉来气:“青贵妃,还不回凤染宫去给哀家好好反省反省,这次瑞王爷帮你说情,哀家也暂且不治你的罪,等皇上回来发落吧。” 早就萌生去意的染青,一听这话立即行了礼就退出了宁德宫。 抬头看了看,太阳已经高挂,不知是何时辰了,这边动静这么大,不晓得凤染宫里知道了不,想到寒玉焦急的脸顿时心中暖意出现,不由加快了步伐。 刚走得几步,就听得后面有人叫:“皇嫂,请留步!” 回头去望,正是瑞王,他怎么也出来了? “瑞王爷,你的腿……没事了吗?”视线去探寻他的腿伤,只是他把裤摆放下,长袍也遮住了那处,但看他能行走无碍,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了。 瑞王摇了摇头,微笑着说:“蛇毒已排,无碍了,幸亏你那时包扎及时,昊瑞在此谢过。” 这般追出来,就为了跟她道谢吗?“要说谢的话,按理应该本宫向王爷道谢呢。谢你在神兽园里相救,谢你在太后面前为本宫说话。” 瑞王唇角勾起,原来她不仅机智过人,还能言善道。 “皇嫂,你当时怎么会想到要立刻用两头包扎之法为我绑住伤口,不让毒血流窜的?”他很好奇,一个女人如何会懂这些? 染青有些意外,在她觉得那应该属于常识吧。“之前那神兽都因为被蛇咬了口吐白沫,不支倒地了,不用想也知道那蛇是有毒的。既然被毒蛇咬了,自然就得用布扎住两头,不让毒血蔓延了。” 停顿了一下道:“其实当时最有效的办法是立刻把那毒血给吸出来,那样就没有后顾之忧了。”说到这不觉微微脸红,以她现在的身份,实在不宜那么做。 瑞王听后一愣,想到那个画面,也不由的微红了脸。却看眼前女子神情,低着眼帘,红的脸颊,分外娇艳。 移开视线,扫掉脑里的胡思乱想。 气氛一下变得尴尬起来…… 染青自然察觉到了气氛的改变,干笑几声后道:“瑞王爷,你的腿伤还需修养,不宜多动,本宫也就该退了。” “本王送你……”瑞王直觉开口,说完后又觉不好,太过莽撞了。 “不用了,这路本宫熟悉了,可以自行回去。”说完转身就准备离开,可是走得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道:“对了,瑞王爷,本宫有一事请教。” “你说!” “就是这小东西平日里都是以何为食?”说完瞥了一眼怀里闭着眼睛酣睡的小神兽,亏得她的衣袖袖摆大,刚才在宁德宫时,它缩成了一团,被她用袖摆遮住了它的身子,才没让太后发现。不知何故,在侍卫们冲进神兽园霎那,她直觉就把小神兽藏了起来。 瑞王讶异:“你要养它?” 这……算是私吞吧,它可是东云皇朝的镇国神兽,且是唯一的一只了。 正文卷 100.越影 染青似笑非笑地说:“王爷,这不算私吞!那母兽死了,神兽园里还有那些蟒蛇,它这么小如何生存?” 瑞王微微尴尬的轻咳了两声,没想到自己片刻的情绪也被她捕捉到了。她说的没错,神兽园里这头小神兽是无法呆了,只是在见识过那母兽的凶猛之后,她……不怕吗? 染青从他犹疑的神情里,就知他在想什么,“小神兽看着通灵,自小养起,想来它不会伤害本宫。”它有一双灵动的眼,会表达各种情绪,对外族侵袭的愤怒,对母兽身死的悲伤,以及被她所救后的乞怜,对这样聪慧可爱的动物又何来惧怕呢? 瑞王点点头,“本王在守园时,并未见过它们觅食,但神兽园里动物种类繁多,动物生存法则不外乎是以强凌弱,可能他们的食物就是那些弱势群体吧。” 这一说,染青傻眼,他的意思是小神兽要吃活物?可整个皇宫奉行吃素,她上哪去找活物给它吃?且若长期以往都以鲜活之物给它吃,会否造成它的凶残?不行,得改成吃素,她暗暗决定,不管它以前的习性是什么,她得帮它纠正过来。 心里想着事,脚步已经往另一边而走,倒是忘了瑞王还留在当地。秦昊瑞看着渐渐远去的身影,这次没再动送她回宫的念头,毕竟这里到那凤染宫的确也不远,而他作为小叔的身份送皇嫂,有些于理不合。 但是这个皇嫂可当真有趣,终于这个皇宫不再那么枯燥了,相信以后定会很精彩。 染青刚走到寝宫门口,寒玉已经扑将过来,疾呼:“娘娘,你没事吧?”上上下下打量,见她身上衣服脏污狼狈,不由皱起眉头,“娘娘,您这是……”现在午时已过,娘娘去太后那边请安从未这么晚归过,她就知道这次让娘娘独自前去,定是太后要找她岔子,可是现在娘娘除了身上衣物脏一些,而裙摆有些破了,倒好像也没有受伤,不由惊疑起来。 染青一看寒玉那惊疑不定的神色,心中虽感动,但脸上却是笑嘻嘻地说:“先让本宫进了里面,喝口茶再细细跟你说来,好不?” 寒玉连忙扶了她进门,边走边张罗绿环绿珠去奉茶,且拿替换的衣服过来,娘娘这身狼狈的样子,看来应该要沐浴一番,于是又去吩咐人去浴池那边准备。一阵忙碌后,寒玉取过绿环拿来的外衣要为娘娘换上,却见她的袖摆垂下来后,怀中露出一只小动物,惊叫了起来。 “娘娘,这是什么?” 被她这一惊叫,本已沉睡的小神兽也微微睁开了眼,懒懒地看过来,又闭上,看样子很困。染青把它小心的放在了软塌上,才回身边脱衣边道:“这是小神兽,从神兽园里抱回来养的。” “神兽园?”寒玉彻底惊愣住了,失声道:“娘娘,上午那西面走水,不会就是神兽园吧?”娘娘在寅时离开了后,她也没再睡,就等在屋里干着急,后来天亮后不久,就听到宫外有异动,跑出去一看,侍卫们纷纷奔走,一问之后才知是那西面走水了,调集各处侍卫前去扑火,当时就觉心神不宁。 现在一联想,立刻就想到西面那里正是神兽园,而娘娘从神兽园里抱出小神兽,那走水原因不会是与娘娘有关吧。可是那神兽园是禁地,皇上严令任何人等都不得入内! 染青点点头后,把之前的事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 寒玉惊的都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了,一场生死浩劫,从染青口中出来变得如此轻描淡写,且她的样子根本就不像刚刚死里逃生的人。而不过一个上午,她就把皇上的神兽园给烧了,就算是逼不得已,只怕皇上回来,定然也要勃然大怒。 “那个竹月呢?”她忽然想到这个人,若要说罪魁祸首,恐怕就是这个叫竹月的宫女,她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如此加害娘娘,若不是娘娘机智,恐怕…… 染青被她这一问倒是记起来了,的确,竹月是整个事件的元凶,她在哪?刚才瑞王帮她说话时也曾提到有名宫女故意诱骗她,可是好像印象中在宁德宫里没有看到那名宫女,而太后的心思也在当下被瑞王的伤给吸引了,于是大家就都忽略了这个人。 “寒玉,你让人去打听打听,竹月是否是宁德宫里的人?她如今在哪?” 寒玉也知事情轻重,立刻就安排那机警的小路子去打探。 浴池那边绿珠已经张罗着人准备妥当,就请了染青进去沐浴,刚刚起身就见小神兽睁开了眼,从软塌上跳了下来,跑到她的脚边拱了一拱,状似亲昵,甚是惹人怜爱。于是抱起了它,一起走进浴房。 “小东西,给你起个什么名字好呢?”小神兽似乎听得懂她说话,立刻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她看了看它灰色的翅膀,想它以后定能飞的很快,“不如就叫越影吧。” 这回小神兽的反应是直接扑腾一下飞了起来,但只飞了一米开外,就掉落了下来,摔到地上滚了一圈,甚是狼狈,惹得一干宫女都笑了起来。 “找个木桶来,盛些热水,帮它也洗个澡。”既然打算养它,这每日清洁工作是必要的。 等染青沐浴后起来,那头小越影也洗的湿漉漉的,它甩了甩身上的水,头扬了扬,若是动物也有神情的话,那种表情应该是傲娇。 小路子回来的很快,他去宁德宫那边打听过了,的确有个叫竹月的宫女,但如今却不知所踪,他找了好几个宫女询问,都说不曾看到她。宫里要少那么一个人,有的是办法,不用问也可知,那竹月可能凶多吉少。 寒玉犹疑地问:“难道太后想对娘娘您……” 染青却摇摇头道:“不,不是太后。”做的这般明,哪里会是太后的手法,且太后若真想要害她,有的是隐蔽的手段,一个处在深宫里多年的女人,且能登上后位,地位稳固,她的手段断然不会这般粗劣。 但是听小路子这般说,看来太后并未特意去追究此事,就这么放任过去了。足以说明,太后对她当真是不喜,且有敌意。 之后的几天,染青多了个烦心的事,就是小越影的吃食问题,已经试了好多种菜,它都只是闻一闻,然后头扭到一边,似乎是对那菜不屑一顾。起初她想着动物嘛,饿饿就吃了,也不去理它,结果它还真是硬气,当真就什么都不吃。 反而是她开始担忧起来,别把小越影从神兽园里救出来,没有被那巨蟒咬死,反而是饿死在她凤染宫里,那可真是好笑了。如果素菜不吃,那么糕点会不会吃呢?那些芙蓉糕,做的都非常精致又可口,是她最爱吃的,结果给小越影,它只咬了两口,就再没动。 寒玉一走进门就见娘娘愁眉苦脸状,不由觉得好笑:“娘娘,奴婢看还不如把它放回神兽园吧,这给您养的可别饿死了。” 小越影一听神兽园三字,眼睛顿时一亮,随即又露出惊恐之色,看来那地方对它来说是个噩梦。这样的它,她如何舍得把它放回去? “好了,别给本宫落井下石了,快帮着想想办法呢。”这寒玉越来越没大没小,时不时就拿她打趣,有时候绿环绿珠看到了也会偷偷掩着手笑。 “奴婢哪里还想的出什么法子来啊,基本都试过了,娘娘您看它的牙这么尖,会不会要咬什么硬的东西磨牙?没准会喜欢坚果核桃什么的。” 坚果?核桃?当它是松鼠啊,直觉不太可能,但又没别的好法子,只好不确定地说:“那你去拿些坚果过来试试看呢。” 寒玉很快端来一盘小核桃,小越影先是半睁了眼,没什么精神地看了一眼,后来可能是被核桃的香味吸引了,就用鼻子拱了拱,闻了闻,好一会儿才迟疑地咬了一个,“咔嚓咔嚓”两声,一个核桃就入了腹。 它的牙齿居然如此锐利!那么硬的核桃顷刻间就咬碎了。 只见它一个接着一个,仿佛发现了好玩的,吃的甚是欢快。 染青一颗心终于落下,找到了越影的食物,以后就不用愁着会把它给饿死了。她就知道万物总有个开始,定能改变它嗜血的本性。既然要养活它,就不能再让它过茹毛饮血的生活,就从现在做起,从坚果做起吧。 只是没想到高兴的太早,不过两天,小越影就开始不太热衷这种食物了,往往一盘子小核桃摆在那,它就咬了那么几个,就不再吃。不由让染青怀疑,当初这小东西吃坚果类食物时,到底是否是因为饥饿,还是因为好玩? 用手指点了点它的头,甚是无奈地说:“小越影,你还挑食了呢?” 小兽却是用舌头舔舔她的手指,以示讨好。 正文卷 101.毒计 越影的用食问题,在染青看来,可能是一个长期摸索的过程,总能找到它喜欢的一种食物。而她的宫廷生涯,也如越影一般,磕磕碰碰需要磨练。 在神兽园事件过后,她心知自己身在了这个位置,可能无形中树立了许多敌人。比如太后,比如雨柔,比如朝政上任何一个大臣。阴谋算计固然可怕,更可怕的是防不胜防,有时候哪怕再小心,危险还是如期而来。 神兽园火烧事后,染青被太后责罚在凤染宫内思过,罚抄经书,但只过两天,她的晨省请安就又开始继续了。这日太后训话时特意提及孝道,称先帝在位时期,奉行孝为先,如今皇上不在宫内,而她作为六宫之首的贵妃,须代替皇上尽孝。 故而每日晨省前,染青多了一项任务,就是要提前起床亲手炖做汤品,在请安时给太后奉上,且每日的汤品不能重复,而宫里奉行吃素,自然不能炖制什么鸡汤燕窝汤之类的。 染青知道太后有意刁难,苦于自己是媳,只能硬着头皮去做。亏得之前有开东来顺的经验,虽自己不会做,但耳闻目染下,也略懂一二。一周乃七天,每天换不同的汤品,也不过是七种,蔬菜白样,总能换的过来。且汤可分为甜品与咸汤两种,甜品里银耳莲子汤为多数,也可以换成水果。 故而这事并没有难倒她,只是每日起的时候更早了,本是寅时后半时辰起,现在则一到寅时就得起了。人的睡眠最佳时间就在亥时到寅时,且是最容易睡的沉的时候,所以连着几天下来,她眼底的阴影越来越深,有时候甚至白天都没有半点精神,看得寒玉直心疼。 幸好现在每日去晨省,太后不再要求她单独一人前去,可以由宫侍陪同。想来也是因为之前发生了火烧神兽园的事,影响颇大,恐皇上回来追究吧。 这日,染青前脚才从宁德宫回到凤染宫,后脚就有太后那边的宫人来报,太后有急事宣她。心觉蹊跷,直觉有事发生,但看宫人表情并无异色,想了想后还是带上寒玉一起前往。猜测定是哪又出了乱子,太后找她麻烦,叫她回去再训诫一二吧。 可是携同寒玉一起,刚踏进宁德宫门,就听太后一声怒喝:“给哀家把那妖妃给绑了!” 闻言大惊,眨眼间她们二人周边已经被宫卫给围起,且太后身边的宫人走上前,手中正拿了绳子。寒玉当前一步,挥开上来绑人的宫人,怒斥:“放肆,贵妃娘娘也是你们可以动的?” “好一个刁钻跋扈的奴才,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娇柔的轻斥声在一边响起,正是那雨柔姑娘,如今她站在那里,眼中藏了亲蔑和得意。 太后立即大怒:“来人,先给哀家把那奴婢给拿下!” 本是围住她们的宫卫中,立刻站出列好几个人,欺身上来,就与寒玉斗到了一起。事情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染青想阻止都没来得及,而她也从最初的震惊慢慢恢复了冷静,她知道此刻就算让寒玉住手,恐怕也得成为阶下囚。 那边寒玉双拳难敌四手,虽然她是紫卫,但是她的特长不在武功,而在于交际与手段,且太后身边的宫卫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就算她真能打败眼前这几个,旁边还罗列了一整排。很快她就被宫卫制住,压着跪在了地上。 染青心中着急,脸上不动声色,寒玉这一闹,倒也没有宫人再上前来绑她,盯住太后的脸,沉声问:“请太后恕罪,身边奴婢不懂规矩。只是不知太后何以动这么大的怒?” 太后怒目扫来,手重重往桌上一拍,“雨柔,你来替哀家说。” 雨柔温婉行礼后,从太后身边走出来,浅笑着道:“贵妃娘娘还装糊涂吗?太后娘娘提出让你尽孝道,你心中不满,居然在为太后做的五味汤里下毒,若不是发现及时,恐怕……” “哼!恐怕哀家就一命呜呼了!”似乎想到这里就生气,拿起手边的杯子就摔过来,染青稍稍让开身子,正好摔在她刚站的脚下。 下毒?若不是当下这种情形,染青真想大笑起来,这等粗劣的借口,居然也能掰出来。到现在,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个圈套,是为她设计的一个圈套,从开始炖汤到现在中毒事件。 明知是有意置她于死地,可是该为自己辩解的话还是要说:“太后明察,天地可鉴,臣妾并没有下毒,且大家都知太后的食物是经过多道程序检验的,臣妾又岂会如此愚蠢就在自己亲手炖做的汤里下毒呢?这不是引火自焚,这等于是在寻死了。”语声铿锵有力,脸上无慌乱之色。 太后眼中露出惊疑,没想到眼前这女子居然能在现在局面下还临危不乱。殿上一时沉默,太后脸上看不出分毫,染青虽觉希望渺茫,如果是一场针对自己的圈套,如何会因为自己寥寥几句话就解开呢? 可是仍然想或许会有奇迹发生呢? 却听太后忽然冷嗤了一声,然后威严的说:“宁染青,你不用再狡辩,你以为哀家没有证据会胡乱诬赖你吗?”朝雨柔使了个眼色,雨柔立即心领神会。 她站出来,扬声道:“把证人带上来。” 染青心中一惊,还有证人?身后脚步声起,回头去看,看到侍卫领上来的宫女时,微微愣住,居然是绿环!她亲手提拔在身边的两姐妹之一。她们二人心灵手巧,让寒玉带着做事,很快就融会贯通,这几日炖汤她们也都在一旁伺候,出谋献计。 知人善用,首要就是信任。虽然认识时日不多,但在她心里,已经把她们都当成了家人。可是如今,绿环站在这里,成为了太后的证人。 想必那汤已经被保存起来,而人证物证俱全,她的辩驳都变得无力。 绿环进了大殿之后,头一直垂着不敢看任何人,走到殿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颤抖着说:“回禀太后娘娘,奴婢亲眼所见,贵妃娘娘在做五位汤时,乘着奴婢们不注意,偷偷的在里面洒下了药粉。” 话声一落,一旁的寒玉就怒吼道:“绿环,你胡说!明明我们三人都在娘娘身边伺候,没离开半步,何来乘我们不注意之说?这分明就是诬陷!”但是她的说辞,又有谁来理会。 染青到现在也明白了,这件投毒案,无论是不是太后指使,她要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在太后的心里,她已经成了眼中钉,不得不除去的时候了。 抬眼看了看站在上方的太后,以及她身旁一直浅笑着的雨柔,她几乎可以肯定,神兽园到投毒的事件是那雨柔指使,她的目的很明确,想要除去自己走到秦天策身边,她眼中对皇帝的情意不假。而太后呢?恐怕是一切事情的幕后操纵者,雨柔不过成了她的工具而已。 有时候只需一两句的暗示点拨,就会让一个女人迷了心智生出各种恶毒计谋。太后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借他人之手来除去自己,就算皇上回来了要问罪,那么罪名也只会是雨柔来承担。 太后使的这招叫借刀杀人!可是她为何这般急于除去自己?忽然脑中一亮,账本?!自己手抄的那个账本,才是这一切杀机的来源!刘公公的死本该引起自己警惕,是她太过大意疏忽了。太后掌管后宫多年,哪个宫里不会安插她的人在内监视?绿环就是她安排过来的吧,那么绿珠呢? 不容她多想,雨柔已经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青贵妃,汤里刚刚由太医验证过,里面投了鹤顶红,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能狡辩?” 染青没有再辩解,事情想通后,她知道自己的辩解其实是多余的。无论如何,太后与这雨柔是要置她于死了,看了眼那处脸已憋的通红的寒玉,想了想道:“太后娘娘,把寒玉压入大牢吧。” 太后挑起凤眼,不怒而威,“青贵妃犯下弥天大罪,凤染宫一干奴才自当同罪同诛!” “寒玉并非宁府丫鬟,乃皇上钦赐,本属皇上暗卫。今日之事,本宫一力承担,太后终日念佛,想必心慈天下苍生,请太后恕了凤染宫里一干奴才的罪!” “不!娘娘!”寒玉大惊,娘娘是在用自己的命来换所有凤染宫奴才的命吗?用尽全力格开压着她的侍卫,想要不顾一切冲到染青身边去,可是侍卫缠的很紧,虽然因为得知她是皇上的人不敢下杀手,可是也让她靠近不了贵妃。 染青的目光紧紧盯住太后一人,不去看身旁的动静,心中却在道:寒玉,不要抵抗了,根本没用,事已至此,无力回天。 太后思量半饷,才缓缓道:“传哀家之令,把寒玉抓起来,压入大牢,听凭皇上发落。凤染宫中一干奴才,全部压来宁德宫,哀家要她们看着妖妃受刑,以儆效尤!” 寒玉很快就被侍卫们再次抓住,双手反绑动弹不得,她的眼直直的看着染青,满是绝望,口中喃喃:“娘娘……” 正文卷 102.杖毙 “压下去!”雨柔俨然是太后身边掌势人一般,声音清婉动听,容颜美丽的背后却是恶毒的心。 侍卫们压着寒玉往外走,与染青侧面而过时,她轻轻说了句:“带给他一句话:对不起。” 对不起,阿离,辜负了你的一场爱恋。 轻语只在唇边,寒玉却是忽然流下了泪。 等寒玉被带离之后,宫人们再没了忌惮,纷纷上前揪住了染青的手脚,使劲往下按,想把她按跪下来。青贵妃已经失势,今日证据确凿,恐怕是要被太后刑法致死了。 但染青却是一直笔挺站着,腿毫不弯曲,她本就受过凌墨指点学过几招,高手谈不上,但强身健体却是可以。故而相比这些平日娇弱的宫人们要力量大上许多,竟一时之间无法迫的她跪下。 太后见了怒意横生:“岂有此理,妖妃居然敢不跪哀家!” 染青笑的灿烂:“上跪天,下跪地,跪祖宗,跪皇上,敢问太后是要做那个天还是做祖宗,让染青得以跪拜?”既然心知今日必死,也无需再对那老女人客气了。 她就是故意暗讽,身为太后,结党营私,是想反天呢? 太后闻言脸色大变,不知是心虚还是染青点中了她的脊梁骨,怒意盛然,“放肆!”桌上另一个茶杯已经猛砸过来。这一次染青被身后宫人紧紧压制住,无法躲避开来。 眼睁睁看着那茶杯向自己砸来,只能闭上眼,额头的刺痛随之而来,接着是茶杯落地的碎裂声音,有什么从额头滚落,是杯中的茶水吗?睁开眼,一抹红色滴进眼里,渐渐越来越多往下而流,眼前景物也变成血红。 原来是流血了…… 人之皮肤真是脆弱,只是那小小的茶杯砸一下,就把她的头给砸破了。若是等下什么刑法用在她身上,恐怕会非常疼吧。她并非硬汉,没有视死如归的精神,终究是怕疼的,她想不知道古人的咬舌自尽是否真有效,能否加快死亡的来临,等下姑且试之吧。 总比等受过万般刑法之后再痛死来得强吧。 心念闪动间,不知哪个宫人用力在她的腿弯处狠狠踩了一脚,腿一弯,差点就给踢跪在地,她立即屏住力量,坚持站好。心道:原来她也是有骨气的。 其他宫人见状,立即纷纷朝她腿弯踢去,终于,她不支刺麻疼痛,双膝落在了地上。 太后见状终于冷笑出来:“不是说不跪哀家吗?在宁德宫里,哀家就是天,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由不得你宁染青说不!” 雨柔乘机上前进言:“依雨柔看,对太后行礼应该五体投地才是。” 宫人们都是见风使舵惯了的人,一听此话,立即有人朝染青背上猛力一踢,而其他人则用力把她按压在地,使她双膝跪地,脸触地面,双手被反缚。 尽管血色已经盖了双眼,她仍然闭上了,不让眼里的屈辱外露。 这一会空余,凤染宫的一干宫女太监们已经被侍卫压到了慈宁宫,见自家娘娘被压着跪在地上,全都惊恐万分,不知发生了何事。 “母后息怒!”一声娇呼出现,只见宁德宫门前,婉玥公主协同瑞王一起进来。 婉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在经过染青身旁时步子顿了一顿,又继续走到太后跟前,疑问道:“母后,皇嫂做了什么惹您发这么大的怒?”事实是在来时的路上,她与瑞王不期而遇,已经得知宁德宫里发生的大概事情了。 太后见他们二人前来,神色倒是缓了缓,“这妖妃妄想毒害哀家,人证物证也都齐全,居然还巧言令色,当真是罪大恶极,哀家要以正宫规。” “母后,千万不要!”婉玥急道:“婉玥与皇嫂时有相处,觉得她亲和善良,断然不会做出伤害母后之事的,还请母后明察。” 瑞王也乘机劝解:“母后,这投毒案疑点众多,应当细细查明才是。且皇上未归,此事应当等皇上回来后再做定夺。”早在来时就觉其中事有蹊跷,可是却见太后如此盛怒,急于处死贵妃,心中不由下沉。这分明是有意借此名目杀她! 太后眼睛怒瞪,“还说不是妖妃?她进宫没多久,居然就迷惑了你们两人,之前就有她误皇上朝政,破例入住紫阳宫之事,她分明就是祸国妖姬!为了我东云皇朝,为了皇上,哀家今日要为国除害!来人,乱棍杖毙!” “不!母后!”两人齐声同呼,均没想到,居然如此草率就要杖毙青贵妃。 太后横扫一眼,冷声喝斥:“给哀家拦住他们俩,没有哀家的命令,谁都不准妄动。” 侍卫纷纷上前,把婉玥和瑞王给围在了中间。 而就在此时,人群里忽然冲出一个人,跑到了染青的身边,拦在她的身前,哭道:“请太后娘娘明察,我家娘娘不会做那投毒之事的。” 染青眼眶一热,竟是绿珠!当真是讽刺,姐姐绿环出卖她,而妹妹绿珠却冲出来维护她,可是这种时候,她出来说话,只会害了自己。 “绿珠,下去!这里没你的事。” 绿珠回过头来,泪眼婆娑:“娘娘,您可能不知,我们姐妹二人,一个进了宫,一个进了宁府做丫头,奴婢是随娘娘一起入宫的。您可能不记得了,但奴婢却从来没忘,当年在宁府,若不是您的一饭之恩,可能奴婢已经饿死了。” 一饭之恩?她完全没了这印象,可是看绿珠言辞恳切,想必真有其事。 只是此时,岂容二人叙旧,雨柔眉眼一挑,像旁边太后身边的大宫女暗示,她立刻吆喝:“把那贱婢给压下去。”立即有人上前去拉绿珠,可是她却一把扑在染青身上,紧紧抱住,不肯移动半步,手抓的死紧。 姜宁期间,瑞王高声道:“母后,她是皇上亲封的皇贵妃,统掌后宫,钦赐金印,就算是有罪,理应也该由皇上来判处,这样肆意处死,岂不是乱了纲纪,皇上回来恐怕要追究!”到了此时,他也不再顾及尊卑,只是觉得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青贵妃处死,这是要置六哥于何地? “何来乱了纲纪?太后娘娘是为国除祸乱妖妃,是为皇上分忧,瑞王殿下,您言重了!”雨柔笑着站出来帮太后说话,回头就见太后看来的赞赏目光,心中更加得意。太后早就暗示过自己,他日助她登上后位,今日处死青贵妃,正是扫清障碍。 婉玥忍不住怒了:“雨柔姐姐!你何以变成这样?母后动怒,你不劝着,反而添油加醋,唯恐天下不乱吗?”她与瑞王立场不同,担心母后若真的一怒之下杀了染青,恐怕六哥回来不会善罢甘休,且她心中喜欢染青,相信她不会加害自己母后,定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雨柔见婉玥说话,聪明的退回了原位,不予分辨。 太后只是冷声宣布:“行刑!”根本就不去理会二人所言。 一声令下,本在观望的宫卫们只好拿了刑杖上前,染青挣脱开原本就已松散的禁锢,回过身一把抱住了绿珠,眼睛倔强地划过每一个人的脸。 这许许多多张脸,有冷漠,有得意,有看戏,有焦急,有害怕,也有担忧。心中是对瑞王和婉玥感激的,与他们相识不久,却能得他们如此维护,也算不枉相交一场了。 一时恍惚间,宫卫们的乱棍已下,手中一松,绿珠脱了她的怀抱,而身上也不觉疼痛,但那棍杖的声音却在耳侧,回头去看,只见绿珠伏在了她的身上,而木棍全落到了她身上。宫卫的板子有多重,她领略得到,那一杖打下来,隔着一个人的身体,都能感觉的到震动。 她想翻过身去,可是绿珠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死的抱住她,把她压在身下,她的嘴角随着棍杖声的不停,已经有鲜血溢出,接着是忍受不住的惨呼出声,口中涌出大量的血。 染青大怒:“住手!你们要处死的是我,为何不把她拉开?” 太后轻抿了一口新泡上来的茶,吹开上面的泡沫,淡淡地说:“既然有如此忠心的奴婢一心求死,哀家哪里会不成全,正好让她陪你一程,黄泉路上有个伴。” 染青倒吸一口气,人命在她的眼中,根本就如蚂蚁一般。而她的喝斥,根本无人理会,棍棒依旧在落下,而身上绿珠的惨呼声变得越来越小。 染青转首去看婉玥和瑞王,祈求道:“公主,王爷,我宁染青从不求人,现在求你们救救她,九泉之下,也定当铭记你们恩情!” 婉玥见此惨状,早已手脚冰凉,看到染青满脸血色,眼中却有哀求,顿觉难受非凡,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她回头去看太后:“母后,婉玥求你……” “休得再替她们求情!哀家心意已决!”太后是铁了心,今日既然事情已经闹大,那么就不可能再回头,一时的妇人之仁,只会为今后酿成大祸,故而,宁染青一定要除掉! 正文卷 103.死劫 本是惊恐站在一旁胆战心惊的绿环,在看到自己妹妹浑身是血后,终于忍不住冲到太后脚边,哀求道:“求太后娘娘恕罪,饶过奴婢的妹妹绿环!求太后念在奴婢……”话还没说完,直接就被太后给一脚踹到了地上,“拉下去割去舌头处死!” 无用之人,她不会再留于世上! 绿环大惊,还没来得及呼喊,就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嘴,拖了除去,只剩满眼的绝望!她致死也没想到,自己效忠的对象,在一朝得成之后,就是杀她灭口! 这头的纷乱根本没有扰乱杖刑的执行,绿珠已经叫不出声音来了,可是她的手却仍是紧紧的,紧紧的抱住身下的人,她凑到染青的耳边,喃喃低语:“小姐……是姐姐错了。”是姐姐做错了,既然是她犯下的错,那么就由我来承担吧…… 染青心中剧痛,用了力气想要把她翻身搂过,哪知即便是将死之人,她都存了一股硬气于心,誓死都不肯放手。 眼眶变得炙热,那晶莹落下的是什么? 除去离开君望时,看着丽珠娘和香儿悲伤的脸,她有泪含框外,几乎很少会流泪。想到远在天涯的亲人,此刻是她唯一值得庆幸的,幸亏她们没有回来,否则此时附在自己背上的不仅是绿珠,还有香儿吧。 从小一起长大的香儿又怎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就此赴死,可是她在,只是黄泉路上多添一条人命而已。希望自己的消息不会传到君望去,就让她们以为她在皇城过得很好吧。 原来终究是自己低估了人性,哪怕一再有人告诉她宫廷险恶,她总以为自己有无双的智慧,应付这些绰绰有余,却不知,她如何斗得过这些在宫里扎根许多年的人,勾心斗角阴谋诡计几乎成了她们的本能。 终于,搂着她的手松了下来,染青心念一动,回头去看,绿珠已经闭上了双眼,气息很轻,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呼吸,她要死了吗? 心中大恸,用力一个翻身,把绿珠翻到了下面,藏在自己身下。 很快棍子落到了她的背上,腿下,臀上,无处不在,闷闷的响,钝钝的疼,痛楚沁入心脾,原来竟是这般难熬!绿珠刚才死死抱紧自己就是承受这样的痛吗? 她凝看着绿珠的脸,苍白无血色,与她的应该相反,现在她的脸上满是血迹吧。揪心裂骨的疼,咬住唇瓣,不让一丝示弱的声音溢出。 瑞王紧紧盯着那双清水般剔透,却倔强不驯的眼睛,几天前她还慧黠神采飞扬与他并肩作战,今日却成了阶下囚,不知为何,自小在皇宫里长大,这样的惩罚早已司空见惯,可是现在他却不忍,不忍这个曾经像精灵一般笑的女人,就此被人折辱而死。 他的手掌在暗暗运气,准备做最后一搏,今天就算冒犯了太后他也要救人。衡量眼前形势,一举打倒那许多侍卫似乎不太可能,只能取巧,乘大伙不防备时,轻功飞过侍卫头顶,到她身边去,或许有机会救她。 这方已经受了几十棍的染青,甜腥从咽喉涌出,神识开始模糊,只下意识把身下的绿珠紧紧抱实,想着死也不放开,不放开……是不是人在死前会看到很多记忆里的片段,她看到了美丽的丽珠娘,纤柔的香儿,沉默的凌墨,还有可恶的紫狼…… 唉,紫狼,你的那番告诫终究没有救到我…… 还有阿离,她的阿离……阿离,你在哪? 婉玥再也不忍看下去,哭着跪倒在太后脚前:“母后,求求你,下令停止吧。六哥回来知道了要怎么办?那会伤了你和六哥的感情啊!母后!”她看不下去那个曾经明媚巧笑倩兮的女子,此刻奄奄一息匍匐在地,身下护着的是个可能已经没了呼吸的丫鬟。 这样的女子会下毒害母后吗? 太后并非不震动,见惯生死,却也是难得见到这样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悲意和迟疑,可是很快就变回了坚定,下定了主意,事已至此,宁染青绝不能再活! 隐隐约约,有脚步声轻履而来。 由远及近的宫人尖利的嗓子在唤:“皇上驾到……皇上驾到……”声音竟然已到了宫门处。 皇上!?众人都惊住了。 瑞王翻起的手掌,也停在了半空中,提的一口气也抑住,而婉玥哭着的脸上,泪珠仍挂着,眼睛却是瞪着那大门口。 谁都没有想到本该一月之久的东山之行,居然十日,皇上就回来了。 “参见皇上!”只听慌乱的跪满了一室,匍匐在地的声音,除了太后。 太后惊疑的声音在问:“皇上,你如何回来了?” 却无人应答她。 所有人只觉冷冷的萧杀之气,埋下的头都不敢抬起来,比寒冰还要冷的目光扫视在他们身上,大气都不敢出。 染青意识已经模糊,但也似乎听到了那两个字——皇上。 他回来了吗?阿离……她的阿离。 半睁开眼回头去看,却甚是模糊,只有一片迷蒙的红色,她的眼早就被血迷住了。只隐隐约约有个颀长秀挺的身影从远处走来,越走越近,在离自己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住。 是红色还是白色?那长袍的颜色看着像是白的,却又变成了红。 但是长袍底下的那双靴子,上面绣着金龙,整个东云朝,无人可以绣龙,除了他! 她想张口喊他,可是嘴巴张了张,却连发出一丝声音的力气也没有了。 就在此时,一缕熟悉温软的声音飘入耳畔:“居然敢杖打朕的贵妃?嗯?”声音里隐隐透着一股沉郁的巨怒。 是他,真的是他,这声音不会有错了。 从相识开始就记住了这个声音,一直到很久年后,她都没有忘记。 就像是一潭深水,清澈分明,毫无波澜,却透着丝丝密密的润泽。 秦天策凝视着眼前满身白衣都被血迹弥漫了的娇弱女人,心中的疼痛在翻滚,像个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明明早就知道,留她一人在宫里,她要面临许多不知道的危险,太后已经沉不住气隐隐而动。在看到寒玉飞鸽传来的信时,心中是一股压抑的慌乱,毫不犹豫的快马加鞭赶了回来,生怕晚一步她就陷进了皇宫险恶的泥潭里。 而他终究是迟了,看到她这般伤痕累累的躺在眼前,心中漫天的怒意汹涌而出。 染青心里松了口气,他回来了,应该不会死了,只是怀里的绿珠呢? 秦天策弯下腰,稍一使力,就把她抱在了怀里,不顾她身上的血迹染红了自己身上的锦袍。看着她满脸的血迹,眸色变深,“传朕旨意,今日对贵妃施刑之人一律处以极刑!” 宫卫们一听吓得立即瘫在了地上,几秒之后才有人反应过来,大呼饶命。 可是秦天策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只沉声道:“传太医!”转身就准备离去。 太后见他这般目中无人,不由大怒:“皇上,你要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带她走?”连个原因也不问? 秦天策顿住了脚步,回转身过来,刚想说话,却觉怀里人的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头就见她嘴唇亲启,于是凑到她嘴边去倾听。 “救……”微弱的声音堵在咽喉。 眉眼微挑,这还是她第一次低头向他求救,人到生死面前终究是害怕的,心底也微软,于是放柔了声音道:“你放心,朕会为你做主。”当初承诺护她于羽翼之下,今日定当兑现承诺,那些动她之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心念还在转动,却被她下一句话,给愣在了当场。 “阿离,我求你……救她,救绿珠。”颤抖着的手,用尽全力指向地上那堆血团,最终无力跌落,人昏迷了过去。 黑暗卷没前,她唯一的知觉,是他扣在她肩上的指微微一僵。 她没有看到的是,秦天策脸上温柔的神色潋去,神情严峻,不怒而威。 沉默,在进行中,无人敢说话,就是太后也只皱着眉看向这处,她听不到宁染青最后与皇帝说了什么,心里微微忐忑。 “来人,把贵妃娘娘送回凤染宫医治,宣太医正!” 跟在秦天策身后进来的宁飞扬立刻上前,此时也就他的身份适合去抱起贵妃。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浑身是血的妹妹,眼里也染上痛色。自大婚后,近臣不得入后宫,所以一直都没见过她,哪知今日这一见,却是如此这般奄奄一息之态。 当初,是他劝她回来,可如今看她这样,心里不由迟疑,是他做错了吗?或许她真的不适合这个皇宫? 小心的接过她的身子,揽紧怀里,竟然发现是如此之轻。抱着才知她原来如此瘦!与秦天策对视了一眼后,他才缓缓转身,走出了宁德宫。 身后是皇上的声音:“凤染宫一干奴才先回宫伺候,听候发落!” 等人全部离去后,只剩宁德宫里的一干人等,秦天策淡扫了一圈,沉声说:“瑞王和婉玥先起吧,雨柔也不用跪着了。”至于其他人等,罪不可恕。 雨柔轻声低语:“谢皇上。”等站起时,面色却惨白,她朝太后看了一眼,只见太后脸色也是灰败,心在下沉。 正文卷 104.君心 秦天策坐进案内,沉稳地问:“谁来告诉朕,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太后如此动怒?” 瑞王与婉玥看了一眼,都没有吱声,知道此时六哥定是盛怒之极,谁站出来,谁就是找死。可是也不能就这么冷着不顾皇上的问题,太后朝贴身宫女使了个眼色。 那宫女战战噤噤的把事情来龙去脉细说了一通,刚说完,秦天策就起身上前踹了她一脚,把她踢翻在地,“哼,太后跟前就是有你们这群乱造谣的狗奴才,才会妄下判断!” 这宫女跟了太后已经十几年,平日里做事很得太后欣赏,如今见被皇帝这般,忍不住道:“皇上,这是何意?”隐隐有怒意,却又不敢发作。 秦天策唇边勾起沉冷的笑容,“回母后,朕一听这事就知其中漏洞百出,您看,若是贵妃有意下毒,怎么会下在亲手给您炖做的汤里呢?母后一旦有事,她能逃的了干系?这世上也没有如此愚蠢的害人手法吧。如今那告密之人呢?带到朕跟前来,朕要亲自审问!” 无人动,全都看向太后,秦天策扫了一眼,“怎么回事?” 太后沉吟了一下:“告密之人刚才阻挠哀家,被哀家命人拉出去绞舌处死了。” 秦天策不由笑了,笑容微冷,“那岂不是人证没有了?那么物证呢?把那碗汤呈上来,朕让太医处重新测验,看看究竟是何毒,而且是何时下的毒,一查即知。” 太后脸色变了几变,然后强笑着说:“既然皇上认为此事蹊跷,那当真是哀家错怪贵妃了。还是皇上圣明,不知依皇上之见,这下毒之人会是谁?”有意岔开话题,眼神往某处飘过,就见一个身影一闪,隐了下去。 这番动作又怎会逃过秦天策的眼睛,他假作不知,心知太后定是命人去销毁那物证了。刚才那番言辞,他的本意也是震赫住她,并非真要追究到底。 此时他面色肃冷,声音彻寒:“依朕所看,定是那告密的人下毒,否则她如何得悉?而当下这宫女假意保护贵妃,实则是想掩盖其帮凶的事实,来人,把堂下奴才给朕拉出去立刻杖毙!” 此话出来,不止太后心惊,就连瑞王和婉玥等人也是大惊,刚才谁都看到那宫女护着贵妃那般拼命,若不是她,可能贵妃已经身首异处,如今皇帝几句话不仅扭转了乾坤,更把那滔天之罪扣在宫女头上。 君心,当真是如海底针,深不可测!而大家也明白一个事实:伴君如伴虎。 侍卫上来的很快,不仅带走了之前行刑的人,连地上可能已经断了气的绿珠也一并带走了。太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不能出声阻止,尽管那些宫卫是她宫里的好手。 “既然事情已经真相大白,那么朕就先告退了。母后,今日你当真是冤枉了朕的贵妃,让她平白遭受了皮肉之苦。”话一落,他就转身而去。 雨柔上前两步,一声“皇上”喊在喉咙口,那身影却连停都没停,就走没了影。 回过身有些委屈的走到太后身边,哀哀地喊:“太后……” “行了,你也先下去吧。”太后此时心头甚恼怒,无意去安抚她的情绪。她明白皇帝的意思,暗示她该对那青贵妃有所表示吗? 凤染宫,灯火通明。 朦胧中,床帏飘动,痛苦吞噬的理智,身体麻木的感觉,染青其实幽幽有了意识,却无法睁开眼睛。 耳边似乎有无数宫人捧着铜盆急急进出的声音,然后是许多人,跪了一地的声音。眼睛没了功用时,耳朵或许会分外灵敏吧,每一种声音都能辨析出来。 接着,是一个好听又熟悉的声音:“治不好,你们统统给贵妃陪葬。”磁性、清润、好听,却不难发现其中绷紧了怒意。 他又发怒了吗? 努力睁眼,想拉拉他的手,好不容易微眯开沉重的眼皮,只看到那黑金的衣摆拂过,然后消失不见。伸手想去抓住什么,却陡然落空,心又掉了下来,满满的失落。 他没有守在我身边吗? 人在受伤的时候尤其脆弱,总想有个人默默地守着自己,哪怕不说话,只要陪着就好。而且,最希望的那个人,就是他。 等到意识真的明目开来,终于睁开了眼,觉得喉咙口异常干痒,忍不住轻咳出声。 几乎是同时,床帘被掀开,一个身影探了进来,“谢天谢地,娘娘,您终于醒了。”声音柔软好听,染青眯眼去看,迷蒙双眼渐渐清晰,却见头顶上方那个探看的姑娘,十七八岁的年纪,梳着宫女发髻,模样甚是娟丽,眉眼温婉,此刻正一脸喜色看着她。 “你是……”她虽昏迷过去,人却还没糊涂,这个宫女甚为陌生,不是她宫里的人。 宫女柔柔而笑:“奴婢半夏,太后知道错怪了贵妃娘娘,遣奴婢过来服侍您,直至康复。” 半夏?是太后的人?好像走了这么多趟宁德宫,都没见过她。 似乎知道她心里所想,半夏又道:“娘娘自然是不识奴婢的,奴婢这阵子代太后娘娘前往东山念经祈福,前日才跟随皇上一起回宫。” 这一听,染青不由多看了她几眼,此宫女仪态从容,而且能代太后祈福,想必很受太后重用吧。那场风波应该是过了吧。 突然想起什么,她说前日,也就是说自己昏迷了有两日,今天已经是第三日了?一把捉住半夏的手,问道:“绿珠呢?她有没有被救起?” 半夏的眼中露出疑惑,不明她指谁。染青连忙解释:“就是本宫护在身下的那个宫女,她如今怎样?”当时她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不知还来不来得及救。 半夏神色微变,垂下目光不与她碰触,轻声道:“奴婢……不知。” 染青见她此状,心中惊疑,难道事情有变,绿珠她…… “寒玉,寒玉——”扬声而叫,之前缓兵之计让太后把寒玉压入大牢,如今皇上回来,想必应该已经被放出来了,可是为何她不在自己身边? 虽是扬起声音,可是喉咙干涩难忍,喊出的声音竟是沙哑,又忍不住咳起来。 半夏赶紧上前扶她坐起,忧虑地说:“娘娘,您身体还弱,不宜太过忧思。寒玉……她受了罚,暂且不能服侍您,娘娘若有什么吩咐,不妨找奴婢。” 染青一惊,“你说什么?受罚?寒玉受了什么罚?”难道太后下令把寒玉带进大牢后,还对她用刑了? 却见半夏欲言又止状,“到底怎么回事?” 半夏却从旁边端来药碗递到她跟前,轻声道:“娘娘,药快凉了。”决口不提刚才之事,这让染青心中更加疑惑,不好,难道寒玉遭了不测? 想也没想,就掀被要下地,脚刚触及地面,浑身疼痛而来,腿一软,又跌坐在床上,而那处也是受创之处,这一坐,痛的她倒吸冷气。 半夏惊呼:“娘娘,您这是干什么?您的伤还没痊愈,不能这样乱动。” 染青冷哼了一声:“你不告诉我寒玉的情况,本宫只好自己去问了。”说着手撑床,作势又要再起,半夏无奈只好连声道:“娘娘,奴婢说,是皇上下的令,寒玉护住不周,鞭刑三下,由韩总管执鞭!等伤好后,皇上还要她罚跪三日!” 这一听,染青不由大怒:“岂有此理,这与寒玉何干?那种情况下,寒玉要怎么护住?” 抬眼就见半夏惊的目瞪口呆,这才自觉刚才一气之下居然怒斥“岂有此理”,而此话则是争对皇上,恐怕东云皇朝都无人敢这么指责吧,难怪半夏如此震惊。 既然话已出口,也没法收回,她转过头问:“皇上呢?” “回娘娘,午时皇上来看您,那时您还没醒。之后皇上回御书房处理朝务了,稍晚一些皇上会再来,若看到娘娘醒了,皇上定会很高兴。” 染青却是提了口气,再次从床上站起,身体颤了一颤,许是连着两日昏迷,手脚酸软的缘故,只要走得几步就会好些的。 “娘娘,您还如此虚弱,实在不宜走动。”半夏在一旁规劝着。 染青淡笑摇摇头,叫她坐在这里等她如何坐得住,不仅是寒玉的事要去找秦天策理论,更主要的是她要去问问那绿珠到底怎么样了。当时她已经慢了呼吸,若不及时抢救,恐怕…… 无法控制心底的害怕,如果绿珠死了,她想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且看半夏吞吞吐吐的,直觉可能事情不妙,难道是秦天策不肯医治绿珠?不行,她必须现在就去找他,只要她求他,想必他定会同意救治的。 “本宫想立刻见到皇上,现在就去御书房。”语声坚定,不容置疑。 “可是历朝历代,后宫不能参政,宫妃是不许踏入御书房的。”半夏忧虑地说。 染青迟疑了下,想了想道:“法律还不外乎人情,本宫并非干政,只是找皇上说点事情,走吧,不要再多言。”步履虽然不是太稳,但是已经可以缓缓而行。 正文卷 105.如烟 半夏只好上前扶住她的右手。心底是微微诧异,前日在宁德宫里,她就站在门口,只看得那地上趴着一个血肉模糊的身影,紧紧护着身下的小宫女。当时她就觉得奇怪,怎么会有这样的皇贵妃,以己之身护住奴婢? 亲眼见皇上为她震怒,为她脱罪,为她疗伤,为她杀人。如今因为她,这平静已久的皇宫再掀血海波澜,现在她却因为寒玉,因为那个小宫女,想要闯入御书房见皇上。 轻声叹息,若是她知道那个叫绿珠的宫女已经死了,不知她会怎样? 想到那绿珠,半夏的眼中闪过悲意,那宫女也着实可怜,就是到了最后她手上的姿势都还是手指弯曲怀抱的样子,可是一介宫女如何凭她那弱小的手臂来保护贵妃呢? 两人走出内室,半夏立即拿过一旁的白色斗篷帮染青围住,抬眼就见娘娘虽然脸色苍白,但是在这素白衬托下,那张素净的脸显得荣华绝代,早闻青贵妃倾城之色。早前初见她睡颜时,就觉动容,如今这般长发垂落,无簪无钗,却无法遮掩她绝世的容颜。 竟然不觉中,看呆了。 染青不知半夏何故盯着自己看,也无心思多去研究她,于是绕过她就准备往外走。身后半夏轻呼:“娘娘留步,您宫靴还没穿呢。” 低头一看,果真是赤着脚,这才感到凉意。 穿上靴子后走入庭院,就见一干宫人都一瘸一拐的在干活,她不由奇怪,看到一个身影唤道:“小路子,你过来。” 小太监连忙跑过来磕头:“娘娘您可醒了啊,谢天谢地!” 不去理会他的自言自语,疑问:“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都好似受伤了?” 小路子脸一白,垂下头没啃声。 半夏叹口气道:“皇上大怒,责罚了凤染宫里每个人,全都杖责二十大板。”一句话解释了为何这许多人都一瘸一拐的原因。 染青心中震怒,怎么听着秦天策就像是个暴君一样了,脸上没动声色,走了一趟鬼门关,她也知道自己一言一行都须谨慎,否则真得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沉默片刻,才沙着嗓子轻声道:“下去吧,本宫知道了。” 小路子抬起头时,只看得到娘娘那白色斗篷飘起的衣风,耳里是刚才那句轻语,似乎藏了浅浅的沉痛。 凤染宫前往御书房的路上,染青很沉静,只是一步一步的向前迈进,半夏扶着她的手,感觉得到她压抑的情绪让身体僵硬,心里有异样的感觉,这个贵妃娘娘当真是与众不同。 御书房门口,侍卫站了一排,只听其中一人轻喝:“堂下何人?”此处属于朝政要地,从无女人踏入,故而侍卫们也不识贵妃。 半夏上前一步,声音里带了沉肃:“贵妃娘娘在此,不许放肆!” 染青微微侧颜去看她,眼底有抹惊讶,一个宫女竟然也能有如此的威仪? 侍卫们第一反应是面面相觑,下一刻才跪倒在地纷纷行礼,心中却在纳闷,贵妃娘娘到此处何意? 染青没有多言,就想越过他们往内走,可是韩萧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娘娘请回,御书房严令后宫嫔妃入内。”他的态度不卑不恭,脸上带着浅笑。 “本宫有急事找皇上,心意已决,让开!” 韩萧面露为难之色,人却挡在了面前,不肯移动半步。染青知道,他若要拦她,今日无论她说什么都别想进这扇门,唇角带了抹冷笑:“哼,韩萧,寒玉好歹也是你紫卫一员,你竟然下得了手?” 韩萧一怔,没有想到娘娘会突然提起寒玉,念起那丫头如今还趴在那养伤,眉头不由皱起来。染青要的就是他这片刻的晃神,迅速闪过他,走了进去,韩萧想要再去拦已经来不及。 推开门走进里面,染青愣住了,眼睛盯着那处,如果可以,她真的宁愿自己没有进来。 十来日的小别,除去想要询问绿珠和寒玉的消息,更多的其实是因为思念。一醒过来,她唯一的念头,就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他,哪怕他还在公务,她也等不了。 昏迷前与昏迷时耳边听到了他的声音,朦胧中看到他的身影,心下除了安定,还有甜蜜。他像天神一般突然降临,拯救即将赴死的她,那些隐隐压抑的沉怒,她知道,那是为她而起的怒火。即便心里腹诽着他暴君的行为,却仍有丝丝密密的感动,他所有行为的解释都是为了她。 而如今,这个人就在眼前,曜石般幽深的一双凤目,没了以往的温若,多了另外一种情绪,那种情绪的名字叫——欲望。 不仅是脑袋空白,就连整个思维都空白了。只是愣愣地看着那里,看着他的唇从怀里女子的脖子上离开,而眼中带了欲望。 如今那个女子低着头埋在他宽厚的怀里,似有羞怯。满头的无法垂落腰际,而肩膀处露出白皙的肌肤,湖蓝色轻纱外衫悬挂在手腕那里,光看背影就觉轻慢空灵,想必那是个绝色女子吧! 秦天策转首过来,轻瞥了一眼染青,眉宇微皱:“醒了?”手迅速拉上了女子半敞的衣襟,没有任何尴尬神情,似乎理所当然。 染青没有说话,目光紧紧盯在那女子的身上,见她衣襟收拢后,缓缓回过了头。果真是绝色,冰肌藏玉骨,衬领露酥胸;柳眉积翠黛,杏眼闪银星。这些诗句或许也只能概括其一二,女子最最夺目的是她的眼角眉梢有被宠爱出来的丝丝媚色,如玉的容颜显得更加娇艳。 而她的视线并未落到别处,甚或连一眼都没有看过来,她只是目光灼灼地凝放在身前男人的脸上,完全不为旁人所扰。 秦天策见染青突然闯进来一言不发,忽觉一股怒气而来,“御书房岂是你能来的?” 这句话终于拉回了染青的心神,她把视线调回他脸上,只见一片陌生的漠然,她抬起手指指向那女子,问:“那她为什么能来?” 如果说后宫不得干政,宫妃女人不得进御书房,为什么那女子会在这里?且与他…… “放肆!”秦天策怒喝,她这是什么口气?质问他? 身后两声跪地,是韩萧与半夏,“皇上息怒!” 秦天策眉眼都没抬,只盯看着染青,沉声道:“后宫不得干政,御书房乃宫妃禁地,青贵妃,难道没人告诉过你吗?” “那她呢?”有时候,她倔强起来,就是十头牛也拉不住,一定要问个清楚为什么。 “如烟还没封妃,不是后宫妃嫔,而且是朕宣她前来有事,怎么,朕的贵妃有意见?”唇角已经勾起了一抹笑容,但分明带了讽刺。 染青不懂,为何不过十几日,他就变得判若两人。 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原来用在这里也是恰当的。他要封这个叫如烟的女子为妃?心中被什么划过,留下一道痕迹,疼痛如期而来。 都说自古君王皆薄情,她以为她遇见的这个与众不同,否则不会千里迢迢远去君望找她。“阿离,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 这一声阿离,不仅让秦天策动容,就连那如烟与地下跪着的半夏与韩萧都神色变得莫名。天下皆知,皇上在登基前是离王,这声“阿离”唤的可谓胆大包天。 秦天策转开眼,轻哼一声:“这么久了,还没学到规矩吗?”在人前居然仍旧这般散漫随便,“你我”之称随之而来,吃了这么大的亏竟是还学不会谨言慎行。 被他一点拨,染青心口一窒,想了想现在情形,这许多人在,的确不是仔细询问他的时机,尽管心中非常介意那个如烟,尽管有莫名的心慌。 她想了想后问道:“臣妾只是想问那绿珠有无救活?” 秦天策皱起眉头,眼中有疑色。 “就是前日躺在臣妾身下的那个宫女。”淡淡提醒,一国之君哪里记得宫女奴才们的名字,这么想时竟然心中闪过嘲讽。 静默,无人说话,就连那媚眼如花的如烟也静静聆听,知道此时不是她多言之时。 “朕下令杖毙了!” “你说什么?”染青上前两步,脚步凌乱,此刻再顾不得什么皇上的尊称。杖毙?绿珠被他下令杖毙了?她死了? 秦天策只是淡漠看着她,没有再重复。 “为什么你要下那个令?” “毒害太后是死罪,自然杖毙了。”他眸光素敛,微微不耐的语气,就像杀死的不过是只蚂蚁。可是染青却仿佛没了知觉,脑中只剩一缕光,毒害太后!他竟然让绿珠顶了自己的罪名。心里涌出一股尖刺的痛,就像那日板子打在身上,让人绝望窒息的痛楚。 手足一片冰凉,凉意直直沁进心底。眼眶里,拼命忍拼命忍,才没有让那泪水落下。 她看着他沉肃的脸,原来从很早开始,他就脱了温若形象,变成了现在这幅君王之姿。而他的手却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个叫如烟的女子腰侧,哪怕是此刻这样冷眼看着自己。 如烟终于把视线转向了她,眼里有丝怜悯。 正文卷 106.心酸 怜悯?染青觉得有些好笑,堪堪前来,为了绿珠,却只得到了她的死讯。 突然间没了心思去计较别的,心落到谷底,砸在地上,生生的疼。转身,就想离去。 身后是秦天策的声音:“韩萧,传朕旨意,皇贵妃刁蛮跋扈,私闯御书房,特令在其凤染宫内面壁思过,不得擅出宫门,如有违令,必当重罚!”听不出喜怒,却是不怒而威。 “属下遵旨。” 脚步缓了缓,并没有回头,没有看到秦天策眼中闪过异色,他以为她会求饶。 “寒玉本是皇上的人,护住不周的罪名实在是过了,后面的刑罚臣妾恳请皇上免去。”说完头也不回地跨过门槛,走了出去。 只闻身后一声破裂,茶杯砸到了地上。 走出御书房,门前的侍卫们目不斜视,她飘然而过,辨认了下方向,独自缓缓而走。走没一会,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顿住了脚,身后之人跟了上来,一手扶着她的手臂,有些担忧地轻唤:“娘娘!” 染青侧过头朝她笑了笑,“半夏,你早知绿珠死了吧?” 半夏眼神微闪。 “你回宁德宫吧,本宫身前有的是人伺候,代本宫向太后致谢。”说完挣脱开她的手,就迈步独自往前,她道太后怎会如此好心,却原来是安排了半夏过来,故意引她去御书房目睹秦天策与如烟…… 其实如果秦天策真有意要封如烟为妃,那么不出几日,想必皇宫里必然传的到处都是,何劳太后如此费心呢。总之一句话,无论是太后,还是太后身边的人,她是能躲就尽量躲。 半夏紧走几步,还是扶住了染青的胳膊,轻叹一声道:“娘娘您多虑了,既然对奴婢起了疑心,奴婢也不强求,这就把您送到凤染宫后,回宁德宫向太后复命。” 此时染青身上的伤还很重,真要自己单独走着实要费上很多时间,所以也不再坚持。 一直到了宫门口,半夏才松开她的手,轻轻福了礼转身离开。 目送宫装身影远去,染青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一趟御书房之行,只觉心力交瘁,竟比那昏迷时还要辛苦,嘴里也是丝丝苦味。 刚走进庭院,迎面而来就是一双关切担忧的眼,顿时心中一暖,眼眶微红。 “寒玉!”几步上前,一把搂住她,头埋进她的脖子里,遮去那微红的眼。终于有丝暖意注进了心里,原来她早已把寒玉当成了家人。 “娘娘,您怎么了?”相处时日已久,不说心灵相通,却也能感受到娘娘情绪低落。 染青松开她,却见寒玉额头薄汗冒出,这才想起她受了罚,背上有伤,刚才被自己那般一抱,定是碰到了伤处。忙拉着她的手往里面,“快,寒玉,把外衣去掉,让本宫看看你的伤势如何。” 寒玉听言心中感动,朝她摇摇头道:“娘娘,奴婢无碍,奴婢是习武之人,只是皮外伤,执刑的又是紫卫,手下留了情。倒是娘娘,您的伤势非常重,怎么这就起来了?” 染青忽略后面的问题,只是感慨地拍了拍她的手说:“是本宫害了你。” 寒玉一惊,立即站起来道:“娘娘别这么说,主上派奴婢到您身边,除了伺候您外,另外一个任务就是贴身保护,可是奴婢护主不周,差一点让娘娘……”讲到此处,就有些讲不下去,虽然她才回到凤染宫,但是韩萧早就跟她讲过那天的情景。若不是主上回来的及时,恐怕娘娘已经…… 火烧神兽园事情后,她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立刻飞鸽传书给主上,并且神兽园被烧一事,事关重大,她的职责必须立即向上汇报。也亏得自己那层忧虑,终于让主上提前回宫,才救回了娘娘的命。 主仆二人还没来得及好好感怀一番,却闻宫门外脚步声传来,眨眼间,已经进来好几位宫人,而带头的显然是名公公。“传皇上口谕。”他扬声而道,接着向这边看过来,寒玉立即反应过来起身跪在了地上。 染青却是动都没动,甚至连眼都没抬。 那名公公神情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皇上口谕,贵妃娘娘擅闯御书房,特令于凤染宫面壁思过一月,不得出宫门半步。”等了半刻,也没见娘娘上前行礼接旨。 寒玉暗暗着急,猛向这边使眼色,可是染青直接无视。无奈之下,只好厚着脸皮起身到那公公身前,笑着道:“奴婢替娘娘多谢公公来传旨。” 那个公公干笑了几下,也算找了台阶,应承了两句就匆匆离开了。 “娘娘……”寒玉担心地看着染青,刚才她去了御书房?还惹怒了皇上?这分明是罚禁闭!染青轻笑了下,起身往内室走去,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 只需稍稍一打听,寒玉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如烟姑娘的事就像夏风一般,刮遍了整个皇宫。不出两日,后宫内都知道皇上为了如烟姑娘惩罚贵妃,并赐宫殿于她,命名为如烟轩,看的尽是恩宠无限。 难怪娘娘面色黯然,眼露悲伤,不由轻叹,难道那个如烟真把皇上给迷住了?红颜未老恩先断,君王琵琶另相抱。 御赐的圣药倒是好东西,不出几日,染青身上的伤也渐渐愈合,结了细细浅红的痂。寒玉轻掀门帘,走进内室,就见娘娘只穿素衣,头发未揽,披在身后,手里抱着小越影坐在窗前的软榻上,望着窗外。看似闲散,却给人一种楚楚伊人的感觉。 这几日,她沉静了不少,不再像以往那样总是精神抖擞地想些什么新花样出来,一场大难之后,令她整个性子也改变了。只是那淡淡的忧思恐怕不止是因为那劫难,更多的是因为皇上的举动吧。 循着她的视线看去,窗外是凤染宫的庭院,那处有几只麻雀停驻着,轻啄地面,一会听到有人声,它们又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飞过了高墙,向远处而去,渐渐的没了影子。 寒玉突然有种感觉,就像……就像是娘娘也会忽然就这么展开翅膀飞过高墙一般,她是在向往外面的自由生活吗?好多年前她逃离主上的事,她略有所闻,那时她不明白何以会有人为了自由错过像主上这样英伟的人物。 看到现在的染青,寒玉有些似懂非懂。 帘外,侍女声音传来:“娘娘,宁将军求见。请问宣吗?” 宁飞扬?她朝寒玉点点头,于是寒玉扬声道:“宣——” 然后走上前拿起外衣伺候娘娘披上,本想好好梳个发髻的,但是染青只道“随意一些”,无奈只好用彩色的丝带把头发揽起,看着素淡,却也靓丽娇柔。 走出内室,就见宁飞扬已经站在堂下等候。现在他今非昔比,不再是宝蓝长袍,而是一身银灰色的长袍,显得低调而奢华。见她出来,想下跪行礼,虽然他是兄,她是妹,但是她已是皇贵妃,礼不可废。 “免礼吧。”染青率先开口,这跪来跪去的,真是麻烦,处处都是规矩。 寒玉已经命人搬来了椅子,宁飞扬上下看了看染青装束,不由皱眉。“娘娘……” “好了,大哥,这里没有外人,无需多礼,还是直接唤我染青吧。”此时中屋只有兄妹二人,就连寒玉也识趣的退下去了。 宁飞扬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甚是忧虑道:“你身上的伤都好了吗?”见她点头,才徐徐而道:“是大哥无用,无法护你周全,爹得知事情始末后也很震怒,可如今却也是身不由己。西凉再次来犯,再过两日,我又得出征了,所以特意过来看看你。” 又要打仗了?心头微惊,仔细去看宁飞扬神情,他原本清俊的容貌,变得比以前更加刚毅,男儿志在四方,战场是最能磨练一个人心智的地方,只是她担心的是……“你这一走,心嫂子怎么办?这一去,没有一年也得半载吧。” 出嫁前就得知吴心怀有身孕了,这宁飞扬若是出征,岂不是要错过孩子出生? 谈起妻子,宁飞扬的眼里有了柔意,“她会懂我的。” 染青看得出自己这个大哥的眼里是满满情意,不由觉得羡慕,当初回到宁府时,她也觉得诧异,宁飞扬居然至今只娶了吴心一人,未再立侧室。若算算时间,已经是四年多了,夫妻二人一直相守相爱,互相信任。他们还当真是良配,原来只得一心人其实是可以的。 正在寻思间,耳边听到宁飞扬语重心长道:“染青,如今你已是贵妃娘娘,今非昔比,你的一言一行都被人暗中观察着,切忌谨言慎行,也莫要任性,知道吗?” 染青见他一脸忧色,原来他也得知了宫中发生的事,是来做说客的。 “任性?”原来说到底,还是自己任性了。忍不住心中的酸楚外溢。 “他是皇,你是妃。后宫之中最要不得的就是妒忌,否则你要怎么在这皇宫里生存?蓝如烟是皇上在东山之行回程途中带回来的,以皇上的身份,封她为妃并不为过。你要做的不是去跟他争吵,而是如何执掌你手中的后宫金印,难道你还能让皇上只娶你一人?” “为何不可?”染青挑眉,言语了带了怒意,“你都可以只娶心姐一人,他为何就不能?他若对我是无心,那当初何必要抓我回来,直接就让我留在君望即可,那样我自然就不会去管他封谁为妃为后!” “染青!”宁飞扬沉喝,“你休得再存这种思想,若是被他知道你还心念那边城,定要大发雷霆!” 正文卷 107.叫板 委屈、不甘、愤怒,种种情绪涌上心头,明明错的那个人是他,回过头来被指责的是自己,这是什么天理? “宁飞扬,从以前到现在,你对他的忠心可表天地,不用再在我眼前表示!”心里存了怒,直接就低吼出了他的名字。 宁飞扬气结,也站了起来,指着她,“你怎么就如此冥顽不灵呢?他是君,你我皆是臣。有哪个君王会心心念念记着一个人长达四年,还放下朝政不远千里去那君望小城找你,封你贵妃,赐你金印,无上恩宠尽数给了你。现在他不过是看上了一个女子,你就这般嫉妒,如何当得起这皇贵妃?” “我宁愿不是什么皇贵妃,而是君望的杜清然,无拘无束,悠游自在!宁飞扬,你不要说了,他是君你是臣,你有万般忠心可表,处处替他说话,可我不过是个女人,如果说这就是皇宫里的爱情,那么我……” 讲到此处怔凝住了,若秦天策真的要封那什么如烟为妃,或者还有那太后安排的雨柔,她该如何?真的与他决裂吗? “那么你怎样?”沉冷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染青和宁飞扬都吓了一跳,不约而同看向门外,那处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缓缓入内,他温润好看的脸上分不出喜怒,但若仔细看时,却可发现他古井般的深眸里有着异样的情绪,不知他站在门外听了多久。 染青视线看向他身后的寒玉以及韩萧,寒玉忧虑地看了她一眼,垂下了头。明白她的苦处,若是秦天策先有命不让宣,那么谁都不敢出半点声音。 宁飞扬立即上前行礼:“微臣参见皇上!” “免礼。”秦天策淡淡开口,“飞扬,时辰不早了,还滞留在这里乱嚼什么舌根?”微微带了驳斥,但也没有太多的责备。 宁飞扬听出他的逐客令,无奈只好躬身道:“微臣告退!” 退到门外时,回头担忧地看了染青一眼,这个妹妹的性子……唉,这这宫里始终是要吃亏的。那日抱她时奄奄一息,心中就觉自责,若不是当初劝她回来,或许她可能还在君望做那只无忧无虑的大雁吧。 听她今日一席话,很显然,她也非常怀念以前的生活。可是她已经被皇上封为贵妃了,有生之年都走不出这皇宫,怎么还能存那个思想呢?就是皇上,也不容许她再有这想法,那不仅是心怀异念,更是触犯君威。 但当初的情形,就算他不劝,想必皇上也会用非常手段把她带回来。 这一次东山之行他随行,亲眼看着那蓝如烟走近皇上,就是快马加鞭赶回的路上,也可见皇上对其态度不同。他是臣,自当什么都不能说,心中却早有忧虑,不知回宫了后要生什么样的变故。 刚刚目睹皇上为了染青大发雷霆,惩戒后宫上下,血染宁德宫,可一转头就因为那如烟把她给关了禁闭。 重重叹了口气,转身离开。自古最难测的就是君王心,就连他曾经与皇上是至交好友,现在也不懂君心了。染青,莫要逞强,也莫要再伤了自己。 “全都退下!”秦天策挥了挥手,韩萧与寒玉立即也退出了门外,中庭里只剩他们二人。 染青自一开始惊跳而起后,看见是他,立即把视线抽离了看望别处。此时明知只有他在一旁了,却也是不愿去看他。可是秦天策哪容她如此忽视,走到她面前,目光紧盯在她脸上,抬起了手指轻握住她下巴,硬是让她看着自己。 不带喜怒地问:“你还没回答刚才朕的问题,如果是这般的爱情,那么你要怎样?” 染青愣愣地看着眼前这张脸,他的眸色变深,里面有她看不清的情绪,一直知道他城府深,不露喜怒之色,否则哪里会有这么多张面具。 “不要。”轻轻吐出两字,秦天策一愣,不明她是何意,挑了眉问:“你说什么?” 染青忽然笑了起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如果皇宫里的爱情是这样的,那么我……宁可不要。”笑意中带了浓浓的嘲讽,但如果仔细看的话,那眼眸背后是浓郁的悲伤。 秦天策波澜不惊的脸,终于慢慢有怒色浮现,手上握着的力加重:“你说什么?”倔强的眼,带着不驯与傲然看着他,心念一沉,她的野性还没有被驯服吗?柔情、眷宠、荣耀、权势,这许多圈围她,居然还没能让她折服! 想到之前他站在门外听到的话,心中狂怒:“你还惦记着那君望小城?是不是还想着逃跑?哼!上一次是朕不防备让你脱逃,现在是皇宫内院,你以为你还跑得了?” 一想到她或许存了这心思,他就忍不住滔天的怒意,绝不容许她再次消失!“韩萧!”扬声而喊,韩萧立即走进来,“属下在,皇上有何吩咐?” “传朕旨意,派十名紫卫看护凤染宫,并命左通领一队护卫军护在凤染宫四周,朕要确保贵妃安全。” 就连一向冷静的韩萧,也忍不住惊异地抬起头看向贵妃娘娘,这……皇上是要花重兵围守凤染宫?“属下立刻去办。”退出门外,摸了摸额头,竟然冒出了汗,皇上哪里是派人保护凤染宫呀,分明就是看住贵妃娘娘。 染青听完这些后,又惊又怒!她说那些话的本意是想他可以软了态度哄下自己,且跟她解释那如烟是怎么回事。初见那一幕,的确是愤怒又心痛,可是回头想想就觉其中蹊跷。若说那如烟媚色如兰勾了他的心,想想都觉不太可能。 就算她看不透秦天策这男人,但也明白一件事,他并非好色之徒,也不会因为女色而误了朝政。御书房重政之地,连她这个贵妃都不得而入,何以那如烟会被他传去?他的表现看着像是演一场戏,就是不知演给谁看的,而她则正好撞在了那枪口上。 故而她在等他一个解释,哪知却等来这般强制禁令!什么护卫紫卫的,他是要把这凤染宫给封起来吗?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用力拍打开他的手,忽然觉得非常无力。 视线落到墙角,发现小越影缩在那里,整个身子都颤颤的。心中一惊,它怎么了?连忙不去理秦天策,走到墙角抱起它,一到她的手上,骨碌一钻就进了她的怀里,小脑袋埋着,不敢抬起头来。 这才明白,原来它是怕了秦天策,动物天生就有一种敏觉,会感受危险。可能在秦天策走进来的那刻,它就感觉到了这个男人的危险性,所以害怕的躲到了墙角。 “你不该养它。”男人终于潋去了怒火,淡淡道。 染青身子一定,想起之前瑞王说的,有些惴惴不安,她把他的神兽园给烧了这事,想必他也知道了吧。心里猜测他这话是何意,是怪她之前的莽撞?还是怪她不能擅自饲养小神兽? 还在愣神间,忽觉腰上骤紧,她被他从身后搂进了怀里。 直觉去挣脱,可是她的力气哪里挣得过他,不由咬牙冷笑:“秦天策,你这算什么?”刚才对她发那么大的火,又是威胁又是下令封宫的,而且他那手之前还抱过别的女人! 秦天策根本就没理会她问题,身子稍俯,就把她的腿弯搂起,整个人就横抱在了怀里,快步往内室走去。而本在她怀里的越影,也因不防备摔在了地上,呜呜叫起来,却不敢上前捍卫主人,它害怕这人! 染青尖叫起来:“放我下来!”这时是知道他要干什么了,可是,她不愿意! 她不愿两人之间隔膜没有解除的时候,行那之事!但是她哪里止的住他步伐,坚定往内而走,已经跨过内室门槛,眼见锦床在那,挣扎又不动,忽然……眼泪滑落了下来,心中巨大的委屈和难受滚滚而来。 抱着她的秦天策停了下来,怀里挣动的娇躯没有再动,似奄奄蜷缩在他身上。 听到抽泣声,心中微惊,往她脸上看去,却见她紧闭着眼,泪痕滑过两鬓没入发间,哽咽声拼命压抑,也还是传了出来。 这样的染青他从没未过,他几时听过别人颐指气使,这时却心里顿紧,缓缓把她放到地上,扶着她站了起来。 双脚一落地,染青边用手去擦眼泪,边横怒道:“滚!”手指向门外,倔强而又决绝,她不要什么解释了,只想一个人。 本已缓了脾气的秦天策,顿时又被激起心火,他冷冷笑了,眸色变得更深,若是韩萧见了,定是知道他已经真的要发怒了。 “滚?至今为止还没有一个人敢对朕说出这个滚字,你宁染青还真是第一人!这皇宫是朕的,这凤染宫也是朕的,就连你,也是朕的女人,你叫朕滚哪去?” 秦天策觉得此刻真是要疯了,这个女人绝对有逼疯他的本事。 当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指着他的鼻子叫他滚! 正文卷 109.结发 秦天策睁开眼,昏黄的油灯还在燃着,窗外仍是一片漆黑。习惯了早朝的时辰,到了差不多点的时候自然就会醒来。 侧首看向身旁的人,她睡熟了过去,眼角还有丝氤氲泪痕,唇色却艳丽无比,是被他润泽过的效果。昨晚到最后,他们一起抵达最高峰,在极致中嘶吼出声,身心俱欢。 唇勾起,露出满意的笑:她是他的女人。 天边微微吐白,估摸着韩萧一会就要来唤他更衣了。昨日黄昏过来,本想找她一起用膳,并且宽慰一二,哪知听到那些话,与她那般争吵就差真打起来了,事实也差不多了,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抓痕,都是她挣扎时候留下的。 她骨子里还存了野性,而这种野性则令他又着迷又头疼。肚腹空空,不由苦笑,昨夜顾着厮磨,竟是连晚膳都没用。 掀开锦被,想要起身,却只刚抬起头时,就觉头皮一疼,垂首去看,才发觉两人的头发不知何时缠在了一起,想要去疏通,却发现那处被打成了结。 看结的勾缠方式,像是人为打上去的。是她打的吗? 他的发一向齐整,也就她这么大胆敢去拉了他绑发的金带,奇怪的是他也不生气,而是看着她眼中闪过惊艳时,心里有着一种得意。自己容貌精致一向就知道,但在以往每每有人这般注视,或者提起他长的好看时,都会心生不悦。 却唯独在她如此看自己时,觉得这幅皮相或许也不错。 结发——是结发为夫妻的意思吗? 为她这个小心思,心中升起笑意。 此刻她蹙着眉,却呼吸均匀,睡得正好,嘴角还弯起,似乎在做什么梦,有梦到他吗?唇上一扬,躺了回去,伸手捏住她的鼻子。 染青觉得呼吸不畅,迷迷糊糊睁开眼,跌进一双狭长的眼眸中。 呼吸顿时屏住,却越来越透不过气来…… 她猛的眼睛睁大,秦天策正侧躺在她身边,目光危险而慵懒。 “你怎么在这里?”刚睡醒霎那,忘了有些片段。 男人的脸黑了,眸色变深。 捏住鼻子的手指没松开,另一只爪子则捏住她一边脸颊,用力拉扯。 染青感觉到痛意,人也清醒了过来,昨夜的记忆如数回朝,也想起他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在她床上……脑中已有羞意,可是脸上与鼻子的痛却提醒着她这个男人的恶趣味。 使尽力气去扳他的手指,好不容易扳开鼻子上的,猛呼吸了几口,缓了气息,佯怒道:“秦天策,大清早的发什么神经?” 话一落,另一边的脸颊上呃加了一只手,两边脸颊都被他捏住,“朕让你看看朕是发了什么神经!”哼,直呼其名,没大没小,还敢这么与他说话。 下一刻一个翻身压到了她身上,他一点都不介意在上朝之前再来一次运动。 顶在某处的坚硬提醒着染青,身上男人身体的复苏,人瞬间完全清醒,心中哀嚎,昨晚上他可是不遗余力的把之前的怒火全撒在她身上了,不止现在还觉得腰酸背疼,就连那处都隐隐发疼。 即便身体得到极致,但却也吃不消他这般索求无度。连忙软了声音求饶:“皇上恕罪!染青不敢了。”经过昨天那般风暴后,她也知适当的服软,还是很有必要的。 听着娇软的求饶,秦天策觉得很受用,虽然身体某处发紧,可是也知昨夜疯狂了,她的身子可能受不住。一个翻身,把她翻转过来,变成她在上,他在下。 语气闲凉地说:“时辰不早了,替朕解开吧。” 解开?解开哪里?染青视线瞄了瞄他赤裸的胸膛,他上衣都没穿何来解开?难道是要解身下的这条裤子?不敢乱瞄,只用余光瞥了一眼那白色的褥裤。 秦天策不由失笑:“感情朕的爱妃嫌昨晚朕要的不够,还想再来一次?”成功看到她羞红的脸,迸出低沉的笑声来。 染青又羞又恼,瞪着眼看他!是他话没讲清楚,才会害她误导。 “朕的头发与你的结在一起,如何起身?”秦天策也不再逗她了,时辰不早了。 恍然而悟,目光转向那处结发的地方,染青笑了。昨晚乘着他还在努力耕耘的时候,偷偷把两人的一缕头发给打结在一起。本想早上醒了后再偷偷打开的,哪知他比自己先醒了过来。就趴在他的胸口,掬起那发结仔细去解,哪知可能是他们整夜的动静太大,彼此的头发也相互缠绕,丝丝缕缕的竟然解不开了。 好一会儿,挫败地抬起头,“解不开怎么办?” “解不开?那朕想想,不如就这样绑着陪朕去上朝?” 染青大囧,那还能见人?只一看谁都知道他们昨晚做了什么!而且他这话一听就在框她,他哪里是那种色令智昏的昏君啊。 她却不知自己此时的表情有多丰富,直把秦天策看的心里软软温温,眼神不自觉的放柔了。一低眼,就见那处莹白贴在自己胸前,身体立即起了反应,温热的大掌不自控的抚上了光滑的背部,轻轻摩挲。 当染青后知后觉的发现事情有变时,想从他怀里挣出滚到旁边去,哪知他的手上加了力不让她逃开,一个天旋地转,她人再次被翻到了他的身下,牢牢压住。 男人眼中的欲望宣誓着他想干嘛,她惊呼起来:“你不是急着要上朝去吗?时间来不及了。”秦天策却是勾唇邪笑:“时间或许当真来不及,但是,‘春宵一刻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滋味朕还没试过,不妨一试之!” 说完直接盖住了她的唇,然后辗转而下,直接入了主题。 染青张开口刚想骂他一句“昏君”,可是还没发出音又被他堵住,接着就只剩下喘息了。 当韩萧赶着来唤皇上起朝时,还没靠近内室,耳觉灵敏的他立即就止了步,这时候去……恐怕是叫不起来皇上了吧,回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不由觉得发愁,这时辰看着定是要过了。 那日群臣在朝堂之上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见皇上姗姗来迟,却见眉眼里都有着笑意。群臣虽觉纳闷,但照常进言议朝事,一直到早朝结束,大家才明白一个事实,今日皇上心情特别好,但凡进言都被纳下,需待商议的也都是微笑应对,哪怕是责令,也都比以往温和了三分。 而凤染宫内,当染青再次醒来时,屋内已经大亮,窗外甚至有了阳光偷偷潜伏进来。身旁自然是没了人,摸了摸那地,已经凉了,看来是离了好一会。 目光寻了四周一圈,没见有干净的衣物,而之前的那身,此刻正躺在地上,看着甚是让人觉得暧昧。她拉着锦被坐起身,脚还没着地,觉得身子一酸麻,人往床柱倒去,发出不小的声音。 立即门外就有了寒玉的声音:“娘娘,您起了?” 染青想了想,还是应了一声,自己这番样子恐怕得梳洗过后才能穿衣,迟早也是要被那丫头看了去的。 寒玉走进来后,脸上挂着笑,没有任何尴尬的就把地上的衣物捡起来放在篓篮里。 等沐浴一番,换上干净衣物后,染青才坐到梳妆台前,寒玉拿了梳子帮她梳发,想要挽发髻。却有一处梳不通,忍不住道:“娘娘,这处头发打结了,奴婢去找些菜油过来试试。” 刚走一步就听染青道:“别,寒玉,不用了,找把剪刀给我就好。” 那处打结的地方正是早上她解不开的发结,连着他的那头已经被扯断了。恐是他离开时实在无法,只好扯掉自己那边的发,但也控制了力量没有惊醒她。 染青接过剪刀,一咔嚓,就把那打结的地方给剪断了,那一撮头发也少了一截。 寒玉惊呼起来,瞪着眼看她。这……女人的头发怎么能随便乱剪?断发很不吉利! 染青不以为然,不过是剪断了一处头发,何来吉利之说?让寒玉找来一个小锦囊,把头发给灌在了里面,藏在贴身处。心里暖暖,依着这种结发的寄托,找到了归属感。他早上不是也没有生气吗?或许其实他心中也默认了结发的含义。 寒玉虽不明白她心中所想,但看她脸色红润,气色又好,眉宇里的轻愁一扫而空,眼底是藏着的欢喜,想必昨日与皇上定是和好了,不由也为之开心。 染青收妥锦囊后,抬眼见寒玉朝着自己笑,忽然想起什么,惊跳起来:“寒玉!”一把拉住她的手,左看右看,她想起昨日与秦天策争吵时,他怒罚寒玉的事,当时说是要杖责一百杖且要听到声音。 杖责的痛楚她早前领教过了,不过几十杖差点就丢了性命,就算寒玉习过武,哪里承受的住一百杖?想到此处心就揪了起来,但看寒玉似乎无恙,而且还能这般站立着,不由迟疑地问:“你有没有怎样?那杖责……” 寒玉心有所感,“娘娘放心,当时皇上虽然下了令,但却是在盛怒之下,而紫卫们怜惜奴婢,等候皇上再下旨意才会真的动手。” 一听她所言,染青脑子里顿时回想起那时的情景,不由想到秦天策后来为何没有再下旨意,脸顿时变得通红,忙转开视线遮掩尴尬。 正文卷 110.独具匠心 染青被禁足后,等于是在凤染宫里足不出户了,前前后后走的不过是前院与后院。有时她也会抬头看看墙头,却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之前秦天策说让韩萧安排紫卫看守这凤染宫,不知究竟是真是假。倒是左通等人,的确是出现在了视线之内,她的凤染宫门外多了一队侍卫,日夜看守。 虽知他们是皇命难违,心中不免仍有不舒服。秦天策倒是真的贯彻的很彻底,真把她着凤染宫给封守起来,他也实在是高估她了,难道她还能插了翅膀飞走不成? 这些倒不是让她愁的,主要愁思的是那蓝如烟一事。早前他们为何起争执她并没有忘,虽然之后事情急转直下,两人又和好了,但是问题并没有解决,他始终都没有解释为何把如烟给带回了皇宫。 是因为政治原因吗?那个如烟究竟是何身份?东山之行是朝廷大事,何以那如烟也会随性?只要想到这一层,就知那如烟可能身份不凡。 不由懊恼,昨日宁飞扬前来可能本是要向她解释一二的,哪知自己脾气犯了,跟他也差点杠上,就错过了这么一个得知讯息的机会。 但虽然她禁足了,凤染宫里的奴才们可没禁足,于是她让寒玉叫小路子去打听一二,看看有没有那蓝如烟身份的消息,知己知彼,方能有对策。 经过昨日之事,她深刻明白一个道理,在这皇宫里,若是与秦天策发横对着干是不行的,他手中握了生杀大权,随便一个命令就能逼得自己低头。而光有小聪明也不抵于事,须得该软时服软,该坚持时坚持。 故而在寒玉提及找个法子讨皇上欢心时,她有在考虑。 不管他带回如烟是何目的,宫里已经不平静了,前有太后身侧的雨柔,后有如烟,若她还是这般只顾呕气,恐怕迟早有一天,秦天策会收回对她的眷宠。 念起这些,心中不由微微发苦,她终究还是随了俗流,走入了争宠的行列。 主仆二人研究了半天,究竟该如何投其所好。皇上的性情有些让她们难测,在离王之时温若如许,成皇之后温若中多了丝严肃。一直专心朝政,从未看过他有片刻松散,故而真要找出什么喜好,还真是挺难。 骑马?倒是很久没见过他的绝地马了,但她被禁足凤染宫,哪里能出去呀。 亲手做羹汤?似乎自己厨艺不精,且他奉行素食,不贪口舌之欲,就算做的再好,恐怕也就尝那么一两口。 寒玉端过沏好的茶送到染青手里,劝慰道:“娘娘,别太过思虑,总能想到法子的,或许等皇上今夜来了,问问?” 染青没好气的飘了她一眼,“你就知道他今夜会来?”问他的话,哪里还有什么惊喜啊。 却见寒玉垂目偷笑,这才惊觉自己刚才那句话,怎么说着感觉那般暧昧? 佯装发怒,把茶杯重重搁在桌案上,“寒玉!敢取笑本宫!看本宫怎么罚你!”手伸到她腋下去呵痒,寒玉一个转身就躲开了去,身手甚是灵活,却是碰到桌案,把茶杯给撞落在了地上。 寒玉一惊,忙蹲下来去捡碎片,嘴里嚷着:“娘娘,奴婢可没笑话您,是您自己敏感了。” 抬头见染青看着自己手上碎片发愣,还在诧异,就听她猛的一拍手,叫起来:“我想到了!”寒玉皱了眉头站起来提醒道:“娘娘,您又说我字了!” 染青此时哪里还有心思去顾及这些,忙吩咐道:“寒玉,快去给本宫找找,有没有精致的茶具,要一套的,一个茶壶,六个小茶盅。而且看看有没有小炉子,可以温火的。” 寒玉虽然疑虑,却仍是听命转身而去,可是刚走两步就又被染青从身后拉住,“再找找有没有那种叶子很大的,碧绿碧绿的茶叶!” 不错,她想来一手功夫茶。 茶道,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奉行的。可是茶叶的品种繁多,也代表了喝茶的方式也众多。她不知这皇宫里会不会有铁观音此类的茶叶,但是但凡宫廷之物,想必都不会太差。各地送上来的贡茶,想来都是极品中的极品。 寒玉办事很利索,不出半日,她就寻到了一套精致的茶具。而茶叶也挑选了好几样拿到染青跟前,每一种闻过来后,最终选了一种散发浓郁香味的。其实原本泡功夫茶的铁观音,分了两种:一种是清香型,另一种则是浓香型。 她选浓香类型的,为的是以香味夺人。人在第一感官里,总会有先入为主的感觉,当香味征服了鼻子后,茶才会征服味蕾。 记忆中的手法依然清晰,其实在君望的时候,偶尔会自泡自饮,但没有这般精致的茶具以及极品的茶叶而已。既然已经有了这个小心思,不妨就弄得再微妙一些吧。 跟寒玉私语了几句后,她立刻去准备。 看着离去的身影,染青不由轻笑,有寒玉在身边,真的是让她觉得心暖。无论她提出的什么要求,即便心中疑惑也不问缘由,就去帮她办了。 傍晚时分,秦天策踏着步子走进凤染宫,一进门就觉微微异样,就连跟在身后的韩萧眼中也有了疑色,因为之站在门边,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茶香。 经过前庭,踏进中院时,秦天策笑了,韩萧也立刻得眼色的退了出去。 院子中间的大树下,用一排轻纱围起一块方地,有风吹过时,轻纱便拂起,可依稀看出里面坐了一人,略看身形,即知是染青。 嘴角牵起弧度,心中好奇,她又出什么新花样了? 掀开轻纱的入口处,微愣。 伊人巧指轻翻,白色薄纱裹身,长发垂肩,缕缕发丝落到身前的案上。而那小案几上摆了一套精致花纹茶具,小火温着一壶茶,刚才那茶香味就来自于它。地面上摆放了一张古琴,应是前些日子他赐给她的那张。 染青抬起眉眼,今日她并非脂粉未施,让寒玉轻瞄了眉眼,上了淡妆,脸颊绯红,看在秦天策眼里,容色倾城,心中微动。 “皇上,请坐,让臣妾为您煮一壶好茶。”轻柔的声音刮过他的耳膜,抵达心脏。 秦天策只挑了挑眉,唇角挂着淡笑,坐在了她对面,看她究竟弄什么名堂,他倒是不知她居然还会煮茶?看这架势,很有意思。 染青嫣然一笑后,就低眉操作手上的工序。 功夫二字,要在水、火、冲工三者中求之。水、火都讲究一个活字,活水活火,是煮茶要诀。言说:山水为上,江水为中,井水其下。 这里讲究山水,其实乃山泉,但在宫内却是不切实际的。幸好宫内有采集晨露的习惯,无根之水最是纯净,故而被她取来用之。 煮茶要诀:水常先求,火亦不后。 这火上,染青是稍稍花费了一些心思的。活火,炭有焰,其势生猛之谓也。 宫储司里有一种炭,用乌梅核制成的,火焰浅蓝,焰活火匀,有活火之功效。 染青把之前预先煮的茶叶倒出,那是为了飘散茶香,熏染宫殿所用,用的茶叶属于中次品。如今才是真正为其煮茶,先用炭火把茶水烧滚,然后用镊子把茶杯和茶壶都夹放在茶洗里,一一用滚水烫过。 茶叶夹入茶壶,满上滚水,盖好后,稍稍闷了一会儿,把第一泡的茶水倾倒掉。打开壶盖,茶叶已经泡开,全部铺展开来,送到秦天策身前,轻声道:“皇上,请闻。” 秦天策依言端起轻轻一闻,一股茶香就随之而来,沁人心脾。 这道手续叫闻香。意在洗茶,把茶的香味散发出来,而第二道工序才是真正的功夫茶精髓。 高冲低斟,是冲茶和斟茶的方法。 沿茶壶口内缘冲入沸水,水柱不能从壶心直冲而入,因为那样会破坏茶的味道。要像写书法,不急不缓、一气呵成,水壶和茶壶的距离要比较大。 染青把茶汤依次轮转洒入茶杯,如此反复二、三次把各个茶杯渐渐斟满,各杯里的茶汤汤色均匀。一连放了三杯在他面前,只留了一杯给自己。做了个请的姿势,静等他一一品尝。 秦天策的兴趣当真是被她给提了起来,端了其中一杯,唇刚靠近杯缘,就听耳边传来她温婉的声音:“喝之前,先闻香,然后看茶汤的颜色,最后才是品味道,一杯茶要刚好分为三口品完。” 依她的方式品了一口,又听她道:“香味会从你的舌尖逐渐向喉咙扩散,最后一饮而尽,可谓畅快淋漓。芳香溢齿颊,甘泽润喉咙,神明凌霄汉。” 染青一边讲解,一边注视着他的神情,想从他表情里看出一二。 却见他一直面无表情,默默品完三杯茶后,才放下了茶杯,抬起眼道:“独具匠心,很有意思。” 染青心中一喜,“皇上的意思是喜欢?” 秦天策点点头,眼中已经带了笑意,他是很喜欢,不止喜欢这茶,更喜欢她这些心思是为他而设的。女人的小心思,躲不过他的眼,但是他很高兴她居然会为了讨他欢喜想了这些名目。 且今日的有意打扮,都勾动了他的心。移形换位,瞬间从对面坐到了她的身侧,手已经揽住了她的腰。 正文卷 111.琴心 染青还没来得及诧异这突然的转变,手中的茶壶一滑,险险往身边倾倒过来,秦天策眼明手快的接住了茶壶,放到了一旁,免得再次碰倒了被热水烫着。 这不过都是顷刻间发生的事,任是染青见识过他身手,也不免心中惊异万分。可不等她反应过来,男人气息已经覆盖而来,直接就吻住了她的唇。又羞又恼,虽然本意是要讨好他,但哪知他会突然就这样不管不顾的亲了下来,这还是在庭院里,外围不知道有多少宫女奴才,甚或紫卫。轻纱哪里挡得住视线! 可是秦天策哪里会去管这些,怀抱越紧,吻越加深,染青推不动他,反而淹没在了他的唇舌里,气息紊乱起来。眼睛直视过去,看到的是他狭长的凤眼里,有着蔓延的喜色。 他当真是快乐的,也不枉她想的这般心思。 忍不住开始回应他,渐渐忘了周遭的环境,彼此之间的呼吸渐渐加重。唇齿相交、凌乱、燥热……唇内的每一处都相互侵蚀。 良久之后,他终于刚开她的唇,艳丽如霞的脸,瑰色的唇,称得她更加美丽。依偎进他的怀中,他的指节盘桓在她唇上,细细摸索,说不出的情谜浓郁。 谁也没有出声…… 风起纱扬,拂动两人的发相缠一起。染青的目光触及地上的古琴,心念一动,“阿离,我弹琴给你听吧。”虽然知道宫闱之中该有尊卑之称,可是在与他单独相处时,她仍旧喜欢唤他阿离,用上“你我”,那些太过正统的称呼显得冰冷。 许是秦天策的心情极好,也没有特意去纠正,轻轻点了头。 把琴抬到案几之上,这是一把乌木琴,除了琴弦,其他地方都是深黑的。想想进宫后,似乎从未有兴致弹琴,而在他面前弹起,印象中就那么一次。还是那年中秋夜宴,差一点因为宁若双被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责令折了手骨,也是他从中周旋,才免了她的刑罚。 当初的心情与之现在,可谓是截然不同,那时即使心中对他存了好感,甚或是喜欢,远没有到现在这般浓烈,她也不曾想过会有一天因为爱他,而就真的放下一切投进这皇宫里。 不由觉得好笑,那次是皇宫之行后,她曾暗暗发誓,此生都不要踏进这座宫殿,哪知兜兜转转,终究还是进来了。兴许她与这皇宫有缘,兴许是她与他有缘吧。 手指拨动了几下琴弦,抬眼看身侧的他,“你想听何曲?” “随心。”低低的嗓音就在耳边,撩拨着她的心绪。 此曲乃是紫狼所授,被她改编之后自成体系,没了紫狼的那种刚硬,多了柔和。这也正是那年中秋弹给他听到的唯一一首琴曲。手指翻飞,泉水般圆润的琴音飞泻而出,时而婉转低沉,时而如高山流水,时而似黄莺低鸣。 仿佛之间,似进入梦幻般的陷阱,不觉沉醉其中;不过多时音色一变,曲音如醇酒一般醉人心扉,似在无形之间勾住人的心魂,玉手微挪,古琴之音再变,磅礴之气立显,但是少了一分壮志之心,添入了更多的柔情。 同样的曲子,同样的人来弹,只因心境不同,弹出的效果却不同。今日的《随心》比之当初更多了一份柔情在内,本是自由的心也因为这情字有了束缚。当初曾说心若自由,何处都是天涯,如今她就连心也沉落了吗,可是却仍觉喜悦。 一曲弹罢,笑看秦天策,见他眉眼慵懒,眯着眼睛煞是享受的样子。知道他是懂音律的,想必也听出了她曲中的改变,定也知晓她的心意。今日的茶道与琴道两项,算是功德圆满了,并没有白费她的心思。 忽然耳边一道琴音而起,低头就见他的手绕过自己腰,抚在了琴上,随着他手指轻拨,徐徐的琴音再扬,弹的就是她刚才那首《随心》,但在他指下,少了那份柔,多了刚硬不屈。都说风有风骨,那么琴就也有琴骨。他的琴音里的琴骨多了一种豪情壮志,有指点江山的感觉,更有几许傲气度然的意味。 竟是与紫狼的弹奏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但又不同,感觉不同。 不由失笑,当然是感觉不同了,紫狼与他身份天差地别,级别紫狼或许是紫风堂的首领,掌管天下机密,那也与秦天策不能相比。他忧的是天下子民,掌的是天下大权,自然抒发的情绪也是天下情怀。 从琴音中足可见他心胸极其宽广,心怀天下,恐怕不止是东云朝,可能他有更深的梦想,是征服四方,真正做这天下皇朝的主吗? 但那会是一条无比艰辛的路,要做一个征者,不仅得有强国重兵,还得有坚强的心智,以及足以睥睨天下的气概。 琴音每到收尾,忽然戛然而止,他手一抬,重新揽过她的腰,这一回只觉身子一轻,已经被他整个人抱在了怀中,转身掀开了身后的纱曼,跨步准备往屋内走,却只迈了一步,就听身后步履快速跑来。 “皇上!”有人压低声音唤道,听嗓音是尖细的,应该是位公公。 “何事?”此时可谓是扫他兴致,故而不由皱起了双眉,声音有些冷凝。 那公公支吾了两声“奴才”云云,却是没有说下去。 “无事就休要扰朕。”说完抬步继续往内走,却听韩萧在身后唤:“皇上,有事禀报!” 心知韩萧不是不知分寸之人,而本炙热的身体也因屡次打扰平复了下来,“说吧,何事?” 韩萧硬着头皮走到了跟前,没有抬头,余光瞥见皇上正抱着贵妃,此番上前恐是真打扰了二人的“兴”,可是…… “皇上,兵部侍郎有事求见!人已侯在御书房外。” 染青感觉抱着自己的双臂一僵,随后就听头顶他的声音在说:“先下去,朕随后出来。”接着毫不迟疑地走入了内室,直到把人放在软塌上,狠狠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才道:“一会让人传膳,朕有要事不能陪你,今夜就别等朕了。” 恐怕那兵部侍郎有急事找他,否则也不会在这天黑了后连夜入宫。朝政大事为先,染青并不觉得为过,相反体恤他的辛苦,柔声道:“嗯,知道了,你也不要忙到太晚,明日还要早朝,莫伤了身子。” 秦天策捏了捏她的脸颊,就起身往门外走,走到门边他停下来转身道:“以后朕都要喝你煮的茶,听你弹的琴。” 等沿路宫人们的“恭送皇上”声越来越远时,染青才不由回过神来。 从以前到现在,他都是天下间最会说情话的男人,总是那么一两句不加修饰的语言,就让她失了心…… 那夜染青等到很晚,也没见他再过来,想必真是朝务谈了很久。却不知一连几天,都没见他进凤染宫,每日里望向门口的次数越来越多,就连寒玉看了都忍不住笑话她,这是得了相思病。 不由失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倒不至于,但是寒玉没说错,的确是挺想他的。到了饭点,就会想他会不会过来用膳,总叫寒玉准备了两份餐具,直到等过午时不见人,才会独个用餐,心情微微落寞。 到了傍晚依旧会习惯性的去等他,却连等几日也不得见。终于忍不住,让小路子出去打听打听,是否这阵子朝事特别多。上回让小路子打听蓝如烟的身世一事,没有任何所获,她身边的人口风都甚紧,小路子磨了几日都没探听出来。 至于其他宫人那处,更不得而知了,事实上宫里头都很好奇这个如烟姑娘究竟是什么身份,不仅被皇上带进了宫,还钦赐了如烟轩入住,婢女奴才赐了一大堆在身边伺候。 小路子溜了一圈回来,回头禀告说皇上这几天的确朝务繁忙,正在商谈西凉边界的军情。宁将军已经整军出发,而兵部侍郎那边也在调整军士,准备再发兵前往边境。 若真要打仗,那么朝事会比以往都要多,军饷、粮饷等的备齐与运送会是首要考虑的。 既然得知他是真的在忙朝事,心里也安了许多,也就不再过多去期盼。挥挥手让小路子退下,抱起一旁的小越影,翻了翻它的爪子。 没有注意到小路子离去前的欲言又止以及复杂的神情。 若说染青这几日除去牵挂秦天策之外,就是忧心这头小神兽越影了。它的饮食问题一直就是个头疼的事,在吃过几天坚果后,它就没了兴趣,接连几日,无论找什么给它吃,都只是蜷缩在角落里,恹恹的看上一眼,随即转开头。 那日秦天策说她不该养它,是暗示她养不活它吗?觉得有些挫败,因为她发现小越影的眼中没了神采,有时候站起来走路都觉轻飘飘的,随时像会倒下的样子。 如果继续这样不吃下去,终有一天,它会活不下去的。 难道真要把它送回神兽园?可是那里有巨蟒,有金蛇,瑞王曾说还有别的其他动物类种,在失去了母兽之后的小越影,如何能够在那恶劣的环境下自保? 正文卷 112.太医争端 当染青发现小越影呈昏睡状态时,她是真的急了。这日早晨她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抱小东西,哪知翻过它就觉身体瘫软,然后怎么弄它都是半闭着眼,显得奄奄一息。 不由大惊,立即喊来寒玉。 几乎是眼睁睁看着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在慢慢凋零,却又无济于事,一点办法都没有。 实在无法,差寒玉去太医司去请一名太医过来诊断一二,且最好带上什么人参之类的补品。都说人参能吊命,到了这时,她也只好病急乱投医。 皇宫里没有兽医,但医者总能从表象推断出病症,没准可以看看小越影究竟是何原因不肯用食,以致于这般虚弱。 寒玉去了很久也没回来,染青不由纳闷,那太医司离凤染宫很远吗?眼见这都半日过去了,估计跑个皇宫来回都够了吧。 刚打算是否拆了小路子去瞧瞧,却见寒玉从门外慢慢走了回来。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而她身后也没见什么人跟着,这去请的太医呢? 染青走到近前,才发现寒玉的脸色煞白,仔细看脚步迟缓,竟是有些无力!心中一惊,“寒玉,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寒玉抬起头勉强露出笑容,“奴婢没事。” 这一抬头,即可看到她的额头冒着汗,脸色极其难看,似乎在隐忍什么剧痛似得。染青心知有蹊跷,上上下下打量她,只见她常穿的那套绿裙有些凌乱,绕过她人到背后时,不由倒抽一口气。 绿色宫裙隐隐有血迹渗出,不仅是背部,就连臀部也有。“寒玉,你伤口裂开了吗?怎么会突然裂开?那臀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去趟太医院,怎么会弄成这样? 寒玉有功夫,能伤她之人不多,但是在这宫里有功夫也没用,真正可以伤她的人其实也多,比如太后。难道是撞太后枪口上了,把之前的气全出在她身上? 越想越觉得可能,拉了寒玉的手急声道:“快快告诉本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即便是太后,本宫也替你讨个公道。”边说边招了小宫女来帮忙,之前涂抹的伤药仍有多,被收了起来。 见寒玉闭了嘴不说话,也不先顾着逼问,让人扶着趴在软塌上,除去衣衫,染青不由又惊又怒。之前她的伤口已经结痂慢慢长好了,现在那结痂的地方脱落下了,露出红肉,有的没长好的,直接就裂开渗出了血。这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臀部那伤,看着血肉模糊一片,这分明是挨了板子! 见到此状,染青惊怒:“寒玉,谁罚你了?” 但寒玉脾气倔犟,咬了唇只是一味不肯说。 染青冷笑:“你当本宫被禁足凤染宫就打听不了了吗?你不过就是去了太医司,本宫让小路子去宣太医司的人过来问过即知,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寒玉还在犹疑,染青气急,扬声唤小路子。眼见瞒不过去,寒玉只好出声唤:“娘娘,奴婢跟您说!”如今她这样子也没法坐起来,只好趴在那里,一五一十的说出了事实经过。 原来早时寒玉赶去太医司,到了门口想了下,决定往女医司那边而去。宫里的太医司,为谨防男女之防,分设了左右两司。左司是女医正,右司是男医正,一般若是哪个宫里的娘娘或者太后需要调理身子,都是寻的左司,除非身患重病才会传右司。 寒玉设想周到,娘娘此时也算是风口浪尖里的人,虽得皇上宠爱,但也不能落了别人口舌。若传出去男太医出入凤染宫,被有心人知道了,可能要乱造谣。而且对医治小越影这类的事,女太医也相对来说心细一些。 最主要的还是要寻个品行温善的人,因为大多数太医都有清风傲骨,若是说娘娘请他们前去看一动物,有些老医正必定会觉大大受辱。 所以寒玉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的,听闻左司有一名叫顾桦的女太医,性情温和,医术也高明,故而走进左司就跟管事提要请顾桦走一趟凤染宫,并且借口娘娘要补身子,让顾太医带上人参。 顾桦收好了药箱,正准备跟着寒玉离开。 却听一声娇唤:“顾太医留步!” 二人停下来回头去看,只见一名宫装丽人缓缓从右司亭门过来,眉眼俏丽,脸色酡红,虽看装束只是宫女,但神情却颇为倨傲,唇角带着抹笑。 那宫女看也没看寒玉,直接就拉了顾桦的袖子道:“顾太医,奴婢主子这几日得您开的药房调养,已经好了许多。但昨夜在伺候皇上时,可能是受了寒,早上起来就一阵咳嗽,所以主子遣了奴婢来找顾太医,还请顾太医赶紧跟奴婢走一趟。” 顾桦有些尴尬地说:“诗琴姑娘,可是……贵妃娘娘那边也有请。”这宫女她倒是认识,连着几日来找她抓药,但先承下了贵妃这边的请医,实在难以分身。 宫女一听,脸色微变,然后似笑非笑地说:“顾太医,我们主子可是夜夜伺候皇上,若晚间皇上来时得知主子病了,恐怕会大怒哦。” 听到这里,寒玉再也忍不住怒斥:“休得胡乱造谣,皇上忙于国事分身乏术,何来你说的什么主子夜夜伺候皇上?”这宫女究竟是哪个宫的?居然敢如此胡言乱语,当真不怕丢了脑袋吗? 宫女斜睨了一眼寒玉,冷笑两声才不屑地说:“我道是谁?原来是贵妃娘娘跟前的寒玉姑姑,诗琴失礼了!”可她的样子却完全不像是在道歉,而是炫耀一般的扬声道:“奴婢是如烟姑娘的贴身侍女,现在宫里头谁人不知皇上连着多日夜夜宿在我们如烟轩?寒玉姑姑当真是孤陋寡闻了,若是不信,可以差人去问,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造这样的谣啊。” 寒玉的心中惊怒,见这诗琴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大宣其事,那定当是真的了。可是小路子出去探听不是说皇上忙于朝政吗?但回头一想就了然了,小路子定是探到了消息怕娘娘伤心不敢回报,而即便皇上再忙政事,也必然是要休息的,却是每夜宿在了那如烟轩。 这事若让娘娘知道了,不知还得如何伤心呢?好不容易想出那些名目讨得皇上欢心,哪知皇上回头就被那狐狸精给迷了心。 诗琴见她不说话,也不去理会,如今是她主子得了圣宠,不日必将封妃,贵妃娘娘即使权掌六宫,没了皇上的宠爱也是失了势。故而她毫不顾忌什么寒玉姑姑,往后她才是这宫里的大宫女,人人见她都得喊一声诗琴姑姑。 “顾太医,快快跟奴婢走吧,这都耽搁了好一会了,主子定是要着急了。”她又再去拉顾桦,哪知顾桦为人比较耿直,凡事有个先来后到,于是她说:“诗琴姑娘,是寒玉姑娘先请医的,下官需得先去趟凤染宫,替娘娘诊一下那小兽。” 诗琴闻言大怒:“放肆!感情我们主子还比不过一只畜生?” 寒玉皱起眉来,那小越影可是镇国神兽,到了此女口中竟成了畜生,当真是口出污语。这样的宫女也配在宫里伺候主子? 顾桦听后也不由心中不悦,但她脾性温和,仍是柔着声音道:“若是如烟主子实在急,诗琴姑娘不妨另外找名太医过去瞧瞧,左司太医的医术各个都很好。” 的确那屋子里还坐了好几名女太医,听到这边动静也纷纷往这边探看。 哪知诗琴却故意胡搅蛮缠,放开了扯着顾桦衣袖的手,只是冷笑着说:“顾太医当真是难请啊,只是奴婢领的是皇上的旨意,今日早朝之前皇上特意嘱咐奴婢来请顾太医去看诊的,难道顾太医是要抗旨不成?” 顾桦一惊,立即弓下腰道:“下官不敢。” 本不欲惹事的寒玉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诗琴分明就是有意抢人,驳贵妃的面子。今日她若不争,那么定是让别人骑到凤染宫的头上去了。故而拿出了大宫女的气势来,冷声道:“顾太医,我们走,不与她多废话!管事给她主子安排别的太医去。” 拉起顾桦转身就准备离去,再呆在这里,气都要给气死了。 诗琴哪里会肯,她根本就是得势不饶人,一个闪身就拦在了她们面前:“顾太医,你要违抗皇上的旨意?贵妃娘娘那边为何不另找太医?不过是医一个畜生,怎么能与我们主子比?顾太医,三思而后行那。” 左司管事,其实也就是左司正,见此状不得不站出来解决纠纷,“两位别吵了,顾太医就跟着诗琴姑娘去一趟如烟轩吧,寒玉姑娘这边,下官再安排别的太医前去。”权衡轻重,毕竟那边传的是皇上的旨意,不好怠慢。 寒玉闻言,气得浑身乱颤,皇宫是最势利的地方,一朝得宠,一朝失宠,可看尽人前人后眼色。可如今贵妃娘娘还没失宠,就被一个没来由的女人给压在了脚下。 她咽不下这口气,不为自己,是为了娘娘。 坚决道:“不换,顾太医今日一定要跟奴婢去凤染宫!” 正文卷 113.对峙 诗琴直接无视,上前再次拉了顾桦要离开,寒玉上前阻止,诗琴却反手一个巴掌向她扇过来。寒玉习武之人,哪那么容易被打着,一个闪身就避开了她的攻击。若是依她的个性定是要还手过去,但一想现在自己的言行都影响到凤染宫,若是真把这宫女给教训狠了,定要说凤染宫欺人。 只这一迟疑,诗琴却不买账,上前就是用力把她往旁边一推,指甲乘机在她背上一抠,这女人打架多的是阴招。寒玉不防备,人被推的往旁边倒去,正好倒在一旁的石墩上,顿觉后背刺痛难忍,不止是那一受挫力,恐怕她背上已经结痂的伤口也裂开了。 等抬起头时,只见诗琴冷着声音抛下一句:“跟我们主子抢人?你以为你的贵妃娘娘还能得势多久?”拉着顾桦盛气凌人的离去。 寒玉气的话都说不出来,那头管事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一怒之下她冲去了上朝的紫宸殿,得知皇上已经下朝,回了紫阳宫,又忍着背伤赶到紫阳宫门外,她想找皇上寻个说法。却被韩萧拦在了门外。 “寒玉,你又发什么疯?”韩萧皱着眉看她一身狼狈的样子,神情里却带了愤怒。 “我要见主上!” “主上正在里面午膳,刚宣了不用伺候,也就不想被扰。” 寒玉冷冷而笑:“不会里面又藏了哪宫的姑娘吧。”前些日子染青与皇上起争执的事,她有打听过,所以知道那次是那如烟与皇上在御书房里。 韩萧震怒:“寒玉!休得胡言乱语!” 话声刚落,就闻门内低沉嗓音扬起:“何事喧哗?” 两人顿时都没了声音,但皇上已经问起,不敢不答,韩萧还在琢磨怎么回时,却听寒玉硬着声音道:“奴婢寒玉,有事求见。” 只过了一会,门就被打开,寒玉的视线飘进里面转了一圈,没发现有任何人,心里稍稍安定。 秦天策皱着眉问:“什么事?” 寒玉咬了咬牙,直起身问:“皇上,敢问这几日您宿在哪里?”话一出来,韩萧脸色顿变,这丫头当真是不要命了,敢这般质问皇上! 喜怒不变的声音而起:“你这是代你家娘娘问的?” 周身一寒,一股冷凝气息侵袭而来,寒玉知道皇上可能要动怒了,但之前那股气如何咽的下去,硬着头皮道:“是奴婢问的,与娘娘无关。奴婢听闻皇上国务繁忙,却有人造谣说皇上夜夜宿在如烟轩,奴婢想皇上对娘娘情深意切,断然不会如此。” 韩萧看了看皇上的神情,不由身后沁出了冷汗,寒玉这番言辞可谓是大胆之极。 秦天策沉默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浅浅而笑,吐出的却是冰冷话语:“寒玉,你当真是不知道自己主子究竟是谁了,韩萧,杖责二十,让她脑袋清醒清醒。”说完转身进了门,并且把门给重重关上。 只听那关门声,韩萧即知皇上是动了怒,低头看眼前的寒玉,面无人色。 上回躲过一顿罚,她仍不知悔改,今日是怎么也躲不过了。 于是就有了寒玉带着一身伤回来的这情景。 染青听过之后,沉默了很久,才幽幽问道:“他当真夜夜宿在了如烟轩?” 寒玉转头就见到娘娘神情怔忡,眼中有悲伤划过,不由心头一痛,她就知道娘娘若知晓了定是要伤心了。 小路子被传唤了上来,染青轻声问他前几日打探的消息。小路子一见这情形,也知瞒不过,所以把前两日打听到的事都讲了出来。 原来那日她想心思讨他欢心,后韩萧来报什么兵部侍郎有急事,其实他转个弯就去了如烟轩,并且在那里宿下了。 染青不懂,前一刻笑着对她温言软语,耳鬓厮磨的人,下一刻就转身投进了另外一个温柔乡里,她花了百般心思想要讨他欢喜,得他心,可是原来他的心早不在她这里。 当真是讽刺那! 目光触及寒玉背上以及臀上的血痕,红色刺痛了她的眼。 “传令,本宫要摆驾如烟轩。” 不止是寒玉,就连伺候在一旁的宫女也都愣了,这……娘娘是要找上门去?可是…… “娘娘不要,您还在禁足期间,不能踏出凤染宫半步,否则就是抗旨!” “抗旨?”染青笑了,“那本宫倒真要抗旨看看。” 心中有一种孤绝的悲意,只想找一个出口发泄,明知自己这性子要不得,但是人若没了性格,全变成他想要的样子,那她还是宁染青吗? ※※※ 如烟轩。 顾太医在帮她号完脉后,就开了药方说回去抓药,晚些再过来。 等人一走,诗琴就添油加醋的把刚才与寒玉争顾太医一事,告诉了蓝如烟,自然是隐下了那段打人的事。她是跟着蓝如烟一起入宫的,一直贴身伺候在其身侧,心理上自然是帮着自家主子。而蓝如烟也是个护短之人,尤其听到她说那寒玉指称自己不如一头畜生,心生了怒意。 却闻外间有人在宣:“贵妃娘娘到!” 心中微微一惊,继而又镇定了下来。 染青率了凤染宫一干人走进了如烟轩,刚踏入就闻熟悉的香味,只一转目,就见那桌案上一香炉徐徐燃着熏香,想必是与自己宫里点的一样。早前听寒玉提过,这熏香是他国进贡,属于稀罕物,是她刚封为贵妃时御赐的。 却不想在这如烟轩内也点了起来,染青勾唇讽笑,当真是荣宠啊! 整个室内摆设高洁、清,以素色为主调,香味缭绕,顿让这如烟轩给人淡感觉。 “如烟参见贵妃娘娘!”清脆柔软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升起,就见屏风后走出一柳眉如画,眼眸清亮的女子,盈盈上前,双腿微弯,朝她福了一福。 这是染青第一次听她说话,语音悦耳,如那黄鹂鸟歌唱,而她今日也着了一身素白纱裙,衬托的她越显清灵。 她福礼后站定,却见她的身侧左右各站了侍女,而身后也立了好几名太监宫女。这架势……染青心中冷笑,还没册封,排场却不比自己逊色。 她过来这边,除了寒玉,就是两名太监,两名宫女而已。 寻思间已闻如烟在淡声问:“不知贵妃娘娘光临如烟这里有何事吩咐?”话说着谦卑,态度却是傲气。 染青没有笑,脸色肃穆,这恐怕是她第一次这般严肃。 “如烟姑娘,本宫想跟你讨个说法。本宫差寒玉去请太医,何以你的侍女要与之争抢,且还动手打人?”凤眼向如烟身后扫去,只用看一眼,那个贴身站她背后的宫女想必就是那个与寒玉动手之人。 因为她的神情里与她主子一样有着倨傲,却在染青扫过去时,眼神缩了一缩,闪过害怕。诗琴的确被贵妃娘娘的威势有些给震住,之前敢那么嚣张,凭的是主子受宠,可眼前这人凤钗罗裙,仪态尊贵,是权掌后宫金印的贵妃娘娘,忍不住脚往如烟身后移了半步。 这一细微的动静都入了如烟的眼,她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娘娘恐是被身边的奴婢给糊弄了,据如烟听闻却是那宫女出言不逊,而诗琴不忍我受辱,才与之起了冲突。” “起冲突?”染青挑眉,“本宫的侍女受伤是事实!” 寒玉已经上前背过身来,虽然已经换过干净衣衫,也敷过药,但仍有血迹隐隐透出来。染青本不想带她前来,想让她在宫里好好养伤,她却硬是不肯,一定要跟过来。 如烟飘过去一眼,神色不变,只是唤了诗琴出来,“你说说,有无打她?” 诗琴低下眉眼,恭恭敬敬答:“奴婢没有,是她自己脚没站稳摔了一跤,倒在那石墩上了。”如烟凝起了眉,凉凉地说:“贵妃娘娘,您也听到了,诗琴并未打人,是您那婢女自己摔倒,反而回去向您乱告状,如此刁奴当真是要罚。” 寒玉神色一变,刚想开口反驳,却见染青挑来视线,示意她禁声,这才退了回去。 染青不怒反笑,这如烟倒真是厉害的主,颠倒是非的本事一流,“如烟,你的意思是本宫不会管教身边的人?”就凭着自己口中“本宫”两个字,今日她也要做一回以权压人。 如烟一听,脸色微变,随即又轻笑:“娘娘言重了,身边有那么一两个乱嚼舌根的奴才也属常事,还望娘娘别往心里去。” “本宫倒是受教了,只是不明一事,是否在这如烟轩内,如烟姑娘说的话就是王法,故而仅凭自己婢女一言就认定了是本宫的人在嚼舌根,哼,如烟姑娘的权利大过天去了。” 此话说的甚重,如烟脸色变白,隐隐怒气而出,声音也冷了下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是如烟的天,断然不敢言说什么王法,什么权利大过天,娘娘莫折煞如烟了!” 皇上是如烟的天!仅此一句,就字字插入了染青的心口。 她知道那如烟是故意这般言说,从出来到现在一直冷静自若,即便是面对她这个贵妃也毫无惧色,甚至态度傲慢,凭的是什么?凭的就是她口中皇上的恩宠。 正文卷 114.圣怒 本就心口憋了一股气,如今是彻底在体内乱嚣滋长,只想找到一个出口。 染青环视了一圈,重新把目光紧凝在如烟脸上,眉眼里多了一分穆色:“本宫得皇上钦赐金印,责令掌管后宫,今日之事本宫定会秉公办理。宫婢是否动手打人,等本宫把她带回后细细审问,定当给如烟姑娘一个交代。来人,把诗琴拿下!” 诗琴闻言吓的脸色惨白,腿一软瘫软在地。 如烟大惊,往前一站拦在了诗琴跟前,本是冲上前来的小路子和另外一个太监顿住了身形,回头看了看自家娘娘的脸色,不敢轻举妄动。 如烟本就心高气傲,何时受过这等屈辱,顿时气的浑身发抖,颤着声音道:“娘娘,你这是仗势欺人!这里是皇上御赐于我的如烟轩,不是你的凤染宫,休想在此为所欲为!” 染青看了她好一会,笑了起来,好一个仗势欺人,好一个为所欲为,她今日还第一次觉得这般以权压人是如此痛快。“既然如烟姑娘唤本宫一声娘娘,当知本宫今日有没有这个权利把人拿下了。”朝小路子点点头,示意他上前拿人,那个宫女诗琴如此造谣生事,必须给以小惩大诫,否则他日必会更加乱嚼舌根,祸乱宫闱。 小路子等人见娘娘发令了,也不再迟疑,正要上前去拿诗琴,却听如烟轻喝:“给本姑娘拦住!”她绝不容许自己的地方被人如此糟蹋! 顿时她身后的宫人也纷纷冲了上来,竟与小路子们扭打到了一起。 染青哪里会知道一个没受封的女人,竟敢真的与她的人动手,带过来的不过几人,哪里敌的过他们,没过一会小路子们脸上都被打的鼻青脸肿。 “住手!”沉沉怒喝,可是如烟轩的人都只听自己主子的话,没有人理会她。忽然一直抱在手中的小越影脱手而出,染青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眼前金色一闪,接着就听到了尖叫声,却是越影飞身扑到了如烟身上,吓的她花容失色。 “小越影,回来!”染青急唤,这局面越弄越糟了。 小越影竖着脖子向这边看了看,眼珠转了一圈,回过头爪子扒了几下如烟的头发。顿时她头上的发钗落了地,仪容不整,直把如烟吓的腿都软了,往地上倒去。 平日越影脾气很温和,从未攻击过人,哪知今日会这般露出凶性,把染青也给惊呆了。上前两步,想要去把越影抱回来,却听背后传来冷怒异常的声音:“这是要翻天了吗?” 心神一震,回过头就见门外紫金身影踏着余晖而来,到近处隐约可见秦天策面沉如水,眸色深幽,快步走进了如烟轩,身后还跟着多日不见的瑞王以及韩萧等一干宫人。 屋内混乱的局面一下安静了,如烟的宫人们也都纷纷退开,跪在了地上,高呼:“参见皇上。”小路子等人连忙也从地上爬起来,纷纷跪倒。 顿时除了染青外,其余人都跪在了地上,而如烟则还瘫软在地。 她张嘴想解释,哪知秦天策看都没看她一眼,就掠过她身旁径直快步走到如烟跟前,把小越影随手一拎,就被他提了起来,越影在见到他来时整个身子就浑身颤抖,显然非常怕他。而下一秒,小兽的身体已经飞了出去,被他狠狠摔往墙边。 染青眼见当时情形就绝不妙,急扑过去想要接住越影,却不知谁的脚横过来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而前扑的身形也慢了一步,越影被摔到了墙上又再沉沉掉落在地。 心中一痛,抱养越影的时日虽不多,但每日食在一起,宿在一起,早就生了感情。当她踉跄着来到越影跟前时,它嘴里“呜呜”叫着,身体缩成了一团,显是很痛。 就是因为它一直没有进食,看着身体虚,才让寒玉去找顾太医来诊治的,哪知太医没找着,寒玉还受了伤受了他的罚,而小越影也被摔成了重伤。伸出手想要去抱起它,触及到它绵软的金毛时,它睁开眼眯着向她看过来,如果真的通灵性的话,那眼神中有着乞怜。 忽然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有些溅到了金色的毛上,有些则溅到了染青的手上,只有小小的一处,却红的刺眼,顿时愣在了那里。 小越影却是站了起来,后脚不稳,差点又摔下去,好不容易站稳后,歪歪倒倒地走了两步,走到了染青的脚边,然后把身子蜷缩起来,依偎在她的宫鞋上。脚窝那里顿觉温暖,暖意直达心窝。 动物的世界很简单,当初是她救了它,所以它就认她为主人。可是看它这般衰弱无力的样子,嘴角的毛都带了血色,它是要死了吗?心中大恸,把它救出来的是她,难道害死它的人也是她? 若不是自己心中气难平来寻时,若不是帮她出气,这么温善的小家伙哪里会失了本性去攻击人?可是它没有咬人啊,只是扯乱了如烟的头发而已,却遭到了这般的灭顶之灾。 男人的手力有多重,她不用感受,只看那甩脱出去的力度就清楚了,他是真的愤怒至极要致越影于死地! 余光里,感受不到他的视线,他从进来那刻开始,从未看过她一眼,他的目光只在如烟身上。如今如烟已被他从地上抱起拥在了怀里,抚平头发,目光不离半刻。 终于一个事实在心里尘埃落定:他的眼里只有蓝如烟。 一直半蹲的姿势,脚有些酸麻,她把越影抱到了怀里才站起来,半闭的眼微微睁开一点,看到是她,又恹恹地闭上,竟似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莫名的悲意袭上心头,眼睛开始酸涩下来,但这里人这么多,她不会让泪落下的。 咬了咬牙,逼回了进入眼眶的晶莹。 此时,秦天策虽然目光放在如烟身上,可是余光却一直在暗暗注意着那边的动静。却见染青从头至尾只把心思放在怀里的畜生身上,根本没有向他看过来,也没有任何要与他解释或者求情的话,不由心中更加震怒。 至于怀中的女人,他倒有些惊讶,她并未如平常女子那般忸怩,顺势向他哭诉,只是在起初有被那畜生吓到,之后见到他来后,颦了蛾眉低声说她没事,自有一股傲骨在。 其实如烟在见到皇帝进门那刻,心中就定了下来,知道今日不会再吃亏了。连着几日的圣宠并非是虚的,她分明感受到了皇上对她的爱意,但她知恃宠而骄在他面前绝对是大忌,相反表现的若若大方,反而会给自己加分。 而且此情此景,也无需她来申述,皇上自有眼可看到。而那贵妃的脾性,刚才也略知了一二,相信不用自己说什么,定然会不依不挠惹了皇上动怒。所以她只需扮好贤良淑德就行,静观其变。 寒玉亲眼目睹了事件的整个过程,不禁两眼蕴泪,娘娘若不是为了替自己寻公道,哪里会受这般侮辱,而小越影也不至于……眼看着竟是要活不了了。实在忍不下了,想上前为之辩解,刚跨前一步,还没开口,手却被染青给捉住了。 一直凝看着小越影的她,察觉身旁有异动时,直觉就抓住了寒玉的手。寒玉是宫女,人微言轻,之前她就是为了替她去质问他,就遭了他的杖责,此时寒玉若再出头,恐怕不止杖责这么简单了。 她绝不能再让身边的人为了自己出事! 寒玉转眼就看到染青脸上有着坚定和决然,咬着唇没有再言语。此时皇上在这里,的确不是她说话的时机,而她的辩解,想必皇上也不会听。 却不知自己不辩解,有人恶人先告状了,仍是那诗琴忽然跪着爬到堂前,哭的哀戚莫名:“皇上,您可得为咱姑娘做主啊!奴婢奉您之命去为姑娘请太医,可贵妃娘娘身边的人硬是要与奴婢抢人,自己摔伤了就赖奴婢,贵妃娘娘替她来找姑娘寻仇,嘲笑咱姑娘无名无份,还要办了姑娘和奴婢等人。请皇上主持公道!” 颠倒黑白当如是也! 染青唇含冷笑不辩解,寒玉却再也忍不住,甩脱开她的手,跳出来指着诗琴怒骂:“你胡说!”当真是欺人太甚,竟然到了皇上跟前来搬弄是非!“皇上,不是这样的!”眼睛看向皇帝,希望他不要被蒙骗。 秦天策却是凤眼上挑,只看见其中的冷怒,“韩萧,把寒玉拿下!” 下一瞬,韩萧已经上前擒住了寒玉,让身后的人用绳子把她给绑了起来,这番挣扎,让寒玉的身后立即血迹斑斑,韩萧看到后眼中一黯,却不敢多言。他早已发觉皇上已经到了盛怒,寒玉丫头却仍不知死活要出来说话。 染青只在寒玉被抓时,神色变了变,最终变回了平静之色,甚至脸上带了笑意,却是那么孤冷。她终于明白,情这个字,就如镜中月,水中花,终会散去。 仍旧不肯求饶吗?秦天策冷笑:“好一个青皇贵妃!” 此话一出,瑞王等人神色微变,心知皇上是真怒了,而如烟却抬起头细看他神情,心中微微忐忑,他是要为了她惩戒贵妃吗? “说朕的如烟无名无份,要把她给办了?嗯?” 沉冷的语调,宣告着他的愤怒。但染青听到的是,朕的如烟…… 那日,他说:她是他的皇贵妃!今日,他说:朕的如烟!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 正文卷 115.降封 “韩萧,传朕口谕,青皇贵妃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且禁足期间擅出宫殿,是为抗旨!今格去贵妃一衔,降为侧妃,以作惩戒。”秦天策在下旨的时候,眼睛逼视着染青,没有错过她脸上任何表情。 但是他失望了,除了淡冷的笑,他再没看到她有任何反应,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他下的是什么旨意。后宫之内,分一后一贵妃四侧妃,降到侧妃级别,金印就须收回,也就是统掌后宫的权利尽数收回。 本是不想参与后宫纷争的瑞王,见此情形也不由震惊,皇贵妃乃六哥亲封,怎会这般轻易就格降?“六哥……”只讲了一句,就被秦天策瞥过来一眼,惊的闭了嘴。 那一眼里,他看出了六哥眼中的暴怒,而只瞪了他一眼后,视线又再调往贵妃身上,心中微动,有些明白六哥的意思了,他是想要她低头求饶。只是她会向六哥求饶吗?忍不住随着秦天策的视线向这边看来,却见染青的反应是低下了眉眼,再不看他。 越影在她怀中闭了眼,呼吸越来越弱。心头骤然寒冷,与它身上的血熔铸在了一起,不仅是心寒,连手足也一片冰冷,故而能感觉到指尖接触越影皮毛的地方有温热。可是她知道,再过不久,可能那点温热也会慢慢消失。 冷冽的目光一直凝聚在她身上,她知道,是他在看着她。耳畔是他明月映水如清泉般的声音,曾经她觉得这声音是那般让她心醉,此时却让她觉得心碎。 “如烟听封。” 如烟一惊,下意识跪在了地上,白色纱裙铺了满地。 “蓝如烟德才兼备,深得朕心,故封为烟妃,如烟轩赐名清心宫。” “臣妾谢皇上恩典。”如烟压抑住心中狂喜,叩首到地。 一降一封,彰显了皇上手中的生杀大权,也宣告了染青与如烟从此皆属四宫侧妃,不分大小,平起平坐。而在列的所有人都知,其实染青要比如烟低了一等,因为她失了君宠。 跟着染青一起过来的宫人们都惨白了脸色,谁也没想到竟会落到如此地步。 染青虽然低着头,也知此番旨意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自己身上,有震惊,有同情,也有得意。心中冷笑,她宁染青何时需要人来同情了?他以为她在乎那贵妃的头衔,罢了她的贵妃之名,想要她害怕的跪地求饶吗?当真是可笑。 别开头看向他处,正好与瑞王的视线对上,看到了他眼中的担忧,想起他们不过一面之缘,却曾在神兽园里救命后还得他向太后求情,刚才他开口也是想要为她说情吧,不由感激的朝他笑了下。 哪知这一笑更加激怒了某人,秦天策沉着声音说:“烟妃,现在你已经被朕亲封为妃,再无人可欺你。今日朕为你主持公道,你有权可处置任何人。” 寒玉听言大惊失色,皇上这是要那女人折辱娘娘吗?她离染青近,清楚地看到在皇上说话那句话后,娘娘的脚微微移动了半步,显见娘娘看似表面冷漠,其实心里定是沉痛万分。 而娘娘性情刚硬,这若那蓝如烟真的折辱她的话,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此番下来,如烟心中全是喜悦,皇上当真是爱她之极,不仅为她降了贵妃的级,又为她出头做主,早前的怒气全然消散。适当的时候表现大度,只会让皇上觉得她贤惠善良,在于她来说惩戒青妃在其次,得圣宠与君心才是重要。 故而她只是微微笑了笑说:“皇上息怒,得蒙圣宠,受皇上亲封,臣妾不想在这喜庆的日子多生事端,不如就这么算了吧。” 秦天策微微侧目于她,毫不吝啬眼中的赞赏。 口中却道:“烟妃不用顾忌,有朕在此,朕倒要看看还有谁能办你?”似有似无地向染青飘过一眼,意有所指。 如烟有些不懂皇上之意,帝王心最难测,伴君如伴虎,是在暗示她需得惩戒一二吗?考虑了几秒后,才道:“那皇上,依臣妾看,不如就罚青妃姐姐身旁的那名宫女吧,是她冤枉臣妾的婢女打人,又怂恿自己主子来寻事。” 思量再三,即便皇上降去染青的贵妃头衔,毕竟也曾得过圣宠,她刚刚被封妃,暂且不好太过树敌,故退而求其次,皇上要她罚人,不如就罚那个奴婢了事,也算大事化小。 见皇上点头,心中更觉喜悦,忍不住露出抚媚的笑。 寒玉见诗琴在如烟的示意下,向她走来,心中愤怒万分,却是敢怒不敢言,等于是皇上亲下的旨意,要她当众受罚,今日这份羞辱是躲不过去了。背后撕裂般的痛阵阵传来,心头更有万般委屈不能诉,她不知道曾经发誓效忠的主上,竟会有一天这般的武断! “等一下!”染青终于开了口,却是轻唤诗琴的步伐。她抬眼去看秦天策,希望他可以收回成命,寒玉是他的人,又受了如此重的伤,难道非要这般折辱吗? 诗琴愣了一愣,看了看染青,又回头去看自己主子。如烟在看到染青与皇上对视时,心中一动,顿觉酸意,故而在诗琴看过来时使了眼色,本意不想多生事端,但此时却忽然就想真的如了皇上的意,也对染青惩处! 诗琴得了眼色,就大了胆子,不再理会染青的话,轻蔑地走到了寒玉跟前。 此时寒玉双手被缚在身后,根本无法动弹,韩萧见状也不由皱起了眉头。 诗琴得意地笑了笑,扬起手就朝寒玉的脸挥去,她指甲锋利,下手时故意用指尖去划过寒玉的脸,想在她脸上留下血痕,破了她的相。她早就警告过寒玉,也不看看这皇宫的天要变了,竟敢跟她斗! 寒玉早已屈辱地闭上了眼,可是只听耳边传来“啪”的一声,脸上却没有觉得疼痛,猛然睁开眼,惊住了。 就在她脸侧些微的距离,染青用自己左手为她挡了那一掌,而手背上横过几条血痕特别显目,隐隐有血迹泛出,可见刚才那一掌有多用力。 事实的确,除去手背上抓痕的刺疼,整个手掌瞬间变得通红,几乎都觉得麻木了。染青不由苦笑,这宫女的力气竟是如此之大,刚才那一巴掌打的又重又快,她急走过来本想去打落她手掌的,却见来不及只好用手去挡。 寒玉是他派到她身边的人,他不心疼自己的手下,可是她心疼的。她绝不容许有人就在自己眼下折辱寒玉,这比折辱她还要让她觉得难受。 诗琴打下去这一掌,自己也吓的脸色惨白,若说打寒玉那是奉了主子的命,且有皇上在撑腰。可眼前这位是娘娘,是宫里头的主子,奴婢打主子那可是死罪,连忙回头向自己主子求救。 如烟被此情形也是惊住了,她没有想到染青会如此性情刚烈,居然自己上前为奴婢挡那一巴掌,第一直觉就是去看身旁男人的反应。 只见秦天策凤眸微凝,脸上神色莫名,看不出喜怒,目光停放在那处,但如烟却感觉到他圈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握的紧了,竟感觉那处有些疼。 明白了一个事实:皇上是在意的。 记得那日御书房内,皇上宣她过去,本是与她提及舅父一事的,忽的就吻住了她,而青贵妃就在那时推门进了来,等到青贵妃被他怒斥离开后,她曾问他,是否喜欢贵妃娘娘。当时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慵懒地笑着,目光悠远,下一刻又封住了她的唇。 那时她以为皇上的不言就是回答,他对贵妃无关情爱。听闻贵妃娘娘乃丞相之女,而宁飞扬又是东云皇朝的镇国将军,历来帝王都会以联姻来拉拢朝廷官员,恐怕贵妃的由来在此。可是现在,她有些不确定了……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没有人说话,一众人都大气也不敢出。 染青缩回了手,抚回越影身上,冷冷瞥了一眼诗琴道:“哼,难道本宫降了一级,连个宫婢都可以不听令了?” 诗琴吓的人软倒在地,她不知这娘娘发起怒来自有一种威仪,令她不敢再无礼。 现在的情形,染青也不能再无视,她心中其实如明镜一般,秦天策处处紧逼,目的就是要她跟他求情,既然他想,那么就按他意思做吧。 回过头,正正对上男人复杂的目光,清冷地说:“请皇上念在寒玉一片忠心的份上,饶过她这回。”虽说是请求,但要她此时当着众人低头,绝无可能,故而说出的话也非常生硬。 秦天策却道:“忠心?就是她的忠心害了她自己!主子生气不拦着,反而煽风点火,做错了事岂能不罚?”一语双关,话中有话,除了近身在他身侧的韩萧能懂一二,其他人都只听出其中的训斥之意。 染青闻言心寒到极点,咬了咬牙道:“既然此事由臣妾而起,那就让臣妾代寒玉受罚吧。” 一句话,瞬间气氛变得死寂,毫无声息。 瑞王皱眉起来,他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六哥周遭散发出来的冷冽的怒意。 秦天策迈着沉冷的步子走到她跟前,修长的手指勾起她的下颚,嘴角勾起邪肆冷厉的弧度,“宁染青,当真以为朕舍不得动你?” 正文卷 116.揣摩圣意 染青的眼被迫望进了那潭如泉水般的幽眸,这双眼里少了往昔的温柔,只剩寒霜,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明媚无比的笑。 “臣妾不敢妄自菲薄,皇上今天就是要杀了臣妾,臣妾也无话可说。”一口一个臣妾,说的拗口无比,却也与之划开了界线,从此往后,他们只是君与妃,再不是你我。 秦天策没有说话,古井深潭般暗色的眸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只是就这么盯着她看,危险的气息围拢而来。 动物对危险最最敏感,哪怕已经陷入昏睡中,小越影仍旧醒了过来,在染青怀里动了一下。察觉异样,立即别开头甩脱了他点在自己下巴上的手低头去看,只见越影本已阖上的眼现在已经睁开,直直看向秦天策,目露凶光,而脖子那处的毛根根竖起来,如临大敌,看样子像是要扑上去…… 它似乎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感受到了秦天策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甚或是杀气,所以即便受了很重的伤,也从昏睡里清醒过来,想要保护自己的主人,哪怕是无能为力。 染青眼眶一红,竭力控制眼泪不落。原来竟是动物要比人还懂惜情!手抚过它颈间的毛,安抚着它,她都感觉到它站在自己手臂上的脚在微微颤抖,它是拼着一口气强撑着要站起来的。 秦天策看着这一人一兽的互动,心头异常烦躁,她的眼中除了这头畜生,就再看不到他了吗?以为她那般花心思讨好自己,是彻底征服了她的心,哪知根本就不是。 想到这里,沉下声音道:“好!掌嘴两下,刚才算受了一掌,还有一下,惩吧!”说完转过身走到了正椅跟前坐下来,今天他势必要折断她的翅膀,让她再没心思反抗! 没有指名道姓让谁去罚,众人面面相觑,韩萧没有动,只低了头假装没有听到,跟着皇帝一起过来的宫人见总管大人没有动,也都埋着头不敢上前。 如烟见状脚暗暗踢了踢身旁的诗琴,本是想息事宁人的她,在看到刚才皇上与青妃之间的对峙后,改变了主意。她的心里满腔都是妒意,因为她察觉这个女人在皇上心中的份量非比寻常。 诗琴见主子暗示,又听是皇上亲自下命,心想这宫里再大也大不过皇上,遂状了胆子向染青那边走去,她知道这一巴掌打下去,是彻底给自己主子挣回了面子。高高扬起手,重重落下,却不知何处飞来一脚,把她整个人踢飞摔到了远处,胸肺间顿撕裂般痛,一口呕出血来,人也昏了过去。 瑞王大声怒斥:“狗奴才,反了天了?竟敢打主子!”这一喝斥,让如烟白了脸,瑞王的突然出手,不在她意料之内,可是主在皇上的反应。 只见秦天策飘了一眼瑞王,却是没有责怪。瑞王顿时心头一松,知道自己刚才的出头算是合了六哥的心意,看刚才情形他就暗自猜测六哥其实是想吓吓她,并非真有意要那般折辱处罚,且他也实在看不过去那样一个傲气的女子被个奴婢羞辱。 揣摩圣意,是一门学问。自己的出手是给六哥一个台阶下,否则铁板钉钉的,宁染青那一巴掌挨了,而那个出手的宫女恐怕下一刻就是被赐死,在列的所有人也都承受不起六哥真正的怒火。 到那时,场面就变得不可收拾了。 要说此时唯一冷静自若的人,也就染青一人了,从秦天策下令打她,到那诗琴被踢飞出去,她都垂着眼不动分毫,仿佛这里发生的一切与她无关。 身后“咚”的重重一声,传来寒玉哀凄的祈求声:“求皇上饶了娘娘,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不对!求皇上饶了娘娘!” “寒玉,不要求他。”染青转过身就见寒玉不停往地上磕头,每磕一下,都可看到她背上的衣衫被血渗透的变成暗红色。 本是已经放缓脸色的秦天策闻言眉头又皱了起来,还不肯服软是吗? 寒玉趴在地上哀痛地问:“娘娘,你为什么不跟皇上解释?” 解释,他会听吗? 却听淡漠凉薄的声音问:“青妃有什么话要跟朕说?”所有人都看得明白了,皇上要的是青妃的一句软话,这无疑也是给了青妃台阶下。 染青如何会听不懂他话外之音?看了看那边受伤很重的寒玉,再看了看怀中的越影,叹了口气,身不由己这四个字,她是彻彻底底品味到了。 弯腰把越影放到寒玉身前,可是它却趴着她的衣袖不肯,柔声安慰:“小越影,没事的,你就在这呆一会,她是寒玉,不是别人。” 越影竟似真的听懂了,松开了爪子,听话的蜷缩在寒玉跟前,眼睛半眯着看她。 她笑了笑,拍了拍它的头,以示夸奖。 然后回过身看向秦天策,艰难的抬起了步子,缓缓走到他跟前一米开外的地方,咬了咬牙,屈膝跪了下来。 目光放在他紫黑的龙袍上,那紫炫目的耀了她的眼,皇权世界,尊严如蝼蚁一般微小,形势比人强,他要的不就是自己的屈服? 既然他要,那么她就给。 头匍匐到地,暗哑着声音道:“皇上,臣妾求您!” 秦天策坐在椅子里,手指敲着旁边的桌面,不发一言,目光紧盯着面前女子的发顶。良久才道:“既然求朕,就抬起头来看着朕的眼睛说话。” 他要看她眼里真真切切的屈服,这一次,他要生生折了她骄傲的翅膀。在这宫里,最要不得的就是傲气,既然走出了他为她画下的牢,那么就得面对皇宫里的各种阴暗,今日,是他教她上一课,课程名字叫——忍耐。 这回染青没再执拗,听话的抬起头看向他,那清澈如水的眼中印出了自己的倒影,是……那么的卑微。 秦天策很满意她的听话,伸手抚过她颊边的发,拂到耳后,“是求朕收回刚才的惩处,不再罚你?”语声里带了不经意的慵懒,像是在诱哄,只要她点头,他就允了。 染青却道:“不,臣妾求您收回寒玉。” 嘴角的笑凝住,墨眸再起风云,以为她求饶是为了自己,却竟是为了寒玉! “寒玉本是你的紫卫,臣妾不想用她了,请皇上把她收回去吧。” 寒玉大哭起来:“娘娘,你是要赶奴婢走吗?奴婢不走,奴婢只要服侍你。”她哪里还做的回紫卫?早在主上当初派她来时,就让韩萧把她从紫卫里除名了,而且这么久处下来,早就一心向着娘娘。 染青再次叩首到地:“求皇上成全!”这是她仅能为寒玉做的,不再跟着她,从此即可免遭劫难。 看到这里,连瑞王也不禁摇头,此女子当真是性烈!担忧地看向端坐的六哥,心头忐忑,不知六哥要如何盛怒了。 秦天策咬牙切齿:“宁染青!”如果可以,他当真是想撕了她,她还真知道怎么惹他! 就在此僵局难下时,门外传来一声恭敬:“下官参加皇上。”众人看向门口,来人手挽药箱,手中还提了药包,竟是那去而复返的顾桦。她向内微微扫了一眼,心中忐忑,不知何故不过是回去抓药的这回功夫,如烟轩里竟来了这许多人,就连皇上也过来了。 韩萧最是机灵,见机立刻上前禀报:“皇上,是那之前两名宫女争抢的顾太医来了,不妨听听她之言?” 秦天策没有吭声,但也没表示反对,算是默认了。 顾桦听到韩萧所说,心中一凛,立即抬步走进了门内,跪倒在地上,视线里看到一素衣女子跪在皇上跟前,低着头看不清容貌,但看衣着不像是宫女。 韩萧见顾桦傻愣愣的,忙在一旁提醒:“顾太医,皇上在此,把之前争抢你的那一事跟皇上细细禀报吧。”不用说,他是信了寒玉的话的,知道其中必有章,刚才他就打算差人去请顾太医了,既然来了正好可以解释一二,也可还寒玉一个清白,且给皇上台阶下来。 刚才那情形,青妃已经把皇上所有路都堵死了,恐怕后面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呢。暗暗擦了擦额头的汗,幸好,顾太医来的及时。 顾桦听韩萧点拨之后,知了大概,立即恭敬的细细讲述当时情况。等她讲完,如烟的脸色变了,心开始惶恐不安,之前听了诗琴的控诉,而她又是护短,故而当时就信了。哪里会知道顾太医出来作证,证实了是诗琴抢人在先,口出恶言在后,最后还动手打人。 这比扇她一巴掌都还要让她难堪,而那罪魁祸首诗琴如今昏厥在地不省人事,倒把这一盆脏水全往她身上泼了。战战噤噤看了看皇上的神色,却看不分明他的态度,一脸高深莫测,没有怒色,也无喜色。 气氛又微妙的变了,之前的剑拔弩张竟似消失了。 秦天策目光扫向跟前一直跪倒在地不肯抬头的人,扫到某处红色,觉得甚是刺眼,皱着眉说:“顾太医不用多礼,起吧。给她手上先敷了药再说。” 顾桦愣了一下,顺着皇上的视线去看,这才反应过来皇上说的是那素衣女子的手。远远看着,血痕很是显目,看着狰狞。 正文卷 117.无情 顾桦立即打开药箱,找出上好的金创药走到女子跟前,打算上药,染青却手一缩,抬起头来道:“顾太医,你先看看寒玉的伤,她的伤很重。” 顾桦不知如何是好,向皇上看去征询意见,却接收到的是一个厉眸瞪过来,立即收敛心神,不再迟疑地抓过染青的右手,把伤药小心的敷上。 伤口的刺痛感,让染青微微缩了缩手,很快那几条血痕就变得麻麻的,显见真是好药。 如烟见机走上前温言劝道:“皇上,不如让青妃姐姐起来说话吧,地上凉。”现在的情形,她若再拎不清就真是没脑子了。见皇上没反对,立即含笑着走到染青身前,俯下腰打算去扶起她。 哪知手还没触及染青的手臂,就觉脚上一疼,眼底是金色,直觉就是踢甩了出去,竟是那之前攻击她的小畜生不知何时扑到了她的脚上来咬了一口,痛呼:“皇上,那畜生咬了臣妾!” 染青本是匍匐在地,在听到如烟的话时,已经微微抬起了头,刚才的动静就在她的身旁,她是亲眼看到那抹熟悉的金色被宫鞋给踢飞出去。惊起回头,就见越影被那一脚踢的滚到一边,厉嗥一声,血喷到地面,眸子依旧恶狠狠地瞪着如烟,爪子却是朝天挣了几下,抖索着,然后闭上眼渐渐不动了。 “小越影!”染青哀嚎!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跌跌撞撞冲到小兽身旁,一把抱它进怀里。刚才它已虚弱之极,哪里会想到它会突然起来去咬如烟,经此一击,它再也没有一丝力气,眼都睁不开,只剩微弱的气息。 颤颤巍巍走到顾桦跟前,“顾太医,求你帮我看看它。”声音变得嘶哑,隐隐带了哭音。 顾桦微惊,已经从刚才的对话里知道她是贵妃娘娘,忙道:“娘娘快把它放到地上,让下官为它诊治看看。” 却听皇帝冷的像从冰窖里出来的声音在说:“朕准你救了吗?” 顾桦顿住,本已走上前的身子又缩了回来,在这里,皇上是天,她是臣,即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违抗皇命。 染青不敢置信地看向那人,怒吼:“你说什么?”什么礼仪,什么尊卑,统统抛开,她只想看清这是一个怎样无情的人! 秦天策眯着眸迎视她的怒意,他就是看不过她如此目中无人!难道他连一头畜生也不如?“顾太医,给烟妃看看脚伤。”心中恼怒自己居然在跟一头畜生较劲! 顾桦没动,她也不忍看到那头小兽奄奄一息的样子,刚想开口冒死进言,却听身旁“噗通”一声,本是站得笔直的染青,再次跪在地上,膝盖碰地的声音那么重,那么响,激在每个人的心上。 “皇上,臣妾求你,先救越影好吗?它快死了,臣妾求你,不,我宁染青求你……”头重重砸在地上,一下又一下,不过几次,额头已经磕破,血印出来。 这样的情形,无论是谁,都会心生不忍。 “六哥,越影是东云皇朝最后一头神兽了,还请三思。”瑞王忍不住站出来求情。 在列许多人都不识神兽,但神兽一说都是知道的,瑞王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青妃怀中的小兽,那居然是神兽?!顿时全都跪倒恳求:“请皇上三思。” 烟妃的脚伤不过是轻伤,稍后医治无碍,但是神兽尊贵,且看着是要死了,再不医治恐怕真来不及了。 韩萧叹气,虽然也跪在了地上,但心中却更加忧虑,众人这一跪,恐怕非但帮不了青妃,只会火上浇油,皇上乃九五之尊,哪里会受他们这一干奴才的挟制。 果然,秦天策扫过跪了一地的众人,“全都是要反了吗?”目光调向染青,一字一句道:“宁染青,朕告诉你,自不量力只会害了自己。”瞥了眼那奄奄一息的小兽,“哼,不知死活攻击人,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本事。” 染青凝住身子,缓缓抬起头来,怔愣着看他。自不量力!赌上所有的尊严,换来的是这四个字?悲愤无处宣泄,她尝到了心死的滋味。 而怀中单手抱着的越影,终于在几下抽搐之后,再也不动,抚在它肚腹处的手,再感觉不到起伏,是没了呼吸吗?听到一个绝望的声音在说:越影死了! 单手撑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手、膝盖、额头,都有痛意袭来,但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她不想再跪再求了,从今以后,她再不跪人,哪怕是他秦天策! 右手也拢在了越影身上,还有温暖,却再暖不了她寒透的心。 秦天策皱眉看着她的举动,在目光触及那额头的红印时,觉得异常刺眼。手伸过去想要抚上那处,却被她头一侧躲开,然后看也没看他一眼,转过身就往门口走去。 “宁染青,朕有说让你走吗?”他觉得自己今天的情绪是真的乱到极点,本是心中有了怜意,又被她这态度给惹的想杀人了。 染青顿住身形,没有回头,唇角泛起冷笑。 怒吗?呵!“早知今日,当初你又何必来寻我?何必呢?”轻笑出声,却是比哭还难听,再不迟疑,头也不回的踏出了如烟轩。 身后是或愤怒、或复杂、或担忧、或怜悯的目光,但是她已不再在意。 她本有一颗自由傲然的心,为了那人折去翅膀进这皇宫,想要与他比肩而站,拔去身上所有的刺来适应这个冰冷的地方。可是空有一腔情,却无处安放,而那人早已与她离心 情似游丝,人如飞絮。泪珠额定空相觑。 今日即便因为她现在的“不敬”和“无礼”再有什么惩罚的话,不外乎就是打入冷宫吧,或许砍了她的脑袋? 贵妃的虚名她已抛之脚下,那么再坦然面对生死又如何? 走了一段路,听听身后竟没有脚步声,没派人抓她啊,无所谓了,现在她也没心思去揣测那人想法了,只想把怀中的越影送进神兽园内,那里是它的家,它的母亲埋葬在那里,那么它死后的归处也当是在那里。 只是路却不太认的清了,自从那次火烧神兽园后,她再没去过那里,而第一回去又是天色漆黑的时候,故而绕着走了几圈也没寻着那路。怀里的越影虽然身体还没有僵掉,但是已经感觉不到呼吸了。 依稀认出了小道边上的高围墙,像是那神兽园,沿着围墙往前面走,终于看到不远处有一个拱门,是了,就在那里,她没有走错路。 到了近处,即可看清门墙边上爬缠的植物,原来这门外也挂了神兽园三个字的牌子,与里面那块看似都有百年的沧桑了。站在门外,似乎闻到了阵阵花香的味道,那一场大火后来救的及时,并没有把全部花海烧为灰烬。 手去轻轻推动木门,却听身后传来瑞王的声音:“你真的要进去吗?” 回头看向一身白衣的男人,他的装扮与当初的那人竟有几分相似,一时怔凝在那里,但随后醒过神来道:“王爷,是我错了,当初就该听你的,不该把越影抱出来。现在,我想把它送到里面去,与它母亲葬在一起。” “你进不去的,园子被皇上给封了。而且里面猛兽仍在,非常之危险。”自六哥从东山回来后,就命人封锁了这处院子,也不用他再继续守园了。 染青闻言去看那黑木门,果然见那上面加了一把大大的锁,竟真的被封了起来。 “王爷可以为我打开吗?”都到了这里,只想把越影送进里面。 一阵轻风吹过,又是一股浓郁的花香飘来,沁人心脾。怀中的小东西忽然有了轻微的起伏,染青低头去看,心提到嗓子眼,小心翼翼轻呼:“越影?”它没有死吗?还是刚才只是她的幻觉? 不,不是幻觉,是真的在动,越影的爪子又一次的轻微挣动了下,然后眼睛缓缓的睁开,只睁了一条缝,乌黑的眼珠看向染青,里面的情绪竟似悲怆,就像是当初它看着自己母亲葬身火海时一样。 瑞王也觉惊奇,这小兽竟然没死?刚才明明看它在她怀里没了呼吸的,居然到了这神兽园门前又活过来了。难道是因为感受到家的味道了,所以它才回光返照般的醒过来? 染青几乎喜极而泣,越影没死,真的没死!“王爷,快,快帮我想想办法,要怎么救它。”情急之下一手拉住了瑞王白色的衣袖,只要有一点希望,她都不能放弃。 不远处传来咳嗽声,两人同时转头去看,十米开外的地方,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大帮子人,而站在最前面的,紫黑龙袍甚是刺眼。 韩萧朝推往猛使眼色,刚才咳嗽声正是他发出的警告。 瑞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顺着韩萧的视线去看,却是染青拉住他衣袖的手还没有松开,而清楚的感觉到,六哥的目光停留在那里。脑中轰的一声,什么被炸了,立即抽开自己衣袖向前两步,恭声唤:“六哥。” “昊瑞,你先行一步就是来了这?”皇帝的声音含着淡沉,没了之前的盛怒,却更让人觉得寒颤。 正文卷 118.陌离 瑞王没抬眼,保持视线下垂恭敬之态道:“六哥,臣弟随后出来就见皇嫂往神兽园这边走,惊觉里面危险四伏,于是上前提醒两句。”说的是实情,无需遮掩,故而神色朗朗,无心虚之态。 本看染青不顾皇命独自一人出来,神情哀戚莫名,生恐她想不开,又不敢跟六哥多废口舌,只好赶紧请命退下后跟上前来,果真让他发现她往神兽园而走,也明了了她之意图。 秦天策眉眼含凉,声音淡漠:“朕已下令封了神兽园,任何人不得入内。” 瑞王抬起头巡测六哥何意,却见他的视线直射在自己身后,心有了悟,知那句话既是对自己的警告,也是在说给她听。“臣弟知道了。” 韩萧暗使了一个眼色,上前一步:“皇上,奴才先行告退。”瑞王见状也立即提了有事告退就匆匆而走,想回头看看身后始终没有开口说话的人,但还是止住了念头,此事不是他可以参与得了了的。 看六哥那般盛怒后,却也随后跟上来的状态,知道六哥心里是在意的。 人陆陆续续的退下后,神兽园门前一下就变得安静起来。 染青只在听到声音最初投过去一瞥,之后就再没有回过头,一直是面朝园门,背对着后方的。虽然安静异常,但是后背那道目光却没有消失,她知道他就站在她身后,并没有离去,可是她却不想再看他。 从她不顾一切踏出如烟轩,不,应该说清心宫才是,她就决定把他从心底抽离,再也不要让他来影响自己。 人一旦心死,再大的恐惧与悲伤,都变得不再重要。 她的注意被怀中的越影给吸引,似乎到了这里,它在慢慢恢复元气,不再像之前那般无声无息,眼睛也可以睁开来了,虽然仍然是神情恹恹,没有太多的力气。 是因为回到家门口的缘故吗?在动物的心里,或许也有着落叶归根的心情? 不知从哪飞来一群鸟雀歇在了园子的墙头上,“叽叽喳喳”的唱着歌,它们唱上一会就飞起来扑腾几下,然后还绕着她的上方飞了好几圈。 心念一动,莫不是这些鸟雀在呼唤越影?越影眼睛睁的比之刚才更大了一些,眼中也有了光亮,金色的毛在阳光下显得特别耀眼。 染青终于明白,鸟雀不是在呼唤越影,而是在呼唤同伴,从神兽园内陆陆续续飞出越来越多的鸟,它们全都聚集在了这门口,本是安静的地方一下变得热闹起来。这真的是她此生唯一见过的壮景,她的头顶上方不止是鸟雀在盘旋,更有很多彩色的蝴蝶。 如果说只有鸟,她还能称之为百鸟迎兽,如果是还有其他动物呢,应该叫什么?会否神兽园里还有其他动物赶过来,或者就在那门后? “它是天地间唯一一头神兽,乃万兽之王,当它微弱的气息散发而出,引来了许多动物的感应。”清淡如流水的嗓音在身后说话,染青唇角勾起讽笑,他的情绪转变之快当真无人能及,顷刻间居然又变成常见的温润如玉的样态了。 万兽之王吗?小越影,原来你还有这么威风的一面呢! 像是感应到她心里的想法,越影乌亮的眼朝她看了看,翅膀扑腾了两下,颈毛耸了耸,竟像是在抖威风,神情甚至可以称之为倨傲!就是还虚弱万分,站没几秒,就腿一弯,摔在她怀里了。 既然越影没有死,她也不打算送它进神兽园了,那里面凶险万分,以它现在这怂样,是绝不能活的过去。心头念着晚点再去找顾太医来为它诊治一下,刚才看那顾太医为人比较正直,应该不至于太过势利。 心念一起,辨认了下方向,就打算快步离开这里。可刚走两步,就听身后人在说:“把它给朕!”她顿住了身形,没有回头。 秦天策凝看那纤细的身影,倔强之姿不肯回头,连他都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了。看她那般决然而离,像个准备赴死的战士一样,把他的盛怒抛之脑后,忽然心中有股微妙的情绪浮现,等到他愤然走出那如烟轩时,他才有些感悟那种情绪竟然是……害怕? 她的行踪只需让韩萧稍稍一问,就知道是往这边走了,也了悟她心中所想,打算把那小兽送进神兽园里吗?当真是可笑,小兽乃吸天地之灵气的神兽,哪会如此脆弱就死?分明在她离开时,小兽还存了一口气息在的,她却以为它死了。 “当真不回头看朕一眼了吗?”问出这句,秦天策自己都觉得语意有些微酸,立即沉了声音再道:“你不是要朕救那畜生吗?现在抱走它,必死无疑了。” 染青心头一颤,迟疑再三还是咬咬牙回过身来看他,“你会救它吗?”刚才她那般求他,他仍旧是绝情的拒绝,现在他真的愿意救它? 秦天策的回答是冷冷的一哼,见她站在原地不动,恼怒轻喝:“还不过来?” 染青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立即跑到他身边,视线盯着他的下巴,避开他的眼,把越影递到他面前。越影在刚才奋起站了一下后,又浑身脱力了,此时是半闭着眼睛,察觉到染青的举动后,它睁开眼看了看,又把眼睛闭上。 对于秦天策这个强劲的对手,它选择无视,或者说逃避。 秦天策的视线触在她的发顶以及额头,却对不上她的眼,伸手接过了越影。 想想觉得不甘心,命令道:“抬起头看朕。” 染青只迟疑了一下,就抬起了眼眸,两人目光相触,他的眸光深幽,看不清里面的情绪。在救越影的事件上,她不会在此时做没必要的坚持。 只是看着他又如何,心已经寒了啊…… 秦天策这才移开了视线,从怀里摸出一个青色锦囊,取出了一个青瓷小瓶。心中一动,莫不是那瓶里的药丸是金色的吧?等真的看到他从那瓶里倒出金色药丸时,她忍不住惊讶的抬头看他,仔细的从他眉眼到鼻子到唇,一点一点探寻过去。 她如果记得没错的话,第一次见紫狼时他也是吞进的一颗金色药丸,后来有次紫狼受伤时,她为他找药,也是找到了小瓶,倒出了金色药丸。虽然此刻的那瓶与紫狼的不同,可是药丸都是金色,怎么会如此之巧? 可是他与紫狼长的一点都不像啊,这世间也难找到一个与他长的相似的人吧,毕竟他的容貌可以是用绝色来形容的。紫狼的相貌太过普通,除去这层外,秦天策与紫狼最大的区别就是气息不同,他哪怕为君王,依旧清冷沉肃,而紫狼则是慵懒邪气。 定是她想多了,既然紫狼是他的手下,供奉那么几瓶相同的伤药,也属正常。 金色药丸放到越影嘴边,小东西立即睁大了眼睛,仔细嗅了嗅,再嗅了嗅,然后一口吞了药丸。染青忍不住问:“服下这药后它就会痊愈了吗?” 秦天策抬眼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右手手掌贴在了越影的肚腹处的金毛上,并且把它翻躺在了手掌里。那越影到了他手里,居然如此乖觉,任他搓圆弄扁。 看了一会,染青有些明白了,他是在用内功为它疗伤。心中暗暗惊奇,虽然早前看过他动手,知道他身手不凡,但是内功这一说还真有些令她觉得好奇。 越影似乎的确有所好转,睁开的眼睛明显比之刚才有力许多,心中微喜,忍不住问:“它不会有事了吧?” “娘娘,有皇上的圣药加上皇上为其运功疗伤,即便是再重的伤也会痊愈的。”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的韩萧已经站在了他们身侧两米开外,也解答了她的疑问。 秦天策抬起眼问:“东西带来了吗?” 韩萧立即上前,把捧在手中的一个夹子送到跟前,打开夹子,立即花香四溢,染青投去目光,只见那夹子里装了许多紫黑小花,正是那神兽园里差点被她烧光的。原来刚才韩萧是去了里面采花了。 紫黑色的花倒是与秦天策身上的紫黑龙袍相辉映,想起以前听闻的事,有些明白为何他的龙袍很少有明黄色,大都是紫黑色的,想来是为了悼念他的母妃吧。 早知小花的花香很浓烈,现在只那小小一盒,立即扑鼻的香味,特别凝神清新。 却见秦天策停止了运功,从夹子里取过几朵花放到越影鼻子底下,让它也细细闻。染青不由觉得好奇,小越影难道也喜欢闻花香味? 韩萧在一旁解释:“娘娘,这花叫陌离,是小神兽的食物,若是只闻这香味,它也会慢慢康复,只是时间会很长。” 陌离?陌上花开,终将离别吗?原来这紫色小花的名字叫陌离,很……忧伤的一个名字。可是他说花是越影的食物,那真是匪夷所思。难怪她找遍了食物给它吃,它都不要,而受了那么重的伤,一到这园门外,闻到花香,立即就死而复苏过来。 天地神兽,吸食天地之灵气,这陌离花长在土里很多年,得朝露灌溉,不正是集天地灵气吗?这样一想,也觉十分在理了,到底还是她俗了,给越影找了那许多杂物吃食,原来小东西是这般超脱! 正文卷 119.绿石 感激的朝韩萧笑笑,他解了她困顿已久的难题。 本来心思就一直放在这边的秦天策皱起了眉,韩萧一见皇上面色微臣,惊觉自己多嘴了,立即道:“属下告退。”走的可是飞快,一个眨眼功夫,人就离到远处去了。 少了外人在场,只剩两人时,染青觉得有些尴尬。刚经历了一场无情浩劫,心本已经支离破碎无处安放,哪知因为越影的事一打岔,之前的麻疼也变得微妙。 而冷静下来的秦天策,虽然不再暴怒,却也令她觉得胆寒。气氛一下变得有些姜宁,脑子里转了几转,仍旧只好把话题带到越影身上,因为小兽还被抱在他怀里。“它吃了药,你又为它运功疗伤过,再闻花香,不会再有事了吧?” “连着疗伤三天,它就会康复了。以后别给它乱吃东西,朕会让韩萧送将离花过来。”秦天策没有把越影递到她手里,而是放在了地上,把手中的小瓷瓶放进青色锦囊里塞进了怀里,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准备离去。 染青觉得嘴里发苦,两人之间变成了这般疏离,究竟是谁的错? 视线落到地上的越影,阳光下有什么在微闪,仔细去看,就在越影的身后,躺了一块绿色的石头,通过光的折射,远看有些晶莹。 不自觉的走上前去捡起那块石头,拿到手里就发现这其实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玉,形状不公整,外表普通不华丽,但上面却是刻了两个字:梦璃。 是他掉的吧?直觉扬声唤:“秦天策!”出口才发现自己直呼了他的名字,转念想想也觉无所谓了,再大胆的事她都做了,何必在意多上这一样。 他返身过来,微微挑了眉。 她这样的大不敬称呼,已经习惯了,之前都那般与他横眉叫板了,也不差这。且听她称呼皇上臣妾的,反倒有些别扭,就好像……刻意拉开两人的距离。 在刚才,救完小兽,与她干站在这里,找不出任何话,忽然觉得心头索然,脑中有些混乱,想回紫阳宫好好想想,他究竟要什么。 她的屈服?之前已经她已经匍匐跪倒在他跟前,声声恳求。可是看她那样,他的心头却越加愤怒,而在见她忽然决然离去时,愤怒找不到出口。 “是不是你的石头掉了?”染青不明他那复杂眼色,只是轻声问。 秦天策微愣,视线落到她伸出的纤纤玉手上,那里躺着块绿色石头。眼神微缩,直觉就去摸腰间的锦囊,没有任何迟疑的上前从她手里取过了石头,微凉的指尖划过她的掌心。 染青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去看他的神情,她看到他微微沉凝了目光落在绿色石头上,他取过的霎那,眸中闪过了一道光,她读析为——怜惜。那块普通的石头,只有手掌一半大,对他很重要吗? 不知是这石头触动了心中的弦,还是他脸上名为怜惜的表情让她有了想要开口询问的欲望:“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如烟?为什么之前她那般求也不愿意救越影,现在又肯了?为什么他站在离她如此近的地方,她却再也感觉不到以往他对她的温情? 心头还有无数的疑问在闪现,只有三个字:为什么?可是男人种种的表现不是已经够明白了吗?他其实……不爱她。 秦天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她。 染青挑了一个比较直接的问题问:“刚才为什么要那般对我?” 从君望到皇宫,他处处表现的都是爱她,而之前在宁德宫里,即便他做了暴君的举动,也都是彰显了他对她的在意,可只转瞬,就有了如烟,且对她这般绝情。她想不透其中的缘由,人心竟然会变的如此之快吗? 秦天策凝起了眉,为什么要那么对她?触及到她额头已经凝结了血迹时,长睫微微阖下,眼底阴影斑驳不清,掩去心头的晃神,只是淡淡说了句:“回你的凤染宫好好待着,禁足期间不准再踏出半步。”说不上是命令还是警告,语气平稳。 随后留下转身的背影,紫黑颜色从她眼里渐渐淡去。 悬起的心又落了下来,是深深的失望,苦笑着自问:她在期盼什么?看到他愿意救越影了,又在期盼他来跟她解释吗?女人真的永远是感性超越理性,一旦爱上了,总会毫无理由的去期盼,想要为对方找借口。 这其实就叫——自欺欺人。 抱起地上的小越影,以及韩萧留下的那个小夹子,看了眼身后的神兽园,长叹一口气,寻了路往凤染宫而去。 刚走到宫门口,就见里面一群宫人迎了出来,纷纷担忧地唤:“娘娘!”寻了一圈没有见着熟悉的身影,心想那人是真把寒玉收回去了吧,这样也好,不用跟着她老是受罪。 抬头看了看那匾额,凤染宫三个字在余晖下,甚是夺目又庄严,只不过这是贵妃的居处,现在她被降成了侧妃,恐怕是要换到别处宫殿了。还有那金印也得找出来,估摸着等会就有宫人要来取,但那金印是让寒玉收起来的,平时也用不着,倒是要找上一找。 “小路子,跟本宫进来。”离了寒玉,之前一直在身侧服侍的绿环绿珠两姐妹又……身边可以使唤称手的也就小路子了,琢磨着让他找个机灵点的宫女,替了寒玉那位置。 穿过院子,走进后堂,脚刚踏进,就闻一声熟悉的呼唤:“娘娘!”染青一愣,抬眼去看,那站在堂下的不是寒玉又是谁? “寒玉!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让他收回去做紫卫了吗? 说话间上下看了看她,发现她已经换了一身衣裳,额头也被上了药,想必背后的伤口应该也诊治过上药了,否则她哪里还有力气站在这里说话。 寒玉走到离她一步之远处,微微福身:“娘娘,奴婢这辈子都是你的人了,除非奴婢死,否则绝不会离开你半步。”语气坚定,眼却垂在下处,不去看染青,隐隐有委屈之意。 面对这样的寒玉,染青还能说什么,走上前小心的避开她背后的伤,轻轻环住她的肩膀,难过地说:“寒玉,你跟着我,只会受苦,回了他那里,成为紫卫,再没有人欺你。” 听着娘娘的感怀,寒玉眼中含了泪说:“娘娘,奴婢知道一件事,主上对奴婢有恩,但娘娘对奴婢却有情。” 有哪个主子敢冒天下之大韪,与天子叫板,只为了替她这个奴婢出气?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她的心已经向着这个主子了。 娘娘是个有魔力的主子,可以让许多人心向她,就像那奋不顾身的绿珠一样,包括她怀里的神兽越影,也会在虚弱不堪时为她捍卫尊严去攻击别人。 恩与情,合起来叫恩情。染青明白,在寒玉的心里,秦天策是个像天神一样的人物,她绝不会背叛他,但是她对自己也有了情,她们主仆的心是真的走在一起了。 “寒玉,借我肩膀靠一下好吗?”卸去本宫那些讨厌的称呼,自在了许多,这样的情形下,就连寒玉也不再迂腐的想要去纠正她。 看到寒玉点点头后,她把头轻轻靠在了她的肩膀上,闭上了眼,藏了许久的晶莹顺着脸颊落了下来。直到这时候,有了温暖的怀抱,温情的呵护,温柔的语言后,她才让情绪外露,让悲伤流放。 之前的隐忍,不过是强作坚强,到了这刻,觉得身心俱疲。 “寒玉,我只有你了……”是痛到极致的声音,低低的哀鸣如小兽。 怀中的越影在进门时就交给了小路子在抱,刚才踏进后堂,就在她与寒玉相拥时,小路子已经抱了小兽悄悄走出了门外,把空间留给了她们。 寒玉心里也觉钝痛,以及对娘娘的怜惜。主上今日是那般绝情,一点情面都不留,即便她对主上感恩在怀,忠心耿耿,也不由有了怨怼情绪,虽然之后主上在临出门时责令了顾太医为她医治伤口。 手轻轻抚上了娘娘的头发,尽管这个动作是跃礼了,但她还是想给以安慰。 “皇嫂——”远远传来婉玥公主的声音,一路从远而近,来的飞快。 染青立即抬起头擦去眼泪,她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如此失态。寒玉也恭敬地站在了她的身侧位置,做回了奴婢本色。 婉玥是一路跑进来的,神情很是紧张,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婢女急急喘气。一进门,她就看到了染青红了眼眶,急着上前拉过她的手上下打量询问:“皇嫂,你……没事吧?” 如烟轩内皇帝震怒,罢贵妃,封烟妃一事已经在短时间内传遍了整个皇宫。她从侍女口中听闻此事,立即拔腿就往这凤染宫里跑。她是没见过那什么烟妃娘娘,只在心里认了染青为皇嫂,可能是先入为主,也可能是染青身上有着浑然天成的一种气质吸引着她。 这在很久以后,她才终于明白,那种气质叫做自由。 明明是个身在皇宫大院里的人,但是她的心却仍然是自由的,没有任何拘束。这可能正是婉玥向往,又无法达到的吧。 染青勉强扯了个笑容,摇摇头,表示无事。 她不会因为之前的事迁怒其他人,虽然婉玥是他的妹妹,可是她可爱又单纯,哪里懂得那些纷纷扰扰的外事。若能像她一样这般无忧无虑,该有多好啊! 正文卷 120.妙计 寒玉在身后朝婉玥公主暗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追根问底了。刚才娘娘趴在她肩头那般沉痛落泪,令人觉得心酸又怜惜。 婉玥虽心思单纯,却也懂了寒玉的眼色,可是看皇嫂这般落寞哀伤,想起自己那事,不由也有些黯然起来。真想甩掉一切,放开心头事! “婉玥可是有事找我?”平日里与这公主相处很是随意,习惯了彼此的你我称呼,现在心情实在是索然,提不起兴致陪她玩耍,只想早些送了她离去,好安静呆一会。 却见婉玥忽然端起了公主的架子,神情严肃地对身后的丫鬟说:“本公主想与皇嫂说说话,你们都先下去吧。”两名宫女立即行过礼后,退到了门外。 随即婉玥又眼巴巴地看着寒玉,这暗示不言自明。 寒玉皱了皱眉,她心思玲珑,立即就懂了公主之意。抬眼看了看自家娘娘的神色,被公主这一打岔,倒是少了几分哀愁,心想或许有公主与娘娘说说话,聊些高兴的事,能解开娘娘的心头郁结也说不定。 退到门外后,立即招呼了宫人各司其职,不要懈怠。即便这里真的被皇上打成冷宫,她们也不能因此荒废了手中的事。 婉玥跑到门口,向外张望了一下,见寒玉和自己的宫女都退到了前院里,于是关上了门。再跑回染青身旁,拉了她的手往椅子边走,“皇嫂,我有个想法,你要不要听?” 本是悲伤之极的情绪,在婉玥突然来临后,没了宣泄口,生生堵了下去。染青瞥了一眼她的神情,眉眼里带着笑意,这般遣退了下人,神神秘秘的,倒是引起了兴趣。 于是点点头,不管是什么,总能移开心神一二,不去想之前的事。 婉玥凑到了她的耳边低语两句,染青心头一震,失声问:“你说的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了,哪里会用假的来诓骗皇嫂呢。”婉玥瞪圆了眼,就差拍胸脯发誓了。 染青沉吟了下,实在是震撼这个公主的胆大,可是这凤染宫是被封了起来,四周是否有紫卫也不知,不过经过之前那一闹,倒是没见门口左通等人,估摸着自己去烟妃那里闹事,也是他们去通报了他,后来被差遣了去干正事了吧。 可是……“寒玉不会同意的吧。” 婉玥蹙起了眉,寒玉的确是个问题,她一直贴身跟在皇嫂身旁,要瞒过她当真是不易。眼中闪过光芒,唇上挂了笑,既然瞒不过,就不如不瞒,她本意是只要过了皇嫂这一关。 “寒玉——”扬声而喊。 染青片刻之间也明了她心思,含笑不语,看她如何去说服寒玉。 但等寒玉听完后,连连摇头:“娘娘,公主,这万万使不得啊!”真的也就公主想的出来,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一个是娘娘,一个是公主,她就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皇上砍的。 婉玥立即端起公主的架子,眉毛竖起来,假意喝斥:“怎么使不得?本公主说使得就使得,若出了时,本公主一力承担!寒玉你要么就假装不知道,要么就跟着我们一起参与!” “娘娘?”难道娘娘也同意了这提议?寒玉转首看向自己主子,却见她的眼中闪着希翼的光,想起今日那些遭遇定是让娘娘身心俱疲,如果这样真能让她放开心结的话…… ※※※ “哈哈,皇嫂,我们终于出来了!” 天刚蒙蒙亮,皇城门口,一辆马车缓缓而出,而车上的正是染青与婉玥,还有苦着脸在赶马车的寒玉。三人换去宫衫,全都清一色着了太监服饰,昨日婉玥的提议就是出宫。 按说皇宫禁卫森严,即便她们换了衣衫也难蒙混出宫,染青本是不抱太大希望的,且当陪着婉玥一起玩闹而已,哪知到了宫门口时,看到婉约从腰间拿出一块总管令牌,这才知道原来这丫头是早有预谋。 但韩萧的令牌她是如何得来的?用脚踢了踢兴奋异常的婉玥,问道:“这总管令牌你是怎么弄到手的?”婉玥一听立即邀功一般把令牌递到染青面前,神秘地说:“你看看这令牌。” 染青翻看了几下,没觉有异样,但看她如此神秘,一个念头在脑中浮现:“难道这令牌是假的?”婉玥立即眼现崇拜:“皇嫂,你真是厉害,一猜就中!但这令牌说假不假,是我偷了韩萧的令牌,悄悄找人做的,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你早就想要偷出宫去了?”按理也不会啊,据她所知,早前婉玥并不在宫里,她其实相对比较自由的,只要太后首肯,去什么别苑应该不成问题,不至于要这样偷偷出宫。 婉玥收起了令牌,笑着说:“那倒没有,偷做这令牌是想跟韩萧闹着玩呢。” 染青心中疑惑,觉得婉玥微笑背后藏了什么没说,那令牌成色很新,应该是最近才制成的。看来心思单纯的小公主,也有了心事。 掀开车帘,抬头看向天空,雀鸟翩跹,自由自在,嬉笑怒骂皆随意,不觉笑了起来。不管婉玥出宫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很感激她和寒玉,让她可以重新呼吸自由的空气。 在那皇宫里,真的感觉心太压抑了,要喘不过气来,所以在婉玥提出这个建议时,毫不犹豫的就同意了。 “皇嫂,你不会乘此机会逃了吧?”身旁传来婉玥的声音,她回过头去看,见她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染青笑问:“为何有此问?” 婉玥想了想道:“因为你看着外面天空的样子,是那么的向往,就像……自己也要飞上天去一般。”她感觉皇嫂一到了外面,整个人的气质就变了,变的超脱怡然,一把搂住染青的胳膊,“皇嫂,你不要走!六哥会伤心的。” 他会吗?他的心里已经没有她了。 不过此刻她也不会离开,如果她真的就此逃了,会连累凤染宫里那一群宫人被他砍头,而且婉玥一番好意带她出来透透气,要是把她弄丢了,如何对那人交代? 更甚至远在君望的丽珠娘和香儿,只要她一逃,想必她们会立即就被秦天策下令抓回皇城,成为要挟她的筹码吧。 她有这许多的牵挂,哪里是能说走就走的。在没有万全的准备下,她不会轻易离开。 还在凝思间,忽然听到身后婉玥幽幽地说:“皇嫂,其实你若是真想逃走,婉玥是不会拦你的,皇宫,的确是个压抑人透不过气来的地方。” 惊讶回头,只见婉玥也翘首凝向天空,她此刻的样子不像平时那爱笑的精灵,眼中满是忧愁和浅浅的忧伤。染青明白这公主是真的有心事,暗叹了口气,在那个皇宫,原来每个人都不如表面那样活的开心呢,就连这看似天真无邪的小丫头,也有了愁和忧。 马车进了城区,三人下来,找了一处客栈寄放了马车。随后进了一家成衣铺子,各选男装换上,毕竟她们的太监服饰太过显眼,而在外行走男装要比女装来的方便。着装完毕后,婉玥甚是欣喜,就着铜镜照了又照,初看过去,还真有玉树临风之态。 称呼上,染青安排了一下,她们三人装作是外出行商的两兄弟,她叫杜清然,婉玥叫杜昊月,取与兄长排名之昊字。寒玉不敢与之并称兄弟,就当了家仆改叫杜玉。 ※※※ 紫阳宫。 韩萧推开宫门快步入内,见皇上手执奏折,停了身形,没再上前,但脸上却是神色着急,却又不敢去打扰皇上处理公务。 过得半刻,秦天策从卷宗里抬起头来,瞥了一眼站在旁侧的人。 沉吟了声音问:“陌离花送去了吗?不是让你代朕为那小兽运功疗伤吗?怎回的如此之快?”昨日之事,扰的他心头烦躁又压抑,故而暂时不想见她。 韩萧见被问起,立即上前把事情跟皇上禀报。可讲到后来,见皇上本是沉郁的脸色越来越黑,他心里也开始惶恐不安起来,早在回来途中他就预感到皇上定是又要发怒了。一遇上青妃的事,一向淡漠凝然的皇上,脾气就特别压不住。 且那青妃也当真是有本事,总能惹的圣颜大怒,不知道今日这事可要如何收场了。 禀报完毕后,一片死寂,气氛危险又沉凝。忽听一声巨响,秦天策手掌拍在了案上,站起身抬脚就把桌案给踢翻在地,那些奏折哗啦啦散了一地,咬牙切齿地怒:“宁染青!” 韩萧一点都不怀疑,若是青妃此刻在这里,恐怕要被皇上给撕了。 “去凤染宫!”踢开身前袍摆,黑着脸冲出了紫阳宫。 一路上,除了韩萧能勉强跟上皇帝步伐外,其他的宫人都被落后了一大段距离,且各个都心头寒颤,这是又要起风波了吗? 转眼,就到了凤染宫门口,秦天策抬头看了看宫扁,那三个字中间的染字,当真是刺眼之极,真的是胆大包天的女人! “韩萧,传朕旨意,派人封锁凤染宫,任何人等一律不得进出,违者斩!”森寒之极的声音,刮在每一个人的心头,韩萧立即回身去安排。 正文卷 121.文试招亲 走进院落,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秦天策目不斜视走进了最里进,压着沉怒问:“你们的主子呢?”没有人回答,甚至连头都不敢抬。 他又问:“寒玉呢?”仍是鸦雀无声,怒的他一掌拍在了桌上。 这寒玉当真是胆子越来越大,怂恿主子大闹如烟轩,现在又怂恿主子逃跑?凤眸里铺满冰霜,怒意侵染了全身。 “没人出来要回话吗?那全都拉出去斩了!” 侍卫刚动了动脚,立即一个小太监滚了出来,正是那小路子,“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才们今日起来正准备伺候娘娘,进了这里就见绿荷倒在地上晕了过去,娘娘去了哪里,奴才们实在不知啊!” “绿荷呢?” 小路子颤着手指指了指墙角,那里正躺了一名宫女。 秦天策皱了皱眉,“把她弄醒!”立即有人上前泼了水,绿荷湿漉漉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抬眼看了四周一圈,立即吓的脸色惨白,还是旁人指点:“还不去跟皇上回话,愣着干什么?” 连忙爬跪着到了皇帝脚边,声音颤抖:“奴婢绿荷,今日一早,奴婢起身伺候娘娘更衣,忽然后颈一痛,人就昏厥了过去,后面的事奴婢一概不知,请皇上饶命。”趴在地上猛磕头,却从袖子里滚出一张纸签来。 韩萧眼明手快的上前取过纸签检查了一番,没有任何问题,转而呈给了秦天策。 打开纸签,目光扫过,上面只有一行字,字体正是染青的。 绿荷,小路子,你们莫要担心,本宫出去一天,晚些时辰就回来。 她并非有意逃走?心回落了一些,在听韩萧说凤染宫里她失踪时,他第一直觉就是她逃了,在他昨日那般绝情对她之后,她逃走了! 把纸签塞进了袖子里,往内室而走,却也没再下旨处斩任何人。 还没走进内室,目光被门上贴的一张纸条给吸引了,抬手撕了下来,同样的字迹,娟秀的字体,如她的本人一样,跃然纸上。不由想起那年她的字被父皇盛赞的情景,怒气稍平了一些。 横眼看了纸条的内容:越影与秦天策禁止入内! 恼他成这样?连这内室都不许进了?哼,宫里头还没有他不能进的地方! 皱眉询问:“谁是越影?”有些纳闷,她把谁与他并列沦为禁止行列。 纸条上写着什么没人知道,但是越影是谁,却是整个凤染宫里的人都晓得。小路子立即跑上前弓身回话:“回皇上,越影就是它。”手指向窗边的软塌,那里本是娘娘喜欢躺的地方,自从越影来了后,那个位置就被它给占据了。 此时越影正眯着眼慵懒地看过来,乌黑的眼珠半遮半掩,气色比起昨日那奄奄一息的样子,好了很多。 只闻小路子一声哀叫,被皇帝一脚踢翻在了地上,当下没有任何人敢抬眸去看他的脸色。刚刚消褪下去的怒意,瞬间点燃,想把“宁染青”三个字咬碎了吞下去。 余下的时间里,秦天策端坐在凤染宫主位,脸沉黑着,底下跪了一地的人在颤抖。 门外韩萧再次踏进宫门,神色严峻,只看一眼,秦天策就肯定了心中的猜测:果然她不止带了寒玉,还带上了婉玥。 从宫女口中得知昨日婉玥来过,他就开始怀疑了,那丫头鬼心思多,遇上聪明的染青,两人是凑一块去了。听完韩萧回话,他皱起了眉,“婉玥怎么会有你的令牌?” 韩萧苦笑,从怀里摸出了总管令牌,“皇上,属下的令牌还在此。公主不知何时偷偷打制了一块一模一样的,天刚亮,宫门前的侍卫没有仔细检查就放行了。” 秦天策沉默,依此看来婉玥早有念头出宫,所以才偷偷做了一块令牌,而出宫还拉上了染青,看来是想找块护身金牌。 ※※※ 出了宫的三人,犹如飞出了笼子的鸟。染青与寒玉还好些,她们毕竟曾在江湖,可是婉玥就不一样了,她是看着什么都新鲜,尤其今日正逢集市。她几乎是想把整个集市都搬回去,零零杂杂的东西,只逛了一半,她们就回了一趟客栈,把东西给寄存起来。 染青好笑地问她:“早前不是听闻你是出来过的吗?” “大哥,你别取笑我。我一共就出来了几次,都是去那别苑,身后跟了一群人,一路上坐在轿子里,哪里有这样的机会可以畅快遨游。”婉玥虽然是笑着在说,但却感觉到了话意背后的忧伤。 即便是贵为公主,也有着许多许多的无奈。华丽的光环背后,更多的是寂寞和忧伤。 不算拥挤的集市,还算熟悉的楼市,那些年她偷偷跑出来,不说走遍了每一处,却也是潇洒怡然的。隔了这许多年,皇城的风貌改变了许多,却仍留着旧日的记忆。不知道那陈家米铺可还在开着,那可是她当年的心血。 三人中最安静的属寒玉了,她从出宫就开始保持高度紧张,自然而然就把护卫的工作揽上了身。若是娘娘和公主出了什么事,她可真要吃不完兜着走。 染青发现身旁的行人忽然有方向的往前方而赶,神情里带着莫名的兴奋。婉玥显然也发现了,奇怪地问:“他们这是要去哪?”问话间,她拉住了其中一个路人询问:“你们这是要去哪?” “前面楼台贺兰小姐要举办试招亲!” 试招亲?只闻比武招亲,这还是第一回听闻。婉玥一听有热闹可看,立即来了兴致:“走,大哥,我们去看看。” 其实不用特意去找,只需循着人流往前走,前方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开始停滞不动了。 楼台设在了某处酒楼外面,群众们都聚集在楼台下面,男男女女各有。 有人在身旁议论:“听闻那贺兰小姐才学出众,可贺兰家是家大业大,怎会以这种方式招亲呢?”“呵,你们有所不知,贺兰家富有,但贺兰小姐眼高于顶,硬是要找个与之才学匹配的夫婿。” 忽听人群里爆出一声高喊:“贺兰小姐出来了!”也打断了刚才人们的议论声。 只见一名妙龄女子着一袭素衣,翠罗环身,轻纱掩面,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款款而出。虽因遮了脸,无法窥得容貌,但看她乌发垂腰,身形婀娜,眼角眉梢娇妍之魅,想必也是丽人。从刚才旁人的议论声里,可以看出这贺兰小姐必是个心高气傲之人。 但染青却有些佩服此女子的风骨,在当下时局里,能够这般抛头露面找夫婿之人,倒也真是少见。这种情况下,恐怕只能以才见长,无法以家世和相貌取胜吧。 只听身旁婉玥摇头晃脑地点评:“这贺兰小姐应是个美人!” 不由觉得好笑,斜看她问:“你又知道是美人了?” 婉玥煞有介事的点头道:“美不美只看其行走,她挺直如松,脚步轻盈,衣着不华丽,这样的女子心境也通透,即便是其貌不扬,定然也是心美之人。” 这回染青倒真的诧异了,没看出这小丫头颇有见地的,却见她凑到耳边悄声说:“这是我从书上看来的。”惹得染青连连失笑。 等贺兰小姐坐下后,又走上一名长者,锦衣华裳,年届中旬,胡须微长,看样子是那贺兰老爷。这个贺兰家当初染青也曾听过一二,是商户,多年经商,家底真的算是厚的,能够同意女儿召开这个试招亲,可见对其宠爱了。 他走到台子中间,拍了一拍掌,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朗声道:“各位乡亲,各位路过的朋友,今日小女举办这个试招亲,为的是以会友,可以从中觅得佳婿。规则其实很简单,这里会有一副对联,对的工整的可以进入候选,然后小女出题,候选人自行做诗一首,小女会在其中选出最佳的作品,而那位也就是今日试的最终胜利者。” 比试听着很简单,但其实掌握权都在那贺兰小姐的手中。 但在贺兰老爷拿出那初试的那副对联时,染青不由诧异了,原来那不是一副既成的对联,而是一副画。画的上面是一双手紧紧合在一起,就像拜菩萨一般,整幅画都是金色的。 是要通过这幅画来自立上联对下联吗? 却见贺兰小姐与身旁的丫鬟耳语了几句,立即那名丫鬟走了出来,娇声而道:“我们小姐说了,这幅画是乃九真师太所赠,她老人家有一上联:双手合十真善美。请各位不妨来对下联。” 此言一出底下哗然,九真师太的名声几乎是人人都听过,她就像是传说中的人物一般,乃世外高人,得她指点过,可解百般疑难。众人心中不由对贺兰小姐起了崇敬之意,一些人则开始冥思苦想这下联。 今日即便是不能得贺兰小姐亲睐,可与九真师太出的对子对上一联,也觉无憾了。 正文卷 122.成全 东云国兴鄙武,而在京都人士更是居多。此对联一出来,立即有许多人纷纷上前一对,里面除去青年甚至不乏有些胡须老人。 看得染青等人暗暗称奇,这若是被老者对上了个绝句,那贺兰小姐难不成也嫁给翁丁老者?不是她观念世俗,而是实在看不过一朵鲜花就此陨落。 再评那些对子,当真是层出不穷。有对“四目对视假恶丑”的,有对“五体投地信虔诚”的,有对“单掌支木目无空”的,这些算是工整,还有的就有些不伦不类了,比如“青天大人来里面”,“出水芙蓉见丽容”等,听的大伙都笑了起来。 对那句“出水芙蓉见丽容”的是个年轻人,一脸的痞气,那话正是指贺兰小姐。 直到再无人对时,第一场初试才算结束。其中取了五位人的对子,还真没被染青猜错,这五个人里面的确有一名是垂须老者,其他四人则都是年轻儒士。 她注意的倒不是这个,而是贺兰老爷的脸色,似乎没有刚才好了,脸上的笑容早就消失不见,目光沉沉地盯着场上的某位儒士。那名儒士衣着非常简朴,甚或可以说是寒酸的,相貌倒还算清俊。 到复试阶段,贺兰小姐又与身旁婢女耳语几句,还是那名婢女走出来,柔声道:“我们小姐说了,还是刚才那副图,之前对的是九真师太的联子,现在小姐给五位出个上联,看看各位能否对上。上联的题目是:图画关山月。” 这上联一出,底下又是一阵骚动,品嚼一番后不由佩服贺兰小姐的采,当真是妙句啊。 台上五人都皱起了眉头,冥思起来。这一次不再是空口而对,有人在桌案上铺上了白纸,放上墨笔,意为谁先想出来了,就先在白纸上写下下联。这考的不仅是对子的工整,更考的是思维反应能力,写出对联的时间也作为了考核中的一项,相对来说增加了难度。 陆陆续续五人都上前把心中的下联给写了下来,当最后一人写完时,那名婢女上前取过白纸给贺兰小姐看,她看得很仔细,一句一句品味过来。到了最后,染青看她眼中有了笑意,也不觉笑起来,看来这贺兰小姐是找到了知音。 果然,很快那名婢女再次站了出来,唇角带笑着高声道:“今日试招亲的最终胜出者为韩鸣雨公子,他以‘风光烟雨楼’对我们小姐的‘图画关山月’,是谓工整又优美。所以感谢各位的光临,试招亲到此结束了。” “慢着!” 众人抬头去看,竟是那名垂须老者走了出来,他郎朗而道:“老夫不服。” 等底下人开始骚动起来后,他又高声道:“为何贺兰小姐不把所有对子都公布出来,让大家来评评谁的对子好呢?” 贺兰小姐似乎没有料到会有人提出意见,愣在了原地。而那名本是要走上前的韩鸣雨公子也顿住了脚步,目光迟疑地看着老者。 老者环视了一圈后,冷着声音道:“哼,那‘图画关山月’一句,他分明对的不工整,关山月三字不仅提及山与月,更是一个人名,烟雨楼如何与之对上?相反老夫的‘风来李春亭’才是真正工整的。” 全场哗然,大伙本就是来看戏的,见到如此有趣的画面,不由都兴致勃勃,甚至开始纷纷起哄,场面竟一时相持不下。 染青皱了皱眉,本见着一桩美满婚事要成,居然被那迂腐的老者给捣黄了。从贺兰小姐眉眼之间可以看出,她与那名韩公子是相识的,这场试招亲看来是特意为他而设的,哪里会想到横出来一名老者呢。 心中一踌躇,计上心来,拉过寒玉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 过没一会,台上贺兰小姐站了出来,她婀娜走到台子中央,轻柔话语一出来,立即让所有人都觉耳边犹如一阵清风而过,当真是动听又悦耳。“这位老先生既然不服,那么不如加试一场吧,还是那副画,小女子再出一联:众从人,齐天大圣。” 老者一愣,“齐天大圣是何?人名?地名?还是什么?” 贺兰小姐眉眼一挑:“人名。” 踌躇半饷,他也没想出,实在不知这齐天大圣该怎么对。 韩鸣雨本是站在楼台边上的,忽听耳边传来一句轻语,心头一震,回过头去看,只见底下人头攒动,看不清是谁在提点他。不再迟疑上前一步,“小生来对这一联。” 本来贺兰小姐已经眉宇深皱,见他上前不由舒展开来。 “众从人,齐天大圣。小生的下联是:佛拜仙,洪武天帝。” 先是一阵静默,接着不知谁先拍掌喊了一声“好”,底下开始爆出了如雷般的掌声。这回老者再也坚持不了,连他都不得不说这个对子对的妙,只得默默从台上退了下来。 眼见一桩美事要成,染青笑着拉了拉身旁兴奋的婉玥,正准备要离去,却听贺兰老爷一声高喊:“不行!”回头去看,就见贺兰小姐与韩公子齐齐站在父亲面前,眼露哀戚。 只听韩公子扬声道:“贺兰老爷,小生家境虽清寒,可是对贺兰小姐一片痴心,且择日就到考期了,小生苦读寒窗十余载,定不会负了小姐,还请贺兰老爷成全。” 这话一出,听着像是那贺兰老爷嫌贫爱富,不喜这韩公子。 只见贺兰老爷一手拉过女儿,神情甚是厌恶道:“你不用再说了,我不会让小女嫁给你的,还请回吧。” 韩公子眼中闪过愤怒,却无处发泄,憋红了脸站在原处,哀声道:“敏敏,是鸣雨没用!” 婉玥见状恼道:“这贺兰老爷是嫌弃这韩公子家境贫寒吗?这也太过势利了!” 染青没有作声,刚才那最后一题是她让寒玉去与贺兰小姐婢女提的,也是她站在楼台边上,暗暗提醒了韩公子,本以为可以成全一对美眷,却终究还是因为身份问题给阻了。 即便国富民强,仍旧有贫富差距,而自然就会生出势利与唯利是图。作为贺兰老爷,他其实也没错,有谁愿意自己的女儿嫁的清贫过上苦日子,可是那对有情人却不是如此想。 忽听人群里有人高声而道:“郎朗乾坤,贺兰老爷竟是要当众反悔吗?”这声音听着就觉此人心胸宽阔,是个磊落之人,只是人太多,循着声音望过去,也看不出一二。 贺兰老爷脸现尴尬,却是不愿松口。 只见贺兰小姐拜倒在父亲跟前,哀戚求道:“爹,女儿与韩公子情投意合,刚才您也看到了,他的才情是其他人都比不上的,求爹爹成全。” 韩公子见状也拜倒,弓身请求:“请贺兰老爷成全。” 贺兰老爷眼现沉怒:“敏敏,你可知他家中还有卧病老母,他不止是两袖清风,这嫁过去是要伺候老人啊,你从小被爹捧在手心长大,哪里会干这些伺候人的事?不是爹硬要棒打鸳鸯,实在是你们不配啊!” 一番言辞,足见父亲对女儿的爱惜之意。 染青见状,深思了一些,压低了嗓音开口道:“贺兰老爷,才不俱贫,今日之贫并非永世之贫,相反韩公子会牢记贫苦,更加发奋图强,他日赶考,没准一朝中举,或者高中状元,到那时不仅是韩家风光无限,贺兰老爷也是面上有关,何必趋于眼前?” 婉玥本就摩拳擦掌想要帮忙,一听染青开口,顿时乐了,提高声音附和:“不错,贺兰老爷,看那韩公子面相是有福之人,他日必能高中!” 人云亦云大概就是这种,在有人起了头后,群众也纷纷开始附和,劝解贺兰老爷不要太固执,成全这对美眷。 贺兰老爷神色变了几变,到底是脸色缓和了下来,最后朝人群抱拳道:“是老夫糊涂了,试招亲到此结束,韩鸣雨胜出,择日就与小女成婚。谢谢大家的光临,喜糖随便拿。” 婉玥要冲上前去抢喜糖,被染青一把拉住,这丫头真是疯疯癫癫的。心中也觉喜悦,人性本善,贺兰老爷并非恶人,简单的成全,成就了一对美满婚姻。 热闹也算看完了,三人退到了人群之外。 婉玥脸带羡慕地感叹:“有情人终成眷属,真是世间一美事啊!” 染青看她笑着的脸,眼中却有了伤感,联想起她对左通那点小女儿心思,也觉黯然。她是公主,左通只是一个禁卫军统领,身份天差地别,当真是前途一片渺茫。希望婉玥的女儿心思还不是太重,能够早日抽身出来。 那皇宫,看似金碧辉煌,荣华富贵尽在其中,却其实是个最悲哀的地方。住在里面的人,也是最悲哀的人,人身没有自由,婚姻更没有自由。 而她,也是其中一个悲哀的人! 原本以为,心若自由,何处都是自由,可是进了那皇宫,她不仅被囚禁了身,也被禁锢了心,哪里还有自由可言? 正文卷 123.周恶霸 热闹一看,时间一眨眼就到了午时,三人寻了一处用膳。婉玥恨不得把这家酒楼的所有好菜都点了,染青看着她的眼中浮现了同情,这孩子太久没沾荤腥了,宫里那什么奉行素食真的是折腾人啊。 但还是制止了她,出走在外,最忌的就是出风头,而且财不外露,虽然她们出来时带足了银两。于是点上五六个菜就打发小二离开了,可是等到付账的时候,婉玥一抹腰带,脸垮了下来,“大哥,我钱袋丢了……” 染青无奈的想翻白眼,刚还心中这么琢磨着,没想到还是被贼给找上了门。想想之前婉玥那般大肆采买物什,定是落在了有心人的眼中,乘着她们在看热闹人群拥挤的时候,悄悄对婉玥下手了。 幸好三人身上各带了钱袋,不至于出现丢了一个就身无分的场面。 从酒楼出来后,婉玥并不为钱袋被窃烦恼,依旧兴致昂扬,见到前面有个首饰摊,人又立即钻了过去。首饰摊上的小物件琳琅满目,只是三人都以男装打扮,去看钗子手镯之类,不是太过不伦不类了吗? 摊贩老板虽有些诧异三个男人来看这些小东西,但生意为本,自然不会推掉上门生意。立即就跟婉玥介绍起来:“这位小哥,是给情人买礼物吧,不妨看看这个木簪子,是用乌木做的,黝黑发亮又古朴,姑娘定会喜欢。” 染青本是站在一旁看着的,视线却被摊子上一块绿色的石头给吸引,那石头形状不规则,但是色泽却很像之前秦天策掉的那块。忍不住问道:“老板,这是什么石头?” 摊贩老板跟着看过来,立刻笑着介绍说:“小哥,这是绿松石,偶然就得了这一块,据说可以辟邪,有的人用来做护身符。” 染青一听当真是惊讶极了,她没有想到这么一块其貌不扬的石头,居然会是绿松石,这在她那个时代可是非常珍贵的一种石头,可是到了这里却似乎并不珍稀,否则也不会出现在这样的小摊上。 心里起了念,就有想买下来的冲动。询问老板价格后,这老板也不黑,就开了五两银子的价,染青立刻就把石头买了下来,摸在手中掂量着,心道:护身符吗?是否他的那块也有此含义呢? 转念间却察觉自己又在想起他了,不由懊恼,立即挥开思绪,把石头收进了袖袋里。 此时身旁路过两人,一边走一边往某处指指点点地说:“真是可怜啊,碰上周恶霸当街抢人,抢回去了估计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可不是,据说那周恶霸已经强抢了好几个良家闺女,回去也不好生对待,整天就折磨,有的受不了逃跑,被他给活活打死了。” “周恶霸是谁?” 咦,这声音?染青本听的仔细,却听忽然插入一句问话,回头一看,正是婉玥那小妮子,这丫头当真是爱多管闲事呢,处处都有她的身影。 两个路人看了看挡在身前的婉玥,虽觉得突兀但还是告知:“周恶霸叫周通,据说他父亲在朝廷的兵部里当差,成天为非作歹,常常当街强抢民女。” “可恶,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婉玥听完立即跳了起来,就连染青听着也皱起了眉头,这皇城之内居然还有这事? 这回是摊贩接过了口:“王法?呵,小哥,王法是对付咱老百姓的,对他们这些官员,可没有用!”话刚说完,远处就传来尖锐的哭喊声。 几人心口一凛,染青沉声道:“走,去看看。” 走过五十米左右,就见一个角落围满了人,而哭喊声正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扒开人群挤到最里面,就见两个彪形大汉正在拖着一个布衣女子,不,应该说还是个女孩,那身形看着还小,不过就十三四岁的模样。女孩的头埋在下面,看不清容貌,但颈际露出的肌肤是雪白细腻的。 俗语说一白遮三丑,想必这个女孩长的应该不错。再看那地上有张很大的白纸,上面黑色墨字写了一排,略微浏览而过,就明白了大概情形。原来这女孩家中父亲病重,苦于无钱寻医,于是就想到街头卖身给大户人家当丫鬟,以筹银两为父亲看病。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东云皇朝即便以富裕著称,却也仍然有最底下的贫穷,而皇城脚下,更有如此不公的事发生。 那两个彪形大汉一看就知是打手型的人物,染青环视了一下,寻那路人口中的周恶霸周通。只见站在一旁五六个人,其中有一个衣衫华丽,灰色锦袍加身,但相貌则是……满脸横肉,一副凶神恶煞之态,挂着狂妄的笑说:“玉儿,跟爷走吧,爷帮你找大夫看你那老不死的父亲如何?就不要再倔了!” 女孩一听他说话,抬起头来,边哭边骂:“周恶霸!我爹就是被你打伤的,弄得现在卧病在床,我就是死也不要进你家的门!” “那玉儿与她父亲一起在酒楼唱曲的,哪知却被这周恶霸看上,硬要带玉儿走,她父亲上前阻拦,就被他打的当场吐了血。”人群里有人在小声议论。 婉玥听言再忍不住,怒斥出声:“岂有此理,难道就没有天理了吗?”她身为东云朝公主,如何看得过去这种欺负人的事。 她那声怒斥声音不小,传进了所有人耳朵,周通眯了眼看过来,见是个白面小生,不由讪笑着说:“天理?真是好笑?在这里,我周通就是天理!” 然后扫视了一圈周围议论纷纷,又指指点点的群众,脸放了下来,冷着声音道:“今日我周通在此,谁敢多管闲事?可不要怪我不事先打招呼,想管闲事的人也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一说完,他身旁的五六个人全都冲到了前面,各个身形魁梧。 人群里,没了议论声,大伙都是敢怒不敢言。 周通跟手下使了个眼色,继续去拖那玉儿姑娘,甚至拿出了绳子,打算直接把人给绑了带走。 忽听一声高喝:“你周通算是哪根葱,敢如此口出狂言?” 周通一愣,没想到自己刚才那般威慑之后,居然还有人敢强出头,朝着声音看过去,居然仍是刚才那白面小生之处,只是这回说话的是他身旁略高的男人。那人眉目清秀,身形高挑,眉眼中的怒意令他自生一股威仪。 可是对周通来说,哪里会放在眼里,只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不屑地问:“你是谁?胆管骂爷,管爷的闲事?” 染青走上前一步,高声道:“看不过去的路人!”就算因为身份原因,不想出头惹事,可是本有一股热血在,见到如此不平之事,如何能忍住?而且就算她能忍,身旁的婉玥眼看着要跳脚起来,若不是被她紧紧拉住,恐怕已经冲上前去了。 在开口之前,她衡量了下形势,这边虽只有寒玉有功夫,敌方连周通在内一共**个人,靠她们三人去打恐怕有困难,只望自己的仗义执言可以激起一旁围观的群众。刚才她就有观察到,大多数人都对周通此举是愤慨的,只是碍于惧怕强权,敢怒不敢言。 此人在皇城脚下,如此目无王法,嚣张跋扈,俗可忍士不可忍。 她一站出列,婉玥立即也上前一步,“我还不信了,治不了你这恶霸!” 寒玉没有说话,紧跟在两人身后,如此不平事,她也看得心口难平。但她衡量眼前形势,心中却暗暗叫苦,七八个流氓,自己若是不受伤都可能兼顾不来,何况还受了重伤,真要动手起来,恐怕要吃亏。 周通哪里会把三个看着弱弱的男人放在眼里,猥琐的目光在三人脸上搜寻了一遍,笑的淫邪道:“哼,不过三个小白脸,长的倒不错,不如也跟爷走,爷让你们爽翻!”话声一落,他的手下都开始淫笑起来。 婉玥一听就知他话意带了侮辱,顿时震怒,扬起手指指着他道:“周通,你再如此口出恶言,信不信我让你人头落地?” “人头落地?你当你是谁啊,哼,也不打听打听我周通是谁?我爹可是兵部的,你们三个想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吗?”周通仗着人多与背后的靠山,根本就没把她们三人放在眼里。 染青冷笑:“不过是兵部当差,就在这里冲王八?” 她话说的毫不客气,“王八”二字特意加重了音,引得围观人群一阵哄笑。 周通哪里受的住这气,脸上横肉都开始抖起来,怒吼一声:“给我上,收拾他们!”一声令下,他的手下已经蜂拥而上。 寒玉立即出列挡在了两人跟前,双拳出招,以一敌众。她几日就算冒着伤口再裂开的危险,也不能后退,身后两人可是不能出任何一点差错的。可是那些打手虽然毫无章法,但都是五尺男儿,又胜在人多,不过一会,她就落了下风,且被隔开了距离。 染青看得心惊胆跳,脑中极速闪动念头,要如何帮到寒玉。却见身旁的人一个闪身也冲了上来,惊的她睁大了眼。婉玥?她也会武功?看那架势一拳一掌的,很有一套,她还真没看出来这丫头也是练家子。 但看了一会,发觉其实她就是花拳绣腿,但寒玉多了她一个帮手后,应付敌人也没那么吃力了。 “大哥,小心!”只听婉玥一声娇喝,染青心中一凛。 正文卷 124.拔刀相助 回过头就见那周通不知何时欺身过来,手中拳头正向她挥来。 原来这周通见染青落单,又是那带头骂他之人,心生恶怒,立即挥拳冲过来。 染青反应及时的向旁边一个闪身,躲过了周通那拳,幸亏她早前跟凌墨练过几招,否则那突然袭击定是躲不过去。周通见一拳没打中,更加恼怒,他本身体形魁梧,也是练家子,比起自己手下来,要强上许多。 所以双拳并用,步步紧逼,迫的染青连连后退。她那三脚猫的功夫哪里会是他的对手,眼见一拳朝自己面门砸过来,再躲不过去,条件反射地手去挡,眼睛也闭了起来,等待疼痛袭来。却听耳边传来一声惨叫,竟像是那周通的声音。 立即睁开眼去看,自己跟前被一白衣身形挡住,而那地上则是倒了周通,正捂着手在惨叫连连。见义勇为?终于有人肯站出来了! 男人回过头来轻声问:“你没事吧?” 这声音?染青眉宇轻蹙,她若没听错的话,很像是上午试招亲时,贺兰老爷不肯接纳韩公子,突然冒出一个仗义执言的声音。 抬起眼去细看这人,微微愣住。 此人剑眉入鬓,眸不点若墨,眼底流光闪翼,鼻梁挺直,唇边的笑意梨花般洁白。一袭白衣,衬托了这人的如仙如侠。他的白衣不像秦天策那般在其中暗绣了花纹,彰显尊贵之气,眼前的素白真的就是纯白色,没有一点曝染,显得此人更是仙风侠骨。 周通此时已从地上爬了起来,手被刚才那白衣男子出手一折,顿是痛入骨,竟像是骨折了。这样的大亏他如何能忍的下来,挥起没有受伤的拳头就朝白衣男子后脑勺而落。 染青刚想开口提醒,却见那男子像是身后长了眼睛似得,漂亮的一个转身,躲开了周通的袭击,手微微一抬,只听骨节声响,周通又摔了出去,这回他是手掌抖个不停的惨嚎。 高手,就当如是吧。 还没等染青心中赞赏完,就听旁边一声娇呼,是婉玥被其中一名大汉打中了肩膀痛呼出来,想也没想就要往那边冲去。却被白衣男子拉住了胳膊,“等等。” “少爷,我来解决他们吧。”一个青衣少年从人群里走出来,闪身上前,加入了战局。别看他人小,但因他的加入,立即情势就变得一面倒。 不出半刻钟,周通的打手们已经都倒在了地上惨呼,可见这个少年的身手很不赖。 周通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害怕,短短半刻钟就把他的人全部打倒,这样的亏他还从来没吃过,他也不傻,知道今日是讨不了好了,在手下扶着站起来后,甩下狠话:“你们等着瞧!”说完就带着人狼狈逃离。 “公子,你怎么样?”寒玉快步跑到染青跟前,担忧地问,刚才疲于应战无法分身乏术,余光瞥到周通挥拳向娘娘时,吓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染青摇摇头:“我没事,二弟,你怎么样?”婉玥扶着肩膀走过来,一边揉一边看着那白衣男子,眼里满满的好奇与崇拜,并不为肩伤所虑,应该是无什事。刚才她可看得清楚,这个白衣男子一出手就让那周通给摔将了出去,那是又酷又帅。 染青看她与寒玉除了有些喘外,并无大碍,也放下心来。回身朝白衣男子抱拳:“多谢壮士相救,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白衣男子唇角清扬,笑如春风拂面,好听的声音里带了正气:“在下沐泽。” 只消脑中一过,就知是水木的沐字,沐浴泽土吗?很清觉的一个名字,与他的气质非常相符。看着他,染青脑中就出现梨花两字,整个人就如梨花般洁净。曾经这个感觉也在秦天策身上出现过,可是到如今,她再不会觉得他是个像梨花一样清澈的人了。 思维又莫名其妙转到了他身上,嘴里苦涩万分,他那般对自己,可是却仍控制不住心,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他,而面对眼前这个出色的沐尘又自然而然与他比较起来。 沐泽并没过多注意她神情,而是回身朝那少年扬手道:“清歌,取些银两出来给这位姑娘。”视线落在狼狈万分的玉儿身上,纠纷的缘由是她,她们顾着打架倒是把这事给忘了。 少年立即从怀里摸出了银两,看着约莫也有好几十两,走上前递给那玉儿。 “区区几十两,未免太寒酸了吧。”人群里走出了一名男子,笑意吟吟。 顿时引来了众人的视线,只见那人一身深褐色锦袍,头戴冠冒,衣饰华丽,但这装扮看着不像是东云人士。男子可以说是长的极其英俊的,眼睛细长,瞳色深澈,鼻梁要比常人高挺,五官如刀刻般,只一眼,就觉映像深刻。 染青在打量他的同时,男子朝她看来,唇角笑容变大。想起刚才他所言,转开了头,此人之前袖手旁观,此时却站出来声称那几十两银子寒酸,是想突显自己的富裕吗? 少年并未去理会他,把银两递到了玉儿的手中,女孩感激涕零地磕头道谢。这么多银子,她这辈子都没见到过,每天与父亲在酒楼里卖唱,得到的不过是一些碎银而已。所以少年的慷慨解囊,让她对他们感激莫名。 染青见女孩衣衫褴褛,有些地方被之前那群恶霸拖拽的时候给撕破了,一些肌肤露在了外面。虽是七月的天不会凉,但是一个女孩这样露肤于人前,始终不。解下自己穿在外袍上的马甲,上前披在了她身上。 玉儿微愣,抬着头定定地看着染青,眼中闪过晶莹的光,泪落了下来。她思想单纯,觉得赠银的人不如眼前这个温柔男子的衣服环披,因为是他首先站出来怒骂那周恶霸。 染青不明她心中所想,只是看她簌簌落泪,觉得甚是同情,用衣袖擦去她的眼泪,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快回去为你爹请大夫吧。” 玉儿低下了头,磕头到底:“谢谢恩公!” 染青刚想扶起她,一张银票伸到了她眼前,瞥去一眼,竟是一张五百两的银票。侧头疑惑地看向那人,不明他何意。 那人正是头戴冠冒的男子,他笑着说:“给你银票。” 染青浅笑着说:“这位公子,你给错人了,应该要给这位姑娘才是。”男子见状低眼看了看跪在脚边的玉儿,也没多言,就把银票扔在了玉儿面前。 这个举动,不由令人皱眉,即便是施舍大数额的银两,也让人觉得不舒服。 但染青还是帮忙捡起了那张银票,塞在了玉儿手中,扶她起身站好。这五百两对玉儿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够她过大半辈子了,无需因为一时尊严问题,而就打肿脸充胖子。人家既然施,那就拿,不偷不抢,并不犯法。 男子见状笑了起来,朗声而道:“在下越尘,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很显然他是对着染青问的,就连沐泽也朝她看过来,也不欲遮掩,于是笑着说:“在下杜清然,这是我二弟与家仆,今日出来采买东西,正逢这不平事,还得多谢沐兄的相救,以及这位越公子的慷慨解囊。” “杜清然,好名字,当真是人如其名。”越尘笑言。 到了此时,染青看这越尘的气度也不像普通人,不欲再惹是非,便萌生了去意。于是就对玉儿嘱咐道:“玉儿,你快快回去为你爹找大夫吧,银子收好了。” 却被女孩拉住了衣袖,只听她哀戚地哭道:“公子,可不可以帮玉儿一个忙?我家住的很远,大夫都嫌地方太远了不肯前往,说若是有了银子就把爹送到医馆去,玉儿一个人搬不动爹,能否……” 后面的请求说不下去,心知这要求有些过分了,这位公子已经救了她,自己又得了这许多银两,却还得寸进尺的要求帮忙去搬她爹就医,可是她实在找不到别人来帮忙,这些人里她就觉这个杜公子亲切又善良,所以只敢找他帮忙。 染青一听顿觉心酸,还没回答,婉玥已经抢先答应了:“好,我们去帮忙。”寒玉一急,拉了拉染青的衣袖,示意不要去了,现在眼看已是未时,若真如玉儿所说路程遥远的话,一来一回恐怕天都要黑了,她们可是要赶在天黑前回宫的啊。 “阿玉,她与你名字中都带了个玉字,我们不妨帮人帮到底吧,路上走的快些,应该耽误不了太多时辰,且她背了这许多银两,孤身一人回去,落在贼人眼中,反而惹来宅男,那真的成了好心办坏事了。”染青耐着性子跟寒玉讲道理,这事是她刚才欠考虑了。 沐泽听言点头道:“还是杜兄想的周到,我银两给的也只是杯水车薪,不妨陪同这位姑娘一起回去,看看能帮到什么忙。” 少年“呀”的一声,拉过他的袖子问:“少爷,我们不是要去……” 沐泽已经截断了他的话:“无碍,你先行过去知会一声,我晚些再到。” 正文卷 125.好人做到底 染青对他甚有好感,觉他谈吐大方,又有侠义心肠,于是朝他笑了笑说:“清然在这代玉儿姑娘跟沐大哥先说声谢了,我们走吧。” 沐泽眼中露出笑意,心里则微微波动,在刚才见她出头说话时,他就看出此人是个女子,且不仅是她,跟她一起的另外两人也都是女扮男装。她们这类都不算是什么易容术,如何能逃的过他的眼睛。 也正是因为几人是女子,令他刮目相看。很少见女子可以如此正义凛然不畏强权的站出来要伸张正义,尤其是眼前这个叫杜清然的,她的气度与言语中自由一股傲气。 听她毫无芥蒂的唤他沐大哥,像是相交已久的故友一般,不觉有些高兴。可他本是内敛之人,不欲太过表现自己情绪,于是微微点头,就准备一起跟那玉儿姑娘前行。 几人刚走两步,身后明朗声音传来:“既然如此,反正无事,不妨也跟你们走一趟。” 仍是那个叫越尘的男人,没有办法拒绝别人的好意,染青只好点点头。 一路上,越尘落在染青身后一步,目光却是一直都放在她的侧脸上。刚才那试招亲时,他其实也在现场,而且就在她的附近,故而听到了她对那韩公子的轻声提醒。那“齐天大圣”的对子,他是闻所未闻,更不知何为齐天大圣,但从字面意思看也像是非常出彩的人物,听她对韩公子提醒的那句下联,不由让他开始猜测,这上联或许也是她出的。 那时就对她存了兴趣,觉得她是个很有趣的人,后来这边热闹又看到她在列,忍不住想看看她有何反应。之后的情况演变虽不在他的预料之内,但却是让他看得津津有味。只不过那沐泽的身手有些令他侧目,出手迅疾又准,切中敌方要害,不过两招就让那周通倒地。 玉儿姑娘没有想到自己的一个请求,会有这么多人一起前往,不由惶恐。 在经过一家成衣铺子时,沐泽开口让等一下,他进去钻了一圈回来,手上就拿了一件素袍。走到跟前递给玉儿,把她身上那件染青的马甲给换了下来。 这番举动下来,染青自然是明了他的意思,微笑着接过自己的马甲穿上。心道此人真是细心,虽她穿着身上长袍没有什么不,但是自己的马甲却是遮不住太多玉儿身上的衣衫褴褛,换上一件宽大的袍子,如此甚好。 路程稍远,若是全都沉默不语,这行程显得沉闷了。所以在有人起了头攀谈后,大家都互相聊了起来,也对彼此都有了大致的了解。 染青称自己与二弟出外经商,路经此地。 而越尘则自己言明并非东云人,是从南绍国过来,特意来这边京都经商的。 这一说倒是解了大伙的疑问,本看他五官深邃,打扮不似东云人士,却原来是南绍国过来的商人。此人除了之前施银时态度傲慢,之后这一路谈吐大方,且能言善道,气氛都被他调节了起来。 染青注意到身旁的婉玥在听越尘介绍自己是南绍国人时,朝他多看了几眼,之后就面色微沉。微微诧异这丫头突变的心思,但此时也不是询问时机,只能暂且放下。 但婉玥哪里需要她来担心,自我调节非常良好,转过身就看向沐泽问道:“沐大哥,你是从哪来的?”她对沐泽似乎更感兴趣一些,印象也好。 沐泽微笑着介绍自己是从芙城来的,之前那少年是他的书童叫清歌,他们一起过来怀城是拜访一位世伯,刚才遣了清歌先去报信,等这边的事办完,他再赶去世伯家。 “芙城在哪?”婉玥继续不耻下问,这一问把染青也给惹笑了,因的自己有那几年在外游历的生活,对东云的地理环境做了一番研究,所以知道那芙城是靠近北定国边界的一个挺有名的都城,据说很繁华。只是地处北定边界,比较寒凉,所以那时不在染青的考虑范围之内。 沐泽很有耐心,满足了婉玥的好奇心。 染青脸上微笑如许,心中却在想,这沐泽和越尘两人看气度都不像是凡人,想必跟她们一样,隐瞒了一些事吧,或许名字真假也有待确定,且当听着就行。 估摸着把玉儿的事情处理完了就得回宫了,今日一别,与他们二人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所以此时能够相安无事的处着就行,不要再节外生枝。 玉儿倒真没说谎,她住的地方的确是挺远,也挺荒凉的。一处村庄,周围也没有别的村落,就那么三四户人家,且房屋都是破旧不堪,有些门窗也都脱落了。 婉玥第一个惊呼起来:“怀城还有如此荒凉的地方?” 在她的观念里,一直认为东云朝富甲天下,而这身为帝都的怀城,更是比任何地方要繁华。以前她偶有出宫机会,在轿撵里看到的都是一片繁荣昌盛的景象,哪里会想到有这么一个偏僻又贫乏的地方。 玉儿神色一黯,眼露自卑,低声解释:“这里地处都城边缘地带,朝廷照拂不了这边,所以很穷。以前这里村民还算多的,但都靠自己种田过日子,后来他们就一户户的搬走了,只留了空屋子在此处。那些房子经风吹日晒后,已经变得残破,两月前一场暴雨,就把几户没人居住的房子也给吹倒了,所以现在就剩了这么几户空屋子,和我与爹住在这里。” 一长串话里,是无奈,是悲伤,也是绝望。 在这个被遗忘了的地方,她与父亲无处可去,只能滞留在此地,等着生,等着死。 大家都沉默了下来,有人在深思,有人在慨叹。 染青也觉心中恻然,不觉叹道:“国之根本,在于民。民的贫富差距,体现了治国之方的策略。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故而体察民情是朝廷的首要之事。不过,还好,只要家园在,根就在,就有望有一天能够国强民富的。” 她的目光悠远,遥遥看着天际,抒发的是心中所感概。却不知一番话让身旁两个男人都对她注目,神色变得复杂难辨。 玉儿率先推开了家门,把他们引进了屋内。屋子很小的一间,只分了内外两间,几人刚坐于凳上后,就听内屋里传来玉儿一声哭叫:“爹!”众人心中一凛,莫不是那玉儿她爹出事了?也不再顾及什么,纷纷走入内室去看,却见玉儿扑在了老人身上,痛哭不已,而远看那老人竟像是……没气了。 大家都面面相觑,染青想抬步上前查探,却被沐泽微微拉住袖摆,他朝她摇摇头轻声道:“我来。”他走到跟前,手指轻轻放在老人鼻下探了一会,眉宇皱起,朝他们摇了摇头。 从老人面色灰白来看,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玉儿本是睁着希翼的眼看着沐泽的,在见到他摇头后,眼中闪过绝望,哭喊起来:“爹,为什么你不等我,我有银子了,我可以救你了啊,为什么不等等我啊!” 人生一大痛,就是死者已,生者哀。玉儿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费劲千辛万苦得到了救命的银子,可是生命却不等人,父亲已经离她而去。 这样的场景,看得众人都眼含悲戚,为之难过。 染青强抑心头悲伤,走到门前看向越尘,“越公子,可否让你家仆回城赶一趟,采买一户棺材,以及丧事所有物品,这是采买的银子。” 越尘皱眉看了看伸到自己面前的手,那手里是一个银锭子,他沉了声音说:“银子我这里有,不用你出了,立即就让家仆去办。”跟着他一起前来的有两名家仆,听到主子说话后,不用主子吩咐,就即刻动身往回赶。 染青感激的朝他笑了笑,无论此人之前是否傲慢无礼,但此时他的倾囊相助,也令她对他改了观。越尘见她终于对自己露了笑脸,心中微荡,情知刚才自己的处理深得她心。转而有些诧异自己的心思,居然如此在意起这杜清然的看法? 眼见那方玉儿几乎哭岔了气,上前扶起她,小声劝慰,用眼神示意寒玉过来帮忙。至此女孩在骤失唯一亲人后,已经瘫软无力,被染青和寒玉扶着坐到了一旁,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流。 等上一会后,终于越尘的家仆回来了,不止带了一副棺材,还有寿衣等丧事用品。此时玉儿已经缓过了气来,走上前来要帮父亲亲手穿上寿衣。无奈她一人如何搬得动尸体,染青走上前,毫不避讳地就伸过手来帮她扶住尸身,玉儿微微愣了下,立即麻利的除去父亲身上的旧衣服,把新的寿衣给换上。 此时,越尘等人在门外,可能是觉得尸体晦气,而婉玥也害怕,拉了寒玉一起出去等候。刚穿好寿衣,染青一回头愣住了,沐泽正站在她们身后,一身白衣,神色严峻。 “你怎么没有去屋外?” 沐泽温声道:“既然说了要来帮忙的,怎能只站在屋外呢?来,我们一起抬老伯入殓吧。”光凭染青与玉儿两人抬一个老人,或许能抬得动,但也会吃力,有了沐泽的帮忙,很轻松的就把老人的尸体安放进了棺材内。 此时越尘的家仆进来,见尸体已经装入殓了,微微一愣,他们本是奉了主子的命令来帮忙的,刚才是在外面先把坑刨好了。等玉儿的爹埋进了地下后,缓缓上前一名和尚,开始围着坟墓诵经超度起来。 死者已矣,希望玉儿她爹可以泉下有知,灵魂得到度厄。 正文卷 126.吟清会 玉儿身披麻孝,跪在那里,哭得肝肠寸断。 没有人去打扰她的悲伤,就让她为父亲送最后一程路。 但悲伤总有尽头,渐渐的哭声渐止。 染青松了一口气,眼见天色要暗下来,是时辰回宫了。上前嘱咐玉儿把银两小心藏好,就打算告辞。哪知玉儿去拦在她身前,跪在了地上磕头说:“恩公,多谢恩公不仅救了玉儿,又帮玉儿葬了父亲。在这里给您磕头了,请恩公收下玉儿做奴婢,我什么活都能干的。” 这可把染青给惊的愣住了,俯瞰底下那眸中带泪的眼,楚楚可怜,也令人心怜。 可是,她的身份如何能随意收婢女?那皇宫,她自身都难保,还能把玉儿也带进去。几乎是立即的,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所以只能放柔了声音道:“玉儿,杜某实在是不便收你做奴婢。你看刚才救你和帮你的人如此之多,尤其是这位越公子,他出钱又出力……” 话没说完就被越尘给笑骂着打断:“爷看着像那周恶霸之流强占民女的龌龊之人?且我身边也不缺奴婢。”三言两语就把这事给推却了去。 染青见他这边无望,眼睛一转,看向沐泽:“那不如大哥把玉儿收了?” 沐泽扬眉而笑:“然弟,这桩好事你做的是最多,要收玉儿姑娘的人也该是你啊。” 越尘脸微变,不过是屋中单独相处了半刻,就改了称呼?听着心中微微别扭。 玉儿的眼睛直直望着染青,“杜公子,请您收下玉儿。”泪光莹莹后,有崇拜,甚至还有一些娇羞。 染青不由赧然,这……真的是颠鸾倒凤了。 越尘取笑起来:“看来玉儿姑娘看上了清然你了,不如你把她收了吧。”沐泽唤她然地,他也不想吃了亏,自动把称呼改成了清然。 “玉儿姑娘,我家公子已经有奴才们伺候了,实在不宜再收,请别为难我们公子。”寒玉适时的站了出来,婉玥也连连点头,热闹看完,她的心思去了别处,不想被拖在这里为个奴婢的事纠结。 玉儿听言失望极了,眼泪又要掉下来。 眼见相持不下,染青也心头为难,越尘见她眉宇轻蹙,忍不住说:“还是我收她做丫头吧,家仆多,不差这一个。” 诧异他的忽然改变主意,但也解决了自己的难题,故而向他投去了感激的一眼。 回程的路上,不知怎么就提到了晚间举办的“吟清会”,不用说婉玥立刻就来了兴致,都忘了之前对越尘的罅隙,立即细细问他原委。 染青拉过她,阻止她的人来疯,指了指天色,却被她拉到一旁,低声祈求:“大哥,求求你,咱们就去那个吟清楼看看,这个吟清会我早就听说了,非常好玩。” 感情这丫头今日出宫是早有预谋,把宫外好玩的事都打听好了,最终的目的就是想去看那吟清会?名字听着倒是致,但估计也就是什么吟诗作对的地方。 见染青迟疑,婉玥可怜兮兮的摇着她的手臂求情:“去吧,大哥,去看一会我们就走。” 衡量了下目前情势,与秦天策是闹翻了,他把凤染宫给封了,一时之间想必是不会去她那里,今日晚些回去,有婉玥的那总管腰牌在,宫门口也会放行,应该是不会被人发现。加上自己其实也不想那么快又回到那束缚的人喘不过气的皇宫,于是咬了咬牙道:“你要答应我,就去看一会,而且不能再惹事。” 婉玥立即两眼放光,笑颜展露,“大哥最好了!”这幅样子早显了女儿之态。她回身就去找了越尘说:“咱们快走。” 染青下意识去问一旁的沐泽:“大哥去吗?” 迎上她的目光,沐泽微潋了眼中情绪:“你们先行一步,我去与世伯打声招呼后就过来。”很明显,那越尘是故意引了然弟那妹子的心思去吟清楼的,虽没见识过什么吟清会,但听着像是烟花之地。 而她们三人却是不知,只知贪玩喜欢热闹。而且那越尘,从走路身形的轻便来看,应是个练家子,身份又神秘,不知接近三位姑娘有何意,故而他当下就决定等去拜访了世伯后立即赶去吟清楼,可以护她们周全。 一行人走到城区后,沐泽先行告辞。染青几人则跟着越尘往吟香居而去,夜色已经暗沉下来,也代表着吟香会即将开始。 到那吟清楼门前一看,匾额高挂,甚是富丽堂皇,且建了两层楼阁,看着倒像是酒楼一般。走进里面,客人还不多,三三两两的聚在桌前,桌上的确是放了酒菜。 正好他们肚饿,就一路走上了楼去,点了些酒菜,坐在了临栏的位置。这样居高临下看一楼很是清晰,也不像底下那般噪杂,染青很是满意这里。 她有注意到来的宾客里,似乎没有一个姑娘,转念一想就坦然了,虽然东云朝民风开放,但是一般的千金小姐依旧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即便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到了夜间极少会出现在这种公众场合。 那个设立在大厅最前面的台子,应该就是今晚的舞台了。因为在它的四周用纱曼细细的围了起来,而台前的一个牌子上,写着很大的三个字:吟清会。 有些好奇这吟清会究竟是个什么名堂,记得当初宁飞扬办过很多盛会,有什么寻酒会之类的,而她也举办了次百米宴,如今这吟清会想必也与之类似吧。 帝都的夜晚,开始慢慢灯火点起,窗外的街道上并不因为天色暗了,而就人烟稀少,反而还有许多摊贩,行人不灭,分外热闹。 染青抬头看星空,有些感慨:天幕宽,似墨绸浓染,星光几许满天飞;皇城脚,近看翠檐飞,楼阁笼在灯火中。身在这样的繁华里,却难想象在此之前目睹的那幕荒凉。 玉儿在回城后,就让越尘遣了家仆一起送到客栈去了,所以没有跟在身旁。倒是解了染青的烦恼,沿路回来时,一直感觉玉儿的目光放在她身上,真是让她觉得怪别扭的。 随着夜色弥漫,吟清楼里来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热闹,只是清一色的全是男人。 婉玥的眼里冒着兴奋的光,她偷偷凑到染青耳边,悄声说:“嫂嫂,听闻这个吟清会常被人津津乐道,一直想来见识见识,今日总算能够看到了。” 她这心思早就被染青瞧了出来,此时听了只有苦笑。反正既来之,则安之,人都已经坐这了,姑且看看这吟清会是怎么回事。 眼看宾客几乎要坐满之际,舞台上翩翩走上一名风姿轻慢的女人,她击掌两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感谢各位远道而来参加吟清楼一年一度的小会,每一桌都会备下水酒,各位可以畅饮,今晚的压轴大戏是我们琴清姑娘为各位带来绝世妙音。” 琴清?染青觉得额头有黑线冒出,怎么看这架势像是烟花之地?而琴清姑娘这名字不由让她想到了寒玉以前的身份凝香,侧目看去,见寒玉也正蹙眉看向她,眼中有着疑问。 显然她也察觉出事情的不对劲了,当初她为主上办事,化名凝香进了那云香居,烟花之地的名堂也懂了几分,都会以这样花魁的名声摆出噱头,引来各方宾客。 她们的神色落在了越尘眼里,他微微而笑。早知这吟清楼的名堂,虽不像那低俗的妓院,却也的确是烟柳之地,只是要比别家与众不同。 “刚才那女子叫云娘,是这家吟清楼的老板,琴清姑娘弹了一手好曲,据说那曲相传是只闻天上有,但或人间无。这里来的不少人,都是慕名而来,为听那名曲。”越尘不动声色的介绍这吟清会的由来。 见染青蹙眉不语,他又道:“听闻东云有一琴,曾经以一首曲子名动天下,越某一直想听听究竟是何曲令大家都如此追捧,只可惜无缘得听。” 染青心口一动,东云一琴?回想起当初她弹的那首《随心》,后来似有耳闻有人把她奉为了东云一琴,莫不是这琴清姑娘弹的也是那《随心》吧? 还在心思闪动间,就觉楼内四周的灯火暗了下来,而每桌上的红烛被点燃,舞台上留了几盏影影倬倬的灯,用各种颜色的纱给蒙住,于是就散发出了许多种光亮。蓝色、红色、黄色,五彩缤纷,又朦朦胧胧,非常神秘的感觉。 暗暗佩服这吟清楼的创意,声未起,人未见,先营造了气氛。 接着不知从何处飘来悠扬的古筝乐曲,顿让人心头一柔,就见五六名女子陆陆续续从纱曼后面走了出来,在暗泽的灯光映衬下,鬓似云堆织,珠钗横斜入鬓,束胸低抹,雪肤凝光,面带薄纱,似遮非遮,却显得更加娇艳无比。 底下微微有些骚动,都被这惊艳的开场给震撼住了。 走在第一位的美人迈前一步,盈盈朝着众人一拜,语声娇柔:“奴家小蝶,各位官人一边喝着水酒,不妨一边与奴家对对诗。以今日的主题,奴家先出一题:春花酿酒清风醉。” 底下一阵交头接耳,见一个长衫书生某样的年轻儒士站了起来:“小生来对对看:春花酿酒清风醉,细雨调弦流水吟。” 一边又站起一名白衫男人:“锦书飞云塞雁归。” 还有人道:“翠叶含香玉露凝。” 东云朝当真是重之国,所以就连吟清楼这类烟花之地,也崇尚才,摆出对诗的名堂,果然立即就引得人踊跃参加。光第一名姑娘出现,就已把气氛给调节起来。 可是有人却不满意了,婉玥无趣地嚷:“还以为有什么好玩的,难道就这样吟诗作对?” 染青无视她的问题,吵着要来的是她,不满意的也是她,真是难伺候的金枝玉叶呢! 正文卷 127.琴清姑娘 越尘瞥了一眼三人的神色,轻笑着说:“好戏在后头。” 婉玥这才耐下性子,继续往下看。 只见刚才那名小蝶姑娘在众多士里选中了一句对诗,正是那第一个站起来的书生。春花酿酒清风醉,细雨调弦流水吟。的确意境最出众,也最工整。 其他人讪讪地坐下来,那名胜出的书生则走上了台,立到那小蝶姑娘身前,抬手就揭下了她脸上的面纱,露出她的容貌来。此女子要说国色天香也谈不上,但是眉间一点红纱,显得眼中带媚,娇羞无比。 然后书生就牵着她的收走下了台,经过之前的老板云娘的地方,从腰间摸出了一张银票,往后面走去了。身后是众人羡慕的眼神,以及唏嘘慨叹。 染青和婉玥看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这是买卖交易?之前就察觉出异样了,现在可是证实了她的猜测,这吟清会听着致,其实仍是行那之事。那云娘是既满足人士的诗性,又满足男人的欲望,而她又银两丰收,这可是三全其美了。 终于明白为什么看不到女宾,实则这就是一场为男人而开的盛宴。 之后的几个美人,手法都是如出一辙,顿觉无趣,再次萌生离开的念头。 可见刚才还在喊无聊的婉玥此时却与那越尘聊上了,只因台上不再是枯燥的诗词歌赋,已经展开了与台下观众互动的小游戏。 染青朝寒玉使了个眼色,然后拉过婉玥的衣袖轻声道:“二弟,我去后厢更衣,你去不去?”婉玥回过头来,直觉反应起身,却听越尘在一旁说:“等下还有精彩的戏码要出来,可别错过了。” 染青见婉玥眼中又开始放光,立即拉住她,笑着对越尘说:“嗯,我们去去就来,阿玉,你在帮我们看着位置,别让人给抢了。” 知道越尘之话是在挽留她们,不想当面就拂了他的意,打算等去了后厢,与婉玥说将一番后,回头就从正门离开,寒玉见她们不回,会找借口出来寻。反正他日也不会与那越尘相见,所以也不管什么失礼不失礼了。 掐算下时辰定是很晚了,再不回恐怕宫门就进不去了,难道真要在外宿一宿?万一传出去,恐怕是要很多人都得遭殃! 但凡营业楼台,更衣房都设在后厢,沿路问过楼内伙计,两人往那处寻去。 一路上,染青轻声与婉玥细说道理,还好婉玥也知若是时辰晚了回不了宫,可能会出大事,所以也没有再坚持一定留下来看完,讲好等更衣完就直接从大门离开。 两人更衣出来,循着原路往回,却在路经一间厢房门口,听到里面桌椅翻滚声。人在耳朵听到异声时,总会自然反应的往声音发出处看去,而这间厢房的窗户并没有关紧,留了一条缝隙,正好可以看到里面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双脚吊在了半空中。 染青看向婉玥,从对方眼里都看到了震惊,悬梁自尽?! 没有多想,直接就转身踢开了那扇紧闭的门,这一看,真的是一名女子头颈挂在了梁上的绳子里,婉玥三脚猫的功夫总算派上了用场,飞身上前,抱住了女子的脚,把她从套环里给弄了出来。在染青的帮助下,终于是把女子给救了下来。 女子坐在地上猛咳嗽,离开的呼吸重新回来,难受的眼泪扑簌簌的直掉。 染青轻拍她的肩背,帮她顺气,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这是一张精致的丽容,眉若远山黛,脸颊桃花色,知道了这吟清楼背后的目的,倒也是见怪不怪了。看来又是一名云娘手底下的姑娘吧,古来遁入青楼的女子其实大都有苦处,如今这位想来也是个苦命女子。 女子缓过气后,就哭得凄惨说:“两位公子为何要救我,让琴清死了算了!” 琴清?她就是琴清?这吟清会的主角? 这倒是让染青和婉玥再次注目了,为何她要自尽呢? 细问之后,才知这吟清会的由来已久,每年这一天云娘都会选一个未**的女子,以清为名,召开一次吟清会,而这一年里,她会以各种手段来为这个姑娘搏花魁名声。其实今日就等于是琴清姑娘的**之日,她的才艺是夺众人眼球的工具,吸引各地富豪纷纷前往,最后在她表演完琴艺后,会有富豪们开始标价,价高者得。 琴清又说,其实她是被内定了的,云娘早已与朝中一位官员谈好了价钱,但仍是以她之名召开吟清会,意在招揽生意,可以把其他的姐妹也以高价包夜。这种事其实在烟花之地,不算稀奇,足可见老板云娘是个很会做生意的人。 但从另一层面上来说,这个云娘的后台很硬,否则她一个女人如何能在皇城脚下开这么一个名为会,实则勾栏院的吟清楼? 婉玥性子急,听完就怒了,“你现在是要自缢保节吗?琴清姑娘,你太傻了!把那官员名字讲出来,居然如此嚣张跋扈,我……” “二弟!”染青轻喝了一声,这丫头当真是拦不住嘴,再说下去都要把自己身份说出来了。“莫冲动!”这中间牵涉到朝廷官员,她们的身份只在不宜再多管闲事,可是若碰上了又置之不理,未免太过绝情,所以心中也犯难了。 脑中一番思虑后,才道:“琴清姑娘,你老实跟我们说,为何不愿意?”她既然已经是云娘手中的王牌姑娘,定是早知今日命运,为何要到现在才作反抗? 琴清浑身一震,声未出泪先流,等听完她的低诉后,才知原来她在之前已经与某位采出众的书生生了情,更是暗许了终生,眼见今日贞洁要不保,再无颜见她那位情郎,所以才想一死了之。 轻叹一声,世间最难过的就是这情关。 ※※※ “大哥,我把人送走了!”婉玥再次推开厢房门进来,眼睛一亮,“哇,好漂亮!” 只见染青身着彩衣,发髻挽成之前那琴清的样子,近处细看,比之刚才的琴清更是绝色。就在刚才,她们有了一个胆大包天的主意,把真的琴清姑娘给偷偷送出了吟清楼,且给了一些银两,让她去找她的情郎。 若说染青真就对那琴清姑娘的话信了?其实也不然,但谁没有那么点苦衷呢,尤其是亲眼看到她悬梁自尽时,不管如何,也不能就看着这个地方把一个女人给逼死了。 所以她决定留下来,假冒琴清。当真如她之前所猜的那样,琴清的拿手名曲真的就是她以前弹的那首《随心》,此曲早生在她心中了,她来弹的话,必能以假乱真。 退路她也想好了,婉玥会在适当的时机把楼内的灯盏给弄灭,造成一个明暗机会,而她则乘机离了那楼台。也曾考虑过做甩手掌柜,直接跑路了事,可是琴清刚离开,而云娘又不是善人,还有那内定的官员后台,若不争取一些时机,她如何能逃的了? 琴清是穿了她的衣服,换成男装被婉玥送出门的,云娘的心思都在台上和宾客手里的银票上,固然不会注意到一两个宾客离开的事。这件彩衣是琴清出场的衣衫,染青还是第一次穿这种炫目的衣服,等穿戴完毕后,婉玥绕着她走了两圈,口中啧啧两声,赞道:“大哥,你这样穿着真好看,比你以前穿素衣装扮更美了!” 染青用手指轻点她脑袋,笑骂道:“还来取笑我?晚点可都要靠你来接应,别顾着玩忘了正事。”婉玥立即正了脸色:“你放心吧,交给我的任务一定完成!”此事本想通知寒玉来做,但是转念一想那丫头定是不许她们如此胡来,所以还是决定瞒着她。 门外传来敲门声,“琴清姑娘,马上到你压轴出场了,云娘让我来唤你。” 前院二楼,寒玉频频向后院看去,刚才主子给她眼色是暗示等会她们先出,她再随后跟上,可是眼见她们进去这么久,也没有出现,难道后厢有后门?不行,她得去看看,但是刚站起来,越尘的目光就扫过来看她,笑着说:“小哥莫急,本公子差人去后厢看看她们二人怎么还没回。” 寒玉只好再次坐下,却是坐立难安。 底下一楼,正对舞台前有一方桌本是一直空着的,这时云娘领了几个人走到了那桌,其中一个看着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坐了下来,其余人则随立身后,看这架势此人定是身份不凡。越尘扫过其他桌,见邻座的好几人都纷纷站了起来,端着手中杯子想上前,可那中年男人微微摆了摆手,那些人又全坐回了自己位置。 见此情形,越尘笑了起来,视线一转,落在了角落的位置上。那里正坐着沐泽和他的书童清歌,原来他们已经到了,看那沐泽视线也在寻找,想是在找他们。 “杜兄弟,我们去楼下与沐公子共坐一桌吧,让在下家仆留在这里,通知清然两兄弟即可。”寒玉也看见了那处的沐泽,心中一衡量,就点头同意了,至少觉得沐泽要比这个越尘安全许多。 下楼到了沐泽桌前,寒暄几句后,几人就凑到了一张桌子里,视角虽没上面的好,但越尘知道若是那两人回来,也定是要与这沐泽坐在一起的,所以早些移过来。沐泽在听闻染青和婉玥去更衣后,稍稍放下了心。 忽听身旁传来一声惊呼:“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几人扭头去看,微微诧异,原来来人正是白日街上遇见的那个周恶霸周通,只见他脸上的青肿伤痕还在,是被沐泽教训的那几下。 “不得无礼!”低沉的嗓音透着威严,说话的正是那坐在主桌上的中年男人,他眯着眼看了看沐泽与越尘几人,轻声喝斥。 那周通立即灰溜溜地走到他的身后,恭敬的站着,不敢出声。 正文卷 128.国色天香 吟清楼的二楼,一面是靠栏杆的座,就如之前越尘几人坐的地方,另一面则是设成了一个个的小阁,若在以往就等于是包房,专门接待贵客。 但在今日,因为底下楼台上有节目表演,这些小阁却大都是空的了,一些达官贵人全都坐在了视角好的位置。 除了一间楼阁,是有客人的。 阁门早被打开,一名英俊男子站在了小阁前的栏杆处看着底下冷笑道:“倒没有想到南绍王子与那兵部侍郎周洪都来了,这个吟清会真是吸引人那!” 立于他旁边的黑袍男子神色素淡,眸色深黑,并无表态。 这时,廊上快步走来两人,到了跟前躬身行礼,黑袍男子敛眉问:“韩萧,左通,你们查得如何?” 来者正是韩萧与左通,而这黑袍男子却是秦天策,最先说话的是瑞王秦昊瑞。 韩萧走上前禀报:“属下带了紫卫一桌一桌找过去,楼上各处厢房也都一一查探过,但……并无发现。”说完这句话,他的额头已经开始冒汗。 秦天策眸光远眺,寒了声音道:“再去探。” “是!” 沉沉的目光注视着楼下,脑中却闪过那年她执意逃跑的情景,心底开始浮躁起来。即便确定了她是与婉玥一起跑出来,且留了字晚些回宫,还是忍不住心中的震怒以及……焦虑。 并且,这次不跑,不代表没有下次! 堂堂一个皇宫大院,居然能够如此松散,让一个妃子和公主这么轻易的就脱逃出宫,真的是要重新整顿皇宫纪律了。 韩萧面色肃沉了领命离去,心底也是万分焦急。他跟着主上多年,也可以说是看着那婉玥公主长大,还记得那次她贪玩借了他的令牌去,过得半日才还回来,而她那半吊子的武功也是他私底下教的,所以她总是会在无人的时候唤他师傅。想到这些,婉玥那笑靥满颊的模样在脑中浮现,暗暗捏紧了手掌,想着找到她回宫后,定要好好训她一顿! 瑞王见六哥神色冷凝,气息越来越接近暴怒边缘,不由劝解道:“六哥,莫担心,那琴清姑娘的压轴表演还没开始,以婉玥丫头的性子,必定是不会走的。现在楼里已经布满了我们的眼线,楼外也被重重包围了,只要她们一出现,必然就可找到了。” 话虽这么说,心底却还是有些迟疑的,毕竟此乃烟花之地,她们又是姑娘家,要是出了什么事,恐怕六哥是怒翻了天去。 秦天策闻言,眸色越加沉褐,“再等一炷香,如果韩萧还找不到她们,就把这吟清楼给封了,挖地三尺,也要把她们给找出来!” 瑞王连忙劝道:“六哥,这事不宜大肆张扬吧,若是传出去……我看底下官员挺多的,除了周洪,还有那南绍国的王子,等等,六哥你看,那个南绍王子身边的年轻男人像不像皇嫂身旁的寒玉丫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越尘与沐泽的那桌,背对着这边的寒玉,根本就不知她已经被人盯住了。秦天策咬牙:“寒玉!”果真是寒玉,真想立刻把她给拎到跟前来怒斥,但踌躇了下后沉声道:“左通,派人守在他们周围,暂且不要妄动。” 那桌不仅有南绍王子,就连那名白衣人,看着气度不凡,不像是常人。 瑞王秦昊瑞看了看六哥的脸色,不由暗暗叹气:看来这皇城脚下最繁华的风月之地要在今晚结束了!宁染青和婉玥当真来了此处。之前找不到人他还有些希翼,希望她们是去了别处,没往这危险地方钻,可是看到寒玉在此出现时,再不作他想。 想到六哥派人宣他去紫阳宫后,告知这件事时,他是惊得话都说不出来。那青妃在昨日刚与六哥那般对着干后,现在又立即离经叛道的与婉玥一起偷跑出了宫? 婉玥身旁的侍女是被压着上来的,抖抖索索地说出公主最近一直念叨的一件事,就是想要见识见识这什么吟清楼的吟清会。 当时六哥还沉着脸问了句吟清楼是什么地方?等从韩萧口里听闻是个烟花之地时,他脸上那暴怒的神情,现在想想他都觉得心有余悸。 今日事是很难善了了,宁染青,你自求多福吧。 却道染青在被通知要准备上场后,就开了门跟着那人一起往前院而走,婉玥则是躲在了房内,等无人了后,才偷偷的跑出来。 因为吟清楼的姑娘都需带着面纱,所以领路之人不知琴清姑娘已被掉包了。 台前云娘已经再次上场宣布今晚的压轴大戏要上演了。 只见楼内又暗下几盏灯光,一时变得昏昏暗暗,舞台的四周渐渐亮起了一盏盏蜡烛,释出浅浅的光晕,接着那柔和的光渐渐散亮开些。不知何时台上已经围了一排轻纱,只见一个丽人坐在轻纱之后,她的四周是一圈小灯笼,烛芯泛卷着橘色火光,足够视物,却又坠着些许朦胧。 意境已经完全笼罩了出来,一阵悠扬的琴声,缓缓而起。不知何时她跟前的轻纱被人慢慢拉开,露出了一彩衣女子,薄纱拢身,裙裾曳地,袖挽同色轻纱,束腰斜坠浅紫綬缨共流苏。纤纤玉指拨动琴弦,衣袖与水蓝色古筝交相辉映,肤若凝脂,青丝盘成坠马垂鬓,钗俏簪点翠凤头衔珍珠,蛾眉薄扫青黛。 她的双眸垂落琴弦,白色丝巾覆面,只可在昏黄灯光下朦胧可见那两弯月眉,以及蒲扇般的长长睫毛,明明不含一丝妩媚之色,却让在场所有人都觉摄人心魄。 玉指行云流水般奏出的正是那首盛极一时的《随心》,衣袖翻飞若舞,恍若蝶翼颤动,随曲调渐渐高至不可能,如同凤凰轻吟,珍珠落玉盘,又如淙淙流水流过倾听者的心田。琴音渐渐转快,意境升至另一阶段,如狂雁翔青空,燕剪春风,鹰穿柳浪,快乐自由的气息充满空气中。柔韧的琴弦在修长的玉指下跳舞,幻出一阵阵绝妙的音符。 这首随心很久没弹,却没想到今日弹来,依旧得心应手,也有了更深的感触。想是因为心境的不同,曲调里多了一丝忧愁,与之原本大气的随心又有了出路。当收下最后一个音符时,她抬起了眼向台下看去,正好瞧见沐泽那一桌,忍不住眼中带了笑意,他果真来了! 沐泽紧凝着眉宇,眸光无法从台上女子身上转移,从她出现在纱帘后面时,只看一眼就让他认出了台上女子是杜清然。虽早觉她气度容貌不凡,但从未想过女装的然弟会是如此的……动人! 根本无需揭下那面纱,都可以想象的出她在装扮后的倾城之色。他转不开眼,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跟着她的琴曲在波动。 而一旁的越尘脸上的笑虽然没有变,但是眼底的惊艳藏也藏不住,染青的改装又怎么会逃过他的眼睛呢?手紧紧握住,心中暗暗发誓:这个杜清然,他势在必得。 同样的二楼栏杆前。 韩萧心中忐忑的再次上楼,却见主上四周的人都噤了声,而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凝在了楼下。尤其是主上眸色深沉,身子一动不动,而修长的手握在栏杆上,十分用力,指节寸寸泛白。 顺着目光也去注视,台上是一烟花女子在弹琴,初看没觉不妥,再次细看后,吓的差点摔倒,大气也不敢出。 琴音渐止,底下却是鸦雀无声,都被琴清姑娘的神韵与琴曲给震撼住。 此时,坐在正前位的周洪扬声道:“好!国色天香当如是!”他率先鼓起了掌,霎时,掌声雷动。 云娘一扭一摆地走上了台,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后才道:“我们琴清姑娘的表演已经完毕,老规矩,价高者得,各位可以出价了!”染青见状,暗暗着急婉玥怎么还没有熄灭灯火,她得乘乱离去才是,这般被人品头论足的飙价,当真是折辱人。 她刚站起身,云娘就走到了她跟前,一阵香味扑鼻而来,想必是那云娘身上的脂粉味。手已经被云娘拉住,款款走了两步,“快给大家行礼。” 染青无奈之下,只能腿轻弯,苦思脱身之计。哪里会知道婉玥关键时刻掉链子,到这时都没有把灯盏给灭掉,即便有困难,制造一些混乱总会的吧。 其实她可错怪了婉玥,本来婉玥正准备按照计划行事,哪里知道她人一出后厢房后,迎面就见韩萧,吓得她连忙找地方去躲,可是哪里会躲得过韩萧的眼睛,只听身后怒喝:“公主!”吓得她脚软,却是再不敢跑。 硬是被韩萧在那院中训斥了一番,心头却是焦急万分,可是打死她也不敢说皇嫂去了那台上代替琴清姑娘表演去了,六哥知道了可是要杀了她的。 台前这边,在一些人纷纷喊价后,忽见那坐在正座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他跨步上了楼梯,直接就搂住了染青的腰,神色傲慢无比。 她怒斥:“你做什么,放开我!” 周洪笑道:“琴清姑娘,周某十分爱慕你的才华与美貌,今晚就与周某共度良宵吧。”当场就从怀中摸出了一张银票,放到云娘面前。 云娘立即笑的满脸春风,手也松开了对染青的钳制,接过银票退到一旁。 染青大惊,莫不是此人就是那内定琴清的官员? 正文卷 129.遭暗算 只见台下原本站起激动开价的宾客,此时也都停了下来,眼中均都是失望之色,更加肯定了染青心中的想法,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是往不好的方向发展了。 不知谁起了个头,高喊:“恭喜周大人得琴清姑娘,周大人,让大伙欣赏下琴清姑娘的花容月貌吧。”在座的大多数人都是慕琴清之名而来,既然无法与周洪再争,最起码也能得见美人芳颜,也能弥补一些遗憾。 一有人起了头,立即大伙纷纷喊起来,周洪眼染笑意,止不住的心中得意,手一扬,就要去揭开染青脸上的面色。染青大惊,条件反射地闪开,眸光转向底下的沐泽那桌求救。 周洪似未料到会被她躲开,微愣了一下,眼中闪过恼意,这一回出手很快,染青只觉面上一凉,面纱已经被揭开,底下一阵抽气声。 “啊!你不是琴清!”云娘第一个叫了起来,之前她就觉有些异样,但说不出什么来,现在面纱揭下来才发现原来眼前的根本就不是琴清! 周洪也是一惊,目光在染青脸上上下打量,皱眉问:“你是谁?”心中却是起了邪念,只因面前这个女人竟比那琴清本人还要美上许多,可以说是绝色佳人。 眼珠一转,就笑着对一旁惊愣的云娘道:“呵,这是云娘给周某准备的惊喜吗?好,合我心意,晚些会让家仆再送上五千两银票。”抬起手捏住了染青的下巴,淫邪的摩挲起来。 云娘见此情形,收了脸上惊愣,立现喜意,不管这女人是谁,既然进了这里就别想再出去了,琴清现在在那姑且等她找过再说,在这女人身上能赚到双倍的价钱,真是意外惊喜。 染青怒极,她何曾受过此等侮辱,就连前些年在江湖的时候,也从未被人如此调戏过,想都没想就扬手扇了那周洪一个耳光,也拨开他捏在下巴上的手。此掌又快又狠,立即周通脸上出现了红痕。 “找死!”周洪的手已经扼住了染青的咽喉,他行走兵部多年,本就是阴狠之人,美色对他来说是调剂品,几时会让一个女人在人前扇他巴掌? 寒玉在看到台上女子被揭开面纱后,脸就白了,身体抖的不行,心头全是恐惧。此时见娘娘被人挟制,且扼住咽喉,如何还坐的下去,刚起身准备冲上前去,却见身旁一个人影闪过,已经有人先她而纵身跳上了台子,定睛一看,是那沐泽! 其实还有一个人也想上前救人,人已经站了起来,却是比沐泽慢了一步。此人是越尘,他在看到周洪上台对染青无礼时,就脸色变得阴鹜,但看此时沐泽上去了,考虑到自己的身份不宜外露,又重新坐了下来。 主要他也想看看这沐泽的功夫究竟是有多高,刚看他那飞身纵跃的速度,当真是快的惊人。估计以沐泽的身手,对付周洪绰绰有余,所以决定静观其变,然后见机行事。 只见沐泽飞身到舞台,袖子往前一扫,谁也没看到他如何出手,那周洪却已经被震开后退了数步。同一时间,他手上一挽,已经是把染青给搂进了怀里,目光冷冷睇视周洪。 “少爷。”一声清脆呼喊,又是一人跳上了舞台,挡在了沐泽与染青身前,手中横着一把长剑,是那少年清歌。 这突然的惊变,全场始料未及,都怔愣在那里。 周洪没有防备之下,吃了个闷亏后,站定了身形,负手在后,冷笑:“阁下是谁?功夫很不错嘛!”说话间,已经有人涌上了台站到了他的身后,看身形麻利程度,都是好手。 慢了一步的寒玉早已按捺不住上台,站到了清歌身旁与之并肩。周洪带的人数众多,他们只有三人,看来等下要有一场硬仗。却听身后传来沐泽低声询问:“然弟?你怎么了?” 寒玉回头去看,只见染青像是体力不支的模样,整个人靠在了沐泽身上,且额头有汗珠渗出,怎么回事?莫不是中招了?她在欢场呆过,自然明白这烟花之地的伎俩,像云娘这种嬷嬷对底下不听话的姑娘通常会使用非常手段。 一朝过来,身子失了贞洁,女人也就只好认命了。 染青也察觉了自己身体的异样,就在那周洪上前对她无礼时,其实已经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开始变得无力起来,心中暗叫了一声糟,可能是招了暗算。只需略微一想,就能猜出可能是那云娘身上的香味有问题。 她苦笑着靠在沐泽的手臂上,“大哥,我可能是中了迷香了。” 寒玉见被自己料中了,心里更加着急,寻思着要不要亮出身份,可是婉玥公主不见,否则可以借用她那假冒的总管令牌震慑一番,否则光凭她几句话,如何会让人信服?耳边却传来染青虚弱的声音:“阿玉,莫冲动!”她抬眼去看,见主子微不可察地朝她轻摇了摇头。 即便到了此时,染青也觉不能暴露身份。她是宫妃,婉玥是公主,若是出现在这烟柳之地,刚才又在众目睽睽下表演了节目,这可是弥天大罪! 寒玉自然懂其中道理,所以唯有沉默敛气,准备大战一场! 就在刚才那些打手在周洪的眼神示意下已经把他们给团团围住,沐泽收敛了心神去细听,从这些人的气息中辨别出其中有不少武功不弱的人。感觉怀中的人身体在轻颤,胸腔里突然激荡出某种正气,暗暗发誓:即便今晚要与这台上所有人为敌,他也要护她周全! 周洪不是良善之辈,更不会讲究什么君子风范,手一挥,沉喝一声:“给我拿下!”立即围着的人就冲上了前去,与清歌和寒玉战在了一起。 二楼楼阁前,瑞王焦急地问:“六哥,要出手吗?” 秦天策的视线盯在搂着娇躯的沐泽身上,看不出喜怒,但脸色沉郁,没有发话。他若不下令,谁也不敢妄动,只能看着底下楼台上的激斗暗暗着急。 清歌手中的长剑刃口如水如光淬,是一把好剑,别看他年纪小,挥手间已经刺中一人,速度之快身形之伶俐,让二楼几人都刮目相看。如果一个书童模样的少年都有如此锐利的身手,可见主人更是身手不凡。 沐泽虽一手紧搂住怀里的染青,只用一手抵抗来敌,仍是游刃有余,只是那些人眼见久攻不下,不由把主意打到了虚弱的染青身上,既然周大人并没有特别申令不准碰这美人,他们自然是不客气地把招数往她身上使了。 这样一来,沐泽又要防备敌人来袭,又要兼顾染青,一时变得有些吃力起来。 染青人虽无力,眼睛也开始渐渐看不清,但仍然能感觉到周遭的危险,不觉心中对他愧疚道:“大哥,是我害了你。” “然弟,既然你称我一声大哥,就不要说此话,我一定护你出去。”他的声音里有着令人安定的沉稳,宣告的是男人的誓言。 沐泽目露精光,躲开身后打来的一掌,从腰间抽出了软剑与敌对抗。 渐渐的战局有了变化,形成了三个包围圈,寒玉与清歌身旁都有几人在缠斗。 染青心知此时不该分沐泽心,可是她的情况越来越不对劲,不止是无力眼睛都已经花了,且体内一股燥热之气在乱窜。只能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大哥,我快撑不住了。” 沐泽心神一凛,目光快速掠过她脸,只见两颊绯红,额头已是大颗大颗的汗珠出来。刚决定奋力打开一条缺口,却听不知哪里传来一声“走”,场上本是昏暗的灯给慢慢黑了下来。 染青只觉身子一轻,已经被抱了起来,以移动中的速度来看,知道是沐泽在抱着她飞离了舞台。刚才那声“走”她听得清楚,正是婉玥压低了的声音,不觉苦笑,这丫头倒现在才来做事,当真是要害惨她了! 哪里知道婉玥是乘着韩萧回去复命的时机,偷溜到前院一看情形吓了一大跳,不过迟了片刻情形就变得不可收拾了。希望现在的亡羊补牢能够帮皇嫂,可是刚才最后一盏灯灭前,她抬头的瞬间似乎看到二楼有个熟悉的身影,等仔细一回想,吓的背上汗都出来了。 那……像是六哥?他也来了?原本以为就韩萧过来找她们的,若是连六哥也来了,她觉得自己连死了的心都有了。 黑暗不过是瞬间,几乎是立刻就有人把灯给重新点了起来,但此时舞台上已经没了沐泽和染青的身影,只剩寒玉与清歌。 周洪大怒,居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人消失了,吼道:“给我搜,就是把这吟清楼给翻开来,也要把那两人给爷拿下!” “周侍郎是要拿谁呢?” 清离淡漠的声音从楼阁传来,众人抬起头去看,只见一行人慢慢从那方楼梯口走下来,说话的正是为首的一名黑袍男子。 周洪是背对着的,本因跑了人心中震怒,此刻听到有人不怕死的想管闲事,正待转身发作,却扬眸看到黑袍男子时,吓的脚一软,双膝已经跪倒在地。 正文卷 130.失心 “臣周洪叩见皇上!” 此话一出,满室俱惊,顿时跪满了一地,包括舞台上的寒玉,在听到皇上声音那刻,已经吓的她面无人色。如今趴跪在地,控制不住浑身的颤抖,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秦天策沉冷的目光扫了一圈,整个楼里除了他身后的人,没有跪的只有怔愣在台上的少年清歌,还有那桌前的越尘。 越尘站起身,朝秦天策微微弯腰,浅笑道:“见过东云皇帝。” 秦天策唇角勾起邪冷弧度,“南绍太子不必多礼。” 寒玉和清歌忍不住朝越尘看去,心头巨震,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是南绍太子,那么他应该姓南才是,南绍皇姓。 南越尘在行过礼后,就直起了身。南绍与东云国力相当,他虽只是太子,可与东云皇帝几乎也可平起平坐,自然不用行太大的礼。 秦天策此时也无意与他韩萧,只略微点过头就走到了周洪的身前,并不叫他起身,环了一周跪满的众人,冷笑了起来:“这吟清会当真有意思,竟然吸引了我朝这许多官员前来。” 原来跪在地上的众人之间,居然有一小半人数都在朝为官,全都穿了便服出现在这里。也难怪那些人此时头都不敢抬,只看得到身体在颤抖。即便此刻皇上没有疾言厉色,也让他们觉得胆战心惊。 唯有一人不得眼色,那就是周恶霸周通了,他是第一次得见天颜,心中激动万分,只想表现一番。且看皇上对自己叔叔周洪如此客气,壮了胆子上前:“启禀皇上,刚几个狂徒居然敢来此捣乱,且让奴才领人去抓那狂徒……” 话没说完,被秦天策一脚踹翻在地,只觉心口一痛,一口血已经吐了出来。 周洪哪里会想到自己侄儿如此草包,忙上前怒斥:“皇上面前,岂容你胡言!”可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话刚说完,也被秦天策当胸一脚也踹翻在地,若不是他常习武,恐怕也要与周通那般口吐鲜血了。 到了此时,所有人都被吓的发颤。 周洪乃一介重臣,没有想到皇上会如此当面驳他面子,而且他那外甥女……从地上翻身跪正姿势,“不知微臣犯了何罪令圣颜大怒,请皇上明示!” 瑞王听言冷哼了起来,这周洪当真是大胆呢,敢如此直询圣意。别人不知底蕴,他刚才可看得清楚,在周洪揭开青妃面纱时,六哥眼内闪过的光是到了极盛,而这周洪不知死活还在那调戏与她,后又见那白衣男子与她亲密相拥,他可是听到了六哥指节响声。 只听秦天策用冷到骨子里的声音斥道:“我朝战乱已起,尔等不思为朝忧思,反在这等烟花之地赏那莺歌笙舞,肆意叫卖,犹如市井之徒!诸位可真是朕的好臣子啊!” 周洪闻言,知道犯了皇上的忌讳,吓的不敢再出声。 越尘见戏过了大半,也可收戏了,想了想走上前道:“皇帝陛下,没想到一场吟清会都传进了宫内,扰到圣驾了。”他的确有些好奇怎么连皇帝都来了。 秦天策侧目看他,面色不动淡道:“朕前些时候接贵妃回宫途中,路遇刺客,今获得消息来报刺客一直潜藏在这吟清楼里。”寥寥几句解释了他为何出现在此地,听得跪地官员心中既惶恐又害怕,原来这楼里还有刺客? 此时韩萧已从后院匆匆赶到秦天策身旁,耳语了几句。原来在刚才发现没了沐泽与染青身影后,韩萧就立即领命去追查,到现在才来回报。 “在场官员,一律官降一级,罚奉一年。瑞王,你留下善后。”话落间,已经一个闪身黑影翻飞,消失在了当下。 且说沐泽与染青在堂前消失后,并没有离开这吟清楼。原本沐泽抱着她是想从后院墙上翻出楼内,可是立在墙头一看,四周已经被官兵层层围住。此时他带着一人,要闯那层层官兵,甚是困难。 而且眼看怀中然弟撑不住了,人似乎失去了神志,不知那迷香究竟是哪种,莫不要是有毒,那就不妙了。权衡轻重,只好转身回了后院,找了一间无人的厢房,把她放置在床榻。 见她双目紧闭,眉头皱的很紧,好似非常痛苦。 他凑到跟前轻喊:“然弟,你怎么样?” 听到耳旁的声音,染青杏眸半睁,但看到的影子竟不是一个,是好几个重影。心中暗疑,这感觉像是脑中产生了幻觉,暗自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痛使她恢复了些神志。想要说话,发觉喉咙干渴,发出的声音竟已是暗哑:“大哥,把窗户打开通风,给我倒些凉水喝,最好是绞一把凉的汗巾擦擦脸。” 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解决办法,不知那迷药的药性究竟如何,但与热相抗只能是冷了,若此时有冰块的话那是更好,可是条件有限,也不作此想。 沐泽看她虽然虚弱无力,却仍然条理清晰,又冷静自持,不由暗暗称奇,心中更多了分欣赏。普通女子到这步田地定是乱了心神,完全失去了理智,哪里还会如她这般寻思自救。 把周围所有的窗户都给打开了,立即有阵清风吹进来,染青顿觉神志又清醒了些。桌上本就有一壶凉茶,可是沐泽怕这种地方的东西都有类似的迷药在内,可又不敢离开出外寻水,只得撕下一块布沾了那茶水走过来帮染青额头擦汗。 “然弟,此地的水不宜再喝,唯恐还有其他媚药,你且先忍耐一番。” 听沐泽所言有道理,沦落到此地步,正是自己太过粗心大意,以为算好了每一步,却不知凡事都会有意外。 那湿巾擦在脸上各处直觉清凉扑面很舒服,她无力睁眼,半闭着眼睛,忽然感觉太阳穴上有手指在推动。心中一动,睁眼去看,见沐泽拧紧了眉心,神情专注。 她并不知此时的沐泽心律是加快的,只因她半靠在他怀里,手指为她推拿太阳穴位,帮助她醒脑对抗那昏沉。可是眼睛却不敢乱瞄,因为她身上这件彩衣本就不太保守,肌如凝脂,肤光胜雪,隐隐可见纱衣内的白色抹胸,而那处起伏不断,微微浅露,半遮半掩,却诱人之极。 本就对她生了情,此等艳丽之色下,他的脸颊微红了起来。本停在她脸上的目光与她睁开的眼对上,心中一惊,手上一滑到了她的脸上。一触之下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冒犯,急忙撤手,可是手指触及的那处却是异常灼热,更有了不舍之情。 他从未想过,会有一天对一个初见面的人瞬间动了心,且到现在隐隐有些不可自拔。他原本性情清冷,此时却对她一见钟情,心律散乱。更主要的是,他对这个女子可谓是一无所知,除了杜清然这个名字,甚或都有可能是假的。 不过既然此时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心中已有决定,等这里事情完了,定要寻到她家中去,哪怕她是谁家的小姐,他也定会倾尽全力向她家提亲。他想以他的家业,应该也能与之匹配,如若她父母不允,想她嫁于朝廷官员,那么他也愿意为她走进那殿堂。 以他的武功,要争一争武状元,应该还是可以的。 还在冥思中,突听“砰”的一声巨响,沐泽惊醒过来,反应迅速的把染青轻放回床上,身形挡在了她身前,注目而望那门口来的不速之客。 月光下,看不清来人的容貌,却见那人身上漆黑的衣服里隐隐有光,仔细看居然是金线。等那人从门外走进来看清时,沐泽心中波动,此人只看一眼就觉不凡,容颜致俊逸,却不觉秀美,自有一股冷凝气息透出来,而那双狭长的眸子里裹上了一片血红。 更主要的是,他的眼角眉梢,透着阴沉和杀气。 那人的眼睛眯看着他,心知即使之前自己动作够快,但前一瞬的动作落进了来人眼内。而那时他正想把然弟抱进怀内,再次为她推拿太阳穴,为其醒脑,可那动作甚是暧昧。 地上那门,几乎破裂成粉碎,刚才那声巨响就是门被重重踢开倒地的声音。 此人是谁?心中有底这个男人不好对付! “谁准你碰她的?”寒到极致的声音一落,就见他五指拢起凌空向这边抓来。 只看他那迅疾的身形,沐泽就知男人看似虚晃的一招,其实非常凌厉,随着他的逼近,一阵厉风而至。这样强劲的气息他怕误伤了身后的染青,不敢闪身躲避,只得硬接下那一掌。 碰掌间,就觉虎口一麻,暗道:好强的内力! 不是他口出妄言,以他现在的武功,普天之下能够一招之内伤他的人是少之又少,眼前这个男人却能仅凭一掌就震的他虎口发麻,当真是不能小觑。 不敢再掉以轻心,沉着应付来人的出招。只见男人一掌袭向他胸口,听那掌风,就知硬接不行,一个转身,床边的位置空了出来,几乎是瞬间就被那男人给占据。这才惊觉他连发几掌的目的竟是为了这个,又惊又怒,心中也隐隐感觉此人可能认识然弟。 难道是她的家人?觉得有此可能,便想收了掌势,嘴上询问:“请问阁下是谁?” 正文卷 131.势均力敌 可是秦天策却不然,他见沐泽化解了他的杀招,眼中流光闪过,更不打话,也从腰间抽出软剑,眉也不皱的就直指对方。刚刚从窗口就看到这白衣男子的手放在染青脸上,之前早就积蓄的狂怒本就无处宣泄,此时更是升到了顶峰。 而怒之外,其实还有一种不知名的情绪,他不明白心头那狂乱的嫉恨究竟是为了什么?总之此时只有一个念头:动她者死! 沐泽见他剑招凌厉,不敢掉以轻心,也拿出了软剑与之对抗。不过瞬间,两人剑上已经过了数十招。 从秦天策走进来那刻,染青就觉头皮发麻,整个人处于惊骇之中,他来了?!那今晚的事定是穿帮了!可是等到惊惧之后,她又想与他之间反正都闹翻了,也不差这一趟,回头要贬要罚也只能由他。所以闭上了眼,摒弃心神,想要来个置之不理。 哪里会知道他与沐泽竟然打了起来,而且越战越激烈,虽然黑暗中她看不太清那些什么招式,看清了也不懂,但见明晃晃的长剑不停在眼前闪过,就让她觉得心惊肉跳的。 都说刀剑无眼,她切不能让沐泽为了她而被秦天策给刺伤,绝不承认其实心里也在为他担心。实在无法,只好咬了唇喊:“秦天策,别打了,认识的。”喊出来才发现自己声音犹如蚊子叫一般,当真是虚弱到如此无力的地步。 哪知挡在她身前的男人不听她说话还好,一听她为沐泽求情,顿时怒火攻心,回头就是一声厉喝:“闭嘴,回头朕再收拾你!” 眼睛更是发红,念起刚刚站在二楼小阁前,见她从纱曼后露出身影,当时只觉身形熟悉,倒是没往深处想,因着弹的那首《随心》,他又朝她多看了两眼。哪知却发现那埋首弹琴的人不是她宁染青又是谁?后又周洪上前拉下她的面纱,他是花了毕生最大的忍耐,才忍住没有立刻飞上台去把她抓住。 原本去东山之前,他是有意想要留她在宫里,与太后斗上一二,让他可以顺利安排后面的事宜。可是一路上心绪不宁,直觉有事发生,在收到寒玉信后快马加鞭赶回来,回程路上蓝如烟进了他的视线,除去她的身份外,他第一个想到的是,或许这个女人可以利用来与太后要安排给他的雨柔相对抗。 回宫后却是看到染青那般奄奄一息匍匐在脚下,当时心中的震怒没人知道,震怒背后更有一种怜惜产生,钝钝的在某处疼。他想,既然她不适应这种宫斗,那么就把她关在凤染宫里安放吧,所以禁了她的足,封了她的宫。 哪里又想到她会大胆不顾他的禁足令,跑到如烟那里与之对抗上了。看着她顽强不屈的眼,当时的他都忘了最初的初衷是什么,只想把这只羽翼没收的雁给折服。后来感觉到自己变得越来越在乎她,所以想冷她几天再说,等他理清了心头烦乱的思绪再说。 却不知她居然如此胆大包天,且放肆到这地步,私逃出宫,还进了这烟花之地,并且还代替了那名妓琴清,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他就说怎么那《随心》的曲子有她弹奏的骨髓在内,原来就是本人在弹! 之后的事是把他的怒火一路点燃,周洪的轻薄调戏,眼前这个白衣男人的舍身相护,他们刚才的亲密举动,一件件一桩桩都让他恨得想杀人。 若他不及时赶到,是否就有可能……? 一种被背叛的感觉充斥心头,熊熊的怒火在胸臆里升腾,手中的剑挥的更快了。一心就想致眼前男人于死地,运气于剑,剑花一挽,致命杀招刺向沐泽胸前要害。 寒霜剑气扑面而来,沐泽心头一惊,好浓的杀气!刚才过了不下五十招,已知两人武功在伯仲之间,而高手过招,一个闪失,就是性命之郁。所以横剑于胸,暗运内力,去阻挡这招来势汹汹的剑招。 本是运了八成功力,可心下又想,此人与然弟认识,若是自己运力过盛,不要真伤到对方了,于是又收回了三成,只用五成功力去抵挡。等到两剑相触时,他暗叫了一声不好,那源源而来的内力,竟是那般深厚又浓重。他的五成功力根本是抵抗不了,虽然化去了他的剑招,可是人也被震退了三四步,喉咙一痒,一口血涌进了嘴里,他忍着没有吐出来。 一运气,只觉胸腹刺痛,心知自己是受了内伤了,还是轻敌了。 而秦天策根本不会给对方多余的时间来聚力,身形一闪,已经又欺身上来,“嗤啦”一声,沐泽不防,左臂被划开一条口子,立刻有血冒出来,只听染青惊呼:“大哥!”秦天策的眼神更是寒栗,招招都是杀招。 此时沐泽也隐隐动了怒意,一味忍让,再如此下去,他必要丧命于他剑下。那边然弟还中了迷香,需要立即想办法解救,不能再为此耗下去了。于是沉了声音道:“阁下若是认识然弟,就停手说话,若是无关,莫怪在下出手得罪了。” 秦天策怒极反笑,感情这男人的意思是刚才他有意相让,没有真正使出功夫?他何曾受过此等侮辱?尽管此人武艺高强,他也沉了心不说话,只想手下见真章。 沐泽见状也不再多言,专心在手中剑上,见招拆招,狭缝中刺过绝妙一剑,顷刻间,形势立即变得比刚才更加凶险,双方的剑招都变得愈发凶戾起来。 染青本被刚才秦天策的疾言厉色给惊在当场,等回过神时,连她都感觉到了空气里弥漫的杀气,而黑暗里处处可见两剑相碰的火花闪耀,剑气更是把屋内的一些东西给扫落在地,显然他们两人是在拼命了! 但是两个人都一致的空开了她躺的床的位置,所以此处还算安好。 心中暗暗着急,却也不敢再呼喊,因为高手对决不能分神,一分神就可能给对方落下空门,有性命之忧。他们两个,她都不想有损伤,即便心中恼秦天策,对他心寒,却也是不愿就此看他受伤或者性命不保。 而她身上潜伏的迷药,也在这时再起波澜,脑中一波波的昏眩袭来,神志又开始变得不清,全身酸软无力,慢慢连抬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声音也发不出来。眼睛缓缓闭上,耳边听着呼呼的剑锋,人已经是半晕眩状态,混混沌沌的。 意识在偏离之际,听到一声尖叫:“啊!六哥!别打了,沐大哥是自己人!” 是婉玥?她来了,来了就好,可以解释误会了,心头一松,人也彻底昏沉了过去。 婉玥一头就要往屋内扎进来,被韩萧长臂一勾,抱了回来,低斥:“公主,你不要命了?”一个旋身,离开门前数步远,才停下。 走在他身旁的左通反应迅速的往前挥了一掌,格开了屋内隔空传来的剑气,自己也跟着退到韩萧身旁。两人对视一眼,里面可是一场从未曾有过的酣战啊! 婉玥刚才那么冒失就想冲进去,她可知道高手对决时,光是剑气就能杀人于无形,若不是韩萧眼明手快把她捞了出来,恐怕……等于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圈回来。 原本韩萧在后院抓住她后,把她训斥了一番,找了两个侍卫先看住他,急着回去向皇上复命。没有把她带上是想暂时避过皇上的怒头,等找到青妃后,怒气平了一些,再把这丫头给带上去请罪。哪知他前脚走,婉玥后脚就把侍卫给骗开,跑到了前院去了。 那声娇喝一听来自她的声音,韩萧心头暗暗叫苦,他能听出来,皇上就听不出来吗?而且她还制造黑暗,把青妃与那男人给放走了,当真是他想救她也难了。再次把她拎出来后,也没空多理她,皇上身形是往这后台来的,他与左通连忙也往后厢找,也就有了之前那一遭。 转眼看里面的战局,虽然没有点灯,但今晚月色很亮,照的里面几乎通明。皇上与那男子打的似乎不相上下,并未分出胜负。皇上的武功他是知道的,在他之上,就连天下第一刺客沈墨也都败在他手上,倒是没有想到那白衣男子的武功如此之高。 婉玥是被高手过招给挑起兴趣了,她还从没见过自己六哥动手呢,但是眼光转到里侧床位时,眯眸仔细瞧了瞧,是皇嫂,可是远看着竟是一动不动了,大急,忍不住再次吼了起来:“六哥,别打了,皇嫂好像出事了,她都不动了!” 是她把皇嫂给诳出来的,而刚才又是因为她误了与她约定的时机导致这后面的事情发生,若是皇嫂出个什么事,那她真的是要愧疚死了!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欣赏他们打架啊。 一句话,让沉溺于憨斗中的两个男人心头一震。两人自出道以来几乎难逢对手,今晚好不容易碰上一个与之相当的人物,男人骨血里的争斗之心就起了,都想要一决胜负。 可是婉玥的那句话却是让他们再无心思打下去,沐泽心忧然弟的迷药加深,但更加心震的却是那边喊的那句——皇嫂! 正文卷 132.后会无期 入秦天策耳内的只有婉玥说的染青出事了,人不动了,立即回头想去看,同时与沐泽隔开对方的剑,往后一跃就到了床边去打探,果然见她双目紧闭,额头大颗汗滴落下来,心中一紧,她是怎么了? 沐泽见此情形,心在下沉,那男子眼中的焦虑谁都可以看出,他与然弟……转身死死盯住门外的婉玥:“杜兄弟,你刚刚说什么?然弟不是你姐姐?”原本以为是她们姐妹二人乔装打扮出来游玩。 婉玥没有想到沐泽会这般问,只是怔怔道:“沐大哥,她不是我姐姐,她是我六哥的……妻子,是我的六嫂。”这时她倒是想起身份不能外露,尤其是六哥与皇嫂的,在介绍染青身份上的那个妻子一词,迟疑了下,但随即就在心中确认,她是她的六嫂。 看着沐泽的震惊的眼,婉玥忐忑,意识到刚才自己所说的,对这个侠义男子是一种残忍。懵懂的觉得,从之前的种种迹象来看,或许他对皇嫂…… 仿佛心口被人狠狠剜了一刀那样痛,沐泽只觉得心里有什么在破灭,他在一天之内爱上了一个女子,却在同一天又尝到了绝望。 刚才他已经想过,哪怕然弟是官家小姐,或者身份更娇贵,他也一定排除万难,要走到她身边去,且赢得她的心,与她结秦晋之好。可是,哪里会想到这种可能——罗敷有夫。 沐泽惨惨一笑,手上一沉,剑尖落到了地上,划过一长条,方稳住颤抖的身子。 眼前在床头探看她情况的人,是她的相公。他哪里还有什么资格再走到她跟前? 秦天策已经把昏过去的染青搂在了怀中,返身过来冷冷盯着他,眸色阴鹜。细看神色后,察觉她只是昏了过去,并没有任何中毒现象,估计是中了什么迷药,心头稍松。 沐泽只觉此时沉痛又难堪,但随即心头一震,他记起了刚才这个男人自称“朕”,而那杜二弟喊然弟为“皇嫂”,他竟然是皇帝?而然弟是皇妃?震惊与万念俱灰充斥心头,嘴里苦涩万分,再无可能,再无可能啊! “少爷!”不知何时清歌也来到了这里,眼见此情形以为他家少爷吃了亏,想也没想横剑就朝里面刺去,秦天策只是袖摆一挥,软剑朝着清歌横飞了出去,其中暗含了五成内力,自有一股剑气先到。 以清歌身手如何能躲开,沐泽眼明手快推开自己书童,以身挡剑。本以他的武功,即便是救过书童,再避开也不成问题,可是他却用身子横堵了上去,硬是用胸口受了秦天策这一剑,顿时白衫被血渗红。 清歌骇的大声惊呼:“少爷!”想要飞扑过来与秦天策拼命,他誓死也要保护自己主子。却听耳边传来沐泽声音:“清歌,退下。”顿住了身形,回头看少爷的眼,只好放下了手中剑,退到少爷身旁。 沐泽看了一眼躺在秦天策怀中的染青,黯了神色,坚定地说:“刚才冒犯,是沐某的不对,还你这一剑,以作赔罪。然弟,后会无期!”话声一完,只见眼前白色一闪,再看时那里已经不见了沐泽和清歌的身影。 他刚才那句话前面半句是对秦天策说的,后面半句则是对昏睡的染青说的。 这突然的变故让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色,那沐泽的功夫当真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受了伤仍然能在如此多高手眼皮子底下消失了踪迹,身形之快连他们就站在门口也没看清。 婉玥倒是还沉浸在最后沐泽说的那句话的意境里,感觉那低哑苍凉的声音似犹在耳间,她体味出了那种万般的绝望。后会无期!当真是此一别,再无相见之日了吧。 等回过神来想到去看六哥神色,正好对上那怒意盛然的眼,心中一惊,连连后退,想要退出门外偷溜。却听六哥寒彻骨的声音在道:“秦婉玥,你当真是无法无天啊!拐带皇妃,私逃出宫,还进了这勾栏院?” 婉玥吓得腿都软了,差点就摔跌在地,手使劲扒着门框,回头向身后两人求救,却只得到他们爱莫能助的眼神。笑话,此时皇上的怒有目共睹,谁敢迎头往上赶?莫不是真不要这脑袋了,公主,自求多福吧。 眼见求救无门,急中生智,叫了起来:“六哥,我知错了,回头再跟你请罪。你还是先看看皇嫂,莫不不要中毒了才好!”此时她唯有用染青做挡箭牌,移开六哥的心思。看刚才六哥为了皇嫂都与那沐泽拼命了,心里头那般在乎,定是不会太过惩罚她的。 还别说,这法子有效,听她这么一说,秦天策是目光又回到了怀中人脸上。最后沉喝一声:“滚出去!回宫等着朕揭你的皮!” 婉玥一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出了门口,到了韩萧身旁时,都觉腿还在簌簌发抖,但总算眼前这一难算是过了。回了宫她就好办,可以躲在喜善宫里不出来,实在不行就躲母后那里去避难,六哥总不至于把宁德宫给掀翻了天吧。 心中一合计,决定就这么办。全然忘记了出宫前拍着胸脯与染青和寒玉保证,出了事由她一力承担的话,等事后想起时,只在心头暗暗惭愧,可实在是六哥太吓人,她要一力承担的话,恐怕这要被六哥给扒下一层皮来。 韩萧等人本就候命在外,只听房里传来阴沉的声音:“韩萧,问了婉玥要到名字,全国追捕,朕要他人头!” 话在脑中一过,就知皇上下命要追杀那白衣男子。立即恭生道:“属下遵旨。” 后来就听里面一声喝斥,让他们退到外面去。 情知后面就是皇上与青妃娘娘的私事了,不是他们能管的,于是拎起软坐在地的婉玥,与左通一起退出了后院,在此之前,自然是把后厢里的所有人等都给押了出去。整个吟清楼的后院,只剩了两人在内,给了充分又宽裕的地方。 那厢房,因为门板与窗户都开着的关系,夜风阵阵吹进来,七月的夏夜,也觉一丝凉爽,四周宁静,稍稍浇灭了一些秦天策心头的怒火。 他的目光紧盯在染青脸上,紧闭的双眼,微颤的睫毛,知道她并没有完全昏迷。 “睁眼,朕知道你醒的。” 冷冷的语声之后,怀中的人动也没动,依旧沉目。秦天策觉心火又有上升趋势,想起刚才那白衣男人搂她在怀,手又摸在她的脸上,在他来之前可能还做了别的,妒恨就起,恨不得把她给掐死算了。扶在她腰上的手不由抓紧了,手背暴起了青筋。 “别跟朕装死,睁开眼看着朕!”这一次是提高了音量,宣告他的怒意。 染青知道蒙混不过去,其实也不算蒙混,只是昏沉的意识里始终留着一丝清明,耳朵听着外面的声息,在听到沐泽那声悲凉的慨叹后,起了阵阵心酸。另一面,迷药没有及时揭开,她的意识随时就像要遁入虚无一般,因为昏眩的原因,所以整个人感觉像在飞一样。 睁开眼时,眼前的景物重重叠叠的,一层又一层,她知道,这都是幻觉的产生。头顶又人影闪过,仔细辨认好一会,才认出是他,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不想看到他,可是他却留在了这里。 腰间的桎梏提醒着她,这个男人此时的愤怒,许是那里握的疼了,忍不住轻哼,这才发觉原来自己可以发音了,而手指也能微微弯曲,比之刚才的无力要好些,就是眼睛比刚才更花,重影越来越多。 她不知道自己的那声轻哼,听在秦天策耳里就是呻吟,细细弱弱的声音,像是一根羽毛从他心头划过,撩拨着他的神经。身体立即起了反应,开始变得紧绷。侧耳细听了外面的气息,知道门外已是无人,也就没了顾忌。 手一扬,就把染青身上碍眼的薄纱给撕裂了,露出了里面的肚兜。 俯身压在她身上,掐着她的下巴沉声问:“宁染青,你知道此刻压住你的男人是谁?”他不要她迷迷糊糊的错把自己给当成了其他男人,或者说就刚才那个白衣人。想到这,眼底全是阴霾,再次问:“说!朕是谁?” 染青皱了皱眉,听的清楚他说什么,只是混沌的脑子却是反应不过来那意思,后一句他问“朕是谁”,觉得异常烦躁,被他压的气又喘不过来,于是很想没好气地骂人,只是等说出来的话听到耳里时,竟然是那般娇弱无力。“秦天策,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你都自称朕了,还能是谁?” 秦天策手紧了紧,忍着抚上她脖子的冲动,很好,做错了事还态度蛮横不知悔改,真得很好!低头就狠狠吻上了她的唇瓣,手迅速剥去了她身上的最后屏障,抚上了那处柔软。在感觉到她气息减弱时,才稍稍松开了她的唇,“那你想此时这样碰你的人是谁?” 他自己也不知,为何一定要焦灼在这个问题上,但是就是想要问出来。 本就没了神志,身体在中了迷药后,更是跟随了身体的节奏,而两人身体间的融合已经到了默契的程度,身上每一处敏感地方,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染青直觉的就呼出了一个名字:“秦天策!”心底深处,这个男人再混蛋,再伤她心,再让她心寒,但与之肌肤相亲的也只能是他,没有别人! 秦天策终于满意,放任了身体强烈的渴望,恣意缠绵。 他绝没有想到,会有一个女人能够让他嫉恨到失态甚至发疯的地步!这个宁染青,绝对是有逼疯他的本事! 满室,只听得女子低低的呻吟啜泣和男子粗重的喘息声……窗外,晕淡的月华投了进来,疑似铺了一地的银霜。 正文卷 133.一天奠定一生 染青终于疲软的无一丝招架之力,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可是另外一个人却依旧异常清醒地注视着她的睡颜,他感觉似乎要不够她似得,只想还要更多,身体依然紧绷着。 其实只需稍稍查看,就知她并没有中毒,联系症状来看是中了迷药后的反应。而解这种地方的迷药,自然是这样的方式最直接又有效。只是真不知道是谁中了那迷药,怎么他觉得像是自己呢?他甚至比她更贪恋这种纠缠,真是中了她宁染青的毒了! 窗外星光依旧,月亮高挂,但估摸了时辰已经是深夜。起身穿戴整齐后,瞥了一眼床上的娇躯,整个身子都蜷缩在一起,显得娇小无比,又柔媚万分。皱了皱眉,拉过床上的锦被把人整个都包住,确认没有一丝肌肤外露,这才独自走到了门外庭院里,喊了一声:“人呢?” 韩萧立刻从前院门前走了过来,到得跟前垂首站立,“属下在!”心里微微忐忑,婉玥公主已经跟着瑞王先行回宫了,虽然没有皇上的允许,但总比杵在面前,堵了圣怒为好。 秦天策只是扫了一眼他身后,脸上倒也没了之前的怒气,只是脸色依旧沉肃,“那男人呢?问出叫什么名字了没?” 韩萧脸色一黯:“回皇上,属下无能,派出去追的紫卫在一公里外,就失去了他们主仆的踪迹。从公主口中得知那白衣男子叫沐泽,小厮叫清歌。” 秦天策眼神微变,沐泽?印象中从未听过姓沐的武林世家,而在胸口受了他那一剑后,居然还能逃脱紫卫精英的追踪,武功还真是深不可测。这样的人物,出现在京都,他目的何在?他的身份又是谁? 沉吟了一会,寒声道:“回宫。” “是!” 天黑漆漆的,怀城的灯火也都熄灭了,万籁俱寂。在那吟清楼的后门,停了一辆华丽的马车,旁边侍立着数十人,长时间的等候,他们没有动过分毫。 只见一黑袍男子用锦被裹着女子轻步从门内走出,眼都没抬,直接就钻进了马车内。不知从哪里又冒出数十人跟在了马车后,车辕滑动,马车缓缓而行。这一切都是悄无声息的,甚至不惊动任何人。 等马车渐渐走远,围住吟清楼四周的侍卫也渐渐散去,从街头的另一边的角落里走出了两个人。一个是身穿白衣的男子,另外一个是满脸泪水的青衣少年。 忽然白衣男子一个踉跄往前栽去,少年及时上前扶住,而他的另一手也撑在了墙上,才免于栽倒。少年带着哭音喊:“少爷!” 白衣男子轻摇了摇头,眼睛专注地看着前方,那里已经看不到马车的痕迹,甚至连兵士的踪迹也不再有。眼中忽然浮现一种悲绝,沉痛莫名。 少年急道:“少爷,你的伤不能再拖了,我们找一处去疗伤,或者去李家?” 白衣男子目光移向自己胸前,幸亏是右胸,若是左胸的话,恐怕那一剑要刺穿他的心脉。那是一把宝剑,融合了剑气的力量,伤到他筋骨了。沐家上好的金创药也没法止住血,融在了鲜血里,有些落到地上,立刻消融在深沉的夜色中。 少年见主子不理会他,急的想哭:“少爷,莫要看了,他们走了!”以他的年龄当真不明白少爷怎么会在一天之内就对那个女人上了心,以往少爷的眼界都很高的。 “清歌,我没事,不能去李家,否则会把灾难带到李家去的。”以那人对他的怒意,定是要追着他不依不挠的,从刚才追踪而出的那群人身手看,就可知了。 闭上了眼,回想初见她时的义正言辞,面对周恶霸那等人毫无惧色,而她在吟清楼台上的风姿,真的是让他惊为天人。从不知世间会有像她那样的女子,只是静坐在那手指抚琴,曲调就成为她手中的利器,堪堪击中了他的心。 那曲,普通女子是弹不到她那种境界的,需得心境开阔且胸有点墨之人。但是,最最打动他心的还是那双眼睛,清若泉水,背后又露出一分狡黠。当她被那周洪羞辱时,种种情绪在她脸上闪过,最后把目光投向自己求救。 就在那一刻,他的身体内有了满腔热血,只想到她身边去,护住她!后又因为迷药的事,他解了心中想法,刚刚决定要倾尽努力与她在一起,哪知天意弄人,他迟了一步。 只是一天,就奠定了他的一生。 忍着伤痛,带着清歌在城外绕了一圈后又再回来,等在外面不走,就是想看看她是否与那危险的男人幸福,如果她不高兴,那么他可以带她一起走。时间像蚂蚁一样爬过心头,越长心就越沉,等到看男人用锦被把她抱出来,他终于开始变得绝望。 像然弟这样的女子,以她的性情,如果不爱一个人,绝不会容许别人碰她。 心中最后一点希望终于破碎,他可以死了这条心了。 悍然苦笑,他居然也变得如此自私,竟想她过得不快乐,那么他还能泯灭了良心,不顾她已嫁的事实,把她从那男人手中夺走,然后静静守着她。 然弟,他的然弟,他连她真正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啊。 胸口剧痛袭来,无论是受伤的右胸还是藏有心房的左胸,这痛意直达脑海,他终于挺不住,人昏迷了过去。 耳边只听清歌哭喊:“少爷!你醒醒!” 他在最后想:如果可以,能不能回到认识然弟之前?那么他就不会错付了一片真情,而绝望了一场痴恋。 缘起又缘灭,是结束,还是开始呢? 从那天以后,名动怀城的吟清楼烟消云散,而那一年一度的“吟清会”也成为了东云皇朝的禁制,再不得被人提起。 载着两人的马车,只在宫门口停留了片刻,就直接驶向了紫阳宫的方向。 秦天策看了看躺在床榻上安宁沉睡的女人,身体的疲累和迷药的昏沉,让她似乎有个好眠。他的眉宇一直深皱着没有展开,不清楚自己在进皇宫那会决定要把她带回寝宫,按道理不是应该把这女人给扔到凤染宫里,然后直接把那凤染宫给贬为冷宫吗? 却在起了那念头之后,就想到她一副横眉冷目的样子,也就罢了心头想法了。比之那副状态,他倒是比较想看看她醒过来见到他的第一眼会说什么。之前的那场情事不管如何,都是在她意识不清醒,昏沉的时候发生的。 看看时辰,要到早朝的时间了。自从登基以来,除去与她大婚第二日,他罢了一天的朝,后来有过一次因为她的缘故误了早朝的时辰,想想自己的几次放肆,似乎她都是起因。 起身到门外,下令紫卫隐在暗处守着,而门前让韩萧把关,严令不许她走出房门一步。就独个去上朝了。今日朝事不多,几个大臣上谏了奏折后,基本无事,于是早早就宣布退朝,回了紫阳宫。 其实心头还念着住在自己寝宫里的女人,等进到里面,发现她还拥着锦被熟睡,便没有去扰她。走到屏风外面的桌案上,开始批阅奏折。不知是否因为她在,他的注意力很难集中,过了半个时辰,又起了去瞧她的心思。 见她还睡着,上前拍拍她的肩膀,想要唤醒她。哪知她扬手挥了几下,要把他的手给挥开,嘴里咕哝了一句,翻个身继续睡。见她如此,倒是没有恼意,事实他之前的那股怒意早在两人缠绵里泄的差不多了,反而觉得她这副憨态可爱。 翻到她里侧,伸手去捏她的鼻子,不给她呼吸,哪知她憋了会气后,嘴巴张开了,大口大口的呼吸起来,眼睛却仍然紧闭,仍旧没有苏醒的迹象。居然困到如此?不觉好笑,出力的都是他,她只需接受而已,居然比他都累! 但转念一想,他是习武之人,精力旺盛,多做运动只会有益身心。决定以后要多锻炼锻炼她的体力,锻炼的方式自然就不用多说了,必然是他最满意的那种。 眼见到了午时了,让宫人备了些点心和汤水放那暖着,防她起来了要饿。自己也传了膳食,本是想她起来陪着一起用的,现在看她如此困,就当过她了。 午后收敛了心神,重新坐回了桌案后,投入进公务中。 耳边听着里面细细的呼息,烦躁的心情也突然安静了下来,就连平时觉得枯燥的奏章案,看起来也似乎有意思起来。 过了好一会,才听里面有了动静,微微一笑:她醒了。放下手里的奏章,准备走进去看她。还没转过那屏风,却听得她轻声在唤:“大哥?” 那微霁的心情顿时沉了下来,脸色瞬间黑了,忍不住冷喝道:“你再喊一遍!” 他们之间称呼,向来她都是大胆喊他名字,从未唤过他什么“大哥”,而且他也不要做她大哥!若他记得没错,在那地方与那沐泽动手时,就听这称呼从她口里出来过。 好一声大哥啊! 正文卷 134.认错 染青从睡梦里迷迷糊糊醒来,许是睡的久了,脑袋都混沌的,懵懂里不知身在何处,而且自己躺的地方有些熟悉,又觉陌生。 微一翻身,整个身子像被车轮碾过似得,这才发觉自己光溜溜的赤裸着睡在被里,低头去看身上,各种青紫,那处更是酸涩疼痛,她不是无知少女,这样的事经历多次,也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因此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仔细回想昨晚的事:她代替琴清上台,被周洪羞辱,然后向沐泽求救,最后他把自己救走,发现身中迷药,让他给自己水喝…… 记忆到了这里就开始模糊,后面还有什么重要的事,她就再也想不起来。 但想到这里,她也吓白了脸,难道她与沐泽做了? 就算她再怎么思想开放,也无法接受失身于一个刚认识了一天的人。即便对他有好感,但也仅仅是好感,无关情爱。 察觉屏风外有人,发现有个身影走过来,下意识地轻呼了一声:“大哥……” 却见从屏风后走出来的男人是秦天策,惊得她愣在了当场。 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喝问,脑子里翻了一遍,才反应过来,说不明为何从惊吓转变为欣喜,她扶住被子坐起身来急问:“是你吗?昨夜之人是你吗?”一时间忘记了前两日与他之间的争端,只想确认昨晚与她在一起的人是否是他。 秦天策瞥了眼她裸露在外雪白的肌肤,眸色加深,冷哼:“你想是谁?”她要是敢说别人名字,他定上前掐死了她。 仔细辨认了他的表情,联系前后事情,慢慢模糊的记忆中似乎有他出现,终于确定了答案,拍拍胸脯松了一大口气。自己都没发现,在确认出是与他在一起后,心中犹如放下一块巨石。 但转而就念起了前日他们之间的纷争,他的绝情,她的心死,立即脸色就沉了下来。 她不明眼前这男人究竟是要哪样,哪能在那般无情之后,又毫无芥蒂与她颠倒床鸾?然后此时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他可以,她却做不到。终于觉得除去庆幸之外,应该更多的情绪是懊恼与后悔。 咬下唇瓣,冷着脸道:“请皇上移驾,容臣妾更衣后再行礼!”她没忘记自己被子下的身上是没穿衣服的,也因此自己说出的话也少了几分气势。 她脸上神情的转变都落进了秦天策眼里,不怒反笑:“这是朕的寝宫!”意思是她还没有资格要撵他离开。 被他这么一说,她才仔细观察这地方,难怪刚才觉得又熟悉又陌生的,之前住过这里,后来还为此差点受了太后的罚,被斥祸乱后宫,迷惑皇上。 垂了视线不去看他,刚在浏览屋子时,已经看到一旁的长椅上挂了件素衫罗裙,是她一向的穿衣风格,心知是为她而准备的。把被子裹紧,从床上下来,当着他的面走到那边,拿起内衫就背对着她穿戴起来。 反正自己身上每一处该看与不该看的都被他看尽了,此时再来忸怩显得矫情。一件一件套上,只顾手下束衣,不过一会,从从容容地穿戴整齐了。 秦天策无声盯着她的背影,目光暗沉,先前舒爽的心思再不见。 染青转过身,微微弯膝向他行宫礼,垂着的目光却没有抬起,只听淡淡道:“臣妾私自出宫,与他人无关,还请皇上不要迁怒他人,所有罪责,臣妾一力承担。” 秦天策眉眼上挑,这是要把所有事都揽自己身上了?皇室妃子,私自出宫,身入烟花之地,代那烟花之女娱乐大众,这每一条都是不可原谅的大罪。 哼!她当真以为他舍不得罚她?心里翻滚无数,神色却未动,只是盯着她的头顶皱眉。 久等不到他说话,染青不觉心头烦躁,实在不想与他就这样对峙着,于是又道:“如若皇上现在不罚,那么轻恕臣妾先行告退了。”说完也不等他应允,就要转身往外走去,绕过屏风,辨认了下门的位置,就抬步而行。 即将跨出门槛时,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冷笑:“好!再走快些!朕这就让韩萧去传旨,婉玥禁足罚她三日不得用膳,寒玉鞭刑一百,凤染宫里一干人等全部杖责五十,哼,就在凤染宫行刑,你这个主子怎么能不在呢?” 染青顿住身形,终于转过身来,眼睛直视他的眼,说不出是怒还是什么,这男人使出的手段都是这样如出一辙。 而秦天策则在她回头后,反而是坐了下来,悠游自在地拿起了案上的书卷,不再言语,把眸光掠转到桌案的卷宗上。她跺了跺脚,走到他跟前,沉声问:“你究竟要怎样?”在他说出那句威胁后,她若真的执意离去,恐怕他定要付诸行动。 好一会儿,他的声音终于淡淡传来:“认错!” “你做梦!”直觉反驳出口,说出后又觉后悔,明知他是要自己低头,可是心中就有那么一股傲气在,在他那般对她之后,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秦天策也不怒,目光动都没动,只放在卷宗里,临了才淡淡抛出一句:“朕就看看是不是在做梦了,今日你若不认错,那帮与昨日事情有关的人没一个可以逃脱,你尽管走就是。” 如果他再像之前那般狂怒,咄咄逼人,那她此时定是要与他真的跳脚拍板了,可是这次却不,漫不经心的语气,吐出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威胁。 瞪着他看了好一会,最终她道:“罚吧,我回去陪着她们受就是,寒玉打多少鞭,我也去受多少鞭,他们杖责五十,我也去受五十棍,至于婉玥,她是你的妹妹,你不心疼我在这乱操什么心?秦天策,我告诉你,要我认错,送你两个字:没门!” 搁下话,快速转身走出了门外。走出紫阳宫,重重的深吸了口气,不管后果如何,真算是狠狠出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挺像悲情英雄的,其实刚才走时很想看看他的反应,她就看不惯他那种笃定的神情! 事实在她离开跨出紫阳宫门时,秦天策只觉一口气憋在心口,要吐吐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手里的卷宗被他狠狠甩在了地上,甚至连桌案上的奏折也给扫光了。 真的是要反了吗?做错事不认错,还理直气壮,就笃定他不舍得动她? 但心中却有声音在问:你既然这么生气,为什么不立即下命罚她呢?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昨夜她在怀里那么柔软,那么娇弱,又那么与他贴合,把他之前所有的狂怒都一扫而光。印象里,自己盛怒的几次都是因为她,没了以往的沉稳,曾几何时,在他没有发觉的时候,这个女人已经能如此掌控他的情绪了? 这头,从紫阳宫里出来的染青,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时辰已经是午后了,这处离凤染宫不是很近,但那又如何,反正是要慢慢走回去的。他也说了,要当着她的面惩罚他们,或许她晚到些,也能让他们晚些受罚。 看了看身上的装束,并非宫妃的衣物,倒像是个小宫女的打扮,这样也好,不会惹人侧目,反而自在一些。哪知脑中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却走岔了路,与凤染宫的方向越发远了。 连忙抬眼去查看,想看看是否有路过的宫女问下路,却见前头数人走来,远远看着其中两人衣服华丽,不是太监装扮,而他们身后倒是跟着侍从。连忙低下头,站在小径那处,想等他们走过,自己再择路而行。 人群走过她面前,带过一阵微风,刚准备转身离去,却听身后有人喊:“等等!”她没有理会,以为不是跟她说话,继续往前。“前面那绿衣宫女慢走!” 低头看自己身上的确是穿的绿色衣衫,这才明白唤的是她。刚才那声音听着有几分熟悉,不知是在哪听过,一时想不起来。不想再生事端,于是顿住身形,就站在了当初垂首。 眼前出现一双男人的黑靴,下袍藏蓝色,锦衣华服,不知是哪位重臣路径此地。听得之前那说话的男子在头顶吩咐:“抬起头来呢?”染青一愣,终于想起在哪听过了,惊讶地抬眸去看,眼前男人年轻俊朗,依旧头戴冠帽,双目炯炯有神,五官深邃。 正是昨日街头遇见的那越尘!他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目光相碰,越尘心头一惊,随即嘴角扬了起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他派人去找她们两姐妹很久都没找到,却没想到会在这东云皇朝的皇宫里遇见。 刚才看着身形甚是熟悉,略微有猜想,可是不敢肯定,如今看到她脸时,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他笑道:“原来你是宫女,怪不得!” 染青斟酌着该如何瞒过去,无论这越尘是谁,她都无意与他再有牵扯,而且一旦让他知道她是宫妃,那么昨日之事可就传扬出去,当真是不妙了。 此时,旁边有道灼热的目光射过来,转首去看,是个同样锦衣华服的陌生男子,此人长得也五官立体,但眼神里透着一种危险光芒。 正文卷 135.争 在他们身后的一名太监站了出来,大声喝斥:“哪宫的宫女?这般不懂礼数,见了二王爷和南绍太子还不跪下行礼?” 二王爷?南绍太子? 染青心头一惊,此人是景王秦昊烁?若双就是嫁给了他?再仔细看,的确是气度不凡,暗显尊贵之气,且隐隐有秦天策的轮廓。倒是有些惊讶他的神色里没有任何颓废,染青觉得这个二王爷在东云朝人心中,是个失败的政治者,景王的封号也在那朝被贬,换了任何人都会一朝颓废,甚至永世不得翻身。 可是不然,秦昊烁的眼中有着隐藏的精芒,是因为太后的关系吗?其实那些宫廷里的事,一想就明白了,既然秦天策不是太后的亲生儿子,而秦昊烁是,那么太后怎么会不为自己儿子图谋? 被她私藏起来的账本,虽然后来没再翻动过,但在抄录的时候她是看出了端倪,那还不是一点半点的私吞皇银,而是一场有预谋的慢慢演变。 等等,这当口她在想这些干什么?随着那太监的吆喝声,赶紧弯了膝盖行宫礼,至于说什么跪下行礼,她就只当耳边风了。笑话,她连秦天策都敢呛上不跪,还跪他们?“奴婢见过二王爷,见过太子殿下!” 慢着,刚那太监说啥?还有一个人是南绍太子?眼前一共就两个华衣男子,除去二王爷那么另外一个就是南绍太子了?越尘?早前他就说自己是南绍商人,可是怎么也联系不到他会是皇室中人啊!那么他也应该不叫越尘吧,南绍皇室姓南,这事情她还是有所闻的。 心中思路一过,脑中清明了许多,这才察觉腿弯微酸,原来是这两个人到现在都没让她免礼起身,不想暴露了自己身份,所以只能维持原来的姿势。可是昨夜被那人给折腾了不知多久,此时浑身都还酸软,这样半蹲的姿势过得一会,就觉腿在打颤了。 终于听到了熟悉的男声:“免礼起来吧。” 如蒙大赦,立时站了起来,双目下垂头微低,却仍能感觉那数道目光射在她身上,不由暗暗叫苦,到底要如何脱身呢。 秦昊烁细看南越尘神情,见他眼中对这小宫女有着浓浓的兴趣,不由觉得好奇,南绍太子什么美色没见过,且并无好色之名,怎么会对个宫女如此感兴趣? 南越尘往前又走了一步,伫立在染青跟前,注视着她垂下眼睑的小脸,戏谑地说:“清然,不过一日,你便不认得越某了吗?” “回太子殿下,您可能认错人了,奴婢不叫清然。” 南越尘皱起了眉头,再次上下打量,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早看出她是女扮男装,已对她起了势在必得之心,他怎么还可能认错?转身朝秦昊烁道:“二王爷,还请恕罪,南某与这宫女借一步说话。” 秦昊烁虽然惊奇,但脸上未动声色,微笑点头。 于是南越尘直接拉过染青的手往一旁的小林子走去,走了大约三十来米,确认远处那些人应该是听不到他们谈话了,才停了下来,手却没有放开,另一手抬起轻勾她的下颌,察觉她下意识的往后退,立即双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为何不认我?” 染青迟疑地对上他的视线,这个南越尘在京都长街上初一见就有尊贵与神秘气息,可是至少对他们都还彬彬有礼,可是眼前的他却隐隐多了分霸气。是因为身份公开的缘故吗?或许这样的他才是本来性情。 按理此时以她性情该笑一下的,但是作为一个奴婢对他朝太子笑不合礼仪,故而仍旧收敛气息,淡声道:“太子殿下,您真的认错人了,娘娘还等着差奴婢办事,容奴婢告退。”她还真有事,不知自己这一磨蹭,秦天策派去凤染宫行刑的人是否先到了? 南越尘微微一怔,没有想到就是到了私下里她仍旧是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态度,心头有了恼意,盯视着她半刻后缓缓道:“清然,之前隐瞒身份并非故意,只因本太子身份不宜太过宣扬。现在本太子问你一句:如果带你回南绍国,你可愿意?” 自认这般解释询问是缓和了语气,也放低了姿态,软了话语。且认为她既然是名宫女,得到别国太子的垂青,想必会欣然接受的吧。南绍宫里那么大,他会好好安置她,让她今生无忧。 本是只念想着离开的染青听他这话怔愣住了,他这是什么意思?带她回南绍国?皱起眉抬头去看他,看进了那灼灼深眸里。心中一惊,那眼里的光代表了什么,她已经不是小女孩,她懂。可是,他们之间不过是一面之缘,怎么他就……? 心头一阵慌乱,脑中寻思脱身之法,却听旁边传来一声笑,“南兄,你真认错人了。”两人同时转眼去看,只见那二王秦昊烁不知何时从那边走了过来,脸上带了嘲弄的笑意道:“她是本王带回宫的人,刚才本王不明何意,这一听算是明白了,原来是南兄把她错认成了别人。” 染青满头黑线,她何时成了这二王爷的人了?还没想好语词反驳,那秦昊烁却是三步上前一手就环在了她的腰上,瞬间僵硬。 而南越尘的一手仍按在她肩上,见此情形笑了起来:“你带回来的人?刚才王爷怎么不说?王爷是在与南某开玩笑吧。”视线瞥到了那腰际环住的手,声音变冷:“王爷,君子不夺人所好,还请放手!” 秦昊烁在刚才出于好奇故意跟过来离他们十几步远的地方,听了一番后,只觉诧异,这女子居然让南绍太子动了带回国的心,当真不可小觑。心里一计量,就想来搅浑这缸水,他低头看了看手上搂的宫女丽颜,当属绝色,难怪这太子会心动。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南越尘道:“南兄,你又何必强人所难?难道真要本王割爱?” “你!”南越尘大怒,“你明明不识她,现在却来与我争?我就不信以我南绍太子之尊,你们皇帝会吝啬一名宫女!她,我是要定了!”这在刚才初见她起,心里就有了这念头,既然找到了她,势必是要把她带上一起回国的。 秦昊烁却不像他那样恼怒,只是眉微微上扬道:“南兄莫忘了此次来我朝是向婉玥公主求亲,现皇上还未赐婚,你却在这纠缠一名宫女,这是置我朝公主于何地?” 这下染青算是听明白为何二王爷要来与南越尘争抢她了,原来是为了婉玥,他乃婉玥亲兄,自然爱护妹妹。难怪那丫头此次出宫有着说不出的忧愁,且在得知南越尘乃南绍人时,立即心生不悦,里头还有这层原因在。 两国联姻实属常事,只是婉玥钟情的不是左通吗?一腔女儿心思就此要被扼杀在摇篮里,从此踏上和亲之路?早知身在皇室极其悲哀,却没想到这么早就降临在了那个单纯的丫头身上。也终于明白婉玥打造那块假的令牌为何意,真正想逃的是她吧,只是她不能逃,也逃不了。天下之大,莫非皇土,当年她百般算计,都没逃过秦天策的眼,她一个长住宫中的公主,逃出去要如何生存呢? 心下觉得凄然,为婉玥,也为自己,当真是要此生埋葬在皇宫里了么?而婉玥真要嫁去南绍,想必也要面临与她同样的命运,她那单纯的性格适合在宫里斗争吗? 还在心中感怀,却听耳边两个男人说话声提到“赐婚”两字,仔细一听,吓出了一身冷汗。不知两人讲着讲着越发对峙了,竟连那二王爷都说要到皇帝跟前请求赐婚!心中暗暗叫苦,若这事闹到秦天策那里,要怎么收场? 刚才她死不认错,还撂下了狠话,想必已经把他惹得勃然大怒,现在若是越尘和秦昊烁两人都跑到他跟前去要求赐婚,呃,她觉得自己连死的心都有了,估计她自己不死,也真要被秦天策给活活掐死了。 她觉得此刻很想找个地洞,直接遁地得了,实在是招架不住眼前难缠的局面。扭了扭身子,想要挣脱开两人禁锢的手,却是挣不动。本身就浑身酸痛,此时被他们一搅和更加觉得难受,真想怒喝他们放手。 南越尘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她脸,见她双眉紧皱,脸色也微微变白了,正想出言询问,却看她抬手往他身后一指,惊道:“皇上来了!” 两个男人微微一愣,下意识朝她手指的方向去看,染青乘着这间隙,肩膀下放挣脱了南岳称按在肩上的手,同时手肘往秦昊烁腰间一撞,两人均都猝不及防,松了钳制。 脱身之后,她撒腿就往另一方向跑。所有策略里,她想了一条最笨的法子,但是这个笨办法也是考量过的,他们二人都是有身份之人,断然不会也跟着她一起疯跑了追。所以说她此刻脑筋短路了,两人都是习武之人,何时需要没有形象地跑着追,只需一个轻功就跃到她身边了。 倒是南越尘和秦昊烁都愣看自己手,没有想到会被她挣脱,更是没有想到她会就这样撒开腿逃跑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正文卷 136.认错人 染青还没跑出多远,见远处林子那头的所有宫人全数跪了下来,俯身高喊:“奴才叩见皇上!”惊疑地抬眼去看,果见疑似那人身形的人往这边而来,身后簇拥了一群宫人,真的是秦天策来了! 她觉得想哭,这不就是活生生“狼来了”的典型例子吗?只是随意那么一喊,还真把他给喊来了。脑子只迟疑半秒,立即决定继续跑,目测那距离,起码还得有四五十来米,只要在他走到这边之前,跑出了视线,那就安然无恙了。 却不知,在所有人都向皇帝行礼跪拜的身影里,她一枝独秀跑动的身影却是最最明显,很快只觉腰身一紧,被人拎小鸡一样给拎了起来,感觉到在快速后退中,立即就明白是轻功。气得浑身颤抖,恨自己腿短跑的慢,更恨这些男人各个都有武功。 提着她的这个男人,是把她横夹在腰侧的,从此人的下袍以及眼前的袖摆来看,就知这人是南越尘。只觉自己气得要吐血,真是与他天生有仇似得!什么南绍太子,跑来东云朝要娶婉玥还不知足,竟还来惹她!这是要把她给害死了去啊! 终于停下,他扶着她身子站定,不用说也是到了秦天策面前,她头垂到最低,拂开他扶着的手,咬牙跪下,心里把南越尘给骂了个遍,南绍蛮子!混蛋! 也不用余光乱瞄了,就只盯在地上大理石子铺的路面,暗暗祈祷: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头顶传来某人的轻笑声:“南绍太子与二哥怎么会碰在了一起?朕看两位似乎相谈甚欢呢。”说完,目光瞥了眼地下跪着的身影,只觉有些熟悉,倒是一时没往别处去想。 一道调侃的声音扬起:“二哥,没想你难得回朝与南绍太子却是如此投机。”顿了顿后,“不知刚才太子拎这宫女回来是何意?此女冒犯了太子吗?” 这就叫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染青此时就是这种感觉。这道声音一听就知是瑞王的,本想做个隐形人,却被他直接给提上了台面去,真想冲上前去封了瑞王的嘴。 此时就算是没有抬头,也感觉到身上一下多了数道目光。 只听身旁南越尘道:“皇帝陛下,本太子久仰东云朝大名,听下臣说这里人杰地灵,果真亲到了贵国帝都后,闻名不如见面,就连这宫里一名小宫女都能如此聪慧,深得本太子心意,望皇帝陛下能够割爱,把这名宫女赐给越尘。” 紧接着二王爷秦昊烁也上前了一步,恭声道:“皇上,微臣也属意此宫婢,求皇上成全。” 这下倒是真的吸引了秦天策的注意,本听南越尘开口心中还在斟酌,既然两国相交决定联姻,断然不会为了一个宫女而坏了邦交,他考虑的是若这南绍太子真属意一名宫女的话,或许可以给这宫女安个身份,以郡主之名嫁到南绍国去,而不用婉玥亲嫁了。 婉玥这个婚事是太后提起的,现又逢秦昊烁回来,刚看两人走在一起,就明了这对母子的心思,无非就想与南绍打通关系。所以现在突发的这个事是破太后这一招的良机,秦昊烁请求赐婚,想必是想断了南越尘的念头,专心与婉玥成婚吧。 瑞王飘了一眼六哥神情,见他沉眉不语,于是笑着说:“南太子风流倜傥,本属意一名美婢,倒也不失为美事一桩,只是二哥怎么也动了凡心,家中不是有宁王妃吗?” 秦昊烁敛眉微笑:“窈窕淑女,君子好求。相信若双也不会反对本王再娶一名侧妃!”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一变,即便秦昊烁被贬去了景王的头衔,但他仍然是名王爷,侧妃人选自然也是要大家闺秀,哪里可能会是一名宫女呢? 南越尘见他屡次来扰,心里已经有了怒意,也不与他争辩,盯着秦天策道:“陛下,还请成全!”神情中多了肃色,隐隐有了动气之意。 秦天策再次扫向那跪在地上的宫女,见她头垂到底,螓首又轻掩在衣袖中,容貌竟一时无法看明。心道此女真那么让两人动心?不动声色地温然而笑:“南太子与二哥同时提出要这宫婢,想必这婢子定是容行俱佳。倒没想到朕的后宫中,还有此等丽人。” 若是一个女人能挑起这两人纷端,那么他不介意再火上添油一把,给他们烧的再旺一些。 瑞王闻言扬声而笑:“六哥,宫里居然还有你不知的美貌佳人,让本王也看看,究竟是何等美貌,这般让太子殿下与二哥难舍。何宫的宫女,抬起头来呢!”最后那句是正对地上跪拜到地的宫女了。 只是等了片刻,却不见那女子抬头,微微诧异,区区一个宫女居然对他瑞王命令置之不理?不知是哪个宫里的宫婢?还是见到这么多人已经吓的起不来身? 这一异状自然引起了秦天策的注意,他缓缓走到跟前,黑金色的宫靴就踏在此女拜倒前方,淡了声音命令:“抬起头来!” 一时寂静,众人目光灼灼,竟全都落在了她身上。染青暗暗叫苦,一向自秉聪慧脑子动的快,可是如今遇到这种两难的局面,当真是不知该如何进退,这头抬也不是,不抬也眼见着不行。她可清楚知道自己头顶上方的这人是谁,刚还从他那里出来呢。 秦天策见眼下宫女仍旧不动,脸色中带了沉怒。 南越尘见状弯下腰去扶染青,放软了声音道:“清然,别怕,你抬起头来给皇上瞧瞧。”他看她手微微颤抖,以为是害怕见圣颜。 却没发现自己这声称呼让面前男人脸色一变,清然?杜清然?他可没忘这个名字的由来,是谁曾经在用,世间有如此之巧的事?再一细看,终于觉得不对劲在哪里了,这宫女身上这件衣服很像是刚从他宫里穿出去的那件,而这个身影…… 染青到了此时,也知不得不面对了,把心一横抬起了头,望进他玄黑墨流的瞳里。清楚看到那眼中闪过震惊,眸色变深,然后是巨怒…… 瑞王失声而叫:“怎么是你?”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一直垂首跪在地上的宫女,让南绍太子与二哥一起争抢的人,竟然会是那青妃!条件反射地去看六哥脸色,不用说也是一片沉黑,暗道糟糕,这回她又惨了! 她还真的是挺会惹事的,昨日才从宫外被抓回来,今日却又惹了两个身份尊贵之人! 二王秦昊烁有些讶异瑞王的失态,看这情形,似乎是认识这名宫女的,而且皇帝的神色也变了,不由对这名宫女更起了好奇之心,她竟然识得南绍太子,又与他们都认识,那么,她究竟是谁? 南越尘并非眼拙之人,见此情形沉默了下来,眉头紧皱,心中隐隐觉得不好。 只听秦天策一声沉怒:“宁染青,你怎么在这里?” 染青是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心了,也不等他喊起身,自个从地上爬着站了起来,拍了拍膝盖,跪了这么久实在是疼。心知今天是把这人又给惹得彻底了,反正之前他也说了要罚,犯了那么多罪,也不差现在这一桩,索性就一起罚吧,免得接二连三的挨疼。 也不解释,就往那一站,目光垂落,大有任凭他发落的意思。 秦天策觉得心头的怒火几乎要把他身体灼穿,刚刚被她就气的要命,恨恨的觉得不甘心,打算往凤染宫而去,哪知在路上遇见这事。更没想到的是,她居然引得南绍太子与二王在此争抢要她,更甚那二王秦昊烁要娶她做侧妃! 哼,姐妹同嫁吗? 前有沐泽,现有南越尘与秦昊烁,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到底还惹了多少男人?袖筒里的双手握紧,她是他的!她只能是他的!谁要与他争,他便……杀了谁!无论是谁! 若不是在外人面前,他此刻恐怕真要上前把她给揪起来了,强压下跳到心口的狂怒,伸手把她揽进了怀中,淡淡道:“南太子,二哥,这个女人,朕不能赐给你们!” 紧揽的手很用力,染青是被跌进他怀中的,一头撞到了他的胸口,熟悉的气息飘入鼻间。 南越尘在看秦天策搂她进怀里那刻就又惊又怒,听皇帝语气平淡却很强硬,不由咬牙问:“皇帝陛下,莫不是也看上了这宫女,想要收她进后宫?”早闻东云朝皇宫内,但凡女子,皆属皇帝的人,但却没想到他会为了这个宫女而不惜以强权压人。 秦昊烁此时眸光微动,却没再站出来,到了此时若还看不明白这名宫女身份不简单,那么他也太过愚笨了。 秦天策笑了起来:“南太子,抱歉,她是朕的女人。” 瑞王适时而喊:“皇嫂!”而韩萧也已经走到前列,恭声唤:“奴才见过青妃娘娘!” 这下南越尘脸色变了,青妃?杜清然是宫妃?细想刚才皇帝唤她的名字,宁染青,宁相之女,东云皇朝的皇贵妃?惊疑交加,恁他处事不惊,此时也无法抵住心头震撼,目光沉郁问:“你不是昨日长街上的杜清然吗?” 染青不动声色迎视他:“刚才本宫就与太子殿下说过,您认错人了!” 正文卷 137.公主罚 南越尘脸色变寒,却没有发作,此时也发作不得。 秦天策见状手上稍稍用力,让被他搂着的女人感觉到痛意,以示警告,然后朝南越尘温若一笑:“南太子有所不知,朕的爱妃性子刁钻古怪,喜欢胡闹,老扮成宫女让朕猜,训诫过几次了,无奈朕就喜欢她这性子。听太子所言,似乎找的是宫外之人,需要朕派人帮你去寻吗?” 一番话下来,含了几层意思,染青是控制着不侧目去看他的。当真是高啊,说话滴水不漏,不仅解释了她如此装扮的原因,又暗含了她乃他宠妃,最后直接把她与宫外的杜清然给撇开,暗示她一个宫妃如何会去宫外。 片刻之间,他就把这突发情况给掌握了全局,站在这里的人,若要论城府之深,想必非他秦天策莫属。去看那南越尘脸色,虽然很不好,但是却没有再上前辩驳,伫立在那里只是看着他们。 腰间又被他捏了一下,虽然不是很疼,但也知他是何意。只好上前一步,微微侧身行礼,“刚才本宫冒犯了南太子和二王爷,还请恕罪。” 南越尘此时心中在翻腾,不可能有错,昨晚明明看到面纱之后的是这张一模一样的脸,唯一的区别可能是昨晚上了精致的妆容,不像现在的素颜。人有相似他信,但不可能连神态举止都一模一样,而这说话声音,只不过之前是为装男子有意压低沉了,但音色还是同一个人。他很确定,她就是杜清然。 可是,他只能咬牙冷笑,东云皇帝已经表明了立场和态度,她是青妃,是他的皇妃,现在如果再执意辩驳,无疑是在冒犯东云皇帝。而且更深的一层他也想到了,既然杜清然是青妃娘娘,那么宫妃出宫那可是大忌,也难怪她要假装不认识自己。 想到这层,心中郁气稍缓。 余光里见二王爷秦昊烁上前一步,淡声道:“刚才本王冒犯了,望娘娘莫怪。” 他心中嘲讽,刚才与他那般争夺,回过头却是这么快就表态了?心下对这二王爷有了几分鄙夷,但却明白审时度势,是皇室中人赖以生存的本能。如果二王还坚持要她的话,那么无疑是给东云皇帝难堪。 染青凝了凝眉,有些不知所措。 秦天策笑道:“二哥,莫要如此说,其实是青妃的错。”说完横了一眼怀中的女人,眼里闪过不明情绪。染青心口一凛,别人看不明他心思,她却是有些懂的,是愤怒和警告。 在这当口上,有南越尘与二王爷在此,他暂且是不会拿她怎么样,等事后可就不知道了。但能逃的一时是一时,她乘着他不注意,轻轻一挣脱,就转出了他的怀抱,然后低首道:“皇上,您与南太子和二王爷有事商谈,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掌间的温暖突然离开,秦天策微愣了下,凝看了她一会,压住胸口沸腾的怒,淡道:“去吧。”此时的确还不是收拾她的时机,既然南太子与秦昊烁同时来找他,定是有事要商议。 染青心中一喜,果然没猜错,这种场合之下他是顾及不到自己的,立即转首像其他几人福了福礼,就往刚才秦天策来时的方向而走。既然走岔了路不明方向,往回走总不会错,若是回到紫阳宫前,她也就认识路了。 她不知道的是,这块林子那头就是御花园,从此处往另一边走是条通往凤染宫的捷径,所以秦天策才会从这路过来,却没想到会在半路就给遇上了。 一步一步迈着宫步往前,说实话她想撒腿奔跑,早些远离这群人,可是不行。投在她背上的视线不止一道,不管是哪道,都觉得要灼穿她背似得。 这边秦昊烁暗中飘了一眼皇帝神情,眸光流动,心中暗道这个青妃看来不简单,很受皇帝宠爱。而南越尘盯着那远去的身影,神色莫测,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当染青绕了一大圈,终于回到凤染宫时,已经近黄昏,还没踏进门槛,就被一群人眼泪汪汪地堵在了门口,七嘴八舌地问她昨日去了哪里,看着当真是惊吓不小。想也可知,昨日她突然失踪了,而秦天策又盛怒驾临,想必这里定是乱翻了天去。 也是她没有预料到秦天策在与她那般撕破脸后,还会到这凤染宫来,她没有想到的其实问题出在越影身上,因着自己心事沉重,而越影也不再奄奄一息,一时竟然把之前秦天策说再为越影运功疗伤的事给忘了。 所以阴差阳错中,她前脚踏出宫门,秦天策后脚就来凤染宫里发现了。 一干宫人里面,没有发现寒玉的身影,心中一沉,难道被他给关起来了?想起他之前说的惩罚的狠话,焦急万分,莫不是已经被韩萧带走去行刑了吧,可是不是说要当着她的面执行吗?不行,她得去找韩萧问问情况,刚才看那情形,他们一干人定是去了御书房里,韩萧作为宫人,断然是不得入内,守在外面的,所以此去也不用与秦天策正面对上。 可还没踏出门外,就听身后绿荷追了上来道:“娘娘,刚才婉玥公主差人过来说您要是回来了,务必去喜善宫走一趟。”说话间,就见门外一个身影走来,正是婉玥经常带身边的其中一名宫女。 她看到染青脸上一喜,几步上前跟她行礼后道:“娘娘,公主被皇上给禁足了,差奴婢过来看看娘娘回来了没,请娘娘跟奴婢去喜善宫见一见我家公主。” 染青看这情形,知道婉玥找她还真有事,联想到刚才林子那边的事情,心中了然,定是南绍太子来东云求亲这事。当下就决定去瞧瞧那丫头,回头吩咐绿荷若是有人来凤染宫传旨什么的,立即派人到喜善宫来找她。 走到喜善宫门前,就听里面有说话声,那婢女本想先通报,被染青挥手阻止了,遣了她下去,自己走入内。刚跨进里面二进的门槛,就见院门口站了一人,仔细看竟是韩萧。刚才本就想去找他询问有关寒玉的事,没想到他到了这里,是传秦天策旨意禁足婉玥吗? 正待上前问他话,却是犹疑了下,按理以他的武功定能听到自己脚步声的,为何他却似没发觉,身形动也没动。此时里屋的说话声传来,这才明白,原来他也在凝神细听里面的谈话。只听一道清润的男声:“公主,去求下皇上吧。” “不去!” 原来是左通和婉玥在里面说话。 “公主,你不该这样任性,这次来提亲的有南绍太子,以及西凉的王爷,那西凉可正与我朝战事吃紧,宁将军还身在边关,现如今稍缓了战争,出于对峙中。西凉国让那王爷来提亲,为的就是向我朝和谈,只是那王爷的年龄……” 左通可是耐着性子在跟婉玥解释分析,却被她直接打断了道:“左通,你认为南绍与西凉有何区别?同样的都是远嫁他国,而我成为政治联姻的工具。我只叹母后居然也双手赞成,难道本公主在东云真的没有立足之地了吗?” 婉玥的声音里少了以往的娇俏,多了分忧伤。左通似乎静默了片刻,然后道:“怎么会没有区别呢?属下听闻那南绍太子长得俊美,且并无婚配,你若嫁去南绍,以你尊贵的公主身份定是太子妃,他日就是南绍的皇后。” 两相权衡,绝对是南绍太子要比西凉的王爷要优秀,若是嫁去西凉,或许能暂且平息战争,但公主的幸福就……而以西凉人性情狡诈言而无信来看,不久的将来定还会再起战乱,到那时公主要怎么办? “那都不是我要的啊!我不想离开东云,我也不要嫁给什么太子或者王爷!”婉玥声音凄楚,似乎哭了出来。 染青听得暗暗叹气,这宫里头就没有一个女人的命运是好的吗? 却见韩萧三步走进了内屋,冷声道:“身为东云朝的公主,你根本就没的选,不是你要什么就是什么的!”一听这话,婉玥气的跳脚起来:“我就是不嫁!” 韩萧沉肃着脸,过了会才不紧不慢地说:“传皇上旨意,婉玥公主私自出宫,特令禁足两月,禁食三日,禁足期间不得踏出宫门半步,静等婚娶旨意。” 婉玥怔住了,没有想到六哥真那么心狠,不止禁了她的足,还要罚她断食三日!心灰意冷地说:“好,好,把我关死在这里算了!” 左通不忍她这样,再劝:“公主,皇上一向疼你,这次是因你私自出宫还拐带了青妃娘娘,才一怒之下要把你嫁给那西凉王爷,你去找皇上道歉说说情……” “左通,莫再劝她,孰轻孰重,她应该分的清!”韩萧似乎动了怒,声音扬高了几分。 婉玥见状微微有些害怕,但是仍然咬了咬牙说:“道歉说情了就能不嫁吗?六哥和母后铁了心要拿我去联姻了,不管是年轻还是老,这世上再无像沐大哥那样痴情的人了。”她竟是对昨夜沐泽那悲怆的样子印象极深,颇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正文卷 138.规劝 躲在门外的染青听到这,心中一动,婉玥在说沐泽吗?她从醒来到现在,当时究竟发生了哪些事,蒙蒙顿顿的,意识也不太清,能记起的也就片段。这也是她决定来找婉玥的原因,因为除了问她,不知可以去问谁。 却听韩萧一声厉喝:“秦婉玥!你若再在人前提那名字,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一怒骂,倒是把染青也给吓了一跳,一向见到的韩萧都是沉稳大度的人,却不想今天居然对婉玥潘然大怒,且直呼公主名字,似乎跟婉玥有着不同的情谊,否则他作为一个总管太监怎么能对主子不敬呢? 但,他是太监吗?她觉得他一点都不像别的太监那般阴柔,声音也不尖细,可是又被封为总管。思绪飘远了,立即收敛心神再听里面说话。 婉玥显然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被韩萧这般怒斥后,更加倔强了,“我就提怎么了?沐泽,沐泽,沐大哥,沐大哥!” “你!不知好歹!”韩萧怒指她,被气的不轻,“你有种就去皇上跟前提,到时候别怪我不提醒你,惹的皇上大怒,谁都救不了你!” 左通眼见两人怒瞪着几乎是要打起来了,立即站在两人中间,“别吵了,韩萧,你来也是想公主去跟皇上求情,怎么说着自己动了真怒?”若只是皇上的旨意,韩萧完全可以不用亲自走一趟,派个小太监过来传就行了。 这回韩萧没有吭声,算是默认了。 哪知婉玥却是不领情,她本就心里委屈,昨晚又受了六哥的吓,现在还被韩萧指着鼻子骂,哪里肯罢休,她跳到韩萧面前,眼睛瞪的浑圆,怒喝:“你们都给我滚!不用你们来管,本公主无论嫁给谁都与你们没关系!一个侍卫,一个太监,我就是嫁猪嫁狗也不会嫁你们!全给本公主滚出去!” 吼完之后,屋内静默了下来,婉玥也呆住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韩萧,左通,我……”想要解释,却不知该如何说。 左通眼眸暗了下来,低下头沉生道:“属下告退。” 而韩萧则冷笑三声后道:“公主所言甚是,是韩萧等人僭越了。韩萧不过是个最下等的奴才,没有资格管公主的事!” 转过身跟在左通身后,快步夺门而出。 婉玥这才反应过来,急的在后面追着喊:“不是这样的,你们别走啊!”全然忘记是自己刚才口不择言喊他们滚的。 两人当门一前一后出来,脸色都很黯然,尤其是韩萧满目苍凉,脸上满是自嘲之色。 染青并没有躲闪,有些尴尬的看着他们走来,两人微微一怔后,随即就上前行礼。等起身时,韩萧深看了她一眼,就与左通告退离开了。 心中有个奇怪的想法,看刚才的情形,竟像是韩萧比左通更要关心婉玥一些,难道他喜欢婉玥?她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或许是刚才韩萧暗含着急的责怪和走出来时凄凉的眼,触动了她。可是如果是这样,未免太揪心了。 左通是个侍卫,要与婉玥都不可能,而韩萧的身份更加不可能了吧。 “皇嫂!”一声微带了哭腔的呼唤打断了她的思绪,抬眼就见婉玥从屋内也走了出来,左顾右盼了下,朝她身后韩萧与左通远走的方向看了几眼,跺了跺脚向她这边跑来。可是视线却还仍留在那处,染青不觉好笑:“要追吗?” 婉玥微微尴尬,咬咬唇道:“你刚才都听到了?” 染青笑了笑调侃道:“小小年纪,脾气挺大的!”一言不合,就把公主架子端出来,轰的那两人面如土色,全都阴沉着脸走了。 婉玥眼中闪过后悔之意,却是没有说话。 上前拉过她的手往里面走,放软了声音道:“他们是为你好,你那样骂是伤了他们心了,找个机会给他们认错。”婉玥认真的点头,她其实懂他们的意思,可是心里哀痛难受,他们撞枪口上,还要自己求情,一口恶气就出他们身上了。 进了内室,里面的宫女都被婉玥遣了下去,见四下无人后,她才悄声对染青道:“皇嫂,昨晚可把我吓死了,你中了那迷药躺在床上都不动了,我又进不去,无法查看你情形。” 说的颠三倒四,把染青给说的越发糊涂了,她怎么就不能进来了? 也不用她发问,婉玥像倒豆子一样把昨天的事全倒出来了,完了拍拍胸一副害怕的样子道:“你没看到昨晚六哥那样子,眼睛血红的,与那沐大哥一副拼命的样子。若不是我大声唤你不动了,他们还不会停手,誓要分出个高下。后来韩萧说那时我若贸然闯进去,他们两人的剑气会把我打的非死即伤。” 听婉玥这么一说,染青心头更急了,没有想到当时情形那么严峻,“沐泽呢?他怎么样?”她最怕的就是因为自己而害了沐泽,以秦天策的心狠程度,或许真有可能杀了他,若依婉玥现在这说法,那么昨夜他们是带了许多人把吟清楼给重重包围了。 “沐大哥在知道你是六哥的妃子后,好像很难过,还帮他的书童硬挡了一剑,可能伤的很重,但最后他对你说了声后会无期后就消失不见了,我只看到身形一晃,原地就没了他们的身影,后面的事你也应该都知道了。” 染青心中一痛,是她害了大哥!但听到他们跑了,还是松了一口气,觉得沐泽武功甚高,应该不至于因为这一剑伤重而死。只是那句后会无期,有些让她觉得感怀,他没说错,此一别真的是后会无期。 其实婉玥找她来也不过是为了告诉她这件事,那件婚事她无意多谈,眉宇一直都紧皱着,染青知道多说无益,轻轻拍了拍她肩膀,就走出了宫门。 刚走几步,却见韩萧站在不远处的地方,看到她出来,立刻站正了,显然是在等她。 走到跟前,韩萧朝她行了礼后,也不拖泥带水,直接道出想法:“娘娘,韩萧在这僭越了,想求娘娘一件事,请娘娘去紫阳宫向皇上服个软吧,您知道,皇上前头怒的不行,若是您执意不低头,恐怕还会有更多的人要遭殃。” 染青沉吟了下,问道:“他让你去凤染宫传旨罚他们了?寒玉呢,也被你带走惩罚了吗?” “皇上旨意还没下,但您和皇上那时争吵时,属下就在门外,听的清楚。如果娘娘真跟他硬到底,旨意估计很快就会下来,寒玉如今被属下关在紫卫堂里,只等皇上一声令下,就对其惩处。所以现在,全看娘娘愿不愿意低这个头了。” 一番话在韩萧说来,不卑不吭,他一身黑袍里带了锦蓝色,是总管的服饰,比之其他太监更有威势。染青注视着他微敛的眉目好一会儿,浅笑着说:“韩萧,你是为了婉玥吧,想我跟他认错服软,然后给婉玥求情?” 这回韩萧没有说话,当是默认。 她仰头笑了笑,婉玥能得如此护她之人,是她的幸,不管韩萧身份如何,总还有这么一个一心为她着想的人。忽然觉得,比之左通,其实韩萧更喜欢婉玥。 “走吧。” 韩萧惊讶地抬头看她,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简单就被说服了。 “怎么?觉得本宫不会答应?” “属下不敢。但现在皇上还与南太子和二王爷在御书房议事,属下得先赶回去,等议事完后属下会跟皇上说您在紫阳宫等候,还请娘娘先行一步。” 染青与韩萧同性了一段路,就分道而走,心中斟酌着一会该与秦天策怎么谈,真要低头认错吗?如果不低头,真就眼睁睁看着寒玉和凤染宫里的人被罚?还有婉玥的事,难道看她嫁给那西凉老王爷? 她来来回回的行走匆匆,到现在还穿着之前那套看似宫女的服饰没有换下来,但这紫阳宫里的奴才之前是看过她从这出去的,倒不会不认识她,宫门口的侍卫见是她立即就放行了。 刚进了宫门,正考虑是否要直接进里面内堂,却见韩萧手底下的一个小太监,之前有去她宫里传旨过的,印象中好像叫小何子从那头匆匆走来,身后还跟了个身形细小的太监,宫帽压的很低,步履急促。 许是她的服饰,或是她站在角落里,所以那两人竟都没有注意到她。 正寝宫门口也有禁卫在侧,看到两人立即让开了身形,放他们进到了里面。真正引染青注意的是,在他们紧走过来时,那个小太监身上掉了个东西在地上,而他们或许是太过紧张,所以都没有发现。 远远看着,看不出是什么物什,她想了想压低头快步走到那位置,一脚把那东西踩在了脚下。正在此时,背后一声喝问:“什么人?” 她转过身,见是正宫跟前的侍卫,立即装作惊吓地半跪在地:“奴婢奉青妃娘娘之命请皇上去凤染宫。”随口撒了个小谎,手却飞快的把脚下踩的东西捡起给塞进了衣袖里。 正文卷 139.躲藏 “发生了何事?”小何子从里头钻了出来,侍卫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对这小何子的态度竟似挺恭敬的。想必是韩萧是秦天策身边的红人,他手底下的人估计也得到了别人尊敬。 小喜子远远看了看染青的位置,看着有些熟悉,还在想哪里见过,宫门外传来“恭迎皇上”的声音,立即顾不得她,往门口走去。 染青心底微惊,没想到他回的这么快,还没想好什么措辞呢,倒是人也直起身来,不想再这么半蹲着。听到那边传来他寡淡的声音在问:“人来了吗?”听着像是没了刚才的怒意,竟似平复下来了? 小何子恭谨回答:“嗯,人来了。” 等进了院子后,秦天策立即就发现了伫立在一旁的染青,眉宇微皱了皱,神情看不出喜怒,过得一会才道:“跟朕进来。” 染青微微苦笑,虽然没指名道姓,但也知那句话是对她说的。埋着头就往里面走,视线所及处看到那黑金色的靴子迈进了寝宫门槛,正想跟上时,旁边传来一声喝:“大胆,这地方也是你能进的吗?” 抬眼看,正是小何子!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了原地,而小何子在看清她长相时也愣住了。韩萧的怒喝已经传来:“小何子!你瞎了?这是青妃娘娘!” 小何子浑身一颤,腿一软已经跪在了地上,“奴才……奴才参见娘娘!”刚就觉得眼熟,但怎么也不会联想到是娘娘啊,他还以为皇上刚才问的那句话是…… 染青笑了笑,“起来吧,不怪你。”确实不怪她,这身打扮除了近身的人认得出,一般人还真认不出来。 走进里面的秦天策已经转身,眉头皱的更深了,轻喝:“还不进来?” 迈进门去,眼睛转了一圈,见里面只有秦天策一人,微微奇怪,明明看着那小太监跟着小何子进里面的,那人呢? 耳边传来他的声音:“何事来找朕?” 想必是韩萧在路上已经跟他说了些什么,所以才有此一问。刚才虽采纳了韩萧的意见,但这种低头认错还真是头一遭,实在是说不出口。若是没有发生如烟的事之前,两人吵闹后她或许还能拉下面子,可是现在是在事后,心里头只要想起那事都还针扎一样疼,如何能像个没事人一样坦然。 所以她沉默,僵直地站在原处,头微微低垂也不去看他。 不出意外的秦天策再次开口了:“你就这样杵在朕面前,一句话都不说?”在仍得不到她反应后,压下的怒火不由又升了起来,本听韩萧说她来紫阳宫了,心里还一阵舒爽,以为她来朝他低头认错了,没想到仍是这幅倔强的样子。 声音冷了下来:“若是没话说,就出去。” 染青被逼的无法,咬了咬牙低声道:“臣妾私自出宫,是为大错。”声音犹如蚊子咬似得,语气里多的是不甘心。秦天策怒极反笑,挑了眉问:“就这样算是认错了?” 心中暗骂:秦天策,你欺人太甚!正想不顾别的讽刺他两句,却听门外传来韩萧的声音:“皇上,宁丞相与兵部尚书周达求见。”心中一惊,自从进宫以来,还从未见过她父亲,紫阳宫乃秦天策寝宫,在这里遇见他们恐怕又要批判她迷惑皇帝了。 直觉就想躲起来,掠了眼这屋子,能躲人的地方实在很少,全都是一目了然看得见的。难道躲到他内寝里面去?目光放到了那面屏风上,知道那里会有一扇门进里面,于是就生了躲在那屏风后的念头。 刚抬了脚,就被秦天策从旁边拉了手臂,在她反应过来时,人被她塞进了那张他经常批阅奏折的桌案下面,而他端坐在前,等于是把她关在了一个小天地内。可这地方也实在是狭小了点,她整个人把身子缩成一团,才勉强能挤得下。 秦天策扬声喊“宣”,立即宫门就被打开,两位老臣走了进来,急走两步上前参拜:“微臣叩见皇上。” “免礼!不知宁相与周尚书前来找朕何事?不能等到明日早朝吗?”一般有要事都会在早朝上禀报,无理由会在这傍晚时分跑道皇帝寝宫这边来,除非事情紧急万份。 丞相与尚书,自然是丞相要大,故而宁相先走出列道:“回皇上,臣有不情之请,不宜在朝事上禀报,故而私下里来烦扰皇上,还请恕罪。西凉国王爷来我朝向公主提亲,有意谈和,那边境也似乎没有再起争端之意,不知可否让小犬回朝,以感念臣的思子之情。” 宁相的这个提议倒还真是私事,若是在朝堂上提起,想必其他官员会有微词。难怪此时来询,另一层原因也是在提醒秦天策与宁飞扬之间的关系,望看在这层面子上,能够让他早日回朝,与家人团聚。 染青躲在书桌里听着心中也有些感慰,想起当初宁飞扬在出征前来找她劝说,这一别倒是也有些日子了。毕竟是自己兄长,也不想他一直遥在边疆,吃那战乱之苦,还有与妻儿分别之苦。心嫂子这会肚子应该很大了,可能都要生了吧,宁飞扬若能回来,没准还能赶上孩子出生。 想到这里不觉自己动了动,有些想去看秦天策神情,无奈这里面阴暗又狭小,动一下就贴到了他的腿上了。 秦天策本是坐着没有动的,现下觉得脚边暖腻,心中微微一动。本对她的恼怒并没有消散,被南越尘和秦昊烁一打岔议了会事,怒气一时给压了下来。回来后看到她在这里了,稍稍平复了些怒气,但也不想就这么轻易的原谅了她,私逃出宫,去那勾栏院子众目睽睽下弹琴,刚又惹的男人争抢,这每一桩事都让他觉得心头火直冒。 而挤在里面的染青发现自己贴到他脚上时,立即就想尽量往后退,缩着身子也要隔开些距离。突然手被他抓住,想挣脱却怎么也挣不开,也不敢太过使力,怕动静太大被外面给发现了。现在是无比懊恼自己这个蠢想法,她为什么要躲呢? 光明正大站在那里,哪怕是她父亲见了她还要恭敬称一声娘娘,就算心中有微词也不会表露在外,至于背后真要弹劾她,想必她父亲应该也会拦着,毕竟她的荣耀与他也贴身相关。可是现在她脑袋秀逗了要躲起来,如果此时再被发现的话,那她真的是丢脸丢到家去了。 所以当秦天策用力捏了捏她手掌后,她不动了,任他就这么握着她的手。他的手比她的要大很多,也暖,不像她的,天生就是凉凉的。顿时觉得微微晕眩,口里却是苦涩。她与他,到底成了什么情形了呢? 只听头顶传来他好听的声音:“宁相不必担忧,若西凉与我朝能够和睦相处,飞扬自然就不用呆在边境之地了,不日就可回朝。”这也算是应诺了宁相的请求。 宁相自然是心中喜悦,见达到了目的也不多留,就此退了出去。 于是屋内就剩下了兵部尚书一人,秦天策话锋一转,问:“周尚书又是所为何事?” 周达脸色微黯了黯,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来:“回皇上,昨日舍弟在吟清楼一事,恳请皇上念在昔日他为朝廷效命的份上,可以饶恕他。” “哼,身为朝廷命官,带头聚集烟花之地,更是公开飙价花魁,周尚书,他还真是朕的好侍郎啊!”提起这事,他的话中就带了怒意。 周达一听立即跪在了地上:“臣知罪,臣也知舍弟糊涂,但请皇上看在微臣与他对我朝忠心耿耿的份上,饶过他这一次。” 听到这里,染青算是有些明白了,这兵部尚书周达感情与昨日那周洪是两兄弟,秦天策因为震怒把那周洪给关起来了吗?然后他这兄长就来求情,难怪要如此遮遮掩掩的来紫阳宫求见皇帝呢,朝廷命官光顾烟柳之地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这回秦天策只是冷哼了一声,没再给出明确答案。周达也不敢再多进言,脑中转了一圈后道:“皇上,不知可否与小女见上一面,自她入宫以来,微臣实在思念于她,望皇上成全。” 秦天策此时神色缓了些,变成了温和之态:“朕会让下边安排,想必如烟看到尚书也定是欢喜之极。” 这下染青算是明白了,原来那蓝如烟是这周达之女,可是一个姓周一个姓蓝?难道她是周达私生女?难怪怎么都打听不出蓝如烟的身份来,这想必是一桩秘事吧。那秦天策为何故意在她面前表露了这件事?是像她解释? 她可不可以理解为他宠那蓝如烟封她为妃,都是因为她是兵部尚书之女?可是他终究是与那如烟在一起了啊,无关什么政治婚姻,而是他确确实实的走进了如烟轩内,宠幸了她,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她知道自己这种心态可能在这皇宫里不适合,几乎没有一个女人会指望着皇帝从一而终,可是她就是放不下这个结。忽然觉得很累,也没了心思去听外面说话,眼睛闭上,脑里纷纷乱乱的。 正文卷 140.谈事 许是昨夜被折腾的太累,即便是睡到午后,在这温暖的空间里,一闭上眼,倦意就袭来了,慢慢的眼皮越来越重,耳边还有谈话声,但是却越来越模糊。 终于朦胧里失去了意识,头一下倒在了某人的膝盖上,迷糊过去。 秦天策只觉自己膝头一沉,低头飘了一眼,安静纯然的睡颜就这么露在他眼底,心里的某角被触动了,再无心思去应付周达,轻言几句就遣了下去。 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手抚上她的脸颊,手底一片细腻光滑,吹弹可破就是这么来的吧。小心地推开桌案,露出了她整个身子,不由笑了,全部蜷缩在一团看着真是娇小。 俯下身把她给抱进了怀里,正准备起身抱她进内堂,却见她睁开了眼。 其实染青本就没有睡沉,忽觉身体被触碰到立即一个激灵给惊醒了过来,近在眼前的那张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若,想也没想就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只是没有想到自己蹲的久了一直没动,脚是麻的,一下就栽倒在了地上,跌了个四脚朝天倒没有,很难看就是了。 这不过是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事,秦天策低头看了看顿失了温度的怀中,愣了一秒,再看那头仰摔在地的染青,挑眉冷笑:“你到底是来求朕还是来气朕的?诚意呢?有你这种求人态度吗?” 恼怒她对自己的抗拒,之前在桌下就想离他远些,现在被他抱着,又立刻挣脱开。本来转好的心情,又被她这种抗拒之态给变得阴沉。他都觉得自己的心情有如天气了,一会阴转多云,一会又多云转阴的。 不再看她,直接返身往屏风后走去,显然是要进内室了。 这一会时间,染青的脚也缓过来了,莫名的看着他在屏风后消失。突然想起之前她怀疑那个小太监可能藏在屏风后的,此时他走进去,会有什么事吗?心念动间,控制不住脚步跟了上去,转过屏风那里没人,然后又走进了内室。 却见秦天策坐在了一张小桌前,桌上摆放了好几样菜,原来他进来是用膳的。那边床榻前仍然有个小屏风挡着,屋内也看不见其他人,猜不准那小太监是否还在,会不会藏进了床榻里面?明知秦天策身外绝技,却仍是有些担心。 移步到可以看见床榻的角度,松了口气,那里面什么人都没有。再转眼去看他,见他眼都没抬一下,只顾夹菜吃东西。这才惊觉自己肚子也很饿,今天一整天东赶西赶,什么都没有吃。而仔细看桌上的菜色,居然不是什么素菜豆腐之类的,有好几盘疑似荤菜,不觉口水就出来了,越发觉得肚子饿了。 但看秦天策没有半点让她坐下用膳之意,倒像是故意吊她胃口。 也不想称了他的意,既不走也不说话,光杵在他跟前像根木头,目光尽量不往那桌上去。 但因站的离桌子近,就在眼前的那盘菜,看着疑似宫保鸡丁之类的,几乎闻到了那其中的香味,越发觉得饿的难受。小心地偷看了一眼他的神色,似乎没有注意到她,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伸手到盘子里拈了个鸡块塞进嘴里。 顿时那味道在口间泛滥开来,果真是鸡肉味道,当真是美味啊! 秦天策没想到她会这样做,微微怔了怔,筷子往桌上一扔,皱眉训斥道:“这成何体统?脏不脏?只有野丫头才这样!” 染青见被他发现了,冷哼了声,也不管不顾起来,用手拈菜吃又怎么了?谁让你故意饿我的?下一刻,动作迅速地从其他盘里,每样拈了一点往嘴里塞,除了那鱼和鸡汤,一时不好下手。不过她打算好了,等嘴里的吃完,就去拎个鸡腿过来吃。想着鸡腿下肚,应该也不会太饿了。 秦天策见她脸皮如此之厚,从没见过哪个女子像她这样粗鲁且不懂礼数的,可是看她狡黠的笑脸,又觉发不出火来…… 本就是故意为之,知道她没有吃饭定然是饿了,却没想到她会有此一举。 染青见他不再吃了,想必是被自己用手拈过的菜,不想再用。心中大喜,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她还真就是故意的。脸上却不动声色地回他那句:“皇上,不能怪臣妾不懂礼数,实在是肚子饿了。” 秦天策似笑非笑地看她:“那这饭菜,赏你吃了。” 染青立即不客气地打算入席,却见桌子周围除去他坐的那张椅子,都没有摆放别的凳子。于是左右张望了下,就听他在耳边问:“你在找什么?” “找张椅子和一副干净的筷子啊!” 秦天策脸黑了,冷笑道:“就一副筷子,爱吃不吃!”用手拈菜都不嫌脏,到这时还嫌他吃过的筷子脏?真是气死他了! 染青直接翻了个白眼,“那谈正事,请皇上明示臣妾要怎么做,才能免了他们的罚。谈完臣妾可回凤染宫里用膳,这样就不用打扰皇上了。”不想为吃个饭就丢了份,她还就看不惯他这种强逼的态度。 秦天策顿时咬牙切齿:“不在这吃,什么都免谈!” “……” 染青忍住开骂的冲动,还有这样硬逼着吃他用过的膳食的!虽然他那碗还很干净,刚才几乎就没怎么动筷子夹菜,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盛饭,目光跳到他坐的椅子上,考虑着是否请他让个座,否则难道就这样站着吃吗? 还在迟疑,腰上一紧,人被扣进了他怀中,坐在了他的腿上,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菜要凉了,吃吧。” 令染青觉得有几分温情的错觉,心里突然很难受,他们这样到底算什么?感觉得到握在她腰上的手很用力,也就没有挣脱的心思了,于是闷着头开始扒起饭来。确实是饿,不管这人就在身后,大口吃饭,风卷残云,鸡汤里的鸡很快就被她一阵扫荡。 终于到最后腆着肚子,圆滚滚的,饱了…… 身后伸过来一只手,粘去她嘴角的饭粒,用巾帕擦了擦她油腻的嘴,才斥道:“有你这样用膳的么?毫无半点形象。” 染青没好气地堵他一句:“这就你一个人,要注意什么形象?” 却听身后传来浅笑声,不明她的话怎么就愉悦了他了?只是最近很少见他这样笑了,似乎每一次碰到一起,除了怒,还是怒。 手撑了桌子,准备从他腿上滑下来,她的下颌突然被他捏住,唇被温热封上。呼吸顿时紊乱了起来,在牙关被挑开的时候,忽然起了个念头:她的嘴里会不会全是那鸡腿的味道? 可是随着他唇舌的深入,脑子里再也没有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只剩一片空白,还有喘息。身体像是与灵魂分离的一般,总是抵抗不住他。最后是她的唇被他吻得又红又肿,喘着粗气趴到他肩上,他扬声大笑。身子一轻,已经被他横抱起来,大步往床榻走去。 染青又羞又恼,不用想也知他意欲何为了。昨夜是意外,若不是自己中了那鬼什子迷药,怎么就会让他得逞了呢?但现在人是清醒的,而那一大箩筐的事一件都没得到解决,心里对他还觉寒凉,哪能允许就此与他在一起? 眼见那床榻越来越近,染青心中大急,喊了起来:“秦天策,我有事要与你谈!” “完了再谈!” 什么叫完了再谈?这种话他竟然也说得毫不忌讳。 “不!你放开我!”今晚绝不能再让他得逞了,奋力在他怀里挣扎。 秦天策挑眉:“不?你不是问朕明示你做什么吗?朕要你好好躺着,陪朕享那鱼水之欢!” 话一说完,一阵晕眩,她被他抛了出去,原来是到了床前。下一秒,她的身子已经陷入温软清香的被衾,惊呼还没出口,就被他再次堵住了唇。抵抗不了他的蛮力,微微侧过头,结果他粗重的吮吻便落在她**的颈项上,情形变得越加暧昧。 “秦天策!”怒吼出声。 他顿住唇舌,抬起眼盯着她道:“这时候你该唤朕皇上,或者阿离!” 去他的阿离!他倒是想的好!咬着牙道出此来的目的:“放了寒玉,你把她赐给了我,要罚也得我来罚,总是被你下令罚是怎么回事!” 秦天策目光飘到她颈上,那里已经种了红痕,觉得很好看,决定继续种。“她现在被韩萧关起来,又还没受到什么惩罚。”继续换着地方啃,乘着空隙回答。 “那凤染宫里的人呢?”没有忘记还有这么一大群人的,她们是受了她的连累。 秦天策抿唇邪笑了起来:“旨意还没传,你把朕困在床榻上,没法传啊。”说话间,已经含住了她的耳垂,立即感受到身下女人一阵轻颤,知道这里是她的敏感处。 他倒是奇怪的,居然到了这种地步,还有精神与他在这较劲谈事,看来是他不够努力啊!用牙齿轻嗑那处,手下也没含糊,已经抚过她背部移到前面开始解她衣衫。 这个冲击对染青说不小,身体明显就背叛了理智,在向外游离。但也算是心头安定了些,因为从他话中可以听出,暂时寒玉与凤染宫里的人不会有事,事情还有转机。 早就知道他要的是自己的低头,而现在即便嘴上硬是没松口,但身体却是在投降了。 正文卷 141.清算 当耳垂沦陷时,染青身子一颤,手抓紧了旁边的被褥,哑着声音道:“婉玥的婚事,你看……” 秦天策的回答是直接封了她的唇,他都卖力这么久了,她居然还能有心思想其他,而且竟是乘着这机会在跟他讨价还价是吧,手底下也不含糊,几下就把两人衣衫都除去了。 等染青得到呼吸时,已经与他裸逞相对,肌理分明的身躯紧覆在她身上,那股压迫,令她觉得口干舌燥。脑袋里混沌一片,看得到他头颅在往下移,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手上去竟抓住了他的头发,见他顿住,喘着气道:“秦天策,你到底是答不答应呢?” 发展到这时了,她也是秉持着最后一丝理智,想要他给个准话。 秦天策唇角一勾,重新回到她的正上方,似笑非笑地说:“染青啊,你倒是还有力气问这些呢,而且似乎真还有挺多事要求朕的,只是你觉得就用一个晚上求朕三件事,朕会答应吗?”明显的不怀好意,他到此时也算明白了,跟这女人硬碰硬,只会把自己气的要命,相反的抓住她的命脉,她想不低头都不能,而她的命脉似乎还挺多的。 虽然他在说话,手下却没停,仍在某处揉捏,所以染青即便头脑恢复了些理智,也抵不过身体的渴望,暗恨男人手段卑劣,却仍还是要据理力争:“哪里有求你三件事?寒玉与凤染宫里宫人们的罚,不都是因为我私自出宫吗,这只能算一件,加上婉玥的婚事算是第二件。” 这回秦天策笑容更大了,她在跟他算这帐?“朕只记得你刚才求了三次,一次是放了寒玉,一次是不罚凤染宫里的奴才,再有就是婉玥的婚事。” “需要算这么清楚吗?” “亲兄弟明算账,该算的时候就必须得算,还有你私自出宫,又进烟花之地,还上台弹琴,事后又没给朕好好认错,之前把朕给气得……说起来可不止三件事了。” 染青眼里冒火,瞪着看他,皇帝果然是天下最精明的人,账算得这么细!但因为脑袋糊涂的原因,没有想到自己求的事和犯的错是区分开来的,顺着他下的套子还就进去了,气恼地问:“按你这么说,究竟是要怎样?” 这回秦天策真心笑了,等的就是她这句,“一件事换做一次,让朕要你要到不想要你为止!” “啊……” 后面的惊呼直接变成了喘息和呻吟,这个晚上,染青再没有了说话的机会。 夜还早,情腻正浓,无数春色满紫阳。 龙帷内帐,夜明珠光晕氤氲,男子把枕在自己臂膀上的女子轻轻放到枕上,凝看着她。心里是软软的,放肆了一夜,听着她像猫叫一样的呻吟,通体舒畅,精神抖擞。硬是磨了她一整夜,直到她疲累之极,昏睡过去。 居然就这么看着她,脑中什么都不想,只是愣愣地凝视着她的脸。 那里眼帘下有了阴影,是连着两夜没有睡好吗?想到这,他不由地抿唇而笑。再想之前他的戏语,她那有求于他憋屈的表情,笑容更加扩大。当真是胸口郁气全无,这样很好,总算是找到治她的方法了。 决定以后她若再违抗他,二话不说把人往床上带,做完了再算账!免得自己被她三言两语就气的够呛,想狠狠罚她,又觉不舍。 是的,不舍,对她就是多了这种情绪。到此时,他也承认了自己心态,几次三番她都犯了弥天大罪,甚至跳了脚与他拍板对骂,他都没有真正下令要重罚,按理这种妃子早就该打入冷宫去了。 可他最多就把她的凤染宫给封了,降了她的皇贵妃头衔。贵妃头衔降了也好,后宫之事暂时不由她管,后头有的是纷争,她也可以避开了去。有时觉得自己还真是矛盾,最初想把她拖到后宫之争里去,到现在却又想把她撇开了去。 “皇上!”屋外传来韩萧轻轻地呼唤声,打断了他的忧思。看看那旁边的沙漏,不过四更天,上朝是五更,按道理不会在这时来唤醒他,何况还知道她在这里,那定然是有什么事。 迟疑了一下,手拂过她的睡穴,她呼吸变重,更沉地睡去。 就让她好好睡一觉,再继续补偿自己这几天的惊怒交加,这阵子还真的算是过的惊心动魄。以为凭着两晚,他就会放过她吗?许多账都还没跟她一一算清楚呢。 掀被起身,回身就见她肩上露出一大片肌肤,寸缕未着,眸色变深,把那微微下滑的被子给她拢上,披衣而出。 走出内室门外,韩萧立刻上前服侍他把外衣扣上。 “何事?” “皇上,紫卫们回来了。” 微愣,冷声到:“追到那沐泽了吗?” 韩萧眸中闪过一丝迟疑,摇了摇头低声道:“紫卫们回报,一连追出几个城镇,那人便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毫无踪迹可循。” 秦天策闻言皱紧眉头,声音微冷,“再查!此人武功深不可测,来京都必有所图,可从京都查起,他到了这里后与何人接触过,一切都需在暗中进行。”不管他是否与染青有什么事,这样一个武功路数不明的人物出现在京都,他都必须谨慎,极有可能是他国的奸细。 “属下明白。” “太后和二王那边呢?有何动静?” 韩萧低声道:“回皇上,二王爷每日清晨会去宁德宫,一呆就是一上午,到得午时,也是与太后一起用膳,期间那雨柔会陪侍在侧。然后二王爷会回王爷府,之后就一直待在府里,紫卫暗中观察过,说二王爷与王妃感情似乎很好。” 秦天策眸光微动:“那整个上午她们母子都说些什么呢?” “之前姑娘来时传的消息,谈的都是二王爷边疆的军事,并无异样。” “那他有带过王妃进宫见太后吗?”他没有忘记那王妃是宁相之长女,也就是染青的姐姐宁若双,所以有了此一问。 早前听闻姐妹不算和睦,故而此次宁若双回京也未曾说要求见青妃,倒是宁府回了一趟。 秦昊烁那人城府极深,这次回朝是借着太后寿辰的事回来的,太后一再地提出,他也不好过多拒绝,正好可以引蛇出洞。 太后已经越来越沉不住气了,他不过是娶了染青为皇贵妃,她就开始动作不断。安排雨柔进宫,伺机想要安插到自己身边,若不是他抢先一步带了蓝如烟回宫,恐怕太后又要提起雨柔之事了,但这封妃一事也是迟早的。 现在太后的目光转移到烟妃身上,必然会查到她的背后是兵部尚书一脉在撑着,他的目的就在于此,既然本身就想剪除周家独掌兵部的大权,乘此机会让太后与周家对峙,必然会斗个两败俱伤,到时候太后一脉人马也可浮出水面,也就到了他真正清理朝政的时机了。 秦天策笑了起来,看来即便太后不提雨柔,他也要找个机会给她安上柔妃之名了。哼,秦昊烁回京必有所图,表面越是平静,就越显得不正常。在之前那场与南太子争夺染青的戏幕里,看得分明,秦昊烁眼中的精芒没有灭,那争夺看似为了婉玥其实另有所图。 不就是想搅乱这浑水吗?从这一点,他就看出他这个二哥心未死。所以事后的这些伪装,只会更加让人觉得其中可疑。 韩萧见皇上一直皱眉沉思,不敢打扰,可是姑娘那头还有传话,不得不说。于是静候在旁,等到见皇上醒了神色,立即凑上前,压低了声音道:“皇上,姑娘之前来去匆匆,没把话说完,只留了口信说要亲自与您说。” 秦天策皱了眉头问:“什么时分?” “今晚三更时分,她在神兽园内等您。” 见皇帝点头后,韩萧抬头看看天色,提醒道:“皇上,该上早朝了。” ※※※ 天亮后,寒玉从禁闭室里走出来,抬头看看天,应该还早,问身旁的紫卫为何放了她,那人只说是头下的命令。她自然知道头是韩萧,如果是他下令放人,那就是主上松口饶她了。这里头有没有娘娘的因素,她不晓得,但想想也八九不离十了,否则她这犯的可是死罪,哪里能这么容易就脱险。 前晚看到主上出现在吟清楼时,她是吓的胆都要破了,脑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 头有些昏眩,连着两天,她都没有进食,也算是另一种程度上的惩罚吧。这次的事,她还真觉得自己错了,若不帮着娘娘和公主逃出宫外的话,可能就不会发生那些事。韩萧有去禁闭室里找她谈过一次话,告诉了她后面大概发生的一些事。最后临走时,才叹了声气说:“寒玉,莫忘了你是主上的人,你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当真主上会不杀你?” 所以她知道,若不是主上及时赶到,或许娘娘真的是要出事了。那如果娘娘出事,那么她是有九条命都不够偿的。而韩萧的话也是在警告她做事有分寸,不要再像以前那般糊涂。 回到凤染宫时,宫人们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的把她都给说绕了,但却是明白了一件事:娘娘昨天傍晚时分刚回来,又去公主那边,之后就再没回来过。 绿荷跑去喜善宫问了,说是早就回了。 正文卷 142.说真话 寒玉听完后,心下着急起来,难道娘娘又被人暗算了?虽然娘娘看着精明独到又聪慧,但是皇宫险恶,处处都得小心,她从公主那边出来后是碰上了谁? 越想越觉得担心,抬脚就打算往外走,却见那方有人走来,到了近处看出是皇上身边的小何子,他一进门就笑嘻嘻地说:“皇上有旨,这两日青妃娘娘都歇在紫阳宫了,你们给准备些娘娘的衣裳让洒家带回去。还有,皇上念在娘娘的面上,暂且饶恕你们,尔等在宫里好好面壁思过。” 众人松了一口气,总算是雨过天晴了,失踪的娘娘原来是被皇上给留宿了。 寒玉却是不放心,拉过小何子压低声音问:“小何子,跟我说实话,皇上有没有处罚娘娘?”她直觉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尤其听韩萧语气,主上是怒极的了,现在娘娘被困紫阳宫,莫不是受了什么重罚。 小何子笑的高深莫测:“做奴才的,哪能打听主子的事呢,反正洒家是没见到什么棍啊棒啊之类的,只见皇上进了内寝后,就没再出来。” 话点到这么明,寒玉若还不懂就太过愚笨了,闻言她笑道:“多谢公公提醒。” 总算是心里的一根弦给松了下来,确认娘娘应该是没什么事。 ※※※ “秦天策!我要睡觉!”染青闭着眼怒斥,她是困的连眼睛都睁不开。这个恶劣的男人,自己不能睡要去上朝,居然也不让她睡,硬是要拖着她一起起来。 前前后后,她被他关在紫阳宫的内寝里整整折腾了三天三夜,若算上出宫那天她意识昏沉的那次,这晚都可以算是第四夜了。这个男人就是把她往死里整,晚也做,早也做,早朝回来她都还在睡觉,又把她捞起来,继续做! 然后她整日里都疲累万分,昏昏沉沉的,这样也抵不过他突来的兴致,奏折一扔就又抱了她进床榻……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体力,男人做那事不是很伤精元吗?就算他有武功,也不至于这样精力充沛吧。 她可算是明白了,秦天策是要把最近这阵子的怒火全撒在她身上,可着劲的折腾。 已经足足三天没有迈出门槛半步了,有几次乘着他不在去上朝的时机,咬着牙从床榻里起身,刚刚走到外厅,就被所谓的紫卫给挡住了,他竟派了十几个人把紫阳宫团团围住,守着她不让她逃。 想起自己身份也算是主子的,于是端起娘娘的架子,想要喝令开他们,硬闯过去,哪知紫卫们根本不吃她这套,一个个鼻孔朝天,眼都没抬,其中一人回她:“娘娘请回,主上有命,不准娘娘踏出紫阳宫半步。” 气的染青浑身颤抖,可那人尤觉得还不够,又加了一句:“主上还说,若娘娘硬闯,那么凤染宫里一干人等,该罚的罚。”说完就转身走出门外,顺手把寝宫门也给关上,只留染青一人站在原地,想要发怒都没个人承受。 这是一事,实在走不出去,也就无奈地回了内寝,倒头就睡。反正在这里吃穿不愁,就是睡眠太少,还要给他折腾。让她最为恼怒却是另一事,不知道秦天策的脑子是不是发热生病了,居然每次房事过后,乘着她沉睡过去后,就把两个人的头发给打结在一起,然后到早朝之前,把她唤醒,让她去解开。 真的是想破口大骂,他当是玩游戏呢?以前就觉得秦天策这人吧城府深,心机也深,却没想到他这么腹黑的,变了法子来折磨她。 呵,结发,结发夫妻才做的事,他们这样算什么?有时候觉得真挺讽刺的,第一次剪下来的结在一起的断发她还收藏的锦囊里,可是眼下却觉得那是对自己的一种讥讽。自从有了蓝如烟后,不管是什么原因,她都觉得自己与秦天策之间很难走回到过去了。 也不再痴心妄想地认为他会只爱她一个人,想必后头除去烟妃外,还会有别的人受封吧,就像太后身旁那个雨柔,这才是真正的帝王生活呀。 就算心里明白的很,但眼前这遭还就杵在这,他有意要她去看他结的发。 眯了眯眼看那处纠结在一起的头发,乱糟糟的,有气无力地说:“时间不早了,赶紧去上朝,我睡我的觉,这头发结在一起很简单,一剪刀就了事了。”闭上眼又打算睡去,人在困时最讨厌这种被打断的,因为一旦过了那瞌睡时间,想要再睡还真的很难。 连着两天被他喊起来,他倒是走了,留她一个人又累又困,就是睡不着。 秦天策见她赖在床上不肯起来,索性就把人给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却见她随着幅度靠在自己怀里,自动自发的调了个舒服的位置,头搁在他颈侧,手扒在他肩膀上,便又呼呼睡了过去。他眸光一促狭,捏住了她的鼻子,这似乎是他最近常玩的一个游戏。 默数几个数字后,如预期中的,鼻梁下的小嘴张开来透气,他直接就压了上去堵住。 这下染青真醒了,睁开眼吼:“我要睡觉!” “帮朕解了再睡。” 她怒瞪着他,心底觉得有股悲凉划过,结发解开,就不是结发夫妻了,他是要提醒自己这个吗?“谁结的谁弄,解不开拿剪子剪断。”从他膝盖上滑了下来,挣脱了人,往床里爬去,亏得两人头发长,即便睡在床上,他坐在床边,也不会拉扯到纠结住的地方,不至于头皮吃痛。 闭上眼前嘀咕说:“其实解开与剪断没有区别的,我以后不会再那么傻。” 下一秒脚踝被大掌握住一拉,差不多爬回去的人又被栽回了男人怀里。他捏住她的下巴问:“什么意思?” 眼皮没抬,唇角挂起讽笑:“意思就是我睡觉,你上朝,各干各事。” 经了这两天,她又把那什么皇上臣妾酸腐之话给扔掉了,大有破罐子破摔的念头。 秦天策却不放她,坚持问:“朕问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回答。”见她闭眼不动,手下一用力,就看到怀中女人眉皱了起来。 染青只觉腰侧一疼,知道他手上用了力,心里怒火一下串老高,手肘往后用力去顶,却被他手掌接住,自己这点三脚猫功夫,到了他眼里,根本不够看。 忽然心生了巨大的无力感,这种无力感其实早就存在,只是一直被压着不爆发出来。之前他说:要做到他不想要为止,那时她还傻傻问了句:那是什么时候?他说多做几次便不会想要了,不会很久。 的确不会很久,如果他们之间空乏的只剩下身体纠缠,那么真的会很快就结束了。 还在沉念之间,只觉腰侧微痒,他的手已经在那里游移,慢慢又钻进了内衫底下,开始一处处扫过去,指尖的拂动,让她的身体变得极其敏感。此时听他在耳畔轻语:“早朝可以延后,朕无所谓,你继续与朕这样磨着,要不再做一回?” 一个激灵打过,仅存的睡意也烟消云散,立即清醒过来,挥去刚才的伤感,先应付了眼前的再说。一手按住他游动的掌,低声道:“我这就起来给你解开头发。”他打的结都是有技巧的,全是活结,虽然每次都不同,只要认真解就能解开。 但秦天策却没动,眸光暗暗深深地落在她脸上,沉声道:“不要打岔,先回答朕刚才的问题。为什么解开与剪断没有区别?还有你那句以后不会再傻是什么意思?” 染青顿住,侧开头避开了他的目光,淡淡道:“结发的意思你可能不动,但我却是懂的,不会再像以前那么傻偷偷的以为把头发结在一起,就是一对结发夫妻。我与你此生可能都不会成那结发有缘人吧。” 话挑的很白,他硬要追根问底,她也无所谓讲的明一些,侧开脸可以不去看他黑脸。这阵子看他脸色太多次了,没道理每次都要她来低头。 本是暧昧漩呢的氛围,一下子沉寂下来。 过去半分钟,耳边传来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宁染青!你当真是不知好歹!” 紧接着头皮一麻一痛,然后一阵凉意从脚底传上来,她的人被他从膝盖上推了下去,两人之间的头发纠结处也被他用力的扯断了,等她抬起头时,只看到男人怒意盎然而去的背影,以及狠狠摔下的门。 苦笑了起来,果然是又惹他生气了。其实心里头本想着既然出不了紫阳宫,那就乘着这时的机会与他和平相处几日吧,以后若是一个人生活了,也可留点念想,但现在…… 不想从地上爬起来,就势靠在了床榻前,把头埋在了膝盖里。 秦天策,从来发脾气甩脸无情的人,都是你!我就不能说一句真心话? 你,不过就是仗着我还爱你! 眼睛干干的,有些生疼,但却没有眼泪,为这事哭还真不值得。觉得自己这样坐在地上也不是回事,一会可能宫婢就要进来服侍她起身更衣,给看到了落的也是自己的面子。 于是想了想,还是爬回了床,把被子蒙到头顶。但辗转反侧不知多久,丝毫没有了睡衣。鼻端慢慢的都是他身上的龙涎香味道,不管是被衾里,还是,她的身上。 浑身都沾染了他的气味。 正文卷 143.两块石头 是悲愤,还是无奈?或者说是深深的无力?她在宫里不知不觉呆了好几个月了,竟然觉得好累。尤其在那日与婉玥一起出宫后,呼吸了外面的空气,心里某处像是再次被点燃。 染青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这个地方呆了,秦天策时好时坏的态度让她不安,明明看着宠极,却能在转个身后就翻脸无情。她越来越看不懂他,以前还能至少笃定的以为他爱自己,所以哪怕他心思再深也无所谓。可是现在这还是爱吗? 可是她若真的想到办法走了,凤染宫里的那群人怎么办?寒玉怎么办?她进宫后,一直与宫人们不亲,除去寒玉几乎都没太大交集,可是她不与她们亲近,她们却一次次的因为她而差点受了牵连,更主要的是她们竟然真把她给当主子了。 唉,本想无牵无挂的,却没想周身已经多了这么多的牵挂。还有个问题是丽珠娘和香儿,她们远在君望,要如何通知她们?想起这些事就觉头痛。 心底却还有个声音在问:她若走了,他会不会有一点点伤心呢? 苦笑了起来,原来她还是在乎他的,明着对他心寒恐惧,却还是心中有那么一丝微弱的希望。是不是女人一到了这情关口,都会变得这样优柔寡断?她都开始怀念以前自己的性子了,当断则断,即便心有不忍,也按着自己方向而走。 一会思绪又飘到这几日的事情,他们做的最多的就是在床榻缠绵,刚才他忽然因为自己的话动了怒,是否代表他有那么一点在乎她?但在乎就代表爱吗? 越想越迷糊,可是又睡不着,身子也疲乏,动都不愿动,就在床上睁着眼,胡思乱想。 忽然想到什么,摸出她那个青色锦囊袋子,拉开绳子,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原本里面就只有她之前藏的两人的结发,现在多了一个灰色的小锦囊。说小,还当真是小,只有半个巴掌那么大,当真是佩服做这锦囊的人,这手工真没话说。 这个小锦囊是那日小何子带着的小太监掉的,当时随手这么一塞在袖袋里,后来她竟把这东西给忘了。也亏得那日她的衣服没来得及被宫女收掉,记起后就赶紧把这小锦囊给收在自己的里面。她这个绳子很长,有时候会直接就挂在脖子上塞进衣服内。 秦天策在之前有看到过,也知道那里面是两人的结发,所以之后见了都没再问。即便是燕好时,他也最多是把这去青色锦囊给拂开,更深的埋进她体内,行那鱼水之欢。 乘着他去上朝之机,她已经翻看过里面藏的是什么了,当时看到是心头一震的,那是一块绿色的石头,与秦天策当初掉的那块极其相似,如果摊贩老板没说错的话,是松石。这还是其次,这块石头上写了一个字:离。 要是别的字她都不会太过震惊,唯独这个“离”字,她哪里会忘曾经唤他阿离,这个“离”字是不是就代表了他?努力翻找记忆,当初秦天策那块石头上写的是什么字,记得好像是有两个字的。 许是因为当时在神兽园门口时自己思维混乱,脑中也混沌的,根本就没想过要去记住什么,所以要去回忆时,竟是一片模糊。 现在她把这个石头又拿了出来,摩挲着那上面的“离”字,心里有着隐隐不好的感觉,因为即使自己记忆模糊不记得秦天策石头上的字,但依稀还觉得像是人名的。如果这块石头的离代表了他,那么他那块上的名字是否代表了另一个人?这么一想后,有些明白这石头的含义了,倒像是信物一般。 那么,那个小太监的身份就有些可疑了?他是传信之人?当初就觉得奇怪,明明见他是进了紫阳宫寝室里面的,为何后来他们再进的时候,却没看到他人?之前她怀疑他是藏在屏风后面,或者是躲入内室里,可是后来却也没找到,难道是乘着那会她迷糊之际走了?或者说,这紫阳宫可能有另外一个门是通往外面的? 据闻皇宫里经常会有什么暗道之类的,有没有可能紫阳宫也有一个?这一想,她坐了起来四处看了下,但随即又气馁了,就算真有,也不会通到宫外吧。 忽然觉得这皇宫像个弥彰一样,以前以为有人会护她一路,可那个人却转过身去,把她扔在半路中央自生自灭。不能再想了,越想脑袋越痛。 把那石头重新收回锦囊里,目光移到那结发,迟疑了下,终究是没有丢掉,也放了回去。心里默念:只安置在那一角,不会再去触碰就是。 实在躺不下去了,估摸着已经快到正午,可能一会那人早朝就要回来了。起了身刚披上衣服,就有宫女端了水进来,显然是就在门边候着的,一听她有动静就进来了。洗漱完后,她们服侍她坐到桌前,桌上摆了几个小菜,荤素搭配,不由自嘲了起来,往日想吃点荤的,见天的都找不到,现在几乎每日都能见荤腥,这算是她这几天的补偿么? 随便吃了几口,就没了兴致,放下筷子起身。看了看门口,空无一人,她知道那些紫卫们都是隐匿在暗处的,可是她实在不想等着他回来又要再承受他一次怒气,所以斟酌了下,还是往门外走去。 本也是抱着尝试的心态,以为要费一番口舌,哪知人都走到院子里了,也没见有任何紫卫出来,跨步走出紫阳宫门,站在门口的禁卫向她行了礼,并无阻拦之意。心里明白,若没他的旨意,他们是不会放行的。 嘴里犯苦,他说会要她要到不要她为止,这是不是代表他已经腻了她? 一路恍惚着走到某处宫门,抬头一看还真是凤染宫,原来人在意识不明的时候也是会认路的。她的脚步轻,一时宫内的人在各干各事,没有注意到,等她走进里院时,绿荷抬起头惊呼了起来:“娘娘!”这一喊,大伙都停下来围了上来,脸上都喜笑颜开,自家主子在皇上寝宫歇了四宿,这可是从未有妃子开过的先例。 在这宫里头,只有主子得宠了,底下的人才脸上有光,走出去别人才不敢欺负。这不,清心宫里的那些人见到她们在外,都是低着头而过的,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嚣张跋扈。所以见到自家娘娘如此受宠,他们自然是心里头高兴了。 染青被簇拥着往内走,一抬眼就见到门边站着的寒玉,不由笑了起来。真好,她们都没事,起码秦天策还是承了她的情,没有罚她们。 寒玉把众人遣下去后,拉过娘娘的手,把她安坐在椅子里,给她松了发髻,重新梳发。因为染青在紫阳宫里,除去用膳,其他的都不想假手她人来伺候,头发是自己随意挽起来的。 身后一声轻叹,听到寒玉在说:“娘娘,以后莫要再惹皇上生气了,这次差点把奴婢给吓死了。”想想那时的情景,都还有些胆战心惊。染青转过身拉住她的手,不知该如何劝慰,寒玉之于她,越来越重要,所以她是拼着任何可能,都要保下她的。因为到此时,也就寒玉是真心为了自己好,只有她,才是真正可信的。 这样安稳过了几日,那边紫阳宫里也没再有声讯,染青也摒除杂念只在自个宫里走动,不迈出大门半步。 这日,听外面传来一些行礼的声音,片刻之后,绿荷就进来通传,倒真是出乎她意料之外,来人竟是烟妃。若以她之前的性格,必然是拒之门外,甩都不会甩,但现在,却在脑中思索,该见还是不该见呢?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烟妃也不至于真那么嚣张的欺到她门上来,所以必然是有什么其他的事,思虑再三,决定还是见上一见再说。 等烟妃与两名婢女款款走进门时,染青目光微垂,手里端了茶杯,假意在喝茶。 如烟走至跟前,微微福身行礼道:“如烟见过姐姐。”声音依旧温婉动听,千娇百媚。 染青这才抬起了眼,似笑非笑地问:“烟妃太过多礼了,不知烟妃到本宫的凤染宫来,是有何事?”也不想与她多过交涉,直接开门见山。 如烟倒是没把她这态度给气着,此时更像是没了上回在如烟轩,不应该说是清心宫里的傲气,微露了齿笑着道:“如烟闻得姐姐得圣宠,心里羡慕,想过来占占姐姐的光,正好也可联络咱姐妹之间的感情。”说完时,脸颊微红,似乎甚是羞涩。 染青心中冷笑,这是来她这儿邀宠吗?那也找错人了吧,怎么也该去他那呀。但转念一想,自己夜宿皇帝寝宫这事,估计不是什么秘密了,按理蓝如烟应该是恨的牙痒痒,断不会这副模样来凤染宫,她到底是安的什么心思呢? 从上次交手过后,就知这女人表面装的弱不经风,暗地里却心机深沉。轻敌是对阵的大忌,所以她收敛了心神,静等她的下。 如烟见染青不接她话头,有些微赧,轻咳了两声道:“太后的寿诞快到了,不知姐姐备下了什么礼物送与太后?如烟刚到宫里,不懂那些规矩,还望姐姐指点一二。” 正文卷 144.莫名心机 这期间,寒玉在染青眼色下已经搬来一张椅子,烟妃倒是没有任何尴尬地就坐了下来,大有与她细谈的打算。 听提起太后寿诞这一事,染青这才记起,似乎再过半月就要到了。还要送礼?她人在宫里,要上哪去购置礼品?晚些让寒玉随便准备一份吧。心里这般计较,脸上却不能露出丝毫端倪,眼都每抬喝了口茶,“太后寿诞,这礼品自然是要慎重一些,本宫还在琢磨,并未定下。可能要让烟妃失望了。” 如烟笑了笑,似乎没听懂她话中的讽刺,倒是就坐在那里不说话了。 染青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烟妃到底来所为何事?心里想着该如何下逐客令,却见那烟妃站了起来,目光在她这屋子内一扫,笑着问:“姐姐,您这里点的熏香似乎与妹妹那的一样,也是皇上赐的吗?” 随着她的目光去看向一旁香案上徐徐袅袅的熏香,这些事染青不太过问,都是寒玉在管,据闻是每个宫里都会有一种独有的熏香,去宁德宫内她闻到的就是檀香,想必是因为在外太后宣称信佛。上回去清心宫里,的确也闻到她那的熏香与她的相同。 如烟看了看她神色,又笑着道:“皇上当真是宠爱姐姐,看姐姐甚是疲乏,妹妹也就不扰您休息了,这次过来无非就是想给姐姐提个醒,据说那柔妃送太后的一副凤凰织锦图,全手工绣制而成。” 说完就带着婢女走出了宫门,扬长而去。 染青回头看向寒玉,扬起眉,还没来得及询问,门口传来另外的呼唤,迎门而进的正是那小何子。他走进门看到青妃,就笑着上前道:“娘娘,奴才来宣皇上口谕。” 见染青没有任何行礼接旨的意思,于是掩去尴尬依照皇上的口吻宣布口谕:“传朕口谕,问问青妃娘娘是否还要朕准那第三个要求,如若不要,那么婉玥公主的婚事明日就在朝上宣布了。” 这一听,可把染青给气的要吐血了,这人真是言而无信反复小人。准她离开,不就是暗示此事结了,他也要够她了,现在又来传这旨,还是拿婉玥的事要挟她,究竟婉玥是他妹妹还是她的妹妹啊? 寒玉在一旁劝:“娘娘,皇上是暗示你去找他,不妨过去一趟?” 小何子也问:“娘娘您怎么说?皇上还等着奴才答复呢。” 咬牙切齿:“带路!” 小何子笑弯了眼,午时皇上从朝上回来找人,里里外外没找着,正好他在跟前伺候,就被皇上揪住问人去了哪里。那时他并不知娘娘是自个回凤染宫了,所以只能摇头称不知,气的皇上直接把他给踹翻在了地上,指着他怒骂:“蠢奴才,让你们看个人都看不住?” 等找来别人问后才知青妃是自己走出紫阳宫的,无人阻拦。因为在最初皇上就有过吩咐,紫卫与门前禁卫看住人三日,不许她出宫门半步。三日一过,大伙自然以为皇帝要放人了,所以并未去阻拦。 当时皇上脸上的表情,小何子记得很清楚,真叫一个精彩,愤怒、懊悔、难堪,很多种,却没有立即下令去凤染宫请青妃娘娘过去,只是整个下午在紫阳宫里当差的奴才们都叫苦连天,几乎人人都被皇上给骂了个遍。 这样连着几日,紫阳宫里等同于低气压,无人敢出大气,生怕哪里做的不好了,又是被皇上一顿骂。 到了今日,皇上才让他来宣口谕,这口谕就是他这榆木脑袋也听得懂,是让娘娘过去紫阳宫呗,他也知道皇上这怒火的源头就在娘娘身上。现在见娘娘松口,他心里别提有多高兴,皇上不怒了,他们底下这些人日子过的才舒坦。 跟着小何子往紫阳宫走,一路上都只听到小何子讲话,他这套拍马屁功夫真是到家,什么话到他嘴里一说,都活了。任是把皇上这几日如何想念娘娘的情形给说的像是情圣一般,听的染青不由觉得好笑,这还真是一奇人。 到得门口,还没进去,就见另一条小道上刚才从她宫里离开的烟妃也领着婢女前来,到得近前才发现她身后的婢女手中还端了汤之类的瓷器。 看到她们,烟妃启唇而笑:“姐姐,你也来探望皇上吗?” 探望?何出此言? 见她一脸疑惑,烟妃道:“姐姐还不知道吗?皇上前几日得了风寒,每日必得喝如烟亲手熬的药。这药快要凉了,得赶紧送去给皇上,妹妹不与姐姐在这闲聊了,先进去。若姐姐有什么事,能否晚些再进来,让皇上把那药喝了?”言辞里,都是对皇上的一片关心之意,甚至连眉宇都皱起来,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两位姐姐来的可真巧啊。”身后传来一声娇柔的嗓音,回过头去,却见是那雨柔,一身华丽的蓝色锦衫,头戴凤钗,看这装束……染青想起刚才烟妃临走时说的那句话,突然明白了,柔妃?雨柔也被他封为妃了! 刚才是被小何子传旨给打了岔,一时没反应过来,现在想清楚后,终于明白了烟妃去凤染宫的涵义,是提醒她这宫里又多了个柔妃是吗?或者说是想要拉拢她站在同一阵线,毕竟雨柔背后撑腰的可是太后。 心下一阵索然,早知他既然封了如烟为妃后,势必会有下一个女人,先前也明了太后动机是要把雨柔安排在他身侧,可是真正听到时,却仍然觉得心头阵阵难过。她想,再痛几次应该就会麻木了吧。 柔妃紧走几步已经到了跟前,她的神情里带着一股倨傲,看到染青也不像烟妃那般有礼,而是似笑非笑地说:“皇上这几日身体不适,想必两位姐姐此时来的不是时候呢,烟妃姐姐熬的药不像有功效,这里妹妹特意问了太医正找了秘方过来,相信皇上定能药到病除。” 她身后的婢女走前一步,手上托盘内也是一罐瓷器,但看那色泽和花纹是要比之烟妃的要好上许多,就是她这身打扮也比烟妃那素衫罗裙要华丽不少。尤其是她头上插的金凤,原本那饰品是只能皇贵妃与皇后所用,而如今柔妃堂而皇之就插在了头上,等同于不把染青这个前贵妃放在眼里。 烟妃看了看染青神色,看不出什么端倪,柔柔笑了下道:“妹妹也是来给皇上送药的吗?不妨一起进去呢,能多一个方子是好事,咱们都是想皇上可以早日康复。” 虽然她们三人身份都属侧妃,带在宫里是按前后封赐顺序的,所以即便柔妃得宠,也是要排在她烟妃之后,这声“姐姐”,她就是再不甘也是要喊的。 染青撇开头不去看她们,“你们尽管进去,本宫在外等等。” 柔妃眉上挑,脸显得意之色,尽管青妃之前被皇上留宿紫阳宫,可是这么多日都为召见,显是已经失宠了,如今跑到紫阳宫来求见皇上,是想再邀宠吗?也不看看这后宫早已变天,她可是有太后撑腰的,就是烟妃见了她也不敢多仗势。 想到此处笑的更加灿烂了:“那就多谢姐姐了。公公,还请带路。”话这么说,脚步已经迈开了往里走,小何子见状只好低声道:“奴才先送两位娘娘进去,青妃娘娘您请稍候片刻。” 烟妃没再说什么,不想示弱于柔妃,于是也不再管染青这边,就跟着走了进去。人一走后,门前就变得安静下来,不知为何职守的禁卫都没见,可能是到寝宫门前伺候了吧。她左右看了看,坐在了门旁的台阶上,仰头看了看天,明明现在属于炎热天气,可几缕风打到她背脊上,觉得甚是寒凉。 她面上看似平静,其实心里却是翻腾的。柔妃的冲突在脑中过了一遍后,觉得心头发苦,而两人的话也对她有影响,原来这几日她躲在凤染宫里,不问世事,竟是发生了这许多事,封柔妃,然后,他也生病了!喝的还是烟妃亲手熬的药,有那么些郎情妾意的味道,只不过横着里面又多了个柔妃来搅和。 想到这个雨柔,不觉笑了,这个女人看着颇有心机,其实就是草包一个,哪里会是蓝如烟的对手。光她这身耀眼的打扮,是巴不得别人不眼红她?难怪烟妃今日会找上门来与她闲聊呢,为的就是想联合她一起对付柔妃吧。 只可惜,她对这些斗争不敢兴趣,合摸着她们该怎么斗就怎么斗,别来扯上她就是了。这一想,觉得自己来这趟紫阳宫都来错了,婉玥是秦天策妹妹,该操心的也是他才是,干嘛让她这个外人来瞎操心。而他生病了,多的是人争着照顾送药的,也不用她多此一举。 突然头顶传来一声质问:“宁染青,你坐在这里做什么?”语气微微带了凌厉。 染青怏怏抬起头来,一愣,这人怎么在外面?那么里面…… 正文卷 145.三妃之争 这情形实在是有些搞笑,那两个女人争着要进去给皇帝送药,结果这主角却在外面,那么现在她们在里面做什么?对坐着相看?想到这个画面隐隐想笑。 坐在那仰看着秦天策,只觉得他更加高大,好看到没有瑕疵的脸,依旧英俊绝伦,只是添了一丝苍白,倒真像是生病了。 不想这么傻傻的以这种角度与他对视,尤其那眸子里隐隐的暗流,显示这男人又可能在生气了。拍了拍腿站了起来,却不知坐了好一会,腿一直蜷曲着,猛地站起来不止是脚麻了,更是头晕目眩,一个不稳就往前栽去,眼见是要与地面接触了,忽然腰上一紧,已被那人搂在怀里。 直觉的去挣,却没挣开。 而秦天策见她抵抗态度,心头又有了怒气:“朕问你坐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不进去等朕?”那小何子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让她坐在这里等! 这个小女人当真是让他恨的咬牙切齿,那么轻易就挑起了他的怒火,冷持的情绪总是会因为她改变。那日,本是好好的相处,故意惹她不给她睡觉,他觉得这也算是一种情趣吧,哪知这女人说了那不中听的话,气的他当场甩脸走人。 因为若是留在原处,可能她嘴里会说出更多气人的话,不想再因此发怒破坏了那几天的祥和,乘着早朝时间消了火,回来再当什么事都没有就行了。 哪知下朝后回来,她踪影全无,居然堂而皇之的走出了紫阳宫,回她凤染宫去了。当时他可是气的站在当处手都在颤,恨不得立刻冲到她宫里把人给拎回来。却到临门口时,想起这几日与她几乎整日纠缠,完全沉迷进了女色,就连朝事和奏折都落下来不少,刚刚朝上有臣子在问昨日奏折进言,被问的哑口无言,只因心里头念的全是一个人身影,那奏折根本还没看。 这么一想后,决定冷却下心里那股焦躁的火,冷掉些对她越来越多的在乎。否则,他真的要成沉迷女色的昏君了。 可是随着一天天过去,他越来越不习惯她不在身边的日子。就连那床,因为少了一个人,而不再暖和,几次夜里起来想直接去凤染宫,可是走出门了,还是回了去。他身为帝王,若是连这点自持能力都没有,还谈什么治国平天下。 而且他也不想让她知道,现在的他对她是那么念念不忘。可能就因为他老是这样反反复复的起来睡下,夜间寒冷,惹了风寒。平时自己身子清楚,一点寒气哪里会伤到他,秉持着自己习武之人,也就没去在意。 哪里会想到,这次风寒来得猛,隔天他就开始觉得头昏脑胀了,立即运功驱寒气,这寒气倒是驱掉了,可是人也变得无力。 他得风寒一事,本是隐下来的,后来韩萧发觉他脸色微白,建议不妨开些咬吃。直觉就想反对,但转念一想,没准他这风寒病从太医那里传出去了,她可能就自动过来看他了,也不用拉下面子去请。 可是等了几日,她连个踪影都没见,反而是烟妃和刚封的柔妃倒是几番前来送药。气的他连膳都用不下,这宁染青当真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借着恼怒,立即让小何子去传他口谕,他就不信了,她能不来,她敢不来? 小何子去了后,心思竟凝聚不到奏折里去了,时间越长越是焦躁。起身就走出宫门去附近的枫林练剑,那是他每日练武的地方,想借由这方式来去去火气。可是只练了一会,就心里惦记着回来,还没走到宫门口,远远看到她屈膝坐在门口,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仔细搜索了怀中女人脸上神情,看不到一丝担忧之意,难道她就这么不在乎他?虽然说他的风寒其实好了大半,不至于像头几日那般手脚无力。 见她不答,又再问了一遍。 这次她答的很快,唇角露出略带讽刺的笑容,“里面已经有人在等,不想进去参合,就等在这里了。” 秦天策凝眉,沉声问:“谁?” 染青挑眉,是谁还用问她?这不是明知故问吗?烟妃也说了每日都来送药,想必那柔妃也差不多如此吧。 见她不回答,看着那笑觉得怪刺眼的,他索性手一用力,直接把人给横抱了起来,染青只好手揽住他肩膀支撑身体重量。踏进宫门后,果然见侍卫和小何子站在了寝宫门前伫立,见他们二人如此而来,没有人脸露讶异之色,低了眉眼唤:“参见皇上。” 烟妃和柔妃两人此刻正端坐在寝宫里的靠椅上,正好是对坐着的,婢女伫立在后。两人也都不攀谈,静默异常,本已都等的心焦,忽听门外唤“皇上”,各自脸上露出欣喜,全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 寝宫门被推开,两人正待上前行礼时,却见皇帝怀里抱着的青妃,都愣住了。 过了好几秒,烟妃反应过来,低头道:“臣妾见过皇上。”柔妃也从怔愣中醒过来,“参见皇上。”两人抬起的目光均都放在了染青的脸上。 秦天策扫了一眼两人,算是明白刚才她话中暗含的讽刺是何意了,不知为何心里反倒没那么生气了,若是她什么都不说才是不在乎吧,看来她还是会吃醋的。 沉了脸色冷声问:“你们怎么进这里了?” 这一问,烟妃怔住了,自从她进宫到现在,他从没这样冷言待过她,就算偶尔烦躁,也最多是不笑,却从未这样冷着声音,竟像是在发怒。目光再次触及他身前的女人,进来都这么会了,还舍不得放下来吗? 她静默不代表柔妃会按捺的住,上前两步,脸露忧心之态说:“皇上,臣妾为您找太医正重新开了方子,太医说这药喝下去,定能药到病除。此药需要趁热喝,皇上不妨先放开姐姐,把药给喝了?” 染青被他抱在怀里,目光只定在某处,看都没看两个女人一样,但从余光里却是可以感觉的到那两道视线不停在她身上注视,而这柔妃更是沉不住气假意喝药之名要秦天策放她下来。如果他松开她,倒是正合她意,这样给抱着展露人前,怪别扭的;但若他不松开,那她也就权当看一场戏了,反正她是局外人。 秦天策的眸光一扬,瞥到桌案两边搁置的药碗,不用说是她们两人分别端来的,不知为何此时没了敷衍她们的心思,只想赶紧遣了她们离开。“把药放下,朕会喝的,你们都先退下吧。” 柔妃脸色刷的一下变白了,她没有想到皇上会直接对她们下逐客令,“皇上,您的注意龙体,这风寒……” 话没说完就被秦天策截住:“行了,朕等下就会喝,小何子,安排人送柔妃和烟妃回宫。”语气里是不容拒绝,还多了丝烦躁的怒意。 小何子立即扬声喊:“奴才遵旨。” 这下柔妃不敢再多说,只好无奈地走出了寝宫门,烟妃只说了句“臣妾告退”就也随之走了出去。门外侍卫把寝宫门又给关上。 一场戏幕算是落幕了,染青嘴角弯起,这男人绝情起来真是翻脸不认人,真的是五十年河东,五十年河西,还没到五十年呢,当初是自己被他那般撵,现在是这两个新妃,不晓得下一个会是谁。 一点都没有因为他这样做而觉得欣喜,刚才柔妃走出门前射在她身上恶毒的视线,以及烟妃那幽怨的眼,想必这后宫里两个敌人是竖对了。原本烟妃还想拉拢她先对付新宠呢,看来这回矛头又指向了自己吧。 秦天策见她笑容心里一沉,没有说话,径直把她抱着绕过屏风,放在了他平日稍作休息的软塌上后,才问:“你笑什么?” 染青好笑地看他:“你总喜欢刨根问底,可是在得到我的答案后,却又恼羞成怒,这到底是让说呢还是不让说?” 秦天策闻言,眼神微缩,心知她的笑必有深意,也明知道这女人有多么会惹怒他,可是就是不想她的心思自己捉摸不透,不管是好的坏的,他都想要知道。所以,手指搁在她下巴上,让她的眼睛正对着他目光,浅声道:“朕要答案。” 看他这样执意,不觉又想笑了,他要知道,那就告诉他实话好了。“我刚才笑,是觉得你这人绝情起来还真够狠的,之前也是那么对我,现在对着烟妃,以及你刚封的柔妃也是这样,下一次又会是谁呢?” 话一说完,捏住下巴的手指陡然加了力,不至于让她觉得疼,却是禁锢住了她的脸不能扭转。意料中的沉怒没有出现,只见他面无表情地说:“宁染青,朕现在对你还不够好么?你私自离开紫阳宫的这笔帐,隔了这么几天,以为朕就不跟你算了?刚才你故意让她们二人在厅外候着,不就是想要朕给你演这处好戏,为你之前的事出气?现在朕如了你的愿,反过来还要来挖苦朕?” 染青一怔,“戏?你以为我故意指引她们进里面来等你,然后让你去喝斥她们?” 秦天策没说话,但眼中的涵义就是如此,等于是在默认。 正文卷 146.惊吓 本以为再没什么事能牵动她情绪,却没想到仍是被他一番话给气的浑身发颤,颤着手指指到他脸前,说出来的话都不稳了:“好!秦天策,我心机深沉,我有意安排,我恃宠而骄,既然如此,你让人叫我来干什么?” 真正领略到什么叫颠倒黑白了,那烟妃和柔妃来送药关她何事?她就是不想进去搅和不清,才等在了门外,却被他说成是故耍心机!她就是骨头贱,跑这来给他机会羞辱!冷笑一声,直接从榻上跳了起来,用力推开他一把。 秦天策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发难,一时不察,真被她给推了个趔趄退了几步。而染青已经拔腿就往外跑,却在打开门准备跨出门槛时,整个人被他从后面抱住,她一声尖叫,眼睁睁看着外面侍卫和宫人震惊的脸被他一脚踢上的门给关在了外面。 下一秒,他身形移动很快,直接就进了内寝,顿时觉得自己凌空飞起,吓的她尖叫再起,等身体落下时,即便是柔软的床榻,也觉得骨头都要散了。这人暴戾起来居然就把她从门边直接甩扔到了床上,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床在闷响之后,她也被摔的够呛。 又是被冤枉,又是被施之暴力,染青连杀了他的心都有了,她怎么就碰上了这么一个坏男人,亏她还爱的死去活来!连滚带爬就要从床上起来,秦天策却一个箭步直接扑了上来,把她双手扣紧在床头,身子也紧紧压住她。 紧贴在她身上微微偾张着的肌理,充分表示了这个男人浑身的力量,根本不是她所能匹敌的。突然有丝害怕,原本要与他对视的眼睛竟不敢望进他的眸里。男人本身就存在着暴力因子,她有些害怕若真惹怒他无法控制的话,可能会更加暴力。 停止了挣扎,侧开头看向床里头,冷声说:“秦天策,你以后休要拿秦婉玥来威胁我,她是你的妹妹,并不是我的,若你不疼她,我这个外人管的是哪门子闲事。呵,我是疯了才掺合进来。还有,放开我,从今往后,我发誓,再不踏进紫阳宫半步,不用你演那什么戏,尽管去找你的烟妃和柔妃吧。” 话落一声巨响,染青大吃一惊,回过头来看,却见秦天策一拳就砸在她头侧,顿时雕龙紫檀木做的床板破了一个大洞,下一瞬碎裂开来,直接塌方。两人身体都侧了过去,若不是秦天策的脚在地下撑住,恐怕两人都要摔到地上去。 这下染青不敢说话了,眼底浮现恐惧,男人的暴力实在太恐怖了,那么硬的床,居然一拳就破了个洞,连床都塌了。目光瞥及那砸下的拳头,除了红肿起来,竟是连皮都没破! “宁染青,把条件说出来,全说出来!”秦天策沉喝。 一时愣住,什么意思?他说什么条件? 秦天策捏住她的下巴,让她侧开的脸对正自己,眼底的火光清楚的抵达她眼内。“你到底要朕怎么做,要什么样的条件,才肯安安分分做朕的女人?朕都承诺给你!”深眸里除去火光,看不真切其他情绪,就那样紧盯着她。 染青苦笑,看了眼握住自己下巴的手,红肿变成了青紫,想必也生疼。这人在急怒之下会生横心,可是当真是以暴制暴,还真是被他这股子暴戾给吓着了,所以歇了气焰,不甘愿地说:“你把心平下来了,再听我讲条件。”反正就着他话头说就是了。 看他这样心火旺盛,若不能降了火气,她怕下一句话说出来,可能就给他一拳砸在了自己头上。尽管她也心火旺盛着,可是到底用不着跟自己过不去。 秦天策见她软了下来,深呼吸了几口气,手上握着的力也松了些,情绪平复了许多。刚才那一怒之下的拳头,本就是想故意吓她,看来效果不错。 见他脸上神色变缓,情绪收敛下来,知道刚才那句话凑效了,脑中一过,倒真开始考虑是不是要乘着这机会把心里的想法诚实讲出来。斟酌了一番后,刚才那股子怒火也平了下来,她觉得是时候可以跟他摊开了说了。 “秦天策,这些时日我经常会想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不远千里去君望找我回来,是你计划中的一部分?还是有什么别的隐情?后来又想,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都已经过去了,再怎么样也回不到以前。而我,也不像当初那样痴傻,所以刚才的事,我确实没有动什么心机或者做什么戏,你信也好,不信也罢。 烟妃也说了她每日都来给你送亲手熬的咬,而柔妃又急着给你太医正新开的药喝,既然有两个人争着要去给你送药,我在里面不想多掺合,所以就留在了外面。你定是以为我因为妒忌,故意让她们进去干等。可是我又不会未卜先知,哪里会知道你不在里面?” 这算是心平气和,耐着性子解释了,若他还听不进,那真的是没有法子。 秦天策的反应是收回了禁锢她下巴的手,嘴里嘀咕了一句:“哪有每日,就送了这两天。” 染青笑了起来,讲了这么一大堆,他倒是挑着听的。 接着继续讲:“还有,现在你所谓的宠爱,我要不起了。因为我发现,咱俩的观念走不到一块,你在意那个宠字,我在意那个爱字。只可惜爱字在你身上,其实是找不到的,你是一个不懂爱的男人。”这些事是她最近琢磨出来的,秦天策前后态度的不同,几番周变,看似极宠,转身又翻脸无情,然后再变回原来态度,原因只有一个:他不懂爱。 想及此处,心中划过悲意,天下间最可怜之事,莫过于错付一片真情于一个不懂爱的男人身上。见他神有思索,是把她的话给听进心里去了。 “阿离,”轻唤后顿住,这个称呼已经好久都没有唤过了,因为在她心里,阿离始终都是她喜欢的,爱着的那个人。抬起眼看向他,“其实我们回不去了,从你有如烟那天起,就回不去了,无关那些纠葛。或许更早的时候,我们的理念就不同,你我对爱的定义也不一样,你的那种爱并非我所求。” 讲到此处,忽然脑中划过一道闪光,念起那两块几乎一样的绿石头,她盯着他的眼睛说:“或者说,阿离,你的爱已经早就给了别人,而从来不是我?”从他眼中看到的是迷茫和不懂,并无心虚之意,心下稍缓。她这话是故意说的,意有试探,而人在第一秒内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反应。 秦天策并无被说中了后的惊讶或者心虚,可能是她想多了,那两块石头不过是巧合,是她因为那个“离”字变得敏感了。 可是即便真的没有那个人,她刚才讲出来的事也都是事实,所以可能是心中凄凉遍布了脑中思绪,以为早已干涸的泪却仍是滑落下来。 秦天策此时心情很复杂,凝看着她湿润的脸,有瞬间的失神。脑子里一遍遍重复她刚才所说的话,他不懂爱,他们回不去了,感觉心头就像是有锥子在敲,一下又一下,生疼。 可是疼过之后,却是心慌,感觉好像失去了什么,极力想去抓住,却不知从何抓起。擒在她下颌的手指突然就这么松了,他从她身上起来,紧紧把她拥进怀里,“青儿。” 染青震惊地抬头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喊她什么?青儿? 秦天策没有想其他,怀抱更紧一些,为何抱着她在怀里,心里也那么空乏。 他真的在失去她吗? 不行,他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双手捧住她的脸道:“青儿,收回你刚才的话,什么回不去了,哪里会回不去?”眼里满是焦急,急于得到她纠正的答复。 染青看着他眼中有疑似深情的东西,那几日在彼此身体纠缠至深的时候,耳边也曾模糊听到她在耳边轻声喊着两个字,她一直以为那是她的错觉。一丝恐惧从体内生出……不,他不能这样叫她,名字里的亲昵也改变不了什么。 这陌生的温柔,让她害怕,不能再和他纠缠不休下去了,她会疯掉的。 明明告诉自己不要再爱了,刚才那些话都是肺腑之言,并非用来要挟他的什么条件,可是当看到他这样一副模样的时候,心又在动摇了。他在她耳边说:“青儿,我们之间不会再有别人,朕以后都不会再碰蓝如烟,包括雨柔,再也不会。” 不敢置信地看他,他知不知道在说什么?这样的承诺,怎么可能出自一个君王之口?可转念间又有声音在提醒她,男人的誓言通常只会在床上,下来之后誓言会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呢?或许都会违背了去吧。 恍然明白,他们之间真正的问题看似出自先有烟妃,后有柔妃,可其实真正的还是信任。 她不再信他! 不知哪里生出了力气,猛推开他,凄声道:“秦天策,你让我静一下,好好想想。”说完转身往外跑去,她真的要好好想想应该如何走这条路。 秦天策第一反应就是想要追上去,可是迈出的步子却倏然收回,回头看一眼那崩塌的床,嘴角划过苦笑,他和她之间越来越难控制,居然连暴力惊吓这一招都用上了,却也没能留住她的人。 他也该静下来,好好想想她刚才那些话,想想该拿她怎么办。 正文卷 147.贺礼 染青心思深重地走走停停,脑袋里轰乱,等醒过神时竟又走到那几天前的小树林边。想起那日遇见二王与南越尘,他们把她当成宫女争抢,惹得秦天策愤怒至极。当时的处境,他是真的动怒还是做表面功夫?而动怒的背后,有几分是因为嫉妒,有几分是因为不甘? 而二王回朝,必然会与太后有些动静吧,她都忘记了那个账本的事没与他说。但想估计他是早就知道的,他心思深沉,布局精密,算计阴谋不会比任何人差,根本不需她去担心,就她这半桶水的深度,恐怕只会害了自己。 走过这么多遭的事,她早已明白,皇宫里想要生存,靠的不止是聪明,还需要韬光隐晦。 不知自己发呆了多久,等回到凤染宫时已经快天黑了。 寒玉脸带喜色迎上来,染青挤出笑容,不想把自己纷乱的情绪带给大家。进了内厅后,左右看了看问道:“寒玉,越影呢?”最近发生太多事,一直没有多余心神去关心这个小东西。寒玉未语先笑,一旁环立的几人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顺着她们视线去看,见那小越影缩在软榻的下方,它身旁摆了个锦盒夹子,远远就看出是那紫黑小花,好笑的是它那神情,如果动物也有神情的话,那么此刻它是享受万分的。因为过个一会它就探头去闻一闻花香,然后像注入了能量一般,作仰天长叹状。 绿荷在一旁忍不住说了出来:“娘娘,在您回来之前,韩总管先来过了。” 寒玉接过话头说:“韩萧奉皇上之命,给您送晚膳过来,顺便带了些陌离花过来,把小越影美的,可开心了。它一高兴就扑腾着翅膀飞起来要往韩萧脸上去舔,他一个不防备,给舔了个正着,喷了他一脸的口水。” 说完掩嘴笑起来,想必当时的情形定是很搞笑。只可惜她一路发呆,错过了这个精彩画面,韩萧那一本正经的脸上出现哭笑不得,肯定很有意思。 绿荷已经把一个提篮拿到了桌上,“娘娘,奴婢们偷偷看了看里面的菜色——”话到一半,停了嘴,只是笑着。 “绿荷丫头,话说一半,是吊本宫胃口吗?”见她们各个高兴,不想扫兴,故意配合着问。寒玉走过去,直接打开盒篮,把菜一样样端到了桌上,“都是娘娘平日爱吃的。” 探头一看,果真是,荤素搭配,也是她平日喜欢的菜。似乎他为自己也打破了皇宫素食的规矩,上回在他那里的膳食,也是特意为她准备的吧。莫名的有些怔忡,秦天策这人若是温柔起来,真的可以软到心坎里去,可是无情起来,却让人心寒到死。 她觉得自己就像陷入了一个死局,一面心里为他某些行为触动,一面又却步不前,害怕曾经的心伤再来,而且每当她心头有些松软时,总会发生一些别的事,就像烟妃暗藏玄机的话,无意得知雨柔的封妃,这些事就像一个环,逃不脱。 随意吃了些后,放下筷子,就问起寒玉另外一件事:“太后的寿诞,本宫应该备上什么礼呢。”被烟妃提醒了后,这事倒是不能马虎,否则给太后寻了个错处,又要借题发挥。 “娘娘是想出彩一些呢,还是低调一些?” “自然是低调一些了。”她又不是傻子,这种场合自然是留给有需要的人去出彩,她出那个风头干什么呀。 寒玉皱眉想了想后道:“奴婢认为给太后的贺礼,太过轻慢会显得无理藐视,太过重视精致又显得出尽风头,所以要权衡在这之间。” 染青点头,的确,送礼也是一门学问。 但有一点不明白的是,宫妃常日呆在宫里,哪里来什么稀罕物什? 寒玉闻言笑了起来,“娘娘有所不知,贺礼可以亲手织就,或者库房去寻,或者请人制作,更或者娘家里备上,总能找到一个方法的。” 被她这一番解释,染青算是懂了,敢情除去自己做外,是可依靠娘家的。只不过她的娘家……想起宁相与大夫人,直接就否定了这个法子。 最后商量下来,寒玉决定去库房转一圈寻寻,她自信地说:“娘娘,你若信我,就把这差事交给奴婢去做。” 染青嗔怪道:“对你,还谈什么信不信的,你有了主意了,也省了我操心。尽管去准备就是,难道你还会害我啊,傻瓜!” 傻瓜两个字含着宠溺和信任,本不属于褒义词的,被主子说出来就成了好意。 之后的日子,隔三岔五的秦天策就差了韩萧过来送些膳食,或者送些稀奇物事,比如什么鸡蛋大的夜明珠,血玉做的耳坠子等等。偶尔韩萧不来,就是小何子过来,更甚什么都不送,只是让小何子到她跟前说些皇上的生活琐事,听的染青直瞪眼,这算什么事? 也就是说,把她打算冷静冷静的心思给搅的一团乱,根本没法仔细想今后的打算。 可是,没有一次秦天策来过。 就像猫挠痒痒一样,挠得你心头火起,又施不着力。反而是他的身影无所不在的穿孔而入她脑海,到了夜里的时候,恨的牙痒。 临近太后寿诞时,寒玉脸带神秘地抱来一个礼盒,用红色布巾包扎着。礼盒的长度将近有三十公分长,若说什么珠宝首饰,应该不会放上这么多。 “寒玉,这是不是为太后准备的贺礼?” 寒玉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露齿而笑,解了那红色布巾。 顿时染青眼前一亮,不说那盒里的礼物有多贵重,就是这盒子也是上等黑木檀做的。那上面的雕纹非常精细,看着像是只凤。 盒子打开,再次惊讶起来,竟是一尊玉观音!那玉洁白如暇,脸部的表情都刻画地栩栩如生,初一看慈祥之态,仔细看又体现出宁和之态。 无论从外观还是玉的品质来看,这尊白玉观音可谓上品。 “寒玉,此物你从何而来?” 这东西不能说是无价之宝,但却也是上乘物品。她只是一介宫女,按道理不可能能够得到这么贵重的东西。寒玉抿唇而笑:“娘娘只需告诉奴婢这白玉观音还满意否?” 满意,当然满意了。那太后本就高唱信佛,送上白玉观音也算是随了她的意。“这礼会不会过于贵重,而抢了其他人风头?”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寒玉摇摇头道:“娘娘莫担心,奴婢已经出去打听过了。那烟妃送的是凤凰织锦,柔妃送的是乌檀夜明珠,而婉玥公主是准备了彩蝶舞,二王爷准备了翡翠项链,比之他们那些,娘娘这白玉观音送出去,既不失了面子,也不会太出彩。” 白玉虽然属于稀品,但是与翡翠和乌檀夜明珠这些来比,并不过于奢华。倒是太后的品行,与这白玉观音似乎不符呢。还不如丽珠娘,潜心修佛,若是白玉观音送与她,定会非常高兴吧。想起丽珠娘,就自然也想起了香儿,她们在君望可安好?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啊。 到了初八这天,太后寿诞,整个皇宫都喜气洋洋,处处张灯结彩。 按宫礼,会在午后陪同太后在御花园里赏景,宴席设在晚间,二品以上官员皆可携眷而来,同庆太后生辰。规模或许只比皇帝的小一些,却也是声势极其浩大了。 染青本不想午后去凑那个热闹,打算到了晚宴的时候再露面,可是寒玉却不赞同。因为这半个月,主子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日就待在凤染宫里,时常眉头紧锁,愣愣地看着窗外,发呆一整天。 她不晓得那日娘娘去紫阳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在寝宫里自闭不出,一个虽然隔三岔五的送这送那,却从未来凤染宫。明明两人都在意对方,却都不肯先低头。 唉,这两个人…… 反正皇上对娘娘设的禁足令也形同虚设,正好乘着这个机会出去转转,可以散散心。适逢婉玥也遣人过来说在御花园里等染青,所以无奈只好任由寒玉为她梳妆打扮。 因为上回再次无意走到小树林,给她发现了一条去御花园的捷径,所以想也没想就与寒玉从那捷径而走。那路穿过小树林,再沿着一条小河往前,而河边也都被一旁的树给腾空铺满,甚是隐秘。 走在树下,觉得很是阴凉。 忽觉手上一紧,寒玉拉住了她的手臂,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说:“娘娘,前面有人。” 染青侧耳细听,的确有人在前方低语着什么,听那语声应该有一段距离。走的近些时,可以分辨出是个男声和女声。 寒玉再次悄悄附耳:“好像是瑞王和一个姑娘。” 微微诧异,瑞王怎么会与一位姑娘在此处呢?难道是他心仪之人?今日太后寿诞,会有许多王公大臣的小姐也出席,莫非是哪家小姐与他有情,在此私会呢? 想到此处倒是有些好奇了,不知是何家小姐能让瑞王那样的男子倾心,行到此处,恐怕再往前就要被瑞王听出脚步声了,若是正面碰上,怕让两人尴尬。 故而染青也不啃声,就拉了寒玉往树后躲一躲,等上一会时间,也无大碍。 正文卷 148.捷径之行 寒玉自然明了她的意思,于是静候在一旁,默不作声。 隔了不算远的距离,但也不会太近,所以那边的语声隐隐约约传过来一些,听不真切。 “真是太过鲁莽了,这样恐怕会被人发现。”许是男人讲话中气要足些,瑞王的声音还算清晰。只听那女子道:“我明白,但我无法见他,只能找你,这处隐蔽,不易被发现。” “究竟是何事?” “半个多月前,我有事跟他说,不知何时掉了他赠的锦囊,回头我就让人去找的,可是怎么都没找着。那锦囊里有……此事滋事体大,若是给人拣了去……” “六哥知道吗? “当天晚上就约他在……相见,他说会派韩萧彻查此事。” 瑞王似乎松了一口气,“这就行了,若是查到定就杀人灭口了,你还不知六哥的手段么。” “可是这么久了,他都没有带信给我,阿瑞,你去问问看,究竟有没有找到那人。”女子的声音里很焦急,满满的忧虑。 听到这时,染青推翻了之前的想法,这女子与瑞王不是情侣,话意中与秦天策有关。 那边还有陆续声音传来:“阿瑞,帮我提醒他,莫忘了半月之约。” 半月之约?与秦天策吗?脑中再次过滤刚才听到的讯息,半月多前……锦囊……,灵光闪过,啊!那个灰色小锦囊!这个女的是那名小太监? “什么人?”瑞王扬声喝斥,染青一惊,被发现了?她不知道刚才在惊起那刻,自己的气息会变重,而手不自觉摸颈间绳子的动作也因为擦到树干而发出细微的声音,自然被那头瑞王给听到了。 一阵悉悉索索声,那头隐见瑞王从树丛后走出,看是她们二人,眼中闪过惊讶,“皇嫂,你为何会从此处走?” 染青眯了眯眼,极力镇定心神,浅笑道:“还不是婉玥那丫头催了本宫好几趟去御花园,只好寻了这处捷径走近路过去,哪知赶得太急了,这里路面颠簸了下,差点一头栽进这草丛里,幸好寒玉扶了本宫一把。” 寒玉立即心领神会:“娘娘,您的脚有没有扭到。” 心中暗道一声好,配合着寒玉的说法走动了两步,摇摇头,示意无事。 瑞王看了一番,摸不准青妃与寒玉到底来了多久,表面看来应是刚到此处。染青已经走到他跟前笑问:“王爷也是与本宫一样走这近路吗?”他们之间的交情说不上好与坏,有过性命之交,他几番为她说情,但也因为身份问题无法结交过深,可是在她心里,是把这人当成朋友的,所以相处起来自然多了一分随意。 瑞王看到她的笑容,心里也松了下去,应该是没听到他们说话的。面带微笑回:“与皇嫂一样,是母后差了人过来催本王去御花园,因出来时间晚了,就走了近路。” 染青点点头笑,并不意外他的回答,在宫里每个人都有一套不动神色,睁眼说瞎话的本领。也因为这样,刚才那女子就变得越加神秘了,不用说,那头已经没了女子身影,就像刚才所听到的是幻觉一般。 既然目的地一样,自然是一同往前走,此处到御花园没有几步了,走得半刻,就听到了阵阵笑声。还没来得及走近,侧方八角亭里就有惊喜的声音传来:“嫂嫂,你可来了。”一个身影蹿了过来,正是那有段时间未见的婉玥。 看她气色不错,脸颊红润,眼带笑意,应是心情还不错。这段时间并未听闻什么公主赐婚事宜,秦天策终究还是暂缓了这桩婚事。 瑞王在身后笑骂:“婉玥,你眼里就只有皇嫂吗?都看不见本王了?” “瑞哥哥,你这么晚到,还跟我摆架子,那头母后念叨你多回了,还不快去请罪。”她比瑞王小不了几岁,从小玩在一起,对他可是没有半点惧意。 顺着视线去看,那八角亭里坐了很有一些人,大都女眷为主,自然太后最是瞩目,她穿了一身的锦黄色华衣,发间的纯金凤钗体现了她的雍容华贵。这边的动静也引起了那方的注意,太后的视线调转过来。许是今日是她的寿辰,故而脸上布满了笑容,并无半丝狠戾。 瑞王和染青立即上前行礼,太后视线扫了一眼,没有立即让他们起身。声音中带了威仪:“昊烁,来陪哀家逛御花园是不是很闷,要哀家左催四请的。”隐隐带了埋怨,但这话听着像是亲昵,又像是有深意。 “儿臣知错,下次不敢了。” 婉玥在旁边缓和气氛:“母后,别顾着说话了,不如去那边走走?” 太后这才道了句免礼,让两人不用再一直弯着腰。 染青立于一侧,并不介意太后的刁难。此时众人已经纷纷起身,簇拥着主角往亭外走,柔妃自然是随侍在侧,路过她身旁时给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烟妃并未太过表露,但是也深看了她一眼,笑了下走过。 唯有婉玥高兴地拉着她手道:“嫂嫂,这么久也不来看看我,把我给闷死了。” 染青还没来得及回答,前头太后却是停了下来,回身轻斥:“若不是你胡作非为,皇上会禁你足吗?哀家看就该如此,也就皇上能治你。” 谁都听的出太后说此话面似斥责,其实含了关爱,瑞王率先轻笑出来,一旁的柔妃也跟着笑起来。婉玥也不恼,朝前头瑞王做了个鬼脸,附和着跟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染青心里奇怪,听太后之意似乎并不知婉玥为何事而罚,否则定然要指责她擅自出宫一事,不晓得会有多大风波呢。这才惊觉这段时间的平静,很是不容易,是秦天策把这事给瞒了下来吗? 原本可能是死罪,他却用了手段把这样一件大事给遮去。 心里五味杂陈,打算清心绝念时,那人总是处处显真情。人本身就是一种很复杂的动物,明明想那样,却做的又是另一样。 一路上走走停停,御花园里自然是花要多些,现在这季节,正是花香遍野的时候。迎面而来两人,细看之后才发现是那二王秦昊烁,太后立即脸露欣喜,往前走了几步。 二王爷与身后宫人一起拜倒在地,行的是大礼,太后上前拉了他的手起身道:“烁儿,今日怎生如此之晚?哀家等了你一上午都不见你人,也不看看是什么日子,难道也要母后去请不成?” “母后有所不知,儿臣上午为母后置办晚上的寿宴事宜,这才来晚了。” 太后怨怪道:“皇上也是,那些闲杂事宜吩咐别人去做就是,寿宴的筹备自然有礼官来弄,怎么还让你去置办呢?” “母后,是儿臣的心意,特意求了皇上让儿臣去办的。这几年一直在外,无法在母后身边侍奉,不能尽孝,就让儿臣尽有些心意吧,亲力亲为才显诚意。” 闻言,顿时太后眼中含了泪,有些哽咽起来:“你是哀家的好皇儿。等哀家寿诞完了,定跟皇上求了让你莫去边疆苦寒之地了。” “母后万万不可,守卫边疆,是我朝男儿该尽的职责,昊烁断然不能就躲在皇城里安于享乐。”一番陈词慷慨激扬,引得一旁命妇都面露欣赏之色。 此景当属一副母慈子孝,热血男儿誓死为国的画面。 染青觉得有些好笑,若不是知道其中一些利害,可能也会觉得这个画面很是感人,只可惜以太后那狠辣的手段,以及二王的城府,来演绎这些就变得甚为虚假了。母子情深是真,之后的慷慨陈词却是假,但其中未免也没真话,恐怕这次二王回来定有所谋。 正思虑间,二王转眼向她这边望来,心中一惊立即低目避开了视线,她可不想再与此人有什么瓜葛。 婉玥一骨碌钻到了前面,毕竟是自己亲生哥哥,她与二王说话也亲昵,加上太后时而穿插上几句,气氛一时很和睦。瑞王浅笑着,话不多,加上柔妃与烟妃加入,一时御花园内倒是热闹纷繁。 此情有些让染青觉得感慨,太后对婉玥的亲情是真的,可是这亲情到了利益面前却变得那么渺小,否则怎么会不顾婉玥的意愿,要把她嫁入它国。权利当真那么重要吗?她只希望婉玥能够永远这么天真快活,成为这皇宫里不变的人。 直到天色将暗时,不知谁提醒了句该去寿宴了,这才大伙往那边移步而去。寿宴开始后,就是送礼这环节,所以染青差了寒玉回凤染宫去取那寿礼。 寒玉一走,染青紧走了几步才追上大队伍,而烟妃却是有意落后了几步,像是在等她。等到了并肩而走时,耳边听到烟妃压低声音问:“不知姐姐对刚才大家讨论的皇上子嗣问题有何看法?” 染青一愣,刚才有谈到这话题吗?只因无意与之攀谈,所以也没心思听她们说什么,倒是没有注意到,但此时烟妃提起,她是何意?已知这女人心机深,断不会莫名就讲这话的,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并未随她所愿回答。 但烟妃也不用她回答,看到她的视线过来后,就抿唇笑着说:“不知姐姐有没听过天竺的一种花叫天竺葵,此花清香扑鼻,常被人用来制作香料。前些日子皇上赐给妹妹一些,那日去姐姐宫里,见您也点了那香,妹妹想定也是皇上赏的吧。” 正文卷 149.麝香 染青微笑缓步而前行,不搭她的话,知她定还有下,此熏香两个宫里都有点,这事上回她就提过,后来琢磨过也觉并无什么奇异之处,此时再听她提起,不由觉得好奇。 “姐姐,如烟虽然没有饱读诗书,但对香料倒是有研究。前几日去柔妃那里拜访,见也点了这种熏香,呵,所以妹妹觉得这子嗣问题上,约莫是皇上还没准好有后,故而给咱姐妹们点的香里放了麝香吧。” 染青浑身一震,她说什么?麝香?不敢置信地去看身旁人,烟妃在见到她震惊的样子时,勾出一抹灿烂的笑,然后紧走几步,直接就把她落在了身后,留了一个清丽的背影,即便姿态妖娆,却也多了一丝悲凉之意。 染青停了下来,脑子里被轰炸的一片一片,即便她没有经验,但是常识还是有,烟妃讲的又那么明,子嗣、麝香,这两者联系起来是什么含义,她怎么会联想不到? 回首这进宫的岁月,半年之多,她与秦天策在一起的次数都不能数尽。以前是不会往这方面去想,也被那些连续发生的事给扰的没空想到这层,现在一经提起,才发觉似乎真不对劲。她因常锻炼一向身体康健,而秦天策也不像是体虚之人,以他那么频繁索要的势头,只要两人不是身体有问题,按理不会半年之久还没怀孕。 自然她并不迷信,因为怀孕这事说不准,也有夫妻身体都很好,却迟迟几年都没怀上孩子的例子。此时烟妃有意提醒,印象中记得麝香会导致早期孕妇引产。 天竺葵,那香……是寒玉点的。心头巨震,忆起寒玉初次为宫里燃香时是这么说的:“娘娘,这寝宫有些沉闷,奴婢找些香来熏熏。”后来又道:“娘娘,据闻这熏香点了有助睡眠,您看这香味闻着可舒适?”句句言言,似乎近在耳边。 转而又想,她没有怀孕,点这麝香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是说万一她不慎怀上了,要把孩子流掉?或者,更深一点猜测,她的饮食中有了避子的药物,而为了双保险起见,再点上麝香,至此可确保她不能怀孕! 想到这层,不由心头寒彻。要做这一切,除了寒玉,再无他人,没有什么比被最信任的人给出卖更觉心寒了。 不止多少次,在这个冰冷的皇宫里,她觉得寒玉是唯一给她温暖的人,心里早就把她当成了姐妹看,根本就不是主仆,对她是万分的信任。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人,她一直都藏了秘密。 有个声音在心里提醒:寒玉是他的人。 身体一颤,是了,寒玉一直都是他的人,这一切都是他的主意,他的命令……那疑似情真的举动,原来一切都是假的,全是假的…… 现在还有什么是能让她信的? 秦天策,这就是你对我的爱吗?不,他从来都没说过爱,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妄念罢了。人世间最可悲的是,当你认定一种观念,却被无形的手一点一点抹去,直至空白。 心头有如铁锥在敲一样疼痛,不止是疼痛,是那心在一片片碎落。更像挂了倒刺的箭射进了心头,然后有人在那牵扯箭端,扯一次揪心疼一次。 她曾经把秦天策当成良人,却终落得如此下场;她把寒玉当成真心可待的姐妹,却依然遭受到背叛。同时被两个最在乎的人背叛,这滋味就像饮了满口的黄莲,苦的想流泪,却欲哭无泪。谁说欲哭无泪呢,原来情到痛处,她还是有感觉的,眼眶中已经有泪泛出。 不知道究竟是哪一种痛要更多一些,是秦天策对她的伤害,还是寒玉对她的欺瞒?她想可能后者更让她觉得痛吧,秦天策的无情早有体会,所以不算没有心理准备,但是寒玉,她是那么那么的信她! 一点一点把眼泪逼回去,此时不是情恸的时候。前面的人群里,有的在等着看她笑话,有的在心中嘲笑她的痴人做梦。烟妃的提醒绝对不是善意,想到她清心宫里也点了麝香,不觉悲凉,原来有这样遭遇的不止她一人。 当烟妃得知这一切时,是不是也像她此刻一样觉得悲恸万分?有些明白她故意说出来的原因了,既然要痛,为什么不大家一起痛呢? 抬眼见落下队伍一段距离,立即紧走了几步,不想让别人看出什么端倪。走到队伍后面,听闻一阵笑声,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烟妃的侧脸,似乎谁讲了一句笑话,她脸上顿时绽开如花的笑。不知为何,对她竟少了些敌意,是否这宫里头的女人都是人前笑来人后哭,不止是她,包括最前头的太后,心里又有多少打不开的结呢? 寻思间,已经到了寿宴的地方,不少官员已经到场了,见太后领着一群女眷以及两位王爷过来,纷纷上前行礼。染青走在最后,故而等落座时,太后身边以及附近的位置都被坐满了。她也不在意,直接就选了最末尾的位置坐下,此处通风阴凉,等时间差不多了悄悄离开也不容易被发现。 婉玥拎了裙摆也想坐过来,被太后一个冷哼吓的不敢作声,规规矩矩坐在太后的身侧。 官员与女眷的宴席并不在一起,隔开了些距离,后宫之中对男女慎防很严。前方有熟悉的身影走来,正是她的父亲宁相领着一家人,原来宁飞扬已经回朝了,而大夫人嘴角含笑,眉眼飞扬中带了丝得意,有这样英武的儿子,不仅是相府的荣耀,也是她的光荣。 宁飞扬身侧是吴心,她的肚子已经很大,算算时间估计再有两月就要临盆了。不觉目光怔忡,凝在那处,手不由自主的也抚上了自己的小腹,苦涩在嘴里泛开。 晃神间,宁飞扬走到了近处,她抬起头看他,不由微笑。这个大哥对她,其实算不错的,宁家也就他与她算好些。他行了礼后道:“娘娘,父亲让我过来跟你说一声,我们坐在那边。” 看着他的背影往那处走去,一家人相谐入座,和和美美,即便她也姓宁,可却不属于那个家,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这东云朝,除了远在君望的丽珠娘和香儿,她再无亲近之人。 “娘娘,奴婢把东西带来了。”身后传来寒玉特意压低的温和嗓音,以前听着总觉温暖,此时却是百味杂陈,再也温不了自己那颗冰冷的心。轻应了声后,没有再作声,以她现在的手段,要做到面不露色还是可以的。 “皇上驾到——”太监尖细的嗓音由远而近,本来热闹的宴席,一下子都静了下来。 众人起身行礼:“参见皇上。” 今晚的他穿了一身绚紫龙袍,龙是金龙,张扬显眼却体现他的王者之气,只是那紫却刺得她眼睛发酸。低了眉眼,不再去看,静心盯着自己的桌面。原本多日不见,说对他全无想念是骗人的,尤其他时不时送小东西过来,还让小何子讲他生活琐事,他的身影总是无法控制的就钻进脑子里去了。 但现在,她只想把所有的所有都从脑里摒弃掉。 秦天策环顾四周一圈,终于在角落里看到那纤柔的身影,眉皱了下,她是妃嫔,竟然坐在那么远的地方?那他走到自己位置时,不是只能远远看她?半月没见,她似乎消瘦了好多,小何子怎么没有回来汇报?韩萧也是,让他送去那么多吃的,人却越吃越瘦,也没提过一句。 看不到她抬起的脸和神情,有些微的失望。 皇帝到场后,基本所有人都到齐了,寿诞正式开始。这第一个仪式自然就是送礼了。 韩萧在秦天策的示意下,领着人抬上稀世珍宝五彩珊瑚,色泽鲜艳华丽,顿时耀的全场众人都惊叹不已。自然这种日子,皇帝是主角,不能有谁抢了他的风采,接下来果真如寒玉所说,二王送的是翡翠项链,瑞王是玉如意,而婉玥则不知何时换了一袭彩装翩翩起舞,当真犹如一只蝴蝶。 送礼也是按照品级的,他们送完后就轮到了妃嫔,柔妃率先走出列双手奉上乌潭夜明珠,并且还弹了一首古筝,曲风婉约,柔情惬意,在场之人无不拍手叫好。烟妃没有那许多花样,只是奉上一副凤凰织锦,说些奉承话就退了下来。 这时大伙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尾座的染青身上,她并不慌乱,身姿轻柔地捧着那锦盒往前,到了跟前后就把盒子打开,雪白晶莹的白玉观音则呈现在眼前,虽有惊叹声,但与之前两位妃子的相比,显得不算出众。 有人讶异,这样的日子都是妃嫔表现之时,何以这青妃却不似想要出头。 整个过程中,秦天策的目光一直紧紧盯在那纤柔身影上,可是却一次都没有捕捉到她的目光,是还在与他呕气吗?远远见着她又坐回了那位置,被身旁的人挡住了身形,看也看不分明。顿觉无趣,寻了由头就准备离去,因为寿诞的真正主角是太后,他若在此,众人也无法放开怀,所以他一般是过个场而已。 临走再看了眼她身影,依旧看不到她的脸面,心里暗下决定,等寿宴完了要去凤染宫走一趟了,不管失不失面子,实在是这样念着难受。 正文卷 150.想通 皇帝一离开,太后说了声随意,大伙也就放开了些,之后自然是有别的官员也上前献礼,还有歌舞表演,甚或有一些官家小姐才艺展出,倒是热闹非凡。 染青见无人注意她这偏远角落,动了离开的心思,刚起了身,就听身后寒玉轻唤:“娘娘,您要离开?这不太妥。”回过眼就看进一双关切的眼中,凝望片刻,找不出丝毫算计和阴谋。 可是,她却不再信她。 “本宫只是去那湖边走走,你不用跟来,在这候着,若是有人找本宫,就说去更衣了,然后你立即过来寻本宫。” 寒玉还想劝说,可染青已经挥挥手,不再看她,径自离了宴席。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始终有双眼睛在注意着她这个方位,见她离席,那眼里浮现了笑意。 也是太后有兴,把这盛大宫宴就设在了湖边不远的地方,这湖其实也谈不上是湖,应该说是人工挖掘的河,只是要比一般的河长而大。离了喧嚣,这边到显得格外的宁静,虽然时而还有声音传过来。 想是今晚人手不够,此处并不见侍卫和宫人。头有些发胀,不知是生了风寒还是怎么的,浑身有些不对劲,感觉头重脚轻的,这也是她执意离席的原因。实在是喧闹吵的她头都痛了。就这样,脑里思绪仍旧停不下来,忆起那几日,他几乎一直都在她身边。 他上朝,她睡觉,他下朝,把她弄醒了,要么一起用膳,要么就做他爱做的事,甚至他批阅奏折,也多把她给抱在怀里,百无聊赖下她还是睡觉……可以说那几日是宁静又安和的,后来却又因为那么小一件事,两人又闹翻了。 可是想这些又有何用,一切都是表象啊。烟妃故意说出那事实,就是想她明白即便皇帝对她再宠爱,揽她在紫阳宫里夜宿,但终究不过如此。 他不要她为他生子!男人不想要女人为其生子延续后代,只有一个理由,他不爱她。 但事情却透着玄机,他不止是对她,还对烟妃和柔妃都如此,这后宫里一共就三个妃子,他却都让其点了含有麝香的熏香,如果她没猜错,必定她们的饮食里都有避子药。这究竟是为什么呢?作为一个皇朝的皇帝,子嗣是很重要的一件事。若无子,即便江山再稳,也会生出异乱,所以历朝历代把繁衍子嗣看得极重。 那么这里就有两种可能,一是秦天策有什么苦衷不能有孩子,他的身体上可能有什么缺陷或者其他的原因;二则是他不爱她们三个任何一人,心里另有所爱。皇后的位置,子嗣的空缺,他全留给了那个人。 忽然想起之前在捷径小路上巧遇瑞王的事,偷听到了他与一名女子的谈话。同样的石头,一块刻着“离”字,另一块记忆里也像是人名,叫什么呢?脑里思索开来,苦想那名字,她不知道现在这时候去想秦天策那块石头上的名字有什么意义,可是就是想要知道。 隐隐有了边际,却像差了一寸距离,那名字就在嘴边,可以就是说不上来。抬首看向湖面,夜色下的湖光,不似白天那般清澈,可是却也美丽异常。因为当头是明月繁星,四周是宫灯绚丽,印的湖面波光斑斓,看向远处,影影倬倬如梦似幻。 梦?对了,那石头上的名字叫梦璃! 同是一个离字,此璃非彼离,但这璃拆开来就是王离,这下真可以解释了,那女子说自己那块写有“离”字的石头是秦天策送的,那么这块“梦璃”的石头,就是她送给秦天策的。不管是人名,还是涵义都深的很。 王离,离王,他已是王,连自己名字都寓意他成王吗? 到了此刻一番分析下来,染青肯定了心里的答案。原来不是秦天策不懂爱,而是早把爱给了别人,难怪不要自己为他生子,这下全解释通了。许多想不透彻的问题,前前后后安静思索下来,都有了千丝万缕的头绪。 蓦然一惊,她还忘了一个最重要的事。那个女子说她的锦囊掉了,已经告诉了他,而瑞王说他六哥查到了人定会杀人灭口,劝她不要担心。如今这锦囊就在她身上,一旦被发现是她拿了,秦天策查出来了,他会杀她吗? 顿时觉得胸口锦囊接触肌肤之处异常灼热,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从未想到,无意中捡到并藏起来的锦囊会是一道致命副!幸亏她因为跟秦天策之间有着罅隙,并未告知他这件事,而与寒玉也没提起过。知道了麝香一事后,不管寒玉知不知道梦璃这件事,她都不可再对她不提防了。 正走到一处大树下,灯笼在树干上吊了好几个,比较亮堂,她停了下来,靠在树桩上,摒弃心里杂念去静心看湖面的夜色。微风吹来,像无形的手拂过脸颊,一旁的杨柳也随风摆动,显得婀娜多姿。 耳旁听到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无意去理会,听脚步声细短,不似侍卫矫健,想是哪个宫女走动吧。却听一声惊疑传来:“咦,那不是青妃娘娘吗?” 这一唤知道是避不过去,转首过来看,右方十米开外处,站了两人,正是烟妃与她的婢女,好像叫诗琴的那个,倒是没想到那次被瑞王那一脚踹后,还能如此安好,当真是身子骨经的住。届时诗琴已经上前向她拜礼,无意多刁难就让她起身了,退回烟妃身后时眼中闪过的怨恨之色,却也落进了眼内。 染青笑了笑,假意不懂。烟妃已经上前抿唇笑道:“原来姐姐离了席来这里看风景了呢,让妹妹好找。这处风景真是致,姐姐真是好兴致。”语调温婉清然,不似之前那般含有讽意,像是麝香之说根本没发生似得。 心里暗暗冷笑,这女子宫廷之道越修越精了,当不是她能与之相比的。 寻思如何找个由头避开她们,却见那处又走来两人,到近些距离时可看清前面那位是柔妃,身后紧跟着的倒像是刚才侍立在太后身侧的宫女半夏。到得近处,柔妃显然也看见了她们,脸上浮现轻蔑的笑。 半夏立即上前行礼:“奴婢给青妃娘娘与烟妃娘娘请安。” 染青微微一笑,这宫女倒是仍与第一次见一般谦和从容,唤了声免礼后就问:“不知半夏姑娘这是去哪?”此问很是落柔妃和烟妃面子,不理会她们,反倒对一个婢女温和相对,可是两人因为半夏是太后身边的人,也没有出生训斥。 “回娘娘的话,柔妃娘娘要更衣,太后命奴婢领娘娘前去。” 看来这柔妃真是深得太后之心,即便这样的小事也差了自己身旁的贴身婢女领路。烟妃柔声道:“妹妹也去更衣吗?那咱们不妨一起过去,姐姐你去吗?” 问题再次落回到染青身上,她淡淡摇头:“本宫刚从那回来,你们请便吧。”说完无心力应付她们,把视线调回了湖面。这湖水,乍看,犹似一潭诱人的陈酒,静静的,轻盈盈的;细看,宛如一面在翡翠帷幕中的宝镜,波光粼粼。 柔妃本就心高气傲,且一直就把染青当成心头之恨,几番施计都没有能够置她于死地。她看得明白的很,虽然皇上看似宠爱烟妃,但其实对这青妃却是钟爱有加,否则也不会几次三番把她带进紫阳宫里去。要知那次被皇上赶回后,隔日皇上就传了旨意,宫妃一律不许踏进紫阳宫半步。 她有打听过,烟妃那里也收到了此旨意,却唯独凤染宫没有。而且这宁染青已经降为侧妃,按理凤染宫是不能再入住了,却迟迟都没有被移往别处。 所以她心里如明镜似得,皇上对青妃可是在乎着呢。她虽有太后庇护,可是封妃之后,皇上一日都未进她寝宫,要她如何能勾住皇上的心。 烟妃把她神色看在了眼内,轻轻一笑,走至了她左侧柔声道:“妹妹,我们先走那边吧。”于是两人在前,半夏与诗琴在后一步。 忽然诗琴惊叫一声,一个趔趄往自己主子身上栽去,而烟妃就势往右侧歪去,且加了一把力。柔妃不防备这突来之势,一个歪斜眼见就要倒在染青身上。其实这时她若是手往树桩上一撑,也可避开了去,可是却突然改了念头,直直就往染青那里倒去。 染青本就站在湖边,又没去注意她们,忽然之间就被一股冲力压来,人一个颠簸,即便是条件反射的一抓,也之抓到了**的树桩,没有任何着力点,一头就栽进了湖里。这边湖岸上却是倒作了一团,就连半夏也被她们给绊住,滚在了一起,场面极其混乱。 染青一进湖底,立即手脚并用自然而然开始划动,游泳这项技能学会了就会成为一种本能的反应。但十月的天说热不热,说冷不冷,突然从头到脚浸入湖底,打了个激灵。原本之前就有些不适,从湖底翻了身后,有只脚就开始抽筋了。 她并不知其中内里,只觉这真是飞来横祸! 正文卷 151.落水 向岸上看去,倒成一团的女人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发现她落了水后,各人脸色均不同,唯有半夏是惊慌又着急地在大喊:“快来人那,青妃娘娘落水了!” 烟妃和她婢女象征性的也在呼喊,神情里却多了分冷漠,而柔妃就不提也罢。当真是奇妙,从水里看她们,就把人生百态看了个遍,几种人的心态一目了然。不知这地方是否离的人群远了,她们呼叫了半天,迟迟不见有人过来。 水下抽筋的右脚已经麻木没有知觉,划动的手却觉无力,头在天旋地转,染青知道,若再无人来救,她可能就要做这条湖的守魂者了。这真的是命中注定的吗?来到这里这么多年,一直找不到回去的方式,死亡会是回到原来世界的唯一之路吗? 忽然再没了求生的意念,如果真的只有死了才能免于痛苦,那么就让她沉没在这里吧。这里已经没有什么让她值得留恋的了,爱的人另有所爱,信的人背叛最深,除去丽珠娘和香儿,但是她若是死了,想必秦天策也不会为难她们,会有凌墨照顾的吧。 手一停止划动,人就向湖底沉去,闭上了眼,等待窒息直到生命结束。有水呛进鼻子里,很难受,告诉自己只要再等片刻,这些难受都不会感觉到了。眼闭上耳朵却没闭上,耳边传来几声“噗通”,有人跳下了水,在意识迷离前,感觉有人抱住了她,且慢慢在划动,最后把她托了起来。 心下叹息,终究还是被救了,继续陷入这无情的轮回,最终失去了意识。 ※※※ 刚从御书房里议事出来的几位大臣擦了擦额头的汗,如释负重。今晚本是太后寿宴出席的,不谈国事,可是突然来报军情紧急,皇帝立即把重臣宣到了御书房内商议。军情其实谈不上,并不算是某国来犯,而是在边疆之界传出有流寇出现。 不止是东云与西凉边界,还有与南绍边界也有,这些流寇不仅扰民,而且凶残成性,杀了很多当地的老百姓,地方官员去抓捕,又被杀了许多官兵。更甚有流寇掩藏军中,暗杀我朝将领。至此对这件事就不得不重视了,很显然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演变。 绝对可以相信,这些流寇中有某国的奸细混入,借用流寇之名,实则对我朝做侵犯之事。最终目标是什么,以及奸细到底来自哪国,都毫无头绪。 右相言成晓主张朝廷需派出军队极力镇压这批流寇,不管是哪国的奸细,都不能让他们如此猖狂。宁飞扬出列愿领命再赴前线平乱,以他大将军之名一来可以威吓到那批流寇,二来可秘密查访究竟是哪国在挑起纷端。 秦天策也不拖泥带水,立即下了一道命令,让宁飞扬三日后启程。其实心中是有些犹豫的,飞扬刚刚回朝,又再派他征匪,可朝中能堪当重任的没几个,有些将领也远在外防不能转移,且此事事关重要,清奸细务必是要信的过之人。 东云国强兵壮,为四国之首。但重轻武严重,绝世名将不多,这可能就是东云朝的致命伤。现南绍与西凉都有所动,两国王子与王爷纷纷来东云朝觐见,可见均都有隐隐而起之势。除去北定,地处极寒,哪怕是十月这样的季节,那里也是寒冷的,而北定国一向不喜争端,极少出面,显得皇族也很神秘。 如今的局面,虽不说乱世,但也属于分相抗挺之势。而且自古以来,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到了一个转机的时候出现,就会出现一位明君统一几国,一朝统治。 西凉虽小,野心却大,经常会在边界有些小动作。这次的流寇事件,十有八九又是西凉国搞的鬼。一面派遣那王爷出使东云求亲松懈我朝防备之心,一面又伺机扰乱边疆。当然也不排除可能是南绍国,别的人不说,光南绍太子南越尘就见城府极深,所以不可不防。 众臣散去后,宁飞扬跟在秦天策身后走出了御书房,一起远眺天边的星空。 “飞扬,你会怪朕吗?刚回朝不久,夫妻团圆也不过数日,现又要遣你去边疆苦寒之地。” “臣不敢,这是臣份内之事。” 秦天策皱了皱眉道:“这里又没外人,不用这些虚礼,心中所想尽管说出来。” 宁飞扬闻言轻笑道:“皇上,你我相识许多年,也知我脾气,家无国大,一切都以国为重,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一个不防可能就是他国再次祸乱我边疆,作为一朝将军,自当请命前去。” 语声慷慨,全然不似当娘温婉的翩翩公子形象,这几年的军旅生涯,已经锻炼了他钢铁般的意志,成就了铮铮铁骨的男儿形象,他是敌人闻风丧胆的宁大将军! 秦天策目露赞赏:“好!”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却又转道:“可夫人那里……会否对你心生罅隙?毕竟此去可能要很长一段时间,你定是要错过夫人临盆了。” “多谢皇上挂虑,此时非儿女情长之际,心会体谅我的,臣自会处理,皇上放心。”说完抬眼看皇帝露出满意之色,心中算是松了一口气。如今的阿离早已不是当初的离王,伴君如伴虎,他的心思深沉到再也猜不透了,就像刚才,以对他的了解来看,难免有试自己的意味在。自认忠君爱国,却在面对心思难测又城府极深的皇帝时,背上还是虚了一身的汗。 耳边传来皇帝的声音:“飞扬,乘着这三天好好与家人团聚,朕免了你的早朝,若空余的话,也可来宫里转转,带上夫人一起。” 宁飞扬眉一紧,细看皇帝神色,见他没有看自己,却是看向那处灯火通明之地,嘴角拉起了一个弧度。随着视线看去,正是那寿宴的地方,灯火亮的几乎染红了黑夜的天。立即懂了他心思,这是暗示他去找染青谈谈呢。 宫中那些事也听闻了些,据说皇上已经半月之余没有召见青妃了,想必两人又有了口角。如今皇上拉不下面子,又让他去做说客,不由苦笑,自己怎么老担当这一身份呢,可青妃的性子几次接触下来他也算了解了,有哪次是肯听他的? 他一共就两个妹妹,性子却都很大,他那亲妹子这次回来,居然一次都没回府里,娘都问过几回了,他去二王爷府上见过她一次,她却以嫁为他妇为由推却了。现在去劝染青这妹子,恐怕是更难,她的性情比之若双都还要难搞。 可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要应下:“臣知道了,心早就念叨着要来宫里与青妃叙叙旧,回去与她一说,必定高兴。” 秦天策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忽见远处韩萧疾步而来,甚至可说是用跑的,到了跟前才迅速止步:“皇上!” “何事如此惊慌?”秦天策眉上扬,极少见这得力手下如此焦急的。 “皇上,青妃娘娘落水了。” 宁飞扬抢声而问:“落水?如何会落水?她不是在寿宴吗?宴席离湖边也甚远啊。” “属下不知详细情形,刚有宫人来报,属下就立即过来向皇上汇报了,只闻施救没有及时,被救起时像是没了气,现太医还在凤染宫里急救,情况危殆。”韩萧心中也肃然,宫人可以讲的如此详细,就是青妃被救起一时后才想到要来回报给皇上,其中隔了多少时间也不知,若不是青妃性命堪忧,是否太后都想把这事给瞒了下来? 可寿宴上那许多双眼睛看着,除非青妃落水的地方离开宴席很远,而施救的人并未声张,一切都是暗中把人送去了凤染宫了事。 一阵劲风从脸庞擦过,紫色龙袍一闪,眼前已没了皇上身影。抬眼可见他人去了一丈开外,走的步伐迅疾,甚至有了慌乱之态。宁飞扬和韩萧立即也跟了上去,心中都闪过忧虑,若是青妃真出了事,皇上会如何? 此时,凤染宫已经乱作了一团。 秦天策疾步迈进院子时,见里面挤了许多人,竟连太后都在,缓住了身形。一路宫人跪了一地,太后走上前,神色中有着怒意,她的寿宴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不是落她面子吗?若不是她极力压住此事,恐怕所有来宴席之人都知道了。 堆出一副担忧之态道:“皇上你可来了,那青妃不知怎么跑去了湖边落了水,亏得烁儿救起,顾太医正在里面诊治,只是有一会了,仍没有头绪。”本就不喜青妃,几次没能扳倒她,现在又出了个烟妃,对时局很不利,连她都没想到烁儿会跳湖去救人。 但这样也好,烁儿也算立了一功,那青妃就此殁了也是她的命。 袖中的手扣紧,秦天策目光瞥向了二王秦昊烁,见他衣服和头发都还湿的。他已经走上前行礼:“皇上恕罪,没有及时救起青妃娘娘。” “二哥你何罪之有?朕还得跟你道声谢。只是,谁来告诉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青妃好好的在寿宴上,怎么就到了湖边落水了?”不怒而威的口吻,让在场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正文卷 152.难言之隐 人群后走出了一人,是瑞王,“六哥恕罪,是臣弟救的晚了……”眼里都是歉意,此时他的湿衣服都还没换去。当时听闻呼救,他耳力敏觉,跑到湖边时,就见一个身影已经跳了下去,从服饰来看,他就猜是二王。最后也是二王比他快了一步救起了青妃。 秦天策无心去听他什么告罪,眼中厉色出现,沉声问:“朕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大伙面面相觑,头埋的不能再低,全都看出了皇上动了真怒。 柔妃此时脸色变的有些白,甚至脚都微微颤抖,不敢道出当时情景。烟妃神色如常,只是她身后的婢女诗琴却是怕的直颤,身临其境的只有她们几人,意外如何发生的也就她们最清楚。 就在此时,门口扬起一道细柔的温和之声:“奴婢见过皇上,请皇上恕罪,此事因半夏而起……”说话间,众人让开了一条道,只见宫装女子半夏从门前往内走来,她的手腕上挽着两套男衫。 太后先发了话:“烁儿,瑞儿,你们先去偏厅把衣衫换上吧。”两人的衣服都还湿着,是她遣了半夏去取衣裳过来给换。 二王与瑞王接过衣衫,向皇帝告罪后,就进了偏厅。 秦天策视线直直射向眼前之人,肃声问:“半夏,你细说当时情形,是如何发生意外的?” 半夏许是跟在太后身边久了,见惯了场面,倒也不惧,盈盈上前拜倒在地回话:“回皇上,适才奴婢奉太后之命领柔妃娘娘去更衣,路过湖边,正好遇见烟妃娘娘与青妃娘娘在说话,一问之下,原来烟妃娘娘也是要去更衣,于是就准备一道走,而青妃娘娘说已经去过留在了原地欣赏湖景。 烟妃娘娘与柔妃娘娘并列而走,许是路滑的缘故,不知怎么的我们四人竟跌到了一处,碰到了就站在湖边的青妃娘娘,造成娘娘落水,是奴婢的错,请皇上惩罚奴婢吧。” 秦天策抬眼扫过那方柔妃与烟妃,立即她们也上前纷纷告罪。细说了大致情形,与半夏所言都差不多,此时柔妃也不傻,知道这事若是揽到自己身上,皇上定不饶她,所以就跟着半夏的说辞。 太后见状上前劝言:“皇上,哀家看这纯属意外,并非雨柔与烟妃几人的错,不如就……” 秦天策却抿紧了唇,问:“四人?还有一人是谁?” 半夏抬眼看向了烟妃身后的诗琴,不言自明,诗琴立即吓的软倒在地,急呼:“皇上恕罪,皇上恕罪。”不知为何,她有大难临头的预感。 秦天策眸光倏暗,上前一脚把她给踹飞出去,“此女有意谋害青妃,拉出去,杖毙!” 一定要找一个人来为这件事背负责任的话,那么除去柔妃与烟妃不能动,半夏又是太后的人,就死一个奴婢吧。 韩萧一个眼色,立即有宫人上前提人。烟妃吓的也瘫软在地,皇上这一举动,无疑就是杀鸡儆猴,拿诗琴开刀,分明就是把她给怀疑上了。心下剧痛,诗琴是从小跟在她身边的,对她忠心耿耿,今夜却要命丧于此。 紧闭的内寝门倏然打开,寒玉从里面出来,神色悲恸,见皇上在此立即跪倒,“奴婢参见皇上,娘娘度过危险,活过来了,但还没苏醒。” 原来太后因为今日寿诞一事,实在不宜进内房去探视,不想因为凶杀之气而冲了她的喜事。故而进内室的除了顾太医外,就只有寒玉了。 太后闻言心中暗想这青妃命还真大,面上却假意道:“如此甚好,能活过来就好。” 秦天策岂会不知此处真心关切之人少,幸灾乐祸或者盼着青妃身死的人多,于是淡漠道:“母后,青妃既然已无碍,扰了您的寿宴,朕在这里代她向您赔不是。时辰不早了,您也早些回宫歇息吧,那边寿宴应该也结束了。” 太后本就无意在此多呆,客气了几句后就喊上二王和半夏出了门去。二王秦昊烁临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那敞开的门,唇角勾笑。 等人散的差不多时,秦天策沉声喝道:“全给朕退下吧。”此时他浑身寒意彻骨,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跟着一起过来的宁飞扬担忧地看了看敞开的门,摇摇头叹气退了出去。 走进内屋,扑面而来的全是药味,顾太医还在施医。寒玉在旁抹泪,暗恨自己怎么没有跟着娘娘一起过去,否则也不会出这样的事。 秦天策眉峰紧皱地看着床上那苍白的脸,心中是怒极,刚刚离席时还见她安坐那角落,不过就过了一个多时辰,她就把自己弄出事了,就该把她绑在身边的,也不至于让他如此胆战心惊。听到韩萧来报时,他脑子都空白了,只想立刻看到她,不接受她危在旦夕这个可能。 顾桦见皇帝进来,想起身行礼,被他一挥手问:“什么情况?” “回皇上,刚救起时是有些凶险,也亏得二王爷与瑞王爷做了急救,把娘娘翻过来倒出了些水,才能撑到下官前来救治。现在积水已经清的差不多,只是……”顾桦讲到此处时皱起了眉。 秦天策心中一凛,沉洌的语音也焦急起来:“只是什么?”难道还有变?目光再调往床上的人,的确看似没有一点生机,这是从未有过的。以前的她或喜悦、或伤心、或娇媚、或怒颜,许多神态都一一表露,哪怕是她拍案与他叫板的样子,都是生气勃勃的。 现在若不是胸口有轻微起伏,都像是没了呼吸一样。 顾桦被皇帝这一问,吓得语音带了颤意:“皇上,娘娘她……”不知道该如何讲这件事,若说出来,皇上定是要更加震怒。 秦天策见她吞吞吐吐,只道染青有事还没脱离危险,立即满手冰凉,心中生疼,像似被抽去全身的力气,咬了咬牙再道:“把话说完整!” “皇上,娘娘已没性命之忧,可下官切脉切到了喜脉,她怀孕了。但可能受了惊吓或肚腹积水着凉,似乎有滑胎迹象。”讲到这里后顿了顿,举得还有那事不得不对皇上汇报,故而硬着头皮又道:“而且,下官刚来时就发现,这凤染宫里点的熏香,里面似乎含有麝香,这麝香对普通女子并无大碍,但是对孕妇极有影响,易导致流胎。” 说到这里,向那头桌案上还点燃的熏香看了一眼。寒玉一听脸色变的惨白,娘娘她……怀孕了?而秦天策这回也被愣在了当场,一向运筹帷幄的他,脑子变得一片空白。目光滑向她小腹,那里有了一个生命? 顾桦小心地抬眼看皇帝神色,微微诧异皇上似乎并不惊喜,也不像是担忧,反而是……意外?她进来就闻到了熏香中含有的麝香味,当切到娘娘的喜脉时惊的话都说不出来,按理宫内不该存在麝香的,尤其在娘娘怀孕时还点。 可现在看到皇帝意外的神色,前后一联想,惊出了一身冷汗。 “多久了?” 屋里静默一片,好一会顾桦反应过来皇上是在问她,立即整了心神回:“回皇上,从脉象来看,应该是一月不到。” 一月不到?是那几日把她锁在紫阳宫里得上的?那时他觉得甜蜜,忘了吩咐底下传药,后来又被她气的够呛,这事就落下了。却没想到一条小生命就此在她肚里扎下了根。现在时局虽稳,可二王回朝,太后与二王虎视眈眈,绝不可能容许这条生命的存在,因为唯有他无子嗣,他们推翻朝政后,才能名正言顺。 若此事传扬出去,极有可能就打破了朝上的制衡关系,即便刚才对烟妃与柔妃再多愤怒,他都隐忍下来之处置了一个奴婢顶罪,也是为了制衡好兵部的势力。 子嗣对此时的他来说,绝对是不合适。而且,他对某人做了承诺。 想到这里,冷声道:“顾桦,今日之诊断,青妃只是落水之危,朕不想听到其他任何说法,明白吗?” “下官明白。” “那继续诊治吧,寒玉,跟朕出来。” 顾桦抬起头时,只见紫色袍摆走出了门外,寒玉姑娘则紧跟在后,但细看时,发觉她的脚在不停颤抖。心中了然,这熏香想必是她点的吧,是得了皇上的旨意吗? 内室外面是刚才站的厅,此时只留了一两个宫人以及瑞王与韩萧,秦天策一挥手:“退下!”宫人立即退出了门外,瑞王与韩萧看了一眼,斟酌着要不要也退出,却见皇帝神色里没有遣离之意,于是就留了下来。 一声厉喝:“寒玉!”几乎是同时的,寒玉就跪倒在了地上。 秦天策冷笑着道:“你主子究竟是谁?朕现在都差遣不动你了?她从朕寝宫回来,你是不是没有给她喝汤药?”只有这一种可能,才会出现现在的意外。 寒玉颤颤巍巍地说:“回皇上,奴婢……以为娘娘在您那里已经服过药,后韩萧一直得您令过来传膳,那避子药对身体不益,奴婢不敢多给娘娘服用。”这事当真是冤枉了她,熏香一直有在点,原本她以为这香是避子香,可是听顾太医之说,原来这香是引流的,那是要遭多大的罪啊。 如果一直无孕,那也就不会有希望,可是当有孕后再流掉,不止会伤身,更会伤心。如果娘娘若真是滑胎了,等她醒来知道,要有多伤心? 正文卷 153.妄念 留在屋内的瑞王与韩萧互看了一眼,面色都变得冷峻起来,听这话一琢磨就知发生了什么事。寒玉定了定心神,明白现在主上不信她了,即便是违背了自己良心做了那许多事,想要说些什么,她怕的是这样的情况下主上会有更糟的决定。 忽然一道微弱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语气淡漠疏离:“秦天策,寒玉并没有背叛你,那天竺葵她可是天天都在点,不信你进来闻闻,整个屋子都是那味道。想必那什么汤药也是阴差阳错的误了吧,你真不应该怪她的。” 内室的门帘被掀起,在顾桦的搀扶下,两人缓缓走了出来。而一身白衣的染青就像是风一吹就会倒一样的虚弱,却坚定了神色,冷冷盯着前方那抹高大又漠然的身影。 染青想,也许她该晚一点醒来,便不会把他们的对话全部听了进去,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痛的浑身发颤。可是这就是老天给她安排的命运,要她亲耳听到自己遭遇的是什么样的孽缘。前一刻她的意识已经苏醒了过来,只是睁不开眼,知道他走进来看她,就站在床头,甚至都感觉到了那道担忧的目光。 听到顾太医说她怀孕了,一瞬间有无数情绪窜出:惊、惶、乱……还有喜,到最后终究还是喜,因为这个消息,她开始推翻一些以前认证的事实,蓝如烟故意那么说定是有所图谋,利用情这个弱点给了她先入为主的观念。 她也宁愿相信寒玉没有背叛她害她,而他,秦天策没有不要自己为他生孩子。有了孩子就好,那些假设都可以推翻了,女人天生就有母性,当肚子里孕育了他和她的孩子时,坚硬的心一下就变得柔软下来,甚至感觉小腹那里灼热,很想用手去摸摸。 但意识是意识,倒底还是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所以连眼睛都睁不开。听到他在问:多久了。她也提着心细儿去听,顾太医说是一月不到,这时间一算就知是那几日他强索她在寝宫时,原来宝宝在那时就已经来到她肚子里了。原本对那几日是懊恼多过别的情绪,现在却觉得那几日其实也挺甜蜜的。 心中在叹气,无法不承认,她还是爱他,现在更有了他的孩子,他们之间多了一个不可分割的联系,那单纯得不掺任何杂质的激动和欢喜,全部涌入了自己的脑海。 但随后听秦天策的声线里多了淡漠和冷酷,心里诧异,也在此时正式苏醒过来,睁眼就看到他与寒玉的背影。顾桦见她醒来本想出声示意,被她用眼神制止了。屋外的语声依稀传进来,听不太真切,在顾桦的搀扶下,她走到门边想要听清楚。 哪知真相是如此的可怕,如此的冷酷,和让人心寒。刚刚温暖了的心,一下就打入冰湖。更是觉得讽刺之极,一切都是她的妄念,明明先前分析的那么清楚,因为怀孕立即就推翻,只因她不愿身边最重要的两个人同时联手把刀插进她心窝。 秦天策皱眉紧盯着门框前女人的眼,她的样子真的是脆弱之极,那眼中的伤痛和绝望清楚的传达到他这边,令他心里一颤。被她听到了先前的对话,他为何会觉得心虚和心痛呢? 寒玉回过身看到染青出现时,整个人就瘫坐在了地上,脸上再无人色,眼里是浓浓的愧疚,终究还是让娘娘知道了。恐怕这一次,娘娘再不会要她呆在凤染宫了。 染青走前两步,轻挣开了顾桦扶着的手,紧紧盯视那冷漠的脸,她要看清楚这个男人是有多绝情,为何她会爱上这样一个人?因为溺水人本就虚弱,不过是两步就觉浑身无力,脚一软差点跌倒在地,手扶住了桌脚支撑,而腹中一阵抽筋,本能的去用另一手捂紧肚腹。 心里惶恐之极,如果说怀孕了闻那熏香会导致流产,那她这大半月都在寝宫,没出门半步,岂不是已经闻了这许多日,宝宝会不会…… 她埋头害怕之时,有两个人的脚步动了一下,一个是她身后的顾桦想上前扶住她,另一个则就是秦天策,他移动了一步,手张开又握紧,现在紧扣成拳在袖内。 瑞王与韩萧两人大气都不敢出,此时场面当真是紧张万分,他们也不知道皇帝接下来会走哪步棋。韩萧还好,与青妃并无交集,但瑞王却不同,他与青妃也可算朋友,故而此时对她隐隐有了同情。 染青抬起头来想转身去找顾桦,她是太医,定有什么法子可以安胎的,可是刚转过身,就觉喉咙口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到得最后一口鲜血被咳了出来,沿着白衫的下摆处落在了地上的白玉砖。 “娘娘!”寒玉与顾桦同时而叫,只因染青身体摇晃着眼见就要倒下,下一秒,紫色身形一闪,她的腰身被人从后面紧紧揽住,熟悉的龙涎香扑鼻而来,是他。抬眸冷冷望着上方精致的脸,他眼里是怒气深漩,彼此眼眸凝住。 秦天策心里很复杂,此时怀中女人苍白之极,但脸上分明还有着往常的倔强之色,如每一次她与他吵架时一样,那一双杏眸不再濯濯发亮,而浮了一层黯淡的光。半个时辰前他还在拜托宁飞扬来做说客,想她跟自己低个头,那他就有个台阶下来,做他之前承诺的再不碰烟妃与柔妃,只好好的疼宠她一人。 却不知,如今发生了这个意外…… “放开我。”染青没有挣扎,知道凭自己现在微弱之力,若他不放的话,根本就挣不开。以往这个怀抱即便再闹的凶,也会觉得挺暖的,但今夜却是怎么都暖不了她了,冷的浑身都在发抖。 秦天策自然是没理她,反而握紧她腰身,打算把她横抱起来,她那被血染过的衣摆,格外刺眼。见他执意如此,染青垂下眸,不看他,视线盯在小腹处,那里还隐隐生疼,却不如刚才那般了,她微启了唇问:“秦天策,最后问你一个问题,这个孩子你要吗?” 清楚感觉到抱着她的男人身体一僵,静谧好一会,头顶才传来两个字:“不要。” 早知答案如此,却仍感觉一把尖刀狠狠扎进肉里那么疼。不要,他不要,宝宝,你的父亲不要你啊,妈妈的力量如此薄弱,如何能保你生呢? “六哥!”瑞王秦昊瑞觉得不忍,这个答案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多么的残酷。如果没有孩子,那么也没什么念想,可是现在已经存在,却要去抹杀,她如何能承受的住。而且六哥明明已经动了情,就看他刚才吐出那两字时眼中划过的痛色,以及狠狠阖眼咬牙的神情,就知他的心里其实也不好受。 这个决定,对六哥来说是那么的难以启齿,可是他却明白六哥此举的涵义。他对梦璃承诺了许她后位,而先帝曾有遗诏,皇室第一子嗣,乃为太子。并且现在局势不明,青妃怀孕,必当引起朝局**,这个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啊。 可他怕,他怕现在皇兄下了这个决定,迟早有一天他会后悔,就怕那时已经悔之晚矣。 刚想劝说几句,却听门外传来婉玥的声音:“皇嫂,皇嫂……你没事吧?”之前她跳完彩蝶舞就去换衣服了,等换了回来不见了母后等人,以为是去更衣了,也没在意,后来久等不见回来,这才起了疑,找了人一打听,才知是皇嫂出事了。 可是进了屋后,即便再神经粗也是感觉到里面气氛不对劲,六哥虽然抱着皇嫂,但神情却是从来没有的凝重和孤冷,而皇嫂身上那血迹更是触目惊心。 只听皇嫂轻念了一句:“不要也好。”就见她的眼泪骨碌碌地掉了下来,跌落手背,口中还喃喃说:“不要吧,不要最好,免得受太多的苦。”许是她的神情变得迷离,让抱她的人一时失了神,这回只轻轻一挣就挣脱了他的怀抱,立即紧走两步,离他远了些。 婉玥莫名问了句:“不要什么?”却是引来三道目光冷射,瑞王和韩萧自然是含了警告之意,但皇帝的那道却是有绝冷,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有些后悔来这遭了,六哥的心情看着很不好,她现在是越来越怕他了。 终是有人打破了沉寂,顾桦硬着头皮进言:“皇上,请快让下官为娘娘医治,她本就遭了大难,体虚寒凉,身子极弱,刚又吐血,再延误下去,臣恐……”看娘娘细瘦的背影摇摇欲坠,如不是皇上抱着,恐怕早就跌地上去了。刚诊出娘娘有滑胎现象,这样再受打击…… 紫色滚边金龙图腾的袖管里,秦天策的手已经握的再紧不过,这才忍住没有立刻过去把她紧紧搂进怀里。听了顾桦的话,知道此刻她的情况很不好,他做事从不犹豫,形势再艰难,都能镇定心神拿准下一步该怎么走。 唯独对上她,他举棋不定。从没有一个女人像她这样,让他心里牵动到所有情绪都不受控制,这段时日,他是尝遍了喜怒哀乐种种滋味。 正文卷 154.痛哭 突见染青去扶跪在地上的顾桦,“顾太医,帮本宫煎碗药,剂量重点,确保能够落胎引产,不要让它受太久的痛苦。” 顾桦闻言大惊,直觉就反对:“不行啊,娘娘……”此时娘娘的身体如何还能喝那虎狼之药,就算她医术再高,哪怕是太医正来,都可能无法确保娘娘性命无忧。 可见娘娘一副心灰意冷之态,完全不像是在赌气,于是便想把这内里情况讲与皇上听,刚张了口就见皇上已经跨前一步,捏住了娘娘的手腕,凉声问:“朕该拿你怎么办?” 话问出去了,却没有人回答他,其实秦天策也不要别人的回答,只是千般思绪成混乱,他都不晓得究竟该如何做,听她说要顾桦开打胎药,明明正合了他心意,却觉如此之痛。 “不要碰我!”本该是用吼出来的话,在此时说来也是这般无力,染青闭了闭眼道:“下旨吧,我知道,这里有你在,没人会听我的。”从他手里抽出手腕,用力在自己衣衫上擦,像似要擦去污秽一般。 这个动作极其无礼,她在嫌他脏?碰也不想让他碰了? “顾桦,下去煎药!”冷声沉喝! 众人皆惊,瑞王想要求情,却见皇帝脸现暴怒,不敢开口了。六哥,你这样做真的会后悔的,即便是承诺了梦璃,也不该现在这时就喝那落胎药啊,青妃如何受的住? 顾桦看了看染青眼角的泪痕,心中恻然,却也不敢再进言,知道今夜这事一个不好就是掉脑袋的命,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染青唇角勾起了笑,有着如释负重,她哑声说:“顾太医,你去吧,现在你是奉了皇命,煎好药端来,莫让人知道这事。”又定定看着地面,没有抬头,“秦天策,等我喝了药,今晚的时就当没有发生过。我,宁染青从未怀孕,只是落水得了风寒,顾太医帮我熬药诊治。” 不管如何,站在这里之人,除去顾桦,其他的都是他的人。她不想因为自己又害了一条人命。顾桦并不愚笨,听懂了她的话,心头一热,龙嗣一事,可大可小,娘娘是怕皇上对她动了杀意,所以绕着弯子为她遮掩求情。 悄悄抬眼去看皇帝神色,却见他依旧冷漠,没有出声阻止,只是一双眸子灼灼盯紧了娘娘。皇命难违,只能一咬牙奔了出去,希望熬药这会功夫能够让皇上回心转意。 一下子屋内变成了死寂,似乎只闻彼此的呼吸声。 婉玥几次跨出脚想要说些什么,她懵懵懂懂明白了大概事情,韩萧拉了她在一旁,朝她摇头。此刻生杀大权,全在皇上一念之间,就是他们这些最亲近之人,也无法左右他的决定。婉玥若妄自出头,只会受了皇上的怒气。 听着顾桦离去的脚步声,染青觉得那就像是宝宝的催命声一般,心也像这安静的让人害怕的屋子,瞬刻全数死去。没了与任何人对峙的心,只一心想等着那药端来,喝了可以早些了结。腹疼又在持续,忍不住弯曲了身子,慢慢坐在了地上。 蜷曲并没有能缓解,依旧一阵阵的抽疼,心中凄然:宝宝,是你在哭泣吗?你还那么小,没有成形,竟似乎也知道他要把你杀死了。是妈妈没用啊!手摸到那处,很平坦,没有一点起伏,却似乎能感觉到生命在颤动。突然想求他放过孩子,他不是最希望折断自己骄傲的翅膀,可以千依百顺的呆在他身边,是否她现在求,他就会答应呢? 为了孩子,哪怕没了尊严也无所谓啊。可是话到嘴边,却发不出声来,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他不会改变主意的。从烟妃话中所知,不止是她凤染宫,就是清心宫和柔妃那,也都点了这天竺葵,他是真的要绝了她们这些妃子的念头。 忽然泪水像断了线,把视线打糊得完全看不清眼前的景物。她本不是喜欢情绪外露的女人,更不喜欢用眼泪来博得男人的同情,这一生哭过的次数少之又少,却几乎每一次都与他有关。那泪滚落在自己的腿上,在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鼻头那股酸痛再也无法抑制,有种想尽情发泄的冲动,真是后悔那,为何当初鬼迷心窍地要答应他,来这皇宫内院,没了自由,没了心。把脸掩进膝盖,咬着手腕,不让哭声逸出来。皮肉破了,血滑进嘴里,口腔咸咸的,能够止得住声音,却止不住抖动的肩膀。 寒玉不忍,婉玥看了也不忍,两人的脸上都划下了泪。这样的染青她们从未见过。在婉玥的印象里,从认识这位皇嫂第一天开始,就看到了她的很多面,或从容,或淡,或古灵,她聪明绝顶,凡事都有一个度,如此大气的女子,此生是第一次见。可是现在她却坐在地上,埋头痛哭,悲伤染满了整个房间。 当一个人的情绪到了某种极致后,就需要发泄,眼泪就是一种方式。埋着头的染青即便陷入沉痛的悲伤中,也感觉到了自己正前方的空气有丝异样,是灼人粗重的呼吸。咬唇止住口中的呜咽,抬起头来,就见秦天策半蹲在地上,拧紧眉心凝着她,与她只隔了半尺距离,凤眸里的情绪深沉,凌乱又炙烈。 微微一愣,惊觉自己脸上的眼泪纵横,被这人一览无遗。自己最狼狈,最憔悴,最伤心的样子,呈现在了众人面前。念及此,用手狠狠一抹满脸泪水,喝道:“你走!” 秦天策却似毫无所觉,只是紧紧盯着她,又看向她抹脸的手背,那里有个深深的齿痕,已经鲜血直流。红得那么刺眼,又那么揪住他的心。 染青不愿与他这般对视,撑着旁边的墙壁歪歪斜斜的站起来,寒玉想上前去扶,被她一瞪,再不敢动半步。她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去嘶吼:“秦天策,滚!”说完这几个字,就喘个不停,连心口都在疼了。 秦天策并未起身,仍是半蹲的姿势,目光却没离开她的脸,到此时是仰看着她。若是换了任何一个女人,此时定会痛哭失声,或者苦苦哀求,但她宁染青却偏偏不是。她总是那么与众不同,又那么撕裂他的心。就算是哭,也宁愿埋首咬住自己的手,不让悲戚的哭声给别人听到。但这样抽动的肩膀,满脸的泪痕,却更让他心痛。 古语有云帝王无心,而帝王路是条艰辛无比的路,他日他会是承载天下统一四国的王,这个女人会是他征伐道路上的一块绊脚石吗? 想也没有哪个女子会像她这样三番两次地吼他,让他滚。她当真是如此的大逆不道! 他的无声,让染青觉得异常难忍,一手指向门口,咬牙说:“你若不放心,让韩萧留下来看着我喝药,或者瑞王,或者别人,谁都可以,现在,你给我滚出去,不要出现在我视线内。” 却因为话说的太多,腹中又是一紧,那痛是钻入肌肤,钻入血液里的疼,直把她疼的弯下腰来。秦天策见她神色极其痛苦,猛然站起伸手要去把她揽进怀里。但这回染青反应迅速之极,踉跄着侧身避开,且连退了好几步,靠到了墙上,怒瞪着他。 秦天策又急又怒,咬牙切齿:“宁染青!”移形换位,已是到了她身旁。 却在此时屋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众人视线都往门口看去,只见顾桦仍是刚才那袭长衫,手上却多了个托盘,那上面的药碗刺疼了大家的眼。顾桦怔怔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人,不知所措。她回去不仅熬了要,还把针灸的针给带了,以防万一的时候派用场。 秦天策突然眸光一扬:“滚出去!” 把顾桦给吓醒了过来,立即颤抖着把药放桌上,回身就往外面走,耳边又听皇帝怒喝:“全都给朕滚出去。”这才知道原来那话不止对她一人说,但当退到门边时,她咬牙冒死作最后的进言:“皇上,下官斗胆告知,娘娘现在身子极弱,若皇上执意要娘娘喝药,恐再无回天之术救回娘娘性命。” 隐去了神针一说,把后果说的更严重些,希望皇上能够怜惜娘娘的性命。 “六哥,你莫糊涂了,皇嫂的命……”婉玥想劝,却被秦天策一脚踹过来的椅子差点砸身上,若不是瑞王眼明手快拉了她一把,恐怕是受了重伤。又是一声怒吼:“滚!”所有人不敢再多话,也不敢再多留,全都退到了屋外,最后一个出的是寒玉,担忧地看了眼染青,终于是把门给关上了。 染青从刚才那刻起,就失聪了,听不到耳边的吼声,只看得见那桌上精美的瓷碗,碗中是漆黑的药汁,本还在抽噎着,现在又轻轻笑了起来,却是笑出了声。 秦天策从未看过她如此模样,一双眼睛满是血丝,红的像要渗出血来。脸色却苍白的像一片白纸,似乎走一步都要倒下去。心里掠过前所未有的慌乱,似乎有什么在慢慢的流失,像流沙一样,伸手握住,摊开掌心时,却什么也没有抓住,只留一片虚无。 染青已经掠过他身旁,神识恍惚地走到桌边,拿起了碗。宝宝,是妈妈的错,让你横受这痛苦,来世你定要找个好人家投胎,不要皇宫,不要大家族,平凡一点就好。 正文卷 155.赌 碗中的药汁腥黑粘稠,有一种刺鼻的味道,是传说中的藏红花吧。喝下去后,和他便全部断了,可以再无留恋的离开这吃人的皇宫。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次次的难过后想要飞出皇宫去,却总是觉得有牵挂,不敢贸然行动,其实真正的牵挂是她在等一个不得不走的理由,也就是说她对他一直就没有死心,那些事都是为自己找的借口。 现在这个理由终于出现了,真的是一个绝好又痛彻心扉的理由,从今往后,曾有的那些回忆可以统统放下,不用费心力去纠结,去忘记。凝看药汁,心中在苦中作乐,与其说这是一碗落胎药,不如称之为忘情水,或者断魂汤,从此以后,忘情断爱! 闭上眼,端起碗到唇边,苦涩的药汁沾到了唇,僵凝了片刻,一股强横的力道向她手中的瓷碗射来,惊的她睁开眼,而手上一麻,碗滑出手心,几滴温热的药汁洒落在手背,耳边传来清脆的响声。是那瓷碗被摔碎在了地上,浓黑的药汁犹如开出的墨泼似的莲花。 低目怔怔凝看那墨莲,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僵硬地侧过头去看力量所来之处,就在之前墙边,秦天策站在那里没有动,但他的手却伸出,不再拢于紫龙袖摆中。眯眼细看,他的指尖勾着一个小布袋,或者说是锦囊。 再愣愣去看地下,这才恍然,刚射向她碗的正是那个刻了“梦璃”二字的石头,不知是否力道强劲,而宫里的白玉砖结实,那石头居然碎裂开来,正好把梦和璃字隔开,静静躺在地下。隔空暗器吗?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还是用他那块珍藏的石头? 疑虑地看向他,搜寻他的视线,却见他只是皱着眉,神色复杂地盯着她看。 忽然间的如释负重,又莫名的悲凉感。再忍不住,双手掩住脸庞,蹲到了地上。为何与他一碰上,每一次都要弄到伤痕累累才能收场?他到底是要怎样? 同样的问题,秦天策也在问自己。当看到她真的端起药,眼内浮现决绝神色时,他几乎是没有考虑从怀里摸了什么就甩了过去。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如果她真喝下这碗药,他就真的失去她了。 顾桦的进言,不是没进他的耳,现在她的身子根本经不住这药性。她可能会死,这个可能如火如荼地烧过来,淹没了他理智。等到掷过去后,才惊觉自己扔的是什么?顿生愧疚,梦璃给的信物,现在却被他摔碎了。 但他却不后悔,信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他不能冒失去染青的风险去打掉那个孩子。 蜷缩蹲在地上的人,忽然腹中再次疼痛袭来,这次比任何一次都来得剧烈,不自觉地已经呻吟出声。灼热的气息很快把她包围起来,一双温热的大掌落到她身上,孱弱的身体被他抱了起来。想要去挣扎,刹那失掉了所有力气。 枕在他的胸前,能清楚的听到他心脏跳动的声音,响亮而急促。疼痛似乎稍缓,也许是心里作用,感觉那怀抱有了暖意后,连宝宝也不再挣扎了。 他抱着她在床沿坐下,并没有放开她,把人紧紧扣在怀里,头重重搁落在她的颈窝。 染青望进男人眼眸,唇角绽出抹冷笑,满心凄凉,“秦天策,如果你想我死,就再叫人送药来吧。”说的又狠又绝!双眼里射出的寒光直达他心底。 她在做人生里的再次豪赌,上一回她跟着他进宫,赌他的真心对待,确实输了。这一次则是在赌一个男人的心,赌他的不忍。其实在这之前的所有情绪和伤痛,她都是故意外露给他看的,以一种隐忍的态度来搏他这么久以来的宠。 走到如今,早已清楚秦天策这样的男人,一旦心狠,是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的决定。只有用另一种方式,一种他想都想不到的方式,一击即中。时隔五年,她又了同样的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是方式换了。 在得知有宝宝后,她就坚定了心念,绝对要赌上这么一把。如果今日她哭着求着,得来的下场,想必是没有任何退路,唯有以退为进,才能激出男人的不忍,不管是对她的不忍,还是对宝宝的不忍,都是她要的。 很感谢顾桦最后的冒死进言,至少有一点她可以肯定,秦天策不会舍得让她死。现在她要彻底绝了他再动那念头,故而有此激将。 效果很明显,几乎是立即的就从男人眸中看到了盛怒,想要再讲狠点:“秦天策……”余下的话却被锁进了彼此的唇舌里,他疯狂的吻住了她,不让她再说一个字,一个死字! 大掌撕开了她的衣服,他的唇从额头到嘴唇,到脖子,到锁骨,一路往下。那是一种害怕失去的极度恐惧感,让他只想彻底的占有她,来填补狂乱的心,可以至少安慰自己还没有失去她。 染青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当他打算进入她的时侯,目光散乱落在地上那堆破碎的衣物上,竟忘了要挣扎。忽然小腹又一阵剧痛,这才惊觉此刻发生了什么事。不,不可以。奋力挣扎,“不要,我不要。”可是他却牢牢禁锢住她,不让她动分毫。 这一次,当真是急哭了起来,流下的眼泪也不再是做戏,是真的慌乱和害怕。语声哽咽:“秦天策,不要,你是想用这种方式杀了宝宝吗?我求你,不要。”已经放弃了挣扎,除了祈求,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秦天策的身体彻底僵住,不再动弹,只是愣愣看着身下那哭得凄惨的女人,他不知道,也并没有那想法,这样要她会伤害到她和——它吗? 忽然惊出了一身冷汗,立刻撑起自己身体,不让重量压到她。 染青这一次是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真的放声痛哭起来。把心里所有的悲伤都发泄出来,哭自己的后悔,哭自己的绝望,哭他的绝情。为什么会这样啊?怎么就走到了绝境了?明明她以智慧自傲的,可是却让宝宝差一点就没了。 泪珠儿一串串滚落,秦天策心疼的低头,一一吻去。粗重的呼吸洒落在她的脸上,唇上。忽然觉得身下的人止了哭声,仔细去看,才发现她竟昏晕了过去。伸手去摸她额头,果然那里一片滚烫,又向下探去,身下干的,没有血色出现,松了一大口气。手心抵住她后背,源源不断的内力输入,至少可以保住心脉,无论是她的还是……孩子的。 等感觉差不多时,才走去橱柜边,拿了一套干净的内衫给她穿上,小心地盖上锦被,走到刚才的外厅扬声喊:“顾桦,进来!” 顾桦本就立在院内竖着耳朵,不用诊脉,光看娘娘的气色就知撑不了多久,刚才是强撑了一口气。所以一听皇上唤,立即推门走了进去,却见皇上一副衣衫不整,又见地上那乌黑的药汁和打碎的药碗,怔愣了一下。 立在院中的几人都没有走,听到药碗摔碎的声音,接着就是娘娘凄凉的怒吼,心都凉了,以为这是真喝了药,可是却听里面动静不对劲,接着就进里屋去了。依她猜测若娘娘真有事,皇上应该早怒了,不会等到此时,现在又见那黑色药汁的份量,想必是没喝,即便喝应该也就一口。 “快进去看看她,她昏过去了。”秦天策下了命令就率先走进内屋。顾桦跟在后面,目不斜视,却也能看到地上凌乱的衣裳,心下了然,有些明白后来磨蹭了这么久是发生了什么事。但仍是忐忑,深恐娘娘真的喝了药,立即三步并作两步到床前,手一搭脉,大大松了口气。 虽然脉象紊乱、体虚、风寒、腹痛,几症齐来,但却是并没有服药的症状,总算是没有雪上加霜。只是,喜脉似乎极弱,大有奄熄之态。此事非同小可,立即向身后皇帝跪倒回报。 “下官无能,娘娘的喜脉大有湮灭之态,如果保不住胎儿的话,臣恐娘娘……再也醒不过来。”斟酌情况,决定把情形说严重一些,从皇上对娘娘的眼神中就看出了极其在乎的,希望她的话可以救到娘娘,也救到娘娘肚子里的孩子。 再也醒不过来?秦天策被惊的倒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不,不会的,“顾桦,快……快用上所有最好的药,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要把她救醒。”讲出后,才觉自己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若不是他意志坚韧,出口前稳住心神,恐怕他的慌乱早展露无遗。 顾桦闻言大喜,等的就是皇帝这句话,连忙起身道:“皇上,下官在熬藏红花之药时,另外还煎了一副药,有安胎之效,且加了几味药引,可除风寒之症。” “还不快去端来?”秦天策不耐烦地吼,根本就没深想为何顾太医被下令去熬打胎药,还另外煎了一付药,此时他只想从她口中听到染青可以平安,绝不能有事。 顾桦领了命后就快步走出内屋,准备去太医司内端药,却听皇帝的声音在背后再次扬起:“韩萧,跟顾桦去端药,务必最快时间内送到。”他实在等不来顾桦一来一回的波折磨蹭。 正文卷 156.巴掌 不消一刻钟,韩萧与顾桦就回来了,一路上几乎是提着她走的。那碗药在他手上端着,丝毫不晃,也没有溅出一滴来。 顾桦用了银针扎穴,让染青从昏厥中醒了过来,她的鼻间闻到浓郁的药味,咕嘟一口就进了嘴里,睁眼就见自己唇边是一个药碗,心开始颤抖起来,他竟真这么狠?乘着她昏迷要灌她喝那药?模糊的眸光里,可以依稀分辨床头站的人就是他,那眸里暗的无法描绘,只觉浑身寒冷。 只觉他的一手扶住自己颈后,把她的人微微抬起,另一手则端了碗欲灌进她嘴里,下一秒,脑中灼热,当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时,四下一片死寂,像沙漠深处被亘古掩埋着死寂了千年的城墟。 那清脆的掌声扬荡在屋内,传进每个人的耳里。包括此时在场的瑞王、韩萧、顾桦、寒玉、婉玥等人。空气一下凝滞起来,所有人都似乎愣在了当场。居然在众多的人面前,她狠狠扇了他的耳光。 而他是皇帝! 似乎所有人连喘气都忘了,又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等待着这个轻压皇权的女人,该得到什么样的惩罚。全都蓦然地看着,表情复杂。 染青却没有去管众人的想法,她只觉万念俱灰,花了那么大的心思,心心念念想保全的孩子,在这么短的昏迷时间里,已经化为空。满嘴的苦涩,不就证明了他乘她昏迷,到底还是把药给灌了下去吗?他当真是绝情之极了。 就好像肚腹那已经空了,再也感觉不到疼痛,甚至连心口都空了。从哭到笑,呼吸仿佛被从胸腔中抽干殆净,窒息般的遽痛,她的宝宝啊!微眯着眸凝着自己刚刚挥出去的掌,忽然就凄厉尖吼起来:“秦天策,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还我的孩子!把宝宝还给我……”再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失声痛哭,胸中的悲怆根本无法宣泄。 “宁染青,你以为朕杀了你的孩子?”秦天策冷冷地看她,本来神色中的温柔也淡去,脸颊上那一掌虽然不重,但也不轻,微微刺痛,更多的是皇权被践踏挑衅的狂怒。她居然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打了他一巴掌!就在刚才,其他人也都跟着韩萧走了进来,他无意理会他们,也就随了他们去。 婉玥在一旁看着着急万分,想要解释:“皇嫂,你误会六哥了,六哥他没有……” “闭嘴!”秦天策怒喝,婉玥缩回了后半句话,再不敢多言。但她刚才的话倒是听进了染青耳里,眼中浮现犹疑,婉玥意思是他没有打掉她孩子?可是那药明明喝进嘴里?那不是打胎药吗?小腹也不疼了,不是宝宝没有了的缘故吗? 咬着唇去看他,却见他眸色如火如爆,像在隐忍,又似极怒,末了听到他在说:“宁染青,你真以为朕舍不得动你了?”声音里看似平淡,却暗含汹涌。 可此时染青没心思去分析他的话与表情,转头去看顾桦,想从她的眼中和神情里分辨一二,确定宝宝是否有事。可是顾桦此时只敢埋着头,不敢吭一声,连婉玥公主都被怒喝了,她哪里还敢出头。 染青收回目光倔强地看回男人身上,并没想为那一巴掌道歉。如果他真的害了宝宝,那么她只恨自己打的太轻,打的太少,她会恨他!从来都只觉心寒心死,一直都没有把恨这种情绪主宰自己的思维,人生活一世,喜怒哀乐都过不来,何苦要让自己陷入仇恨里呢。 现在却觉是她想的太天真了,不恨只是因为还没到恨的程度,只有到了那个时刻,为了某件事,让自己陷入深深的绝望以及强烈的恨意之中。 秦天策面无表情地直视她眼中的怒,口中冷冷道:“自朕登基以来,再无人可动朕分毫!你宁染青当真是够大胆的啊!”连他自己都不晓得要表达些什么了,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说些什么也不是,回头又想难道私下两个人,就允许她打他了? 他在心中思量什么,别人是猜不透的,只觉这次皇上是怒的不行了,寒玉忽然痛哭着滚了过来:“求皇上饶了娘娘吧,娘娘刚才昏迷神志不清,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刚才那事可是弥天大罪啊,她再不能隐忍下去了,拼着丢了这条命,也得为娘娘求情。 可染青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求情与哭声,脑子里轰轰乱,因为得不到确切的答案,心里惊慌忐忑,又加上刚才的悲恸难忍,竟令她生出一种孤勇,不想再使什么计谋,也不想去赌什么心了,只想撕破了脸,把一切摊开了说。 “呵,我好是糊涂,居然错成这样!” 秦天策心中诧异,没想到这么倔强的她会如此轻易认错,可是听她口吻与话语又觉不对劲。只听她又继续讥讽地笑言:“秦天策,我犯下的错,不是错在对你犯下忤逆之罪,而是错在我根本就不该爱上你,不该来这吃人的皇宫!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听到最后,秦天策是真的动怒了,比刚才被甩了一巴掌还要愤怒。她说的什么?不该爱上他?那是要爱上谁?不来皇宫她还想留在那小城?她不属于这里,那是属于哪里?又动别的心思想要逃了吗? 不,这一次,他绝不容许她再从羽翼下飞出去,即便是真要折断她的翅膀,拿铁链把她锁起来囚禁一生,也不容许她离开,他绝不放手! 想到这里冷了心站直起来,负手走至几人跟前,冷漠的声音划遍整个凤染宫。“传朕口谕,青妃性情刁劣,朕深恶,凤染宫即日圈为禁宫,无论是谁,一律不能外出和进入。”说到这,目光锐利地射向婉玥,意思很明显,就连她也不许再踏进这里半步。 上一回口上说了要封宫,实则就马虎过去了,也没真当回事,回头就被婉玥带着人偷跑了出去。这一次,他绝不再容许此类事发生,有一种直觉如果这次她再逃了,是真的不会回来了。所以,“韩萧,安排紫卫连夜十二个时辰守住这里,不许任何人踏出宫门半步。”本还想让韩萧去通知左通安排禁卫军过来守,可转念一想这样做太过明显,恐会引来太后那边注意,于是打消了此念头。 但还有一事,不得不慎重:“今日之事,若在场之人有谁走漏一滴风声,传到外面,朕必定要了她的命!”袖摆一挥,已经走出了宫外,只留冷漠的背影。再留下来,他只会越加气怒,真有动手杀了她的心。 现在的心情极其复杂,即便是真被她挑衅了皇威,那一刻是那般沉怒,口上也出了威胁喝问,却仍旧下不了手,他还真舍不得动她!尤其看她那股子往死里钻的劲,就觉心里生疼的厉害,她是故意说那番话的,为的就是要与他彻底决裂了! 瑞王看了看屋内的情形,想想刚才的画面,暗自叹气,也跟着走了出去,此时是再不适合留在这里了。六哥是要把青妃圈为禁脔吗?可是看她刚才那死硬到底的性子,能屈服吗?只恐再起异端啊。韩萧拉了婉玥往外走,经过寒玉身边时,复杂地看了一眼。 染青死死咬住唇,闭上眼不去听那无情离去的脚步声,却闻又有脚步回来,可听起来并不是他,只听韩萧折而复返回来道:“顾太医,刚皇上下令了,命你督促娘娘喝完药了再走。”说完叹着气离开,皇上那般盛怒,走到门外就停住,特意责令他回来吩咐,显见依旧是放不下青妃啊。 等真走远了后,顾桦抬眼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寒玉,有些不忍,却也顾不上,她得把实情告诉娘娘,免得她自个心里忧思。“娘娘,您刚才错怪皇上了,他喂你喝的是下官为你开的安胎药,并不是之前的那碗落胎药。” 染青睁眼不敢置信地看她,一手抓住她的手臂急问:“顾太医,你说的是真的吗?可为何我觉的小腹空空,连本来的疼也不见了,不是因为孩子没有了吗?” 顾桦笑道:“娘娘您喝了几口安胎药,宝宝缓解了疼痛,自然不会再闹母亲了。小腹空空是娘娘您饿了,这一折腾已经是一整夜,从昨夜寿宴到现在您都没有进食过,怀孕初期急需补充营养,这是宝宝在跟您抗议了。” 条件反射地去看窗外,果真微微有些天亮了,竟已是一夜过去了!仔细辨认顾桦的神色,不像是在骗她,没了那人在眼前堵着,她也可以静下心来思量了,前后联想的确不像,秦天策如果真做了也绝不会否认,那么就是顾桦说的是真的了。 心口一松,刚以为的失去,原来只是一场误会。宝宝还在,那就好,那就好…… 想起前一刻的纷争和举动,那一巴掌……他为何不辩解?心中悲凉,她和他之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早已到了争锋相对互不相容的地步了! 正文卷 157.无法原谅 转念一想,这一巴掌并非无用,不管如何造成了现在的局面,他把她给圈禁起来,却也可以暂时保住肚子里的孩子,一时之间他应该不会再想打掉它。现在身不由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手极其自然地往小腹去摸,与身俱来的母爱总会让女人的心变得极其柔软,即便是被他伤透了,也不再觉得满心悲凉与绝望,有个地方是温暖的。 顾桦再次端起药碗,刚刚娘娘只喝了一点就发生了变故,倒也是皇上在那盛怒之下没有砸了碗,反而放在了一旁。刚刚她本想去温过给娘娘喝,拿了碗往外走,就被寒玉拦住,她虽沉默不语,可眼中的祈求却是看得懂的,还是把药递给了她。 但因了之前的事,并不太放心,悄悄跟着寒玉出去了。寝宫里是有个小灶台的,只见她起了火小心的温药,神态是那么认真,等看差不多了在端药时,顾桦才偷偷的走回了这边。这样的寒玉,是不会再害娘娘了,更何况皇上都没说话,相信无人再敢让娘娘打胎。 “娘娘,药重新温过了,之前您只喝了一点,赶紧把剩下的喝下,可以去寒安胎。晚些下官再为您开几幅好的安胎药,虽然会很苦,但您一定要喝,这病根不除,对孩子不利。” 温和的嘱咐,听在染青耳里,觉得异常暖心,听到最后不由笑了,就算再苦再难喝的药,她都会甘之如饴。只要宝宝健康,宝宝无事,早知道自己怀孕了,她是绝对不会在湖中那刻想要放弃的。 等药喝过后,染青不觉有太苦,抓住顾桦的手问:“顾太医,只要按时喝你开的药,是否宝宝就会无事?”心里还是忧虑的,就算是从未怀孕过,常识还有,宝宝一月不到,本就极弱,她又是落水,又是怒急攻心昏倒的,折腾了这么久,只恐对宝宝不好。 顾桦笑着宽慰:“娘娘,您现在要做的是放宽心不要想太多,孕期母亲需要好的心情。加上下官定是给您开的药,孩子就不会有事的。”凡事都是事在人为,即便现在娘娘身体极弱,隐隐有滑胎的脉象,但只要努力,总能看到希望之光。 门边传来细小的声音,吸引了两人的注意,隐隐可见门外站了一个身影。顾桦眼中闪过了悟,不用想应该是寒玉,刚才把药端来后,在外屋就递给了她,没敢进来。现在肯定也是担心娘娘,想要探个究竟。 回眼却见娘娘面露淡漠,目光却是怔怔盯在那处。心知这对主仆有心结要打开,识趣的起身,“娘娘,下官去开方子,安排她们煎药去,还得寻一味好的人参给娘娘补补身子。”走到门边时,又温和地对发愣的人道:“寒玉姑娘,娘娘身子很弱,你得小心服侍,监督娘娘准时喝药。”随后就离开了。 寒玉心中感激,知道顾太医是在为自己和娘娘创造机会,可是……她们还能回的去吗?咬了咬牙,跨进门槛,喏喏地走到了床头,却见娘娘已经闭上了眼假寐,“娘娘……”喉咙口憋出来的声音,轻的不能再轻,话没说眼泪却已夺眶而出:“娘娘,是奴婢对不住您。实乃君命难违,自奴婢成紫卫后就灌输了这样的观念……” “出去!”话没说完,就被染青给喝断了,她睁开眼目光寒凉地看着床前的人。 寒玉被喝的愣在了当场,这是从认识娘娘到现在,从未有过的,但现在却感觉到了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冷意。染青一横眉,提高了音量,却不怒而威:“还要本宫再说一遍吗?出去!” “奴婢……遵命!”到此时,寒玉已经万念俱灰,知道再解释也于是无比,她是真的失去娘娘对她的信任。染青侧躺着,直视床顶上方,余光里看到抖动肩膀的背影往门口走,知道她在哭。若换了以前,看到寒玉流泪,她可能就心软了,但这一次,再也不会。 麝香落胎,这四个字像锥子一般钉进了她的心里,在心口撕开了一条裂缝。如果换成别的事,她或许还能原谅,可是唯独不可以对伤害她的宝宝。都说宝宝是老天给予的赐福,可是却有人要利用麝香这种可恶的东西让其无法成长,这是何其的残忍? 没得到与得到后再失去,根本是两回事,没得到就不会有希望,而得到了却已经满怀希望然后再生生的把希望湮灭,两者相比,她宁愿是前者还好过一些。 对寒玉,是一点点的把心给交托了出去,把她当成知己,觉得她是这个皇宫唯一让自己贴心且温暖的人。可哪里知道,一切都是假象,外面的包装一层层剥落,真相浮出水面,是那么的残酷和丑陋。很想问一句:寒玉,为何是你? 这次的事让她如此痛心,除去是秦天策颁布的命令,另一个原因就是做这个刽子手的人居然是寒玉。故而她不要再听什么解释,什么君命难违,再多的不得已,也差点成了害她孩子的凶手,就到这里吧,主仆情分算是完了。 之后,染青亲自提了绿荷在身边伺候,让她做凤染宫的管事,但也没有把寒玉赶出凤染宫。到现在也算明白了,她是秦天策的人,是怎么赶都赶不走的。宫中的人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却见娘娘面色沉肃,不敢多问。 寒玉在得知此事后,没有说话,眼中泛出哀漠,转身就走回了自己的屋子,再没出来过。后来绿荷忐忑不安地来找她,因为之前一直都是寒玉带着她做事的,也习惯了听命安排差事,突然之间自己代替了寒玉的位置,实在反应不过来。却也知其中内由不好问,无奈只好来取取经,该如何贴身服侍娘娘,有哪些喜好。 寒玉并未隐瞒,知无不言,到了最后才温和地说:“绿荷,娘娘是个好主子,你好好伺候。”心里默默加了句:把我的那份也带上。看来她这辈子可能是再无法接近娘娘了,也不能再与以前那般伺候她。 绿荷点点头,就听屋外有宫女在轻唤:“绿荷姑姑,娘娘找您。”一旦在宫里头当了管事,底下的人就得称呼她为姑姑了。绿荷抱歉地跟寒玉告别,急匆匆地出门而去。人一走,屋子恢复了宁静,这种静有些让人难以承受,寒玉慢慢蹲在了地上,抱住自己的身子,紧紧咬住手,才没有让哭声传出来。 推开内室的门,绿荷柔声问:“娘娘,您找我?” 染青没再卧床了,在顾桦的确诊下允许起身走动走动,几天不停的药膳与食物双管齐下,身子恢复了不少。此时她正白衣素衫,长发披在身后没有挽起,站在窗口看着窗外的院子,那处阳光透了进来。听到身后的声音,回过头来问:“绿荷,今日顾太医怎么还没来?” 每日一诊都是定时的在上午,可眼见都要午时了,却仍没见她来,故而有此一问。绿荷几步就走到了跟前,一手扶过娘娘的胳膊,“娘娘,顾太医之前差人来讲过,今日也晚些,到未时才能过来,之前奴婢看您还在休息,就没有扰您。” 染青点点头,在她搀扶下坐进了外屋的软椅里,这丫头很是贴心,专门给做了几个软垫子,放在椅子上以及靠背。自己身子其实有数,前几日都还觉气喘,这几天喝了药后,力气恢复了不少,可见顾桦开的方子当真有用。虽然真的是挺苦的,好几次喝到嘴里欲呕吐,她都硬着脖子咽了下去。 “越影呢?这几日好像没有见它。”虽然内室不允许那小东西进来,可总能在外屋看到它的身影,自己病的昏沉,一直没有顾到它,此时想了起来。 绿荷左右环视了一周,的确是没看到越影。“奇怪呢,早上还看到的,怎么一会功夫不见了?一会奴婢去找找,这几日小越影好像有些奇怪,经常呜呜地吼,奴婢怕它吵了娘娘休息,有时候会让它呆在院子里。” 染青微觉奇怪,听绿荷意思是越影会自个跑出去?但想动物不比人,哪能一直在屋子里闲的住,倒也没放心上,就随口问了句:“它会经常出去玩?” 绿荷从橱柜找来一件披风给披上后,说:“也不经常,有过那么两次吧,小路子出去找也没找着,到晚点的时候,它自个就回来了,所以找不到它也不急了,它是认路的。”取过茶杯递上又道:“后来奴婢想啊,可能是它去找您了,因为那几日正是您没宿在宫里的时候。” 原来如此,早知小神兽越影懂灵性,认定了自己是它主人,外出找她的确有可能。只是这皇宫那么大,它不会迷路吗?绿荷说它会自己回来,也就不去担心了。现在怀孕了,还是与越影少接触为妙。 绿荷见娘娘神态安和,应是心情不错,于是计上心来:“娘娘,您看咱们自个宫里从来也没办过什么聚会,不妨乘着今晚十五月圆之夜,大家围坐一起赏月?”她是心里惦记着寒玉姑姑,想给她与娘娘制造点机会,并且也想娘娘心情愉悦些。 “今日是十五?”染青心中一动,十五,半月,那半月之约是否就是十五之约? 正文卷 158.心塔 突然间心跳加速起来,如果是,那岂不就是今日?是白天还是晚上?按理那梦璃这般神秘,定是晚上。等等,她想这干嘛?不是已经打算抛开所有,不再去关注那人了,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顾桦也说了,对宝宝最大的帮助就是放宽心,莫想烦心事。管它什么半月之约,与她何干?这么一想,心又定了下来,人其实只要坚定了心智,就不会再动摇。 午膳用完,未时没到顾桦就喜滋滋地走进了凤染宫来。“娘娘,下官今日得了一株千年老参,据说产自北定极寒之地,是百年难遇的好东西啊,对您身子极补,正是为这事下官才延误了诊脉的时间。” 听她这么一说,染青也很是高兴,只要是对自己身子有益处的她都接受,只有自己身体好了,才能让宝宝健健康康的。但她不傻,千年人参这种珍品,就算是皇宫也不会多,这种稀品如何顾桦能拿得来?想到此处立即停止,不再深想,知道再探究的话又到那处去了。 很快千年人参就被拿去熬药了,绿荷端过来时,香味扑鼻,一股子的参味,染青一口气就把药给喝了下去,苦中带甜和涩,满嘴都是参味。顾桦笑着解释:“下官切下了参须放在平日的药里一起熬,此参珍贵,分成了好多份,每次加一些,不至于太冲。” 补药也得适可而止,不能太过。 现在染青的生活很规律,下午会有一个午睡,睡上一觉精神百倍。晚膳用完后,也就让绿荷去准备那什么赏月会,大伙都搬了椅子到院子里,恰巧今夜真有月圆。其实她在的话,大家也都放不开,说话只敢小小声的,绿荷很细心,准备了许多小点心出来。 远远看到寒玉静坐在一脚,并没有往这处看。只略微皱了皱眉,视线就掠过去了,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看到她了,事情不用她做,应该是闲覆下来,可看着好像形消见骨的,几天功夫就瘦了好多。忽然没了兴致,只安抚地说了句“随意”,就往内走了,绿荷伺候她躺下后,被她也遣了出去,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自从有了孩子后,她的睡眠时间多了不少,到了点上就会犯困。睡到半夜时,忽闻“呜呜”叫声,猛然被惊醒,仔细听了会,是越影在叫。想起绿荷的话,没有多想就披上一件外衣去外屋找它,一走出门,就见守夜的绿荷靠在门房内睡着了,跟她说了多少次不要守夜了,她就是不听。 放轻了步子往外走,拉开门就见院子中央,越影头仰天,对月鸣声,洁白的月光洒在它的金毛上,显得熠熠而闪。就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一般的,传说中有狼嚎月拜仪式,会否神兽也有这种可能呢?没准是绿荷猜错了,越影跑出去的时日可能都是月圆之时。 即便她的脚步放的再轻,也是逃不过动物的耳朵的,只见越影倏然回头,原本精芒四射的眼看到是她后,立即缓了下来,撒开腿就往她跑来,靠到她脚上,轻轻蹭了几下,以显亲昵。好久没与它亲近的染青忍不住笑起来,压低声音问:“知道回家了?你去哪了?到这么晚呢。”手抚了抚它的头,顺滑的毛手感很好。 越影仰首看了看她,忽然撒腿又往屋外跑,跑到门口回过头来。染青诧异,这是在等她?是要带她去哪里?略一迟疑,身上刚才出来前就裹了外衣,且加了一件披风的,很是暖和,于是就跟了上去。 走出凤染宫时,心中还有些奇怪,莫非紫卫也有休息的?并没有真的二十四小时守着呀。秋夜有些凉爽,不清楚此时是何时辰了,周围很宁静,心想当是睡多了起来散散步,反正有越影陪着也不会害怕。跟着小东西走走停停,速度不快,它竟像是懂的照顾她一般,时而会停下来等她。 但让染青觉得奇怪的是,越影似乎有意跳开灯火通明的大路走,跑到一处听有禁军巡逻的脚步声就带着她绕进了被树木遮蔽的小路去了,避开了人群,好像不想被别人知道似得。慢慢的路就熟悉起来,终于知道越影要带她去哪了,居然是回它的家——神兽园。 果然最终目的地就是神兽园门口,扑鼻的花香随之而来,令人觉得心旷神怡。微微有些感慨,这个地方是生养越影的,不知不觉过了这么久,它也长大了不少,一直在眼下是不觉得,想起那时听缩在自己袖子里的情景,不由觉得其实越影现在是又高又大,似乎毛色也比之前亮堂,而那对翅膀看起来有力了许多。 难道是陌离花没有了,所以它自个回来觅食?但里面有猛兽很危险啊,还在寻思间就见黑影一闪,越影居然飞上了墙头,跃了进去。这下染青急了,想都没想就去推那园门,居然没有落锁,轻轻一推就开了。不敢往里走,只想在门口处寻到越影,把它唤走。 可是即便月色明亮,却终究是夜晚,实在发现不了它的踪影,刚打算呼唤出声,却听有脚步声来。心中一慌,此处是禁地,而她又本该在凤染宫内,若是被人发现可就不妙了,跑出去绝对是碰个正着,只好轻掩上门,就近找了一处花丛蹲下来,希望借着暗色不会被注意。 听脚步声繁多,倒像是来人不少。一股冷意从背脊往上冲,这深更半夜的会是何人到这个禁地来呢?那时就听他说此园不许任何人再踏入的。那么现在有人甘冒违抗皇命之险而来,想必定是有什么秘密。额头微微渗汗出来,从未有过的紧张,她明白这个世界知道秘密越多的人,活的也越短,实在是不想听什么秘密,可此时却身不由己。 幸亏自己情急之下找的花丛很茂盛,自己身形小,正好把整个身子都给挡住了。只听那边园门被人推开,轻轻捂住嘴,更让自己呼吸平稳而轻,在习武之人耳内,极小的声音都可能被发觉,希望来的是不会武的人。 “你们在外面守着吧。”淡漠的男声在夜色里穿透而来,却把染青给惊的愣在了当下,若不是捂住了嘴,定是要惊呼出声。 居然是他!半月之约?竟是在这神兽园?这是她想破脑子也想不到的,却也证实了她之前所有的推断,他果真就是那个约定之人,而那名女子则是梦璃。呵,秦天策! 只怪当时捷径偷听时隔的远,女子说话又压低了声,没有听出来是谁。有种直觉,梦璃可能会是她认识的人,究竟会是谁呢? 心里五味杂陈的感觉,这真的是天意吗?无意中偷听到了半月之约,并不知确切时间,也不知是在何地,白天里念起时也立即转开了思绪,就是不想再绕进这遭事里来,可居然让她阴差阳错的还是给碰上了。越影啊,你是有意引我来看的吗? 头顶星光麻密,他便在她前方不远的地方,知道他的武功底子,不敢探出头去看,能听得他静静踱步的声音。似乎等待的人还未来,这样深厚寂静的夜晚,他在这里等她。 明明决定不再在意的,听着那步子,心头紧张的快窒息,而更有一种苦涩在心间泛开来。 突然一道温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皇上恕罪,梦璃来迟了。”浅浅淡淡如这柔和的月色般的撩人心神,轻柔舒婉,隐隐含着笑意。这声音……染青蓦然而惊,是她?上一回隔的远听不清,这一次离的这么近,声音立即就对上了人。 只听她轻言:“阿离,总算又是一月了,梦璃好生想你,不知这样心惊胆战的日子到底还要过上多久?”秦天策的声音里少了分冷漠:“不用太久了。” “是要准备了吗?” 听不到回答,染青估计可能他点了点头,准备什么?熬不过心里的执念,一定要亲眼看到了才会死心,只一眼就看清了那个身影,果然是她!只见她嘴角噙着微笑,浅的几乎不见,但整张脸明媚的像头顶的月光。 他们两人站的很近,细语交谈着什么,因为有意的压低声音,蹲在花丛后的她听不真切,也没心力去偷听他们说话,只直直的视线凝在那处,亲眼看着他把梦璃轻抱在怀里。月光下,两人紧紧相拥,而又互相凝视,那袭紫衣是那么的刺眼。 从这个角度去看,可看到梦璃眼中泛滥的光是那般明亮,唇角本浅淡的笑在加大弧度,渐渐笑意抵达她眼内。看到这里,染青也绽出抹笑,却万般苦涩,空有一腔智慧,总能猜出前因后果,可是这一次,她却宁愿自己猜错。 秦天策真的不是不懂爱,他是已经有了梦璃啊。 从遇见他的第一天起,心中便一点一点的开始为他建筑起了一座塔,当他在君望小城出现时,那座塔彻底打开了大门迎他进来做主人,然后,此刻她终于听到那座塔全数崩塌了。 正文卷 159.梦璃是谁 “谁?”一声厉喝,秦天策已经放开了梦璃,手臂一展以保护之态改把她环在怀里。 染青倏的浑身冰凉,她被发现了?是刚才情绪不稳呼吸过重了吗?同一时间,在喝声起时本在门外的几人全都冲了进来,立即挡在了两人身前,目光灼灼地环视四周。那里面有瑞王,有韩萧,还有左通,都是他的亲信。原来他们都知道,他的心里藏了梦璃。 韩萧低喝出声:“出来!” 眼见他们的视线都往自己这个方向而来,染青苦涩万分,这是他们的秘密,现在无意中被她发现了,是否他会……杀人灭口? 忽然一旁花丛后走出了一道身影,染青细看之后大吃一惊,竟是寒玉!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又是什么时候来的?难道从凤染宫出来时,她就一直尾随在身后?凭她的武功,让自己不发现,完全是可以做到的。 众人看到从花丛里走出来的人是寒玉后,略微松了一口气,情况不算太糟,至少她是自己人,没有被外人发现。秦天策微微拧眉,盯着寒玉的眼,脸色阴沉地问:“你为何会在此处?不知这里是禁地吗?” 寒玉略带惊惧地跪在地上道:“回皇上,奴婢晚上睡不着,看到娘娘的小兽往这边跑,怕出事,就追了过来,进了这里才知是神兽园,奴婢想可能是小越影没了食物,自己跑来闻陌离花了。”解释合情合理,染青听后却觉索然,她是在为自己背吗? 瑞王走前两步到她跟前,皱眉问:“那你为何要躲起来?”而且躲了这么久都没出声,若不是六哥发现,是否就把今夜的事都听了去,然后……想到这层,心中不由惊疑。 寒玉还在想措辞来回答,那边韩萧已从腰间抽出了长剑,指向了她,惊愣在当场,吼间想解释的话缩了回去。以往每一次,韩萧都是对她处处维护,从未有过现在这般刀剑相向,现在是因为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吗?幸亏……站出来的不是娘娘! 这几夜她都睡不好,听到屋内有动静就起来看了,正好瞧见娘娘走出去,想都没想的跟了上去,却也暗自奇怪如何屋顶没有紫卫的气息。明明那日皇上下旨后,起码有四五个紫卫轮流看守凤染宫的,但今夜却听不到任何动静,心下觉得事有蹊跷,更是要跟紧了娘娘。 却也没想到跟到了此处,会发现了皇上的惊天秘密。而娘娘的气息已被皇上听到,顾全大局,唯有她站出来才能免去娘娘可能遭受到的处置。 梦璃被人发现,心中也是极其惧怕,但见是寒玉却忍不住道:“阿离,你要杀了她吗?她曾是紫卫,被她知道也应该不会说出去的吧。” 秦天策凝眉看了好一会跪在地上的身影,看到她脑子里就想到另外一个女人的身影,连着几日没去看她,不知她好吗?当是好的吧,每日都有传顾桦前去问话,诊断情况也都亲自过问,甚至听顾桦说她体虚,立即寻了千年人参来做药引。 “阿离?”梦璃再次轻唤,不明他为何发愣。 回过神来的秦天策,踌躇了下,最终淡道:“她看到了你,知道了你身份,你就多了一份危险,不能留,韩萧,动手吧。”非常时刻必须心狠,梦璃的身份绝对不能让任何一个人知道,否则就是功败垂成。而且,寒玉的心离了,她若告诉她……不行,直觉这个秘密绝对不能让染青知道。 跪在地上的寒玉身子一颤,却没有求饶,只是沉痛的闭上了眼,心中默念:娘娘,这是寒玉最后一次为您办事了,以后,您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一直躲在花丛后边的染青被秦天策的话给惊住了,她看得清楚,他的眼中闪过冷冷的杀气,他居然为了梦璃,连寒玉也杀?握了握拳,落入掌心的空气却握不紧,凉凉的,心里也越发寒,从不知道自己会心寒到这种地步。 韩萧咬牙,此事事关重大,不是他狠心,是真的没有办法,挥剑就要刺去。 “住手!”突然扬声而喝,缓住了韩萧的剑势,一道身影从紧密的花丛中站起,到此时,染青只觉所有畏惧尽数消失了,不管寒玉是否背叛过自己,都无法眼睁睁看她死在这里。她没有秦天策那么心狠,一个人相处久了就会有感情,她与寒玉不过几月,就对她生了友情。而他却可以说杀就杀。 “狡兔死,走狗烹,寒玉怎么说也是你的紫卫,你要做一个昏君吗?”清冽的声音在夜空里淡响,她慢慢地走向了那人。 看到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秦天策尤甚,脸色骤变,狭长的凤眸,他紧紧攫着她的每一步。站定在离他们五六步之远的地方,耳边听到寒玉在凄声哭:“娘娘,你为何要出来啊?” 低目看进寒玉悲戚的眼中,那里有几种情绪看得分明,轻叹一声,连着几天的疏离淡去了不少。抬起眼盯视秦天策漆黑的眼眸,刚才她的话说的很重,意在提醒他寒玉是他的人,他这么做,身边的那些属下要怎么看? 却见他转开目光,寒栗射向韩萧:“她怎么能从凤染宫出来?还有寒玉,不是让你派紫卫十二个时辰轮流监守吗?” 韩萧眼眸一暗,立即收剑低头道:“回皇上,今夜是半月之约,属下恐出意外,特意调回了紫卫来护卫。”以前每一次,他都是这么做的,这几日凤染宫安定,青妃又因为怀孕身体不宜太过走动,所以想半夜抽调回紫卫护卫了皇上和姑娘,晚些时辰再安排回去,哪知就这会功夫,居然出了岔子。 “混账!”秦天策手一抬,袖摆扫来,韩萧不敢躲,硬是受了这掌气,退了好几步,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心中苦笑,恐是受了内伤,看来皇上着实震怒了。 其他几人大气也不敢出,包括隐在门外暗处的紫卫,都心中忐忑之极。韩萧是皇上最贴身的手下,都被皇上内力所伤,看来今晚真的要不平静了。染青冷冷看着,心下凄然,当真是命中注定的,若韩萧没有自作主张撤去紫卫,那么此刻她也不会站在这里。冥冥之中老天都把戏幕给安排好了,所有的事凑巧在了一起,造就了现在的局面。 秦天策转回了视线,眸光暗沉,语声粗嘎得几乎无法辨认:“你听到了?” 是的,我听到了。其实不言之明,所以只在心里回答,并没有开口。 见她不回答,他又问:“你知道了什么?”其实连他也不知道此刻问这些有什么用,知与不知有何区别吗?染青嘴角牵起一抹讽笑:“如果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会信吗?”除了看清梦璃是谁,他们两人低语讲的事情,根本就一句也没听到。因两人实在是小心,即便外面有人守着,他们商谈事情也是用的耳语。 隔了那么段距离,她唯一看到的就是两人在耳鬓厮磨,光这个画面就足够让她痛心难以了,何来还有功夫仔细听他们讲话。 她唤他阿离,他唤她梦璃,两人名字里都有离字。原来阿离是梦璃的专有称呼啊,那么以前不是她越距了?还自以为这样唤着他,会觉得彼此之间亲密一些。每一件曾经的往事,就像是巴掌般狠狠扇在了她脸上,就拿现在,他们两人的身影连在一起,他环着梦璃的腰不放开,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 他在防备什么?怕她会扑上去伤害梦璃?真是可笑呢,就凭她这种手无缚鸡之力,能伤得了谁?尖锥在心里敲打,吸气都觉得生疼,手指弯曲紧握住,让指甲刺进掌心,视线转向梦璃,低唤:“半夏。” 从容婉约,清丽柔和,太后身边最信任的婢女,秦天策不惜一切要保护的人。 她是半夏。 其实从东山之行跟着秦天策回来,她就是一个独特的存在了。何以一个宫女会代太后去东山祈福,又何以她会是跟着皇帝一同回来?其实她的身份早就不言自明很特殊,可是自己却忽略了,从未把她往梦璃身上想过。 此刻,于她来说,就成了最大的讽刺。不用想秦天策那东山之行或许也有深意,他与半夏可能早就在谋定什么,她参与的只是过程,而不是开始。从头至尾,都是半夏在陪着他走这条帝王路,恐怕那后位也早已许了她吧。 只见半夏蹙眉看着自己,神色很复杂,一向柔和的眼中有着莫名的情绪。 染青从站出来那刻起,就知今晚这事可能不能善了,那日偷听到她与瑞王说话,记得清清楚楚,锦囊的事他们会杀人灭口,而现在她直接就等于是窃听到了他们所有的秘密。到此时,即便没有听见她与秦天策谈话的内容,也是明了三分的。 半夏是太后身旁的贴身婢女,她在此处与秦天策相约,只有一种可能,她在传递太后的事给他知道。也就是说半夏是他安排在太后身边的卧底,这个潜伏想必已经是有很多年了,否则她如何取信于太后?而瑞王、韩萧与左通,他们自小跟在他身边,紫卫也都对他忠心耿耿,可以说是死士。 但寒玉不同,原本寒玉就在宫外为他做事,故而她并不知情。刚才她被发现后,秦天策立即就下了决定,那么多了自己知道了秘密,他又要如何处决呢?潋去情绪,迎视他,轻笑着问:“你打算如何处置我呢?” 秦天策眯了眯眼,放开了半夏,走前两步,紧紧盯住她的眼,火焠般沉涤的眸光,仿佛要把她撕碎,又狠狠阖上眼睛,转过身。 心中不断的计较与衡量,从没有这么一刻,觉得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正文卷 160.杀心 半夏轻唤:“阿离……” 轻柔的呼唤,让矗立在那不动的人浑身一震。原本染青看他眼中迟疑不决时,还隐隐有希望,可这一声喊是在提醒他和她,他们之间有着一道极深的鸿沟。清楚看到背对自己的男人,身体也震动了一下,凄凉的想,半夏是在提醒他大局为重吗? 韩萧捂着胸口站了出来:“皇上,姑娘的身份万不能泄露,一旦泄露出去,属下恐怕所有谋划都将毁于一旦。请皇上决断!” 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染青瞪住眼,他是在劝秦天策杀了她?仿佛一桶冰水迎头泼下,全身无一处不寒彻骨。当真是为了保护半夏身份,牺牲一切都可以? 瑞王也没想到韩萧会如此进言,急道:“六哥,还请三思。”六哥对青妃,早到了快要疯狂的地步,江山固然重要,可是若此刻下了狠心,他怕六哥终有一日要悔不当初。且自己也实在不忍心就此看着青妃,因为此事而香消玉殒,现在也并非到绝境之时啊。 “王爷,现在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啊。”韩萧痛声道,即便冒着以下犯上的罪名,他也一定要劝服皇上,此事非同小可,而平日看娘娘与皇上的对阵,实在不能掉以轻心。女人心,海底针,而女人的嫉妒更是万恶的源头,现在姑娘被发现,难保娘娘不会因为嫉妒姑娘而将此事说出去,到那时就是万劫不复了。 一直沉默不言的左通心一沉,撩起衣摆跪下,“皇上,请您决断吧!” “你们……”瑞王急怒万分,想要再劝,却被秦天策一声怒喝:“都给朕闭嘴!” 顿时所有人都没了声,而原本跪着的寒玉也从呆愣中醒来,反应过来他们在争论什么,疯了一般跪着爬到染青脚边,拉住她的衣摆哭道:“娘娘,奴婢背叛了你,给你点熏香,差点害你落胎,这样的奴婢,为何还要救啊?你为什么要出来!”喊到最后已经歇斯底里,她没法接受娘娘又一次为了自己受难,而这次是丢了性命。 听着哭声,染青的眼中也含了泪,情到真时方见诚,不管寒玉曾做了什么,到这一刻生死面前,也都觉得不重要了。 但刚才那一番哭喊,却是让另外一人震惊,半夏失声问:“阿离,她怀了你的孩子?”目光不自控地转向了染青的腹部,原本的从容自若消失无踪,眼中浮现忧伤。可前方面对自己的男人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闭着眼,若非了解他至深,是看不出他紧皱的眉间表达的涵义是痛苦。 半夏心里开始揪痛起来,青妃在他心里已经这么重要了吗? 染青凝看着男人的背影,从没想到他们之间会发展到今天这地步,原本觉得自己算是心灰意冷,心死已经是最糟的一种情形,却没想到此刻面对的是生或者死。他在考虑要不要杀她吗?还是已经下了决定?但如果真的是在考虑,证明他已经动了杀心了,悲凉划过。 耳边传来“咚咚”声,低眼一看,竟是寒玉在使劲磕头,哽咽着求:“皇上,奴婢求您放过娘娘,若真要杀一个人来抵命的话,您就杀了奴婢吧。”一下又一下,每一次都重嗑到地,嗑一个头嘴里念一次:“奴婢求您。” 染青鼻子一酸,含在眼里的泪终于绝提,这几日她待寒玉如陌生人,现在她跪在这里拼命的磕头为自己求情,说要替自己死。寒玉,你太傻了,他要杀一个人,又岂会听你的求情?蹲下身来想要扶起她:“寒玉,有时候低了身求也是没用的,起来吧,别求了。” 秦天策此时也转过身来,似乎心中已有决断,凝视着身前蹲在地上的身影,皱眉问:“为什么要出来?若你不出来,最多只会死一个寒玉。” 抬眼仰看月光下冷峻的脸,轻声道:“因为我不是你,寒玉跟着我这么久,早就生了感情,我没你这么冷血。”帝王心当真是天下最硬最绝情的。 “朕当年救了沦落街头的幼年寒玉,把她安排进紫卫里面调教习武,她为朕立下大功,虽然她都是在宫外做事,也已经跟了朕有七八年了。” 听皇上提到这些,寒玉怔愣着停止了磕头,心中感怀,当年她并不知主上身份,只想为其效命。若不是主上的相救以及栽培,很有可能她已沦为娼妇或者饿死街头。染青站起身,听他说起寒玉的往事,有些不明他要表达什么。 “朕与你相识在五年前,最初被你那份机智给引了注意,本想若你安份呆在凤染宫里,那么朕会好好待你。”忽然话锋一转,声音也变沉:“可是,朕自小就认识了梦璃,若不是她,就不会有今天的朕。历经万般艰难闯到了这里,朕不能就此轻易放手,宁染青,你懂吗?” 宁染青,你懂吗? 最后一句低到不能再低的沉语,让在场每一个人心中都震惊。 染青突然想放声而笑,他问她懂吗?她如何会不懂他之意,原来他是在拿时间来衡量,无论是寒玉还是梦璃,她与他相识的时间都比不上,既然连寒玉他都忍心下手,何况是她?他要杀她,他最终还是决定要杀她! 每一次,她都在与老天,或者与人生做赌博,拿两人之间看似无情却有情来赌。前些天她赌他因为自己不忍杀了腹中的孩子,这一次她毫无畏惧站出来,是赌他不忍杀她,想因此来保住寒玉的命。 是谁说人生就像一场豪赌,下得砝码越多,心里越没底。她不是神,不能把把都赢,果然,这一次她赌输了。输的代价就是自己的命。 半夏就站在旁边静默地看着,阿离的意思每个人都听懂了,可她依然觉得心慌。他们两人就这样站着默默对视,眼中只有彼此,他不进,她也不退,却形成了一个无法让人插足的空间。明明自己离他比较近,却觉心离的要比较远。 咬了咬牙,重重跪下,引来众人视线,她叩拜到底道:“皇上,梦璃求你,放过青妃娘娘。” 韩萧惊呼:“姑娘!”瑞王也惊讶地去看她,没有想到她居然会为青妃求情,现在这形势,对她是最不利,她最该赞成六哥杀青妃,可是她却跪在了当下。 唯有染青心在下沉,第一次认真地去看跪在秦天策身后的女人,真是好心计!半夏这一跪,搏了所有人好感,觉得她大度、识大体、而且善良。可是真真是把她给逼上了绝路,与其说半夏跪的是秦天策,不如说她是在跪她。 若说秦天策的话让她绝望,那么半夏的这声求情,她宁愿被他杀死。 也是,一个自小在皇宫摸滚打爬,一个在太后身边潜伏这么多年都没被发现的人,如何能没有心计?若真是单纯如许,恐怕早就被这皇宫给吞没了。早在那第一次见面时,自己不就发现了她是个心机颇深的婢女吗?那次恐怕是半夏有意引她去御书房撞见烟妃的吧,至于动机,她已经懒得再去猜了。女人的心思也罢,权宜之计也罢,都与她不再有关。 染青嘲讽地笑起来:“半夏,你赢了!我自认学不来你的胸襟,我宁染青,要爱,就要唯一,我以一颗赤诚之心交付,那么得到的也必是一颗同样的心。所以实在没有办法像你这样看着他身边出现一个又一个女人,这种大爱,我真的学不来。收起你的伪善吧,无需你替我求情。” “皇嫂!”瑞王压抑的怒声在耳边,不止是他,韩萧与左通也都眼中含怒,半夏为她跪下求情,可她却句句带刺,甚至出言讥讽,不仅对半夏,也是对皇上。 半夏仰起头怔怔看向染青,只见她苍白的脸上是决然的平静,偏偏有流光耀眼的美,此美当属大气,面对生死不惧的大气。突然有几分明白阿离为何待青妃与别的女人不同,她真的很聪明,立即就明白了自己求情的真意。 与阿离十几年的感情,越来越不敢笃定在他心中,宁染青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存在。急于想从他眼中看到什么来安慰自己,可是那里却只有宁染青的身影,他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她这样跪着,他根本就没看她,他在想什么? 秦天策也在问自己,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他从小就发誓,有朝一日,东云铁骑必将踏遍四野,这万里江山将由他主宰。为了这个目标,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放弃。而她,却是江山之外的一个意外。对于一个意外,无论是利用还是伤害,他都不会……觉得不忍。 是吧?为何连自己都不敢肯定? 空气是冷凝了的,压抑的连呼吸都困难。每吸进一口气,就觉心房处一阵抽疼。染青环视了一圈,他们的脸上,或凝重或阴沉,可是,却没有饶恕。就连之前想帮她的瑞王,如今也是用隐怒的眼神看着她。 在他们心中,半夏始终是第一位。 是呀,她输在了时间啊,半夏自小与他们一起长大,半夏为他牺牲了虚度,半夏大度,半夏善良,所有的所有,只证明一件事,半夏的安危高于一切,或者说他们谋定的大事高于一切。 难怪当初神兽园就被称为禁园,不许人踏入,而瑞王更是亲自看守。原来并非只是陌离花是前太妃之喜,更是为了掩人耳目,让他们这群人可在此处互通信息。也是自己当初倒霉,中了别人的计被骗到此处,一把火把这里给烧的差点成了废墟。 但就是这个差点,却让神兽园成了更好的隐秘地方,因为秦天策直接下令把这里给封了,踏入者死。明着是为陌离花之殇震怒,实则却是暗渡陈仓。 当真都是好心计啊! 正文卷 161.自刎 越影,若你知道带我来这里会丢了性命,你可还会再这么做?心中有些了然,越影此行并非无意,之前绿荷曾说它在将近一月前跑出去过,极有可能是被它发现了他们的聚会,故而才有此一遭。 早就知它通人性,可能是想带她来看个清楚,可却不知这一遭是黄泉路。一共到这处三回,每一次都与越影有关,这是否就叫天意?第一次来遇见巨蟒差点命丧这里,得了瑞王相救,这一次还有谁来救她?没有了,早知深宫险恶,却以为只要与他一心,她就不怕。后来又觉他是无心,于是自己心碎,可到了现在才发现,他并非无心,是早把心给了别人。 许是自己巨大的悲恸传染给了宝宝,小腹那里又传来疼痛,这几日顾桦好不容易帮她调理好的身子,此时又功亏一篑了。宝宝,妈妈还是害了你,费劲心思保住了你上一次,却保不住你这次了。原来喜欢豪赌的人,终究只有一个下场——倾家荡产。 从领口里拿出自己的青色锦囊袋子,用力一扯,整个袋子都扯在了掌心,脖颈有被绳子勒过的疼,而这一翻腾,也牵出了那块血玉菩萨的金线,一抹血红仰躺在她素色的前襟衫上。 一直默默注意她动静的半夏被那块血玉菩萨刺红了眼,那东西……他竟给了她?只有与他关系最近的人才知那块玉对他有多重要,那是他母后的遗物,原本是块莹白的玉,是他母后临死时的血染红了玉,不知为何那血竟渗透了进去,成了块名副其实的血玉。 记得儿时,时常看到他拿着那块玉仰头望月,手攥得特别紧,她知道,他是在想念他的母后,也是在沉淀自己的狠意。唯有收敛所有的情绪,他才能在这吃人的地方立于不败。一直以为他是把玉贴身收了起来,却不知道原来是送给了她。 染青把手中的锦囊递了过来,轻道:“这里面有你们找了许久的信物,是被我拣去了,现在就物归原主吧,莫要再掉了。”原本她知道这石头的危险性后,是绝对不敢轻露于人前的,可现在情况都这样了,也是无所谓了,她不想到死都还像是欠着别人一样。 秦天策眸色一转,伸手接过了那锦囊,掌中一握,感觉里面还有什么。心念动间就打开了锦囊,里面是灰色的小锦囊,正是梦璃藏石头用的,手指一勾就把那小锦囊给拿了出来,可视线却被后面掉落地上的东西给吸引了,那是一撮打结在一起的头发,结发?脑中浮现当初两人头发结在一起的许多画面,不知从何处涌来一股酸涩到心头。 染青的视线也随之落到了地上,微微一愣,她忘了那断发了。当初把两人的结发收藏进那青色锦囊里,是怀了怎样甜蜜的心思,可现在看来却是那么讽刺。是她傻,当初就事实摆在眼前了,结发已断,哪可能再重续?沉重的心再承受不住这样的悲伤,泪落成了一条线。 此时这禁园里,夜色静谧地令人窒息,皎白的月光下,站着的几人视线都落在一人身上。染青忽然轻笑了下,声音凄婉哀绝:“秦天策,祝你可以早日得偿所愿,祝你和梦璃白头到老。” 话毕,侧身从离她最近的韩萧腰侧抽出剑,就要抹向脖子。既然他是最极力主张自己要死的,那么就借由他的兵器来了结吧。都说脖子那里血管一破,死得极快,不用受太多的痛苦。事出突然,韩萧没反应过来,而秦天策回过神来时,已经瞥见那剑横到了她的脖间,瞪大了眼,伸出手指想去弹开那剑。 脖子那感觉到了疼痛,是皮肉破了,血在渗出来,只要再用上几分力就可以一了百了了,或许她死后真的可以回去呢?她终究是不属于这里的人。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灰色的身影快如闪电地飞扑过来,正好扑中了那剑。“哐当”一声,剑掉在了地上,而染青也被那冲击力给扑倒在了地上。 倒下的一刹,头顶星空斑驳,苍穹如缎蔚蓝,她笑了笑,耳边却听得低吼的声音,是谁?泪水还在眼眶,眼角余光,看到所有人再次变了脸色。 她看到那抹紫色的身影,身形如光一样快的,在最初不敢置信眼前发生了什么事后,迅速闪到了她的旁边。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狭长的眸,所有狠戾嗜血一瞬统统消失不见,惊恐痛苦地看向她。 脖子那血流很多,或许是自己最后那一下用了力,但是也知道她还是被救了,耳边传来“呜呜”地凄叫,原来是小兽越影。它在最后霎那,飞身扑了过来,把那剑扑在了地上,也扑倒了她。 当初在这个禁园里,是她救了它;如今还是在这里,换它救她。 是血流得过多,让人误以为她伤的很重。只是还是好疼,疼痛得连眼睛也打不开,一动不动蜷缩在他怀里。听得秦天策嘶声低吼,手指在她身上几处疾点,封住几处大穴止血。 “拿药来!” 韩萧不敢怠慢,见皇帝神情也知此刻若再多言定讨不了好,立刻捧上了上好的金创药,他洒在了她的脖子处,血才终于止住。谁都没有想到会有这个变故,本来都只等皇上一声命令,就决断宁染青的生死。却不知她竟然如此刚烈,会去抽自己的剑。 染青想说话,想叫他放开自己,可是却发不出声来。 那一剑还真是疼呢! 她又做了一次豪赌,这次赌上的是自己的命。只是这一次却非她本意,她已经万念俱灰,只想用死亡来早早逃离这个男人。闭了眼,忍受着那揪心的疼痛袭来。 她没有看到,那个抱着她的男人一双眼眸早已通红…… 听得她疼痛微弱的声音,秦天策心胆俱震,紧环着她的手竟颤抖起来。她要死了吗?为何她会去自刎?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重现,她倔强、慧黠、设计逃离他,活蹦乱跳惹他生气,惹他发怒,与他赌气冷战,为了孩子与他决裂,这许多事原来都刻在脑子里,清晰如昨日发生一样。 可是如今她却奄奄一息躺在他怀里,那么多的血,是血管断了吗?她不知道,只要他不开口,在场没有一个人敢动手杀她。 他与梦璃认识将近二十年,这朝廷看似太平,内里暗藏乾坤,若不是他强压住,早就翻天了。当初夺位时就用了非常手段,扳倒了景王,却没有办法把太后这一脉连根拔除,使其成为了最不安定的因素,那些小动作他都看在眼里,却只能按兵不动。本想乘着这次二王回宫,来个釜底抽薪,却没想到在这当口遇上了意外。 这么久以来都是梦璃贴近太后,是她在里面周旋密告,让他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算计。他承诺她后位与子嗣,他的心有多大,只有她懂他,他要的是整个天下,东云内政是第一关卡,自信可以巧施计谋把太后势力斩除,既然赢得了景王一次,就能赢他第二次。 这些都是天下大事,本不该妇人之仁,也已经下了狠心,可听她一句“祝你可以早日得偿所愿,祝你和梦璃白头到老。”心就痛得无法呼吸了,理智全无。再看那断了的结发,心里有什么在崩塌似得,他只知道,对她,他下不了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越来越无法控制心里那股暴燥的情绪,一向坚韧冷静的心性,在她面前总是完全变了样。会随着她的一言一语,一个动作,或喜或怒,或生气。他有了多样的情绪。 可是,刚刚就当着他的面,当着所有人的面,她抽剑自刎。他眼睁睁看着她脖颈出血,挥出的手掌来不及去击落那锋利的剑,心中却在颤抖害怕。仿佛也有人拿刀子在他心窝深处狠狠刺了一刀,终于,他清楚知道:他很疼,他不要她死。 “宁染青,朕不许你死,你听到吗?” 染青微睁开眼,看着眼前满面狰狞的男人,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为何她如了他的愿,他还是不高兴呢?秦天策,你知道吗?就算你权利大过天,又怎么可能操纵得了人的生死? 那剑划得特别重,这次不是什么以情或以命要挟,刚才是想真就这么去了的。即便越影在最后关头飞身扑掉了剑,脖子这里也是伤得不轻。可是人在经历一次生死后,只要没死成,就会绝了那念头。 谁有生的机会还会想着一定要死呢?心念转动,如果想要扭转形势,那么现在正是最佳时机。“秦天策,答应我一件事好吗?”吐出的声音低而嘶哑,那一剑显是砍伤了声带,每说一个字,就会牵起剧痛,眉峰不受控的紧皱在了一起。 秦天策心中惊痛万分,顾不得听她说话就想把她抱起来,可她却死死拽紧他的衣衫道:“不,听我说完,否则我死了也不瞑目。”毫无血色的脸苍白如纸,唇干涸。 死不瞑目这样的话,让秦天策骇怕莫名,面色僵白的似乎是极力的忍着什么:“说!” “今夜,这里没有人来过,我不曾,寒玉也不曾,你们都没有来过。” 正文卷 162.性命之忧 她要说的就是这些?为什么到死了,她还想保住不相干的人?她怕他还不愿放过寒玉,拼着最后那口气要为寒玉求情吗?为什么就不能为自己求求情,求他救她呢? 染青见他难辨的神色,却是知道他已经默认了,就算今日之事完了后,也不会再因此引来杀身之祸,心头一松,疼痛席卷而来,这一回不再咬牙抗拒那尖锐的痛,闭上眼的同时在心中祈祷,宝宝你千万不要有事。 “染青!”秦天策急吼出来,去探呼吸的手指都开始颤抖了,不,不可能的,她不可能会死!微弱的气息感触到,心一震,垂眸,仿佛是终于找回自己的呼吸,双拳握的死紧:“你不会有事,韩萧,立即秘密宣诏顾桦来凤染宫。”声音仿佛瞬间无力,足下一点,身形飞快地掠进了黑暗里。 越影悲鸣一声,挥着翅膀跟随那紫色身形追了上去,此时它已经完全能够飞起来了。韩萧只能立刻领命向太医院飞奔而去,幸好皇上并未糊涂,没有兴师动众招所有太医就诊,那顾桦还好行事一些。左通走上前把呆傻掉的寒玉给提了起来,一起消失在夜色中。 偌大一个神兽园,片刻间只剩了两人。瑞王叹息,只盼青妃能没事,也盼她能理解六哥为何如此绝情,他的成长他的经历他的一切一切都注定他的现在,若是没有这样的冷情,恐怕……一个人要没有弱点,就是无心,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这也是六哥这么多年身边一直没有长久女人的原因,而梦璃隐在暗处,还构不成别人要挟的砝码,直到青妃的出现,似乎事情全然变了。所以,六哥几乎是丢掉了心,但也只是几乎,看刚才的情形,他就知道,六哥失心了。 有些担忧地看着伫立不动的半夏,不知该说些什么劝慰的话。琢磨了良久,才道:“梦璃,六哥心里是有你的。”可话说出来,自己都觉得迟疑了,嘴里万般苦涩。 半夏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仰头看天阶星密,夜凉似水,抱了抱手臂……当他把满身鲜血的宁染青抱进怀中,直至离开,他都没再看过她一眼,哪怕是她一直跪在这里。 阿离,你的心里还有多少位置是留给我的?今日若受伤的是梦璃,你会如何?也会这般不顾一切吗? 刚才她没有看错,宁染青倒下的那刻,阿离的眼里全是剧痛和骇然,他不想她死。前一刻下的决定瞬间就推翻了,徒留了深深的讽刺给她。 手撑着地想要起来,可是跪了太久脚都麻了,一个颠簸,幸亏瑞王及时扶住才没栽倒。等脚缓过来后,她轻推开了扶着的手,漫步走到园门口,停住,“阿瑞,我觉得,我会输,而且是一败涂地。” 瑞王愣住,目送着那清丽的身影慢慢远去,她的安危不用担忧,自有紫卫会护卫她到宁德宫,可是心伤呢?六哥,你一夜之间,伤了两个女人的心。 凤染宫。 沉溺压抑的令人呼吸困难,几乎所有宫人都已经站在了院内候命,而后厅里凝住不动的那抹紫色身影,冷厉的寒气侵袭入每个人的心。 顾桦已经被韩萧秘密带进了寝宫,正在内室里诊脉。她是又惊又彷徨,明明下午诊脉时气色还挺好,她们还高兴地说着有了千年人参可以进补好身子了,怎么到了半夜她就奄奄一息躺在那了。 等仔细一查探后,心头更惊了,那脖子处的伤口极其明显,是被利器所伤。难道是遇上刺客了?刚进来时就见皇帝冷凝地站在外间,不知为何不进来,紫袍上沾了许多鲜血,想必是娘娘身上的。 此时脉象极其薄弱,鼻间气息也几乎是没有,幸好心脉处还能感觉得到很微弱的心跳,但也极其凶险。皱眉看了看那伤口,立即命人取来清水洗净伤处,看清那伤割的很深,狰狞的口子横在那,但不知是割的时候有什么阻力,没有伤及血管,若是血管断了的话,那就回天乏术了。 重新洒上新的金创药,用纱布围绕了好几圈。先把伤口处理完了才能来诊治其他,娘娘这是血气攻心加失血过多而导致的心脉薄弱,首要之事就是不能再伤口发炎了。从自己医袋里拿出长长的银针,扎入头顶几大穴位,以求可以先护住心脉。 绿荷在一旁红着眼帮忙,可她能做的只能是换水,为顾太医擦汗这些工作。当太医说要取温水过来为娘娘捂手和脚时,她立即就推门走出去想吩咐人去取木桶和水,却见皇帝的厉哞扫视而来,沉声问:“如何?” 绿荷立即跪下回话:“皇上,顾太医还在诊治,命奴婢出来取热水,之前听顾太医说……说……”皇帝瞪眼怒喝:“说什么?” “说娘娘几乎停了呼吸,心率也极弱,恐有性命之忧。” 衣衫飘过,抬起头来只见紫色闪进了内屋,绿荷吓得瘫坐在地,心跳极快,刚才回话生恐说错了哪句,就引得皇上震怒。 顾桦见皇帝进来,立即起身要行礼,被秦天策一抬手制止,非常时期哪来那许多繁缛节。“不是还有呼吸吗?怎么说有性命之忧?”刚不进来,就是怕听到这样的答复,可如今听到了,却是再也忍不住不问个清楚。 “回皇上,娘娘的伤口虽没有伤及血管,却因撕裂很深,血流的太多,导致原本就气虚的娘娘丢了内气,主要还是娘娘腹中的孩子,正是需要母体精气的时候,两相冲突极有可能导致娘娘闭气。臣只能用银针先封住穴位,暂时保住娘娘的心脉,至于娘娘所缺的那口气,臣还在想办法。” 虽然讲得直白,可是还是牵涉到了医理,秦天策皱眉问:“要怎样才能让她回气?你说是孩子在影响她,若是孩子……” 顾桦大惊,不顾礼节打断皇帝:“皇上万万不可,先不说孩子落了能否保住娘娘的命,即便真能保住娘娘万一醒过来知道孩子没了,那可是要她生不如死。”连着几日的诊脉,她是亲眼所见娘娘有多爱护这个孩子,而那日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她不敢相信若娘娘没了孩子会变成怎样。 “那究竟要如何才能救活?”他关心的只在这个,他要她活过来,与他吵与他闹,甚至打他,那也是活生生的她,而不是躺在这里半死不活的样子。 顾桦闻言脸现难色,斟酌了后说:“臣能想到的是先用热水为娘娘捂暖手脚,但这治标不治本,最好能有懂武之人为娘娘灌输真气,阴阳调和,连续两个时辰,这期间不能有任何间断,否则原本还吊着一口气的娘娘就会瞬间断气。两个时辰的内力输送需要功力极强之人,且这种推功需得掌贴娘娘后心肌肤,由外向内输送,故而需要裸呈相见。而运功那人则将有两个月会丧失真气,不能用武,这不管是对谁都是极其危险之事。” 讲到最后忍不住叹气,这些都是不可能的事,宫里哪里去找武功高强内力深厚的人,就算是有,以娘娘的身份,也不可能与别的男子裸呈相见啊。看皇帝脸色极其难看,只得硬着头皮再道:“皇上,臣想先用您赐下的千年人参熬药,把娘娘的气息保住,之后再想其他办法吧。” 良久才听皇帝沉声命令:“去开药方熬药吧。” 脚步声远去,寝室内只剩他二人。坐在了床沿,不止一次这样低眉看她的睡颜,却从未有如现在这般心中极痛。这次的事件,是给了他沉重的一击,他以为自己能舍,可当真看她倒下时才知哪里能舍的下,当一个人的点点滴滴都刻进心里再也磨灭不了的时候,他还怎么去舍? 屋外韩萧在唤:“皇上,时辰不早了,该上朝了。”本想出言罢朝,可转念一想今夜凤染宫里的动静已经有些大了,若再传到太后耳中他为此罢朝,可能只会把火再烧到这里来。顾桦此时正好走进来,他握了握那冰凉的手,抬步离去。 整个一天,顾桦亲力亲为地扎针刺穴,绿荷等人不停换过温水来捂染青手脚,可是刚捂暖没过一会又变凉了,就像是体内少了一味真火一般,外界的暖抵达不到内里。到了夜间的时候,别说顾桦累的精疲力尽,就连凤染宫里的其他人都累的不能动了。 可,躺在床上的人依旧脸苍白如纸,没有半点起色。 顾桦心里默念:娘娘,你要坚持住啊,为了孩子,为了你自己,一定要挺过来。她此刻只能寄托于奇迹出现,人只要求生欲望强烈,极有可能战胜一切。 绿荷撑着眼皮端过桌上的茶要给顾太医喝,却闻一股异香传来,手一软杯子松了开来,“咕咚”一声又掉回桌面,顾桦闻声回头去看,异香扑鼻而来,心道不好,好像是迷香,可已经吸入不少,强撑着不让自己失去意识,想要去摸自己的银针扎穴解迷香,可一阵风陡然吹来,一股掌力挥至脑后,她再撑不住向前倒去,身体沿着床边往下,失去了意识。 一袭紫色身影不知从何处出现在了屋内,启步走到床边,看向床内昏迷不醒的女人,微微俯下头,在她苍白的唇上轻轻一吻,口中轻叹。 想去拔她头上的银针,想了想还是作罢,俯下身将她横抱进怀里,刹那间消失在夜色中。 正文卷 163.救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那么黑? 染青猛然想到先前横剑自刎那一幕,心中一惊,难道那剑割的太重了,真的救不了?这是去了阴曹地府?但不对,为何自己后心如此灼热?不是说人死了就没感觉了吗,可她还有感觉啊。那股灼热像是一个热源一样,慢慢从她后心扩散到四周,原本冰凉无比的身体也开始逐渐回暖。 那么或许这是个梦吧,只觉自己浮浮沉沉犹如坐在船上,不知过了多久,应该是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这梦变得真实起来,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唇被覆盖住,然后启开,清凉的气息从嘴里进来。人类求生的本能,在感觉到有根稻草向自己招手时,绝对是会拼命抓住的,几乎是立即的开始吸入那气。 一口一口后,觉得气息顺了好多,感觉也越来越起来,似乎有柔软湿润的触感在她的唇上辗转,当知觉回来时,脑中立刻反应过来那辗转的是什么了,猛地睁开眼,仍然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眨了几次眼后,感觉到具体的存在感,终于明白自己是醒过来了,并非在做梦。只是此处要么是暗室,要么就是天黑了没有掌灯,故而伸手不见五指。 虽然看不见,却是可以感觉的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辗转着的唇依旧贴着,但显然抱住她的人也察觉到变化了,顿住那里,只听低沉的嗓音就在唇边响起:“醒了?”听着像是有些压抑的激动,但更多的是满满的疲惫和沙哑。 却也是被她听出来此人是谁,“紫狼?”开口问出来时,声音轻如蚊吟,仍是撕裂了般的难听。轻叹在耳边:“是我。”双臂紧紧环住她,想要把她抱的更紧一些。 染青忽然僵住了,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人身体间无一丝障碍,竟像是都没有穿衣!?这……想要挣脱,可是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难怪这里黑不隆冬的,脑中闪过的第一直觉不是紫狼要对她做什么,虽然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可是却对他性情还算了解一二,他不是这种乘人之危的人。 何况她现在一付要死不活的样子,想必也引不来他的兴趣,之前以为的梦境记忆慢慢回笼,只稍一想就知可能是他在给自己疗伤。可这样肌肤相贴着终究是不妥,感觉来了一丝力气,轻道:“先放开我。” 紫狼轻笑出声,不似以往的浑厚,估计是救她损耗了内息。他并没有松开自己,却觉他从旁边取过衣物慢慢替她穿上,都说武功极高之人夜能视物,所以他才能如此精准地为她穿衣,可若是如此,那么之前岂不是都被他看光了? 撇开这些思虑,她还不至于矫情到因此去责骂一个刚救了自己性命的人。个中原因她实在理不清,现在离那自刎时究竟是过了多久?昏迷前看到秦天策的神情应当会救自己,可是为何紫狼会突然出现呢?是他下令的吗? 立即否决这个可能,若是必须要这样诊治的话,想必依秦天策的性子绝不会同意的。心中凄凉,紫狼都愿意运功为她疗伤,他为什么就不能?鼻间有淡淡的香味,与他身上的极像,以前她还会怀疑紫狼是他,现在是再不会怀疑了。 他的心里只有梦璃,哪里会为了自己损耗功力呢?染青眨了眨眼,刚动了一会脑就觉很疲累,是身体太弱的缘故吧,靠在紫狼的怀里,轻声说:“谢谢你。”双眼渐渐又闭上,放任意识再度沉入满是疲惫的黑暗中,肆意漂流。 没有发觉抱着她的手僵住,小心地抬起了一手,探去她的鼻息,感觉到均匀的呼吸,比之先前强了不少后,这才松了口气。 顾桦从昏沉中醒来,当意识回脑后,立即就要惊跳而起,可是却没跳的起来,她此时是趴在地上的,好不容易爬起来立即去看床上的娘娘,人是还在,却仍然双眼紧闭。心中惊跳莫名,那迷香迷昏了她们,定是要对娘娘不利,不知这会时间…… 越想越觉害怕,手抖抖索索地去摸娘娘的脉搏,怔住,再次细探,奇怪,为何娘娘的脉搏比之原来要强了许多,此时感觉像只是有些虚弱,竟无性命之忧了。探身过去翻眼皮,手贴到她颈后,温热一片,一手撑在床上触到一处冰凉,低头一看,居然是自己的银针。 这才想起,她昏迷前一刻,刚为娘娘施针,而此时这保住心脉的针被拔了下来。娘娘非但没有气弱,反而是气强了,这看着像是要好起来了呀。难道……难道是有人为娘娘输过内力了?定是这样的,否则即便靠娘娘自己意志回气,也断然不可能恢复的如此之快。 提着的心终是落地,幸好没有因为自己一时的大意害了娘娘,不管那个使用迷香的人是谁,现在可以肯定是好意,是为救娘娘而来的。再一次细心地诊脉听心率,终于确认娘娘此时不是昏迷,而是在沉睡。只要缓过了气来,睡眠做修补,加上那味千年人参吊住,定能保无事了。 起身往外走,见绿荷还倒在桌前,忙取过银针扎她穴位,见她幽幽醒转过来,也不与之多说,就吩咐去拿人参熬药。绿荷只以为自己太累睡了过去,心中懊恼万分,立即跑了出去。 当染青再次醒来时,睁眼就见熟悉的床帷,且屋内大亮,这是回到自己寝宫了,不用说那紫狼定是不在了,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有些微的失落,人家救了自己,只说了声谢谢就这么沉睡了过去。细算起来,已经有很久没见过他了,在心里,是把他真心当朋友看的,无关他是为谁办事。 光凭这次,他甘冒大险瞒着秦天策来救她,这份恩情她心中是记下了。 “醒了?”耳边传来低沉的声音,把她惊了一跳,他在?因为脖子无法动弹的缘故,不能转头去看,余光可见黑金色身影坐在床侧,身前摆放了桌案,有书卷的声音,他在这里看奏折? 秦天策已经走到床前,凤眸凝看着她,眼中含有深意,她却看不懂。避开了视线,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些该做的该讲的在十五那夜已经都完结了,重翻旧话没必要。只见他俯身把她轻轻抱坐起来,在她的腰后垫了个软枕,然后从旁边桌上端过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药,舀了一调羹到唇边试了试温度,觉得可以才送至她的唇边。 染青看着那勺子发愣,他这是在干嘛?喂她喝药?如此温柔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他? “张嘴。”就连说出来的话也是轻喃带了诱哄。 傻傻地张了嘴,那药就送进了嘴里,苦得她整张脸皱在了一起。这什么药啊,怎么比以往的都要苦?心里的话不觉从嘴里嘀咕了出来,慢了半拍才发觉那是自己在说话。 “顾桦给你准备了蜜枣,把药喝了就吃上几颗去去苦。”很显然,顾桦早知今日这味药极苦,有了事先的准备。染青默了下,手指弯动,觉得有力气的,抬手就从他手中端过碗,一口气把药全喝了,苦味从口到心。可她受伤的是脖子,并非手,无需那样喂。 秦天策看着她的神色从刚醒时的懵懂变为冷冽,知道她是想起了之前那事,淡漠的脸也沉了下来,刚才的慵懒轻松心态一扫而光,气氛一时沉溺了下来。 “臣妾已经无碍,谢皇上挂虑。国事繁忙,还请皇上移驾御书房批阅奏折,莫要为了臣妾而耽误了国事。”寥寥几句话,说来却很费力,牵扯的伤口也很疼,可明白了一切后,她再无法自欺欺人,也再不愿与他这般单独相处。 早就领教过这个女人那气死人不偿命的本领,可此时依然还是怒了心头,深吸几口气后,他才稍稍缓和了脾气,淡声道:“朕自有分寸。”说完转身就往那之前的桌案而走,打算坐回去重新批阅奏折。 “秦天策!”染青高喊了一声,可用力太猛,伤口撕裂了,瞬间有血丝渗透出纱布外面来。 黑金的身影立即闪到她身旁,按住她起身的肩膀怒道:“你没脑子吗?脖子伤了,刚大难不死醒过来,就如此大声吼,不要命了?” 染青却一把揪住他的衣袖,凄声说:“秦天策,那一剑下去,我就决定从此再不爱你了,你放过我吧,从此把凤染宫封为禁宫也好,冷宫也行,你我再不相干。”此情应是长相守,你若无情,我便休。她再不要与他有任何关系! “你休想!”想都没想就怒吼起来,他绝对不接受再不爱的言论,什么再不相干,根本就不可能!可下一刻却被她的话给愣在了当场,她说:“就不能给我留一点尊严吗?”语气是那么的卑微和凄然,她的伤口在渗血,那红刺的他心口极痛。 咬牙恨声低吼:“宁染青,朕可以走,但朕告诉你,你所谓的不相干是做梦。朕这一辈子都不会放开你,你生是朕的人,死了也是朕的鬼!”一脚踢翻了案台,奏折滚了一地,黑金身影带着怒气冲出了门外。 留下身后染青神色复杂地看着那门口,那里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这一次被她这么一气,应该是不会再来了。可他最后的话,却让她觉得害怕,难道她真的要生老病死在这皇宫里? 正文卷 164.收心 顾桦来的很快,不到一刻钟就到了凤染宫,看到染青脖颈间的伤口又渗出血来,皱着眉道:“娘娘,您这么折腾,这伤是好不了的。”叹着气,为其解开纱布,重新上药。 “是他派人传你的吗?” 这个他不言自明,顾桦微微点头。 染青挥开脑中的胡思乱想,念及一事问:“顾太医,你跟本宫说实话,这次的伤会对宝宝有影响吗?”她没有忘记黑暗里如梦般的场景,既然要用到紫狼为她输送内力施救,想必定是情况万分险恶。那有心求死的一剑,虽没有真死,也是去了半条命,怕只怕对孩子不好。 顾桦敛了神色,严肃地说:“娘娘,您这口气缓过来委实不易,所以莫要再如此激动引伤口裂开了,您要时刻记住现在是两个人,且需放宽心,不要再烦忧太多事。按时喝臣为您开的药,孩子定会平安无事。”基于多层考虑,她还是隐下了昨夜之事。 染青闻言慎重点头,至此,她也只会为了宝宝挂虑了,这里是再没什么牵挂。 门边有脚步声传来,是寒玉端着热水走进来,绿荷跟在身后提着午膳盒子。等把热水放到桌上后,寒玉往这边瞥了一眼,立即低头准备离开。 “寒玉!”染青扬声而唤,清楚看到那个埋着头的背影颤了一颤,脚步却是停了下来。这情形顾桦自然懂得,朝绿荷使了个眼色,就无声退出了内屋。 见寒玉不敢回过头来,轻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说:“过来坐吧,我们谈谈。”经过此一劫,该在意的,不该在意的,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对寒玉,她倒底还是心软了。 床边的矮椅上,寒玉依言坐下,却是沉埋着头,可断了线的珍珠却是落在了手背上。一条丝绢递到了她的面前,愣了一愣,抬头就撞进一双温暖柔和的眼,“娘娘……” 染青觉得有些无奈,当这心一旦软了下来后,就见不得流眼泪了,可该谈的事还是要谈,于是淡声说:“把眼泪擦了,哭成这样没法谈。”等见抹干净后,又道:“寒玉,我要你一句实话:你现在忠于谁?”想给一个人机会,首先要确定值不值得。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身边放了一个定时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为了什么忠义就又把自己给卖了。 寒玉没有料到娘娘会有此一问,怔了下后,立即急声回话:“娘娘,奴婢忠于你,从今往后,只忠于你一人。那晚,皇上就把奴婢从紫卫里除名了,责令奴婢只效忠你一人。” 还有这事?染青不动声色地挑眉而问:“你是因了他的命令,还是你自己心甘情愿?如果不是真心对我,那么还是回他那边吧。再不要一个怀有异心的人在身边,我经不住再一次的背叛了。”最后“背叛”两字说的尤其重,寒玉浑身一颤。 她虽不懂权术,但也知收人心不仅是以情化人,还要有威慑。这个时代的人把忠君爱国看得比天都重,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彻底杜绝寒玉心头的那些念头。 寒玉激动地站了起来,脸涨的通红,可是不晓得该如何表达,只是眼中含泪道:“娘娘,奴婢是再不会背叛你的。” 盯看了她好一会,才幽幽道:“那么发个誓吧。” 寒玉心中一痛,却举起右手扬声道:“黄天在上,寒玉发誓,此生只忠于主子宁染青,若违此誓,必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染青靠躺在床头,凝神看着她脸上的真挚和诚恳,并非她绝情的一定要逼着寒玉发毒誓,而是现在她不是一个人了,心里已经下的决定,若没有真正信任的人,根本无法进行下去。抬手拉过寒玉的手,轻声说:“你要记住自己说过的话和发过的誓言。” 看着她重重点头,染青心里划过难言的苦涩,终究是走到了为自己谋划的这一步。 主仆冰释前嫌后,寒玉重回染青身边伺候,依旧大小事宜任她打理。绿荷这段时日表现甚好,也留在了身旁,辅助寒玉做事,两人一起合作,倒是也不用她来操心其他。 一切又回归了平静,仿佛十五那夜发生的事只是一个梦。可是心里却清楚,那不是梦,是真实存在的。阿离,梦璃,成了一道硬伤,牢牢刻进了染青心里,触碰不得。 帝王心最难测,保不准那次他不忍下手,回过头可能就改了注意。而从那夜情形也看到了,韩萧左通等人都是站在梦璃那边,以她为重,说不准他们就会到秦天策跟前进言,要他以绝后患。她绝不能再如此被动,故而除去静心养伤外,思虑最多的就是如何解开这个困局。 或者说,她想的是要如何摆脱这个皇宫,摆脱他,只有离开了这里,宝宝才会安全。自古就有皇子在宫内难养大的例子,她是绝不容许让这些丑陋险恶发生在孩子身上。可她考虑的不光是自己,还要为寒玉与凤染宫里的这群人安排好,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才不会影响她们,也不会影响远在君望的丽珠娘和香儿。 而且逃了出去,她是要往那个方向逃,都是要考虑周全的。不用说,若她逃了,他定是要派人全力追捕,无所不用其极。想到这些就觉发愁,顾桦让她放宽心,可是哪里宽的了心,这么多事都要去周密的安排,没有万全之备,她没法行动。 另外一个就是她这凤染宫可真成了铁桶了,里里外外都被看死了,恐怕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这让她更是寸步难行。 可就在染青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有一个人却主动送上门来,而自己的烦忧也有了突破。 “放肆,连本公主你们也敢拦?”寝宫门外传来喧哗,染青皱眉,听声音像是婉玥,这丫头还是太后寿诞那日见过,之后就一直没看过她。吩咐了寒玉去外面探看下发生了何事,没过一会她就回来了,脸色异样,一问之下才知是婉玥被禁卫给拦在了门外,不得进来。 染青披过外衣就往门口走,寒玉担心她身体要劝,被她摆手制止了。自己身子清楚,过了这么些日,每日都用顾桦的人参和药进补,已是恢复了不少,就是顾桦也提议应当有适量的运动,有助身体康复以及宝宝健康。 还没到门口,就已经听到婉玥与人的争论声了。 “本公主今日定要进去,看你们几个哪个敢拦?” “公主恕罪,请别为难属下,我等也是听命行事。”竟是左通的声音,居然由他亲自看守?染青心中冷笑起来,是怕她把那夜的事宣扬出去,所以让得力手下亲自看守她凤染宫吗? 冷冷的音调从门内而扬:“左统领,本宫的寝宫有劳您大驾过来守卫了,可公主并非外人,难道过来看看本宫也不行?” 几人纷纷回头,就见青妃身披白色披风盈盈站在了那处,脸色依旧苍白,与身上的白衣相染辉映,但比之那日是要气色好了许多。婉玥惊喜而喊:“皇嫂!”自上回寿宴事情后,她就一直想来看望,可是被韩萧严令制止不许。但那日的事一直在心中打转,想要找皇嫂问个清楚,也是担心她身子有没有碍。 哪知来了几次,都被这左通给拦在了门外,一次两次还给他面子折了回去,次次都这样,委实怒了起来,不得不摆起了公主的架子。 左通倒也不惊惧,只转身行礼解释:“娘娘还请恕罪,是皇上下的令,属下不敢违抗。” “那本宫现在能否请公主进去坐上一坐,喝口茶呢?” 左通脸现为难,皇上有令任何人等都不能进出这凤染宫,这个罪他担不得啊。可染青却是看也没看他,直接上前拉过婉玥的手就往里走,等左通反应过来想上前拦,两人已经是走进了内院,跺了跺脚,吩咐身边的人立即去向皇上禀报。 他可没忘上次就是公主带着青妃出了宫,惹了那许多事。可别这次两人又聚在一起筹谋什么,还是先回禀过皇上为妙。 进了后厅后,染青才松开婉玥的手,让寒玉为其上茶。此时天已寒凉,故而在领间有围脖遮住了她脖子的伤处,看婉玥的神情也当是不知道她又受伤一事的,那件事非同小可,尽管婉玥单纯,可她毕竟是太后的亲生女儿,故而此事万万不能被她发现。 就算他对她无情,但她也没恨他到想他死的地步,既然决定要离了他,那么守住这个秘密,算是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婉玥喝过茶后,眼睛就一直朝着染青小腹偷瞄,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知她心中所想,可并不想围绕在宝宝的问题上,每日在宫里呆着,也不知外面是否知道自己怀孕的事。按道理是被瞒了下来,否则她这凤染宫也不会如此平静了。 见这丫头眉色中多的是好奇,倒是少了前阵子的愁绪,心中一动,问道:“婉玥,看着似乎心情不错,是有什么喜事吗?” 婉玥立即被转开了注意,喜滋滋地说:“皇嫂,我来找你就是来跟你说这事的。还真有喜事呢,那西凉国的王爷和南绍太子不是来我朝求亲吗,如今六哥把御史千金许配给了西凉王爷,而南绍太子也赏了个美人,所以现在是不用我去和亲啦。” 原本突然而至的和亲让她失了笑颜,眉间染了轻愁,如今万事解决了,所以急着要把这个喜讯与染青分享。 正文卷 165.契机 看着这样重回笑容的婉玥,染青有些羡慕,能像她这样无忧无虑那有多好,少女时期怀春,有兄长呵护,有太后娇宠,到底他们还是为她考虑的。也是自己傻,为了这婚事跑去求他,其实定夺早在他心中,他又岂是会轻易改变决定的人? “皇嫂,皇嫂?”婉玥的呼声拉回了染青的思绪,见眼前丫头已是一脸懊恼,气呼呼地对她说:“你有没有在听婉玥说话呢?” “有听到啊,不是说不用和亲了吗?这是好事,我们公主可以自选夫婿了。” 这回婉玥真的是跳脚了:“皇嫂,连你也笑话我!” 染青轻笑出声,看得一旁环立的寒玉与绿荷也笑了起来,好久没见娘娘开心过了。这么些日子,即便是听了顾太医的话放宽心,却也常见娘娘眉宇深皱,不知在想什么。 婉玥见大伙都笑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跑到了染青身边来坐,把肚子里装的讯息跟倒豆子一样全兜了出来:“皇嫂,你可知道,明晚六哥会给南绍太子和西凉的王爷办一个宴会,算是践行,后日他们就要被轰回家了,这真是大快人心的事啊。只可惜二哥也要回边疆封地去了,母后也不留一留的。” 染青的心中有了变化,她是绝没有想到婉玥会带来一个这么有用的消息,她觉得契机来了。假装不经意地问:“哦?是在哪个宫里办呢?” “应该是设在紫宸殿里。” 合情合理,南绍太子,西凉王爷,加上二王秦昊烁,都是重要人物,理应正殿款待。倒是有些诧异那二王甘心就此回去,而太后却也不设法留他下来的?难道这里面内有玄机?只在心中一悬,立即就把思绪转了开去,此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无论是秦天策还是他身边的那些人,任何一个都比自己要精明许多,她能看出来的问题,他们也一定看得出,何时需要她来操什么心。 此刻她要想的是如何利用这个契机,实施自己的离宫计划,她不能再这样前顾后虑地迟疑下去,肚子会随着时间越来越大,迟早会走漏了风声,到时极可能会引起多方争斗。她必须要为自己和宝宝谋一条生路,心中有些愧疚,婉玥对自己一片赤诚,可她却终究是要利用这份单纯来达到目的。 “婉玥,附耳过来。” …… “皇上驾到!”宫门口传来尖锐的声音,抬眼就见着了紫金龙袍的身影漫步进来,他的视线在染青身上凝看了片刻后,才转到婉玥身上,皱眉道:“朕早有旨意,任何人都不得擅入凤染宫,婉玥,你这是要抗旨吗?” 这口气甚是严厉,面容又是肃穆,婉玥吓的不敢还嘴。下一刻,听到六哥沉哼了一句:“还不回你的喜善宫去?”她立即跳了起来,诺诺地说:“这就回,这就回。”然后看了一眼染青,扭头就跑出了门外。 立时屋内静默下来,寒玉与绿荷不敢留下,也退出了门外。只留秦天策盯着那道身影不说话,而染青却是从头至尾坐在椅子里没动过,也没有抬起眼看他,过得片刻,她目不斜视地从位子里站了起来,直接就往内室走去。 步伐轻盈,脸色不见喜怒,没了那日的凄然绝望,却多了一股子从内而外散发的冷漠。 秦天策没有追上去,目送着她的身影在门后消失,伫立了片刻,最终转身而出。到得寝宫门外时,左通侍立在侧行礼,见皇上眼色,立刻一声口哨,不知从何处飞身下来两名黑衣人,正是守护凤染宫的紫卫。 “她们说了什么?”冷声询问。当接到左通派人来的回报,按捺不住立即往这里赶了过来,明是为了制止她们两人呆在一起再密谋他不知道的事,绝不能在同一条阴沟里翻两次船。实则他是忍耐不住想来看看她,这几日每天都听暗卫回来细报她的情形,可是都不如自己亲眼看到的真,她……瘦了。 紫卫见皇帝脸色阴沉,额头有些冒汗,谨慎地回:“属下在暗处细听,讲得都是一些琐事,公主告诉了娘娘不用和亲以及明晚设宴一事。” “她的反应呢?” 紫卫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皇上是在问青妃的反应,回想了下才小心回话:“娘娘听似也为公主高兴,一时间屋内笑声不断。” 秦天策点点头,婉玥虽鲁莽冲动,但到底是个开心果,能让她高兴些就好,也就不多去计较这事了。提及和亲一事,那是他答应了她的事,又如何会不去做呢。想起那几日她是如何求自己的,就觉心中荡漾和甜蜜。 他明白,和染青的关系已经到了濒临破碎的地步,看她刚才的神情就知道了。可这次他却不像以往那般烦躁易怒,因为他确定了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他要留她在身边一辈子。 有意把寒玉从紫卫除名,也是想她身边有个绝对忠心的人。既然她那么喜欢寒玉,为了她连命都不顾,那么为何不成全她。此时她心里定还在怪他,甚至有可能恨他,但总会过去的。那日她说决定从此不再爱他,这个话回去一琢磨,心里就高兴起来,是决定,不是已经不爱,只要她还爱着自己就够了,总能有出路的。 何况她肚子里还有了自己骨肉,一半的骨血来自于他,以对她的了解,舍不下这孩子,就必然也舍不下自己。这个孩子原本他想打掉,是因为对梦璃有承诺,可现在改变了想法,只要孩子在,染青就逃不开他,一旦生下来,那么两人之间更有了不可分割的联系。 所以现在他是千方百计要保住这孩子,千年人参是他国的贡品,听顾桦说有助保胎滋养,立即从库房拿了出来。而那尊给她送给太后寿礼的白玉观音,也是他让人准备了给寒玉拿给她的,为她很是细想了一番,既不会出众,也不显小气,太后找不出什么由子来寻她事。 自己都不晓得,原来在背后为她做了这么多事,还甘之如饴,只因他想要宠她。 可她性情刚烈,连抹脖子都敢,还有什么事不敢?故而不仅派了紫卫守着,更派了左通过来看守。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怕她怀孕的事迟早有一天传扬出去,可能会引来太后、柔妃、烟妃等人的谋害,他必须要确保她的安全;二是她太聪明了,想法比一般女人都多,怕她又想出一个什么离开他的计谋。 就这样想着心事,一路回了紫阳宫里,刚坐定后,小何子进来奉茶,闻到茶香味,忍不住目光纠集在那茶上。记忆又飘到那次她为他煮功夫茶,程序繁琐,可茶却清香溢口,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但那日那么好的气氛,也因为周达的突然而至被破坏了。后来呢,他们之间一直有事发生,蓝如烟,冷战,她与婉玥跑出宫,沐泽……渐渐越走越远了。轻叹,不知何时还能再喝到她亲手泡的茶。 时局已经到了牵一而发的地步,周家独揽军权多年,却一直处于中立,既不是亲皇派也不是太后那一派,东山之行为的就是把他拉拢到身边。周达果然也不是省油的灯,确定方向后把私生女引荐给他,其目的不言自明。恰逢他正好施计与太后安排的雨柔对阵,两相权宜立即就拍案决定。 太后一脉现与周家势力已经形同水火,等把这股火烧的再旺一些,就是到他一手抓的时候,他要把他们连根拔起,斩除内乱。 至于明晚的设宴,倒是要看看他的二哥会有什么动作,只要他敢动,那么一张大网就在原地等他。秦天策唇角勾出邪冷的笑,令在旁伺候的小何子心里发毛。 这阵子皇上整日阴沉不定,虽没有暴怒异常,可是整个紫阳宫就陷入了低气压内,每个人行事都是小心又小心,深恐做错了什么就惹来杀身之祸。不止是皇上,就连韩总管也是,整日沉着脸,心情看似极度不好。 韩萧推门而入,小何子立即得了眼色端起空的茶杯离去。 秦天策飘了他一眼,问到:“王爷府那边有何动静?” 韩萧摇头皱眉回话:“探子回报,二王似乎已经命人在整理行礼,一切井井有条,全无不妥之处。” “继续严密监视。” “皇上,会不会我们估算错了?那二王或者另有筹谋,明晚不一定会动手,会不会是到离京那日才……” 话没说完就见皇帝摆了摆手说:“莫要胡乱猜测,只要严密监视他和太后之间的动作,以及朝上那一脉人马的动向。有句话叫以不动应万变,二王越平静,就代表他越有问题。” “属下明白了。”韩萧点头道,抬眼看了看皇帝,欲言又止。 秦天策看他神色就知他要说什么,冷了声音道:“除了公务,其他事不该你操心的就莫要操心了,朕自有分寸。”他再不要听他们那些言论,说出来只会觉得怒然。 至此,韩萧再不敢多言。 正文卷 166.空白 同一时间,宫内有处致的别院,南越尘慵懒地靠在软榻上看着美人翩翩起舞,旁边是另外一个美人在抚琴,这两人正是前两日东云皇帝赏下来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会歌舞,美则美矣,却失了一样东西——魂。 东云皇帝的心思他懂,公主是不准备和亲了,本来也想与西凉王爷那般赐婚他人,可是被他给拒了。此来原本就是以和亲为名,实则暗施布防,衡量形势,故而公主娶不娶得到,并不太在意。 再说他脑中某个人的身影一直挥散不去,也没了别的兴致。还记得那日街头神采飞扬,眉宇间气质卓然,之后又见她彩衣飘然,面纱落下露出倾城之貌,当真是震撼他心。转眼她摇身一变成了宫里的一个小宫女,身姿轻盈仪态从容。 她是这般的百变,却也深深的牵动了他心。只可惜,她既不是什么琴清姑娘,也不是小宫女,连杜清然之名也是杜攥的,她是皇帝的青妃。 就算有再多势在必得,也偃旗息鼓,因为她还不足以令他心动到改变布局或者为其导致两国不和,战火蔓延的地步。此处别院安静怡然,离那后宫也甚远,不知她现在在干什么?不觉思绪又飘去了她身上。 “公主到!”远远有声音传令而来,拉回了南越尘的思绪,从软榻里起身就见那婉玥公主从门外走来,走到近处似笑非笑地看他。心中不觉好笑,这公主在太后寿诞时匆匆见过一眼,就认出她是那日与青妃一起出宫的另外一个女子,也更加肯定了青妃就是那杜清然。 一个公主,一个妃子,结伴出宫,呵,挺有意思的。 挥手让两个美人停下,上前迎道:“不知公主亲临,越尘失礼了。” 婉玥装模作样地说:“南太子不用太过多礼。”眼睛扫了四周一圈,落在桌案上的酒壶,调侃地说:“太子殿下好兴致,美酒佳肴,美人环伺,好生快活。”因为没了之前和亲的顾虑,对这南绍太子倒也没了厌恶之心,更何况当初他们也算相识一场。 “公主笑话了。”南越尘浅笑着应答,一副彬彬有礼之态,潋去了眼中的强势。 婉玥对身后自己婢女轻道:“你们去外边等,本公主要与南太子说会儿话。”说完朝南越尘眨了眨眼暗示,他立刻领会,也吩咐一旁伺候的人:“这里不用伺候了,你们退远一些吧。” 不好直接喝退,两人身份特殊,又在宫帷之中,若单独相处恐遭非议。 等人走开后,婉玥童心又起,走到南越尘近处,轻问:“越公子,还认识我不?”看到对方一脸狐疑,心中更是傲娇,看来那日她的装扮还挺到位的,都这样提醒他还没认出来。于是笑着又道:“那我大哥杜清然认识不?” “杜兄弟自然认识,难道你是……”眼中浮现震惊。 婉玥摇头摆脑地说:“如你所猜!”脸上笑的灿烂,“怎样,那日我与大哥装扮的像吧。”她并不知后来染青扮演琴清姑娘被认出以及宫里发生的事情,只当与南越尘那日一别后就没再见。也是在母后寿诞时,她悄悄看了一眼,才发现原来他就是那日的越尘,心想皇嫂可能也是这般以为的。 从袖袋里摸了张折叠好的纸递给对方道:“诺,这是大哥让我给你的。” 这回南越尘来了兴致,青妃给他的?接过来后,只思量了下,就当着婉玥的面打开来,却发现她并不好奇,只是气定神闲地看着,等全部展开后,愣住了,什么都没有,就是一张白纸? “噗哧”一声,婉玥笑了起来,高兴地说:“大哥就说了,你看到这白纸定是这个表情,傻愣愣的。”原来她早就看过,知道里头是空白的,抬头看看天色,“不早了,本公主也回了,南太子别见怪,跟你开个玩笑而已。”说完就转身离去。 南越尘若有所思的盯着她背影,心中计量着,这到底真是她与自己开的一个玩笑呢,还是另有深意。正反翻看了几次,仍没看出什么端倪,甚至对着光照了下,也没字隐藏在里面,这还真就是张普通的纸。苦笑起来,自认也算是个心思敏捷之人,可这次却不知这青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张空白的纸,代表了什么? ※※※ 隔日,皇帝赐宴紫宸殿,入席的有南绍太子和西凉王爷,并且都携带了家眷美人,二王秦昊烁也入席了,他倒是没有带自己夫人进宫,只安坐在桌案后面,甚少讲话。相陪的有瑞王以及右相言成晓。 “匆匆一月有余,两位贵客远道而来,明日就要启程回国。若有怠慢之处,还请两位包涵。”秦天策这夜着的是金色龙袍,端坐在龙位上,不卑不亢,自有一股威仪。 南越尘笑着恭声道:“皇上您太过谦了,本太子来到东云后,见识了许多贵国的风土化,虽遗憾不能觅得公主良缘,却也得了美人。这若还叫怠慢,哪里说得过去。” 西凉王爷就没有他这般绉绉的了,原本心中为没娶得公主而不快,可现见南绍太子还不如自己,只得了两名美婢,他身边的怎么也是御封的郡主,是御史千金,这两相差别足可见东云皇帝对自己的重视,不由脸上浮现骄傲之色,也扫了之前的不快。 见安抚住了两人,秦天策目光一转,“二哥,本想多留你些时日,母后也煞是担忧你在外受苦,怎的如此急着回边境封地?” 秦昊烁低了眉眼欠身道:“回皇上,母后那边臣已经劝慰过一番。实是边境之地若长期无人治理,恐会有人借机生乱,故臣不能再滞留不回。” 秦天策含笑点头,眼露满意之色。心中却道,他这二哥说话做事都是滴水不漏,城府之深不比自己差,是否已经察觉到他的动向,所以迫不及待地恳请回边境?可他棋还没开局,按理不该被发现才是,而据探子回报,二王与太后近日无任何动作。 可没有破绽才是最大的破绽,他敢肯定,秦昊烁必有所图,绝不会轻易就此离开京都的。而他也不允许他逃回封地,否则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瑞王与言成晓作为陪客,时有劝酒,且安排了歌舞表演,场面气氛倒也一时热烈,并不会冷场。秦天策浅笑握着酒杯,偶尔抿上一口,看似慵懒随意,却唯有他知这个殿的四周已经被重兵把守,更是大部分紫卫隐在了暗处,总有一种直觉,今晚有事要发生。 忽见韩萧面带惊慌从外奔来,到了殿内才稳住身形,快步走至皇帝身旁耳语。秦天策倏然站起,脸色大变,南越尘等人望过来,微微有些讶异。每次见这东云皇帝,都是神态自若带些冷冽,如此失态还是头一次见。 瑞王和言成晓对视一眼,心知有事发生,可此时却不好多问。却听二王问道:“皇上,可是有事发生?”满脸关切之意。 秦天策强敛心神,硬挤出一丝笑道:“无事,朕后宫妃嫔在争闹,这妃子一多总有繁琐事而来。瑞王代朕招呼大家,继续欢饮,朕去去就来。”话完不顾众人脸色,掀开龙袍就往外走,徒留大家面面相觑。 瑞王眼珠一转,与言成晓对视,立即两人上前打着圆场。 从紫宸殿出来,秦天策再冷静不下来,刚韩萧跟他耳语说凤染宫出事了,立即心中一片冰凉,有什么沉了下去。“究竟怎么回事?” 韩萧立即回话:“皇上,属下是看到凤染宫上方有蓝紫烟飘起,心知出事立即来报。”蓝紫烟是他们紫卫在最危急时刻发出的信号弹,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有人轻易放出。凤染宫除去紫卫精英在,左通更是在门前看守,就算是太后前去寻事或者其他妃嫔闹事,也不可能这么快有危险,左通必会找法子前来通知。 可是,没有,没有任何人来通知,只有看到危急信号。 明黄身影一闪,秦天策再不顾忌立即施展轻功,往凤染宫方向掠去。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样了? 韩萧紧跟在后,心中也是惊惶莫名,千防万防,紫宸殿更是重兵围住,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出事的会是凤染宫! 当两人快到凤染宫门口时,心彻底凉了下来…… 宫门前倒了十几名禁军,血色从他们身下蔓延出来,不用看也知是丧了命。秦天策冲进内院,双目爆突,零零落落歪在地上的都是人,好多黑衣暗卫躺在血泊中。今夜调往紫宸殿的紫卫有二十多名,而留在凤染宫守护的都是最好的精英,共有十几人,如今却全倒地身亡。 到处都是血,除了禁卫与紫卫,还有凤染宫里的一众奴才们,还有,蒙面黑衣人,这里显然经历了一场恶战。 “染青!”从喉咙口憋出的呼唤,出声时才发现很轻,他在害怕……一片静谧,没有一丝人声,目光凝向后厅,她在那里吗?她……还活着吗? 抬步就要往里面冲,韩萧一步挡住,拦在身前急道:“皇上不可,刺客可能还在,您的内力还没恢复,不可孤身犯险,属下已经呼啸紫卫过来了。” “滚开!”秦天策怒吼出声,满目的都是血,整个宫殿都被血染红了,也把他的眼睛给染红了,心已经沉到谷底,他害怕走进那里面,就可能看到她也躺在血泊中。 正文卷 167.掠 绕过韩萧,冲进后厅没有见人,却见地面血迹蔓延向内室的门,战场显然延及到里面。到了这里,随后跟上的韩萧也不说话了,凭两人的耳力都能听出里面没有一点气息,只余死沉。有些担忧地看向皇上,连他都开始觉得不忍。 秦天策颤着手去推门,只轻轻一碰,那门就被推开了,愣住。 韩萧上前一看,也愣在了当场,地上和床榻上倒了两人,一个是左通,一个是这凤染宫里的宫女,却并没有青妃的踪迹。三步上前扶起左通,他胸口中了很深的一剑,已经浑身是血,他的武功与自己在伯仲之间,居然有人能伤他如此? 手指探息,鼻端隐约还有微弱气息,提了内力输送,左通幽幽醒转过来,睁眼看到他们,虚弱地说:“皇上,是……是沈……”话没说话,人又昏了过去,失血太多。 “是谁?你说清楚!”秦天策揪住他领口的衣襟,可是他却紧闭双眼,醒不过来。到底是谁?沈?难道是……沈墨?低眼去看左通胸口剑的痕迹,剑口细小,却深而直,这的确是那第一杀手沈墨的手法。 浓眉深皱,以沈墨的身手,除非他在,否则再多紫卫也不是他的对手。而且看这情形,很显然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定是带了一批死士,来了一场屠杀。 心里浮现无尽的恐慌,不用说,染青定是被抓走了!沈墨受雇于谁一直没查出,那一次行刺之后就再没见他现身过,现在他潜进皇宫抓走染青为的是什么?报仇?还是用来要挟自己?不对,这里面有什么没想通。 一直怀疑是太后雇了沈墨这批死士来刺杀他,可现在的形势太后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她没有抓染青的理由,更不需要如此兴师动众。难道太后已经准备动手了?想关键时刻以她要挟自己? 若是这样的话,至少目前来说,染青没有性命之忧。 沉声下令:“韩萧,颁令下去封宫封城,朕一定要抓住他!”不管这沈墨是躲在宫里还是跑出了宫,绝不能让他把人给带出城去。韩萧立即领命奔了出去,而随后而来的紫卫留了几人在这里收拾残局。 秦天策下完令后就觉心下索然,看紫卫忙碌着抬左通和那个宫女出去,偌大一个凤染宫,顷刻间就成了坟墓,嘶吼出声:“全给朕滚出去!” 紫卫们吓了一跳,不敢吭声,立即退到门外。 秦天策无力地滑坐在内室床上,缓缓躺下,终于感觉心开始慢慢撕扯开来,剧痛一点点的泛滥开来。曾经他与她躺在这里,新婚之夜洞房花烛,温柔缠绵,看她倾城容颜,闻她身上丝丝缕缕的清香。 可现在,他躺在她躺过的地方,没有一点她的气息,只有鼻端飘来的阵阵血腥味。 昨日他还见了她的,怎么今天就没了她呢?以为一切都尽在掌握,以为只要过上一阵,等他把内乱给平了,就可以与她慢慢重修旧好。可现在人呢? 他把她给丢了…… 无穷无尽的悔恨涌上心头,眼睛开始酸涩。闭上眼,想抽离这种难过的思绪,可关得上眼,却关不上心里的痛楚。 眼角,有水珠滑落,是泪吗?他有多久没哭了?自母妃死后,成年以来,他经历那么多坎坷和风波与生死,登上帝位,他从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不,这不是眼泪,这是眼睛酸涩后的湿润。宁染青只是长在他心尖的一个疙瘩,他的心在天下苍生,怎么会为了个女人流泪呢?看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又在心底发誓,不管是谁指使沈墨掠走染青,他一定要那人千刀万剐。 沈墨……咬牙切齿地默念着这个名字,从没有一种愤怒可以到这般恨的地步,握紧的拳里指甲深入掌心,鲜血淋漓尤不自知。 “皇上。”韩萧试探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秦天策立即一坐而起,疾步走出内室问:“如何?有没有抓到?”连他也不知,语音里带了丝希翼。 可韩萧眼一暗,愧声道:“属下该死,命令刚颁布下去,属下也正领人去南宫门拦人,但已有人来报,一刻钟前,贼人杀出了宫,刚又接到信号,东城与南城门被贼人突破,属下赶到时,没了沈墨的踪影。” 全都是迟了一步,那批人以雷霆万钧之势横空出现,又以最快的速度转移,底下根本都没来得及得到指令。而即便得到了指令,也挡不住他,已经得到旬报,不止东城门被破,南城门也被破了,显然沈墨此来谋划已久,走时也密布严密。这就是一场有计划的掠人! 秦天策眸色转深,脸如冰寒:“传令下去,东南西北各个方向,都派兵追踪,但有蛛丝马迹,立即传书急报,不要再轻举妄动打草惊蛇。而城门依旧紧闭戒备,任何人都不得进出。” 到了此时,先前的血气翻涌已经被压住,冷静了下来。沈墨是个很难对付的敌人,可他如果执意出城,也证明了他不归太后所用,这次事件并非太后在谋划。此时东城南城有异动,极有可能是沈墨布下的声东击西之计,难保他还留在城内,可万一出城了呢? 不行,“韩萧,备马,朕要亲自出宫去追!” “皇上万万不可,紫宸殿里还坐着那三位,太后也虎视眈眈,而您的功力也未恢复,若贸然出宫去寻,只会把凤染宫一事传扬天下,对营救青妃只会更不利!” 迈出去的步伐停了下来,韩萧说的极有道理,如果兴师动众去寻,反而于事不利。唯有有了确定消息,再布局谋划营救,是他太过着急没了理智。“那你速去下令一切暗中进行。” “属下遵旨!”话这么应着,却见他没动身的势态,秦天策不由怒叱:“还在这拖延什么?”此刻时间就是转机,抢在沈墨行动之前,把人堵截住才行。 韩萧迟疑了下,硬着头皮道:“皇上,姑娘来了,就在门外。” 秦天策一愣,随即怒道:“立即给朕滚出去办事,现在朕谁都不想见!”声音不高不低,却能清楚传到门外。韩萧再不敢多言,立即回身往外走,进到院子里见凝立等待的女人,摇头叹气,与她擦身而过。 夜色下,半夏着了一身全黑的斗篷,帽子遮住了脸。等太后歇下后半饷,悄悄从宁德宫跑出来找他,只因心下不宁,感觉有事要发生。虽经观察,太后不像今夜有谋划,可仍觉不安。往紫宸殿赶时,路遇韩萧行色匆匆,神情肃穆,心中更寒,只怕皇上出事。 可听完韩萧所说后,虽然悬着的心是放下了,但却也是大大的震惊,宫里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本想过来宽慰他的心,却亲耳听到他把她拒之门外。从未想到,阿离会不愿见她! 凝立在院子里,鼻尖全是血腥味,原本繁华的宫殿,一夜之间变得悄无人声。尽管那些尸体早已经被收拾了,可依然无法抵挡住那冰冷的气息。紧闭的门,把她关在外面,就像两人心里的那扇门一样,不知何时,她触摸不到他心了。 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只觉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不动,连那膝盖都弯不过来,僵硬地无法动弹,“吱呀”一声,门从里面被打开。熟悉的俊颜,明黄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急忙迎上上前去,脚趾揪心地疼,是站得太久了。 可是那个从内而出的人,却好像没有看到她一样,缓缓从身边走过,神色茫然,从他脸上,她看到了一种表情叫做——脆弱。“阿离……”轻声呢喃。 脚步终于停下,秦天策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梦璃?你怎么还在这?”半夏悲从中来,酸涩从眼到心,刚想细细诉说一番委屈,指望得到他的安慰,可是他却已经转过了身。 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这样出来极其危险,快回宁德宫去吧。” 然后,留下一个决然的背影。 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淋下,浑身透凉到心底深处,她站在这里等了他两个时辰,就得了这么一句?不,她不甘心阿离会这样对自己。扯了裙摆朝那远去的身影追去,很少见他穿明黄色的龙袍,此时他的衣袍随风轻扬,却走得极快,眼见就要出凤染宫门了。 “皇上!”轻呼出声,也成功见到皇帝停住了步伐,转过身来。 半夏走上前几步,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问:“你没事吧?”秦天策摇摇头,等了这么久都不见韩萧来回报,心已沉到谷底,可他不能不冷静,否则如何救染青。见她没别的话要说,缓和了语气道:“已是很晚了,朕派紫卫暗中护送你回去,你要为朕保重自己。” 半夏心口一暖,终于听到他关切之词了,他还是在意她的。 只听一声击掌,立即有黑衣紫卫现身,秦天策再次转身要离去,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幽幽地问:“你对她动心了吗?”你爱上她了吗?后面这句,她没敢问出口,因为她或许能够容忍阿离对青妃动心,却是无法接受他爱上她。 秦天策像是没听到,笔直地往前走出了宫门,转眼就消失在了视线内。 正文卷 168.一种魔力 也好,没回答也好,不至于让她太过心痛。那十五之约的事像发生在昨日,亲眼看到青妃出现后,阿离眼中浮现的震痛。哪怕他后来决定下手,可她依然看出了他心中不忍。一个男人开始对一个女人不忍,只有一种原因:他动心了。 青妃举剑自刎的时候,他就没了自己,痛苦的嘶吼,慌乱的神情,都是在往她心口挖肉,然后撒盐。更让她觉得可怕的是,青妃居然怀孕了,他竟然允许她怀孕! 当初他承诺自己说,要他的梦璃安枕无忧的做他的皇后,而她的子嗣也会是唯一。可转眼这些誓言就像一面刀一样横刮在她脸上,她觉得不安,更觉得嫉妒。但再嫉妒也抵不上对他的爱,所以她决定包容,毕竟他是一国之君。 每朝每代,没有哪个君王的身边只有皇后,总有形形色色千姿百媚的妃子环绕,若她连这点度量都没有,如何能在将来当这一国之后,又如何能母仪天下?可能隐忍是一回事,心里发苦又是一回事,阿离,你会负我吗? 心乱如麻地往外走,抬头寻了寻方向才迈开步子,紫卫隐进暗处保护。远见瑞王迎面而来,细看是她后,加快了脚步到跟前,忧心地问:“你怎么偷跑出来了?”那头应付完南绍太子和西凉王爷,又把二哥给送出了宫,就立即匆匆赶过来了。 路上已经有人跟他禀报过发生了何事,心中惊疑莫名,怎么会在悄无声息中把整个凤染宫给血洗了呢?据说除了左通与一名宫女,其余的人全没留下活口。布防在那里的可都是身手极好的紫卫与禁卫们。 听闻六哥一人独坐在青妃内寝里,本想过来查探下,却在此处遇见她。半夏看了一眼他,今夜他着的是一身锦蓝袍子,俊逸的脸上有着急迫和忧虑,嘴角忍不住浮起讽笑:“阿瑞,连你也喜欢上了那宁染青了吗?她真有那么好,一个两个都为她丢了心?” 瑞王一愣,没想半夏会这样问他,顷刻间心头怒起:“本王的心意你难道不懂?” 半夏闻言垂下了眼帘,低声道:“那为何你们都如此在意她?”瑞王沉默,知道她又在转移话题,此时多说也无益。自小而起,她仰望着六哥,而他总追逐着她,六哥表面看则是温若好说话,实则心性清冷,就算对她有了承诺,也依然不会太过动情。 可他对她的心,他就不信她不知道,她是那么聪慧。却总是假装不知情,执意在眼底和心中只有六哥一人,漠视他的深情。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并不会觉得意外,可心间仍有丝丝麻麻的钝痛。 挥去这些烦乱思绪,抬眼看了看凤染宫的方向,斟酌着言辞回道:“不是我们在意青妃,而是她……有一种魔力能够深入人心。”淡淡道出了自己心中对青妃的感觉,一直以来,他都觉得青妃是个可以交的朋友,只是碍于身份问题,不能深交。 有时候,那青妃不用一言一语,就能让人吸引了视线,不止是她那倾城的容颜,更多的是她那动人的性格,聪慧中带着一种狡黠,敏锐中又带着一种慵懒。极少有像她那样的女人,敢不畏皇权跟六哥叫板,又敢私逃出宫去玩耍,更不顾性命为仆求情。 她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正因如此,才是她吸引诸多目光的缘故。只是现在,她如一缕青烟一般烟消云散,不知所踪。很担心六哥,若当真因此而失去了青妃,他不知道六哥会有多疯狂。他想,六哥对青妃,可不止是一点点动心那么简单了,绝了所有人的子嗣,唯独不忍对她下手,自刎在跟前,更是令其差点发疯,这一切的一切,都证明六哥泥足深陷。 瑞王回过神就见半夏怔忡着不知看在何处,叹了口气道:“璃儿,六哥的事我不想妄自评断,你……为何不能看看身旁之人呢?” 那声“璃儿”把半夏惊醒过来,浑身一颤,眼中立显惊慌,急声道:“瑞……王爷,我出来久了,再不回去,恐被太后发现。”也不等他回答,匆匆身影隐在了夜色中。 看到她身后有一道黑影跟上后,心头一松,知道紫卫会护卫她到宁德宫。瑞王只觉心头苦涩,这样暗示的机会并不多,可每次她都如刚才那般急于逃避。 没再停留,转身往紫阳宫里赶,在凤染宫门外遇见半夏,又听她的话,也知六哥应是不在那边了。到得紫阳宫内时,就见寝宫门外跪了一堆人,走到跟前询问:“小何子,你们都跪在外面作什么,怎么不进去伺候?韩萧呢?” “回王爷的话,皇上刚刚回来后就把自个给关在了里面,奴才想传膳,被皇上一脚给踢了出来,怒喝着让奴才们罚跪在外。”小何子抹了把脸,心头发苦,可怜他并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刚见皇上就一人回来,没见到韩总管,想是被皇上派去办事了。” 瑞王点点头,也是,这会韩萧定是在外查探追踪那批刺客,想了下还是推门走进内宫。 本以为六哥发起怒来,里面必然是一片狼藉,走进来却发现没有丝毫凌乱,一切如原状。微微有些奇怪,听小何子所言,六哥应该是愤怒至极,环视了一圈,没见到任何身影,于是往内室走去。 一进去就见明黄身影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什么,脸上一片肃容,痴痴凝视着。 试探地轻唤:“六哥?” 秦天策没有转过身来,手微微一动,露出了他手中握着的东西,是一个青色锦囊,并非他之前放梦璃信物的那个。瑞王心一动,那个锦囊竟像是那日青妃还梦璃信物时一起扔给六哥的那个,里面不仅有梦璃的锦囊袋子,还有一撮断发。 相信六哥已把信物还给了梦璃,那么此刻他握着的就该是那放有断发的锦囊了。虽不明短发有何含义,但看此时六哥的神情,想必定是与青妃有关的。 “阿瑞,朕从未想过,真有一天会失去她!”秦天策在说这句话时,脸上没有怒气,只有一种心索然的感觉。时间的流逝,只代表着他在一点一点的失去她。 瑞王走上前,伸手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慰:“六哥,你没有失去她,会找到她的。” “可为什么朕这里好痛,像缺失了一角。”终于平静的脸上,表情开始龟裂开来,手捂住心口,痛楚浮现在眼底,唯有在自己亲弟弟跟前,他才卸下了满身的防备,把痛苦外露。 看得瑞王心中绞痛,这是他至小崇拜的兄长啊!“六哥,沈墨武功再高,也不过一介杀手,就算他是敌国的探子,我们东云何惧?你又何惧?她被抓走证明了她有利用价值,暂时定没有生命危险,若排除掉太后一脉所为,极有可能是敌国想用青妃来要挟我朝,我们不妨乘此机会一面营救,一面挥军他国?以振我东云国威?” 秦天策紧皱眉头,瑞王说的没错,他在心里也有了如此推测,太后所为的可能性极小,沈墨很有可能受雇于他国了。可目前内忧未解,如何征天下?若真到那一天战场上见敌方拿她做要挟,他该如何做? 他不敢去想任何她成为俘虏后,可能遭受到的对待,深想下去他要发疯的。 良久才幽幽问了句:“阿瑞,她能等到朕去救她吗?” 瑞王坚定地点头道:“她心思敏捷,足智多谋,并非寻常女子,臣弟相信她定能想出妙计,逃出沈墨魔掌,派出去如此多人营救,定能把她救回来的。” 听完肯定答复后,心头稍松,可依旧空落落的。宁——染——青,一个字一个字默念她名字,只要你能安全回到朕身边,朕发誓,定会好好待你,再不让你伤心流泪! ※※※ 宁德宫。 半夏行色匆匆进到院子里,就见太后身边的嬷嬷等在寝室外,见她进来,朝她招手问:“丫头,你去哪了?太后刚起夜寻你,你却没在,着我来唤你。” 心中一个咯噔,出去之前明明见太后呼吸均匀,是睡下了,怎么会忽然起夜寻她呢?看眼前嬷嬷的神情,不想太后在发怒的样子。其实她和这个嬷嬷算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了,嬷嬷叫什么名字她并不知,只听太后唤她阿凤,于是她就跟着唤凤姑。 凤姑当是跟着太后一起入宫的,伺候了一辈子,如今也有四十多岁了,就连自己也跟着太后有二十年了吧。她与皇上同龄,因为自己算属太后一脉的钟家之女,极小的时候就被送进宫陪伴太后,自然那时太后还只是先帝的妃子,不知不觉竟是过了这么多年。 也是这层关系,太后与凤姑可以说是看着自己长大的,故而她们对她极其信任。 心思转念间,立即有了主意回话:“凤姑,半夏知道太后心念咱二王爷,因为二王爷要回边境之事整日茶饭不思,听闻皇上在紫宸殿里为两国贵宾以及王爷赐宴践行,就想去那出宫路上等上一会,想劝咱爷明日早些过来探望太后,劝慰劝慰一番。可等了好久也没见爷出来,生怕太后起夜没人伺候,只好又赶着回来了。” 凤姑闻言心头一暖,眼中浮现欣慰,知道这丫头一向心细,能体察太后之心,难怪太后那么宠她,不像自己,跟着太后都要大半辈子了,还是太过愚笨,揣摩不了太后的心意。更想不到法子,可以解太后之忧虑。 低声叹息道:“唉,好不容易盼着咱王爷回京,不过一月多一点,爷倒是要回了,咱太后能不伤心吗?”说到此处,忍不住去抹湿了的眼眶。 正文卷 169.谋反 半夏听了心中也有些难受,太后的思子之情,宁德宫里伺候的人都看得明白,平日看着好像威严,私底下无人的时候常常眉头深皱,遥望远方。这次二王爷回来,太后别提有多开心了,不说脸上的笑,就是眉梢都带了喜色。 平日里太后对别人疾言厉色,可对自己是真的很好。但她为了帮阿离,依然背叛了她。若有一天,真相大白,想必太后一定会万分痛心吧,想到这里不觉心头发堵。 有一点,自个心里是如明镜的,太后虽然宠她,却并不像信任凤姑那样信她,或许是认为有些事跟自己商量也不是个事,也或许是不想自己牵涉太多,故而很多事情都是瞒下的。 凤姑感怀过来见半夏也是脸色不好,不由懊恼道:“真怪我多嘴,说这些引得咱们一起难受,快些进去吧,别让太后等了。” 半夏没有急着立即进门,而是走上前把凤姑的外衣拉拢一些温婉道:“夜凉,您的膝盖又要痛了,现在已经夜深了,早些去休息吧,太后由我伺候着就好。”凤姑眼眶又要湿润,这回却是忍住了,笑着点头答应,就先走去自己的房间休息了,年纪大了,的确不如从前那般精力十足,腿上的毛病也是早些年落下的。 看着凤姑进了屋子后,半夏才轻推了宫门,往太后的内寝走。里面一片昏暗,只在床头的案几上留了一盏油灯,浅浅淡淡的。仔细看床内,见太后闭着眼半起了身轻靠在那,不知是否又睡过去了,脸上有着倦容。 连忙走上前,轻轻拉过锦被给盖在她身上,一抬眼却见太后已经睁开了眼,眉目里射出精光,看清是半夏后,才缓了神色道:“你来了啊。”竟满是疲惫的沙哑。 半夏柔声问:“太后怎么不躺下睡呢,这样靠着等会要腰酸了,而且容易着凉。”这是她跟太后的说话模式,尊敬里带着娇懒,也显得亲昵。 果见太后笑了起来,“没事,身子还硬朗着呢,哪那么容易着凉呢?对了,你刚才去哪了?”状似不经意,目光却是射向她眼底。半夏也不慌,仍是刚才应付凤姑那借口:“奴婢去找二王爷了。”心里倒底是提了起来,毕竟太后不像凤姑那么好糊弄。 明显见她一愣,然后才叹了声气道:“你这丫头,知道你贴心,懂哀家的心思。”神情里却已见凄然,想是又念起了二王。 “太后……”半夏忧心地轻呼,欲言又止。其实她对太后也是真心关切,否则这么多年凭着太后的精明,还能看不出身旁一个婢女的真心假意吗? 太后摆了摆手说:“看你这神情也知是没见着烁儿了,也是,皇上宴请他们,你一个宫婢又怎能进那紫宸殿,你在外面等烁儿了?没等着?” 半夏心中暗惊,虽是找的借口,可太后却能如此明透,那心思可当真是不简单。但看此时太后虽然问着话,神色里却有着哀戚,不由心头酸涩起来,眼眶也泛红。 “傻丫头,哭什么呢。” “是奴婢没用,这点事都没办好,在紫宸殿往宫外去的路上等了好一会,还得躲在一旁不让人看见,就是想私下里偷偷找二王爷说话,让他多进宫陪陪您,可是……”说到此处,泪已经落了下来。 太后轻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哀家知道,这不怪你。”此时,她不过是个慈祥又和蔼可亲的老人。半夏抹去眼泪后,心想今夜凤染宫的事天亮后,必定是瞒不下去,且震惊整个皇宫,若她假装一点不知情,而出去那么久,到了明日太后必会怀疑她。 于是定下心神道:“奴婢等了好一会没等到咱王爷,却等见了皇上匆匆而出,后又见韩总管也紧跟在后,直觉可能有事发生,所以不敢耽搁,赶紧回来了。”讲一些,隐瞒一些,才是最佳效果。 本是感怀莫名的太后闻言后立即双眉皱起深思,过了会儿问:“有看清皇上是往哪个方向走的吗?”半夏点头回道:“是往后宫这边来的。”这样说定不会有错,先让太后以为皇上的后宫出了乱子,等到天明时才知原来是凤染宫出事。 太后眸中闪过一道精光,低声道:“呵,闹吧,闹的越凶越好。” 半夏假装懵懂地看着她,不明此话何意。心中却知已经成功误导太后以为是后宫妃嫔之间起了纷争,否则若被她现在察觉凤染宫的事,可能即刻就会有动作。此时皇上心头正乱,切不能再出什么岔子。 她服侍着太后躺下,刚给盖上被子就听太后吩咐:“半夏,明日起了后,让人出去打听打听,今夜里究竟发生了何事,还有派个人去宫外给烁儿传个信,就说哀家疲乏,不用来请安。” “奴婢知道了。” 从寝室里出来,半夏回到守夜的屋中,悬着的心落回原地,自己的谎算是圆过去了,可却摸不准最后太后那话的意思,明明前一刻还盼着二王爷来,怎么下一刻就免了明早的请安呢?细细思量她最后的神情,一种淡淡地笃定,眼底眸色暗沉,什么从脑中闪过,心中叫糟,不会太后决定出手了吧!难道就在明日? 心里焦急万分,必须要给阿离提个醒啊。明日,就在明日! 五更时分,韩萧从外回来了,一进紫阳宫,就见小何子从外匆匆而来,喝住他一问经过,心中大惊,不再顾忌直接就进了寝宫内。到得内室门边,轻唤:“皇上?” 下一刻,帘子就被掀起,皇帝从内走了出来,仍是昨天那身明黄龙袍,显然是一夜没睡,就等着他消息,走出来就问:“如何?有无查到任何消息?” 韩萧却是压低了声音道:“皇上,姑娘刚偷偷传来消息,她说明日。” 秦天策一震,眼中闪过怒色:“确切吗?” “是姑娘冒着危险乘天亮之前偷偷寻到小何子那里,来不及细说,只讲了明日两字就回了。姑娘心细如法且不鲁莽,若非当真紧急,定然不会冒此大险来传讯。”故而这消息准确度占了九成,以半夏的聪慧,揣摩太后心思极准。 秦天策眯了眯眼,浓眉深皱,这所有的事都凑到了一处,明日两国贵宾会在朝堂之上公开拜别,他们会是在那时候动手吗?眼一沉又问:“追查的如何?她有消息了吗?沈墨到底是从哪条线走的?” 韩萧一愣,没有想到皇上突然之间转到此事上来,摇摇头说:“暂时还没头绪,只确定沈墨应是真的离了城,东南两个方向都有可能,属下以为东面的可能性要大一些。”顿了顿,又道:“皇上,此时不是烦忧这事的时候,明日我们可能有一场大战,该……” 秦天策抬起了手,声音里有了薄怒:“朕自有分寸。” 过得一个时辰,百官入朝。仍与往日一般群臣议事,一直到巳时左右,才有通传说南绍太子与西凉王爷求见,二人入殿后,一番口头说辞拜别之话。秦天策命人端上东云珍宝赐予二人带回己国,并许下他日也定当派使者前往拜访。 正当准备恭送两人出殿时,忽然有传令扬声喊:“太后驾到!” 众人停了脚步,群臣开始小声议论起来,历朝以来,东云的朝政都规定了后宫不得干政,故而即便权利大如太后,也是不得进这紫宸殿的。 却见太后手捧明黄锦盒,身后跟了一众宫人昂首踏步走上了殿,半夏也在列,她目光担忧地扫了眼某处,立即神定站立在后。若是老臣应该都识得,太后手里捧的明黄锦盒是装先帝遗诏的,现在看太后架势,明显就是有事要发生了。 秦天策不动声色地问:“母后,不知何事劳动您大驾到这紫宸殿?” 太后并不理会他,直接走到殿前打开了锦盒,从内拿出了明黄诏书,扬高手举起大声道:“先帝遗训在此,诸臣听旨!” 殿下一片跪地声,只留秦天策与南越尘和西凉王爷三人还战在当下,就连瑞王与二王爷秦昊烁也都跪拜在地。太后凌厉的视线射向秦天策,却没有多言,只扬声而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一生,无寸功于社稷,无利于百姓,愧对祖宗。朕今寿至,龙御宾天。尊先帝遗诏,封皇后之子皇二子天烁为帝,望众卿鼎力辅佐,且勿辜朕之所望。钦此!” 底下一片静谧,无人敢高呼万岁领旨,可心中却都忐忑不安,这太后念的遗诏可是真的?为何与之前皇上登位前的遗诏不同? 太后见此情形,不由大怒:“放肆,你们居然敢抗旨?此乃真正的先帝遗诏!” 秦天策忽然笑了,不辨喜怒地说:“母后,您可能头昏了,父皇的遗诏早在几年前就已宣读,何来真假遗诏呢?来人,请母后回宫,宣太医!” “秦天策!你休要再胡言!当年你逼宫夺我儿皇位,今日哀家就是来揭穿你真面目的!” “哦?依母后的意思是,定要辩个乾坤了?那不妨请老臣来辨认遗诏真伪吧。宁丞相,请上前来接过太后手中的遗诏,好好辨认下字迹。” 宁相被点到名,不敢不上前,可心里却是惊怕莫名,这事……可是要命的啊。 却听太后出言阻止道:“不用宁相,请穆太傅来鉴定就可。”哼,宁相乃青妃生父,难保他不为皇帝说话。今早已确定昨夜凤染宫里出了事,那里重兵把守,她与烁儿约定的时机已经来到。 一位长须老臣走出了列,正是穆太傅,他乃两朝元老,足够有资格担当此任。他神态严峻,走至太后跟前,弯腰行礼道:“还请太后让老臣一窥诏书中的字迹。” 太后只皱了皱眉,就把手中卷起的诏书给递到穆太傅身前。此遗诏她已经看了千百遍,里面的内容早就能背下,故而刚才都无需打开来读,只高举在头顶,意在威吓四野。先帝诏书为与当朝皇帝的诏书区分开来,背面的龙纹会比现在的要黯淡,从表象来看,这的确是先帝的诏书。 穆太傅打开诏书看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道:“是先帝的笔迹。” 太后一听,神色疏缓开来,眉间有了得色,正待怒喝秦天策,却又听穆太傅再道:“只是,这不是先帝传位遗诏,这是一封先帝在位时的诏书,宣的是封后事宜。” “怎么可能?”太后脸色大变,一把夺过诏书细看,这回真的是脸变的煞白,口中喃喃:“不可能。”这居然是一封当年先帝册封她为后的诏书,此诏书的确收在她身边,可与先帝遗诏是分开放置的,怎么可能会拿错? 忽然忆起之前是让凤姑去取的锦盒,难道……凤目怒视过去,凤姑接触到她的视线浑身一震,她服侍太后多年,自然明白她眼中的涵义,娘娘以为自己出卖了她!匍匐着爬到太后脚边解释:“娘娘,老奴什么都没做,您要相信老奴啊。” 太后怒的一脚把人踢开,不管是不是凤姑做的,现在也是功亏一篑,这第一计以先帝遗诏震赫全场已经无用,既然决定今日动手,她又如何会没料到这步呢?手一击掌,百官之中立即站出数十位武官走到二王秦昊烁身旁,高喊:“太后乃先帝亲封皇后,先帝有诏传位吾王,大家看清楚了,分明是六皇子夺位逼宫,我等不要再被他迷惑!” 群臣哗然,没有想到事情会急转直下,发展到这样。此时二王秦昊烁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昂首站在那处,一股王者之气油然而生。 而瑞王等人也都站到了皇帝身前以作护卫,今日一战,看来是在所难免。 正文卷 170.谋定 场面气氛一时凝滞,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秦天策目露讥讽,冷笑道:“还有人要站出来么?”视线扫了一圈,果真陆陆续续有人站到了二王的行列,若不是早就查明这些名单,恐怕今日当真是要政变了。而熙熙攘攘留下的居然大都是臣,除去兵部尚书周达沉目旁观。 宁相见此情形吓得面色全无,这是要逆天了吗?可却不敢出列来喝斥,还是言成晓跨出一步,怒喝出声:“尔等都是要造反了吗?竟助纣为虐?” 秦天策看了看二王与那班倒戈的逆臣,再看看神色得意的太后,不由轻笑一声:“阿瑞,看来今日朕是孤掌难鸣啊。”瑞王冷笑三声,“乱臣贼子,也想造反?” “阿瑞,你为何这么死脑子呢?一定要帮他吗?”一向低调隐忍的秦昊烁终于开口了,目中精光四射,“秦天策,你也有今日?当年是本王没有防备,中了你的奸计,这一次本王卷土重来,你就束手就擒吧。” 秦天策脸带威仪傲视:“就凭你?朕可以赢你一次,就能赢你第二次。”此时瑞王已经提了内力高呼:“禁卫军何在?” “属下在此!”不知何处传来齐声呼吼,随即从殿外涌进一群黑色军甲,把殿内所有大臣团团围住。另有一群围住了南绍太子与西凉王爷以作保护,请二人转移到殿外,南越尘只脸色肃穆地扫了眼场上形势,就默不作神跟着禁卫走出了殿门。 太后大惊:“你早有布防?”怎么会,他怎么会知道今日她们要行动? “哼。”秦天策冷哼出声,随手从袖里扔出一本书册到地上,怒道:“此乃太后近些年收支的账目,只需一翻就可看出太后私藏公款无数,敢问太后,您这些公款用到哪处去了?” 太后双目瞪住那地面蓝色封页的册子,明明当初那刘公公被她灭口,账本也被烧了,那些证据早就不存在。皇帝如何得来另外一本账册?不,他定是在讹她,不可能拿到账本的,镇定心神道:“哀家不知你在说什么。” 言成晓却已经捡起蓝色册子翻开,朗声读:“景帝三十年,宁德宫修缮用银两千两,景帝三十四年,中秋摆宴用银五千两……太后,还要再念吗?”一干臣全都哗然,这数目当真是匪夷所思,景帝乃先帝封号,意为先帝在位期间,还是皇后的太后已经开始敛财,其目的不言自明。 太后脸色变得铁青,却找不出反驳之词。秦昊烁见形势不利于自己,立即扬声高喝:“别听他胡言,今日尔等都已与本王站出列,以秦天策之心性,在场所有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我等若不奋力一击,那么就都等死吧!听本王号令,杀!”扬臂一挥,人已经横剑冲了上去。 武将们心知二王所言有理,且他们里面不乏忠于二王之士,立即抽出了腰间佩剑,与禁卫军们杀成一团。忽见太后连击三掌,不知从何处现身十几名太监装扮的宫人,这些都是她暗中安排的死士,防的就是这样一刻,因为他们的加入,场上厮杀不再一面倒,反而成了势均力敌。 秦天策沉颜目视着底下的厮杀,脸上一片萧杀之气,韩萧没有离开他寸步,唯有他知道此时皇上不能动武,他必须要保护其安全。一声尖啸,紫卫们也加入了战斗,加上禁卫军涌入的越来越多,武将们明显抵挡不支,而太后养的那群死士也越来越多的躺在地上,瑞王才高喊一声:“若是不想自己家人丧命的话,都放下手中武器!” 武将们愣住,有人怒吼:“你说什么?” “你们还不知道吗?就在殿外,尔等家眷已经一一被拿获,如果你们仍旧执迷不悟,那么皇上只能以叛逆之名处置,祸连九族!” 这回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他们甘冒大险为二王造反,从未想过会祸及家人。秦昊烁见众人神色有松动,立即扬声而喝:“不要中了他的奸计!定是在诳你们!”这一震赫,拉回了武将们的心神,纷纷面露疑色。 秦天策唇角轻勾,朝韩萧使了个眼色,只见韩萧一声啸,立即从殿外压进一名华衣妇人,秦昊烁脸色微变,宁相已是惊呼出声:“若双!”此妇人果真就是二王妃宁若双,她虽为阶下囚,脸上神色倒是并不惊乱,抬眼瞥过一圈,随即就垂了眸。 叛臣见二王妃被抓来后,这回再绷不住了,谁无妻谁无儿,都不忍眼睁睁看着她们就此横死。只要一人放下手中的剑,其他人也都熬不过去,纷纷放下了剑,到得最后,只剩几名死忠且无家眷的武将还站在秦昊烁身侧。 瑞王站定下来,横剑在胸,闲凉地说:“二哥,你若还记挂着京城两里之外的援军冲进皇城来谋反的话,可以放下了,那一万反贼已经伏诛。” 秦昊烁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却是苍凉之极:“好,好,好!成王败寇!我秦天烁既然敢赌,就也输的起!本王道自己已是机关算尽,事无遗漏,却没料到你秦天策心思更是慎密,城府如此之深,早就安排了这出戏,等本王来演是吧。” 秦天策不语,他说的没错,为了今天这出戏,他已经谋划了很久,也等了太久。为的就是彻底把朝中这些乱臣贼子连根拔起,无论是明的还是暗的,更是要把太后与二王一击即中,绝不再放他回封地成为自己的威胁。 秦昊烁死盯着他,心知已经大势已去,又一次的功败垂成,忽然不甘而又恶毒地说:“秦天策,你以为你的皇位坐的很稳吗?恐怕在座群臣还不晓得吧,昨夜凤染宫被血洗,青妃被他国奸细掠走,不出百日,定当在他国的城楼上出现,到那时,本王倒要看看你会如何做?是拿江山去赌,还是一箭穿心射死她,永绝后患?” 秦天策目裂而开,怒得从殿上冲到他跟前一把揪住衣领,咬牙切齿问:“是你?”居然是他暗中勾结外敌,血洗凤染宫,为的就是想乘他心乱之时发起内乱!难怪那沈墨能够神鬼不知的潜进了皇宫,原来是有他和太后在里面照应。 “那沈墨究竟是哪国人?他去往何方?”再控制不住镇定,急问出声。 秦昊烁看他这幅神态,笑了起来,不怀好意地说:“秦天策,你不该把弱点暴露于人前的,像从前那样,清心寡欲的让本王找不到弱点多好。现在全天下人都知道你秦天策的软肋是她,青妃宁染青!”说到最后,已经是高声呐喊,无论是殿内,还是殿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成功看到秦天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后,他又凄然而道:“本王有什么错?这皇位本来就是本王的,你就利用一个‘景’字,给我按上了忤逆之名,夺我皇位,改我名,驱逐我去苦寒之地,今天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被你逼的!”讲到此处却奋力发出一掌,秦天策饶是反应迅速,立即闪身,还是被他掌风给扫到,逼退了几步,嘴里一阵腥甜,硬是忍住才没有吐血。 秦昊烁眼中闪过讶异,他这掌本乃强弩之末做最后一击,没有想过真能伤到他,却见此情形,暗道是刚才的话乱了他心让他没有防备吗?看来宁染青当真在他心底极其重要! 秦天策怒沉的声音响彻全殿:“来人,把反贼秦昊烁打入天牢,择日问斩!” “不!”太后痛心急呼起来,想要冲上前,可被禁卫团团围住,根本无法移动一步。 已经有禁卫上前要押人,忽然一直沉默不语的二王妃高呼:“等等!”因她身份特殊,不仅是王妃,还是宁相女儿,又是宁大将军的亲妹,故而秦天策挥手暂且阻止了禁卫。 只见宁若双盈盈拜倒在跟前:“皇上,可否容命妇与王爷说两句话?” 见皇帝没有反对,她从地上站了起来,轻抬步子走到二王跟前,仰首凝看他神色,伸出了右手去抚他额边散乱的发,轻道:“王爷,若双只能送你最后一程了。”声音虽轻,可在场诸多都是习武之人,还是皆能听见,只道王妃对王爷情深,不忍见他就此沦落阶下囚。 忽听一声闷哼,秦昊烁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的女人,其他人不知发生了何事,因为宁若双用身体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可看二王的脸色极其不对劲。瑞王神色一肃,立即上前去推开宁若双,却见秦昊烁心口**入了一把匕首,深至没顶,惊的脸色大变,所有人也都被此情形给惊呆了。 唯听太后凄厉疾嚎:“烁儿!”人已经栽倒下去,被凤姑用力扶住,目中已满是绝望。没了,什么都没有了,她的儿啊! 那一刀插的很深,顷刻间血泉水一般涌出,落了满身都是,秦昊烁再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仰躺着的他紧紧盯住面前的女人,颤着声音问:“为……什……么?”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在她手上。 宁若双精致美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王爷,你终于可以属于我了,再不会被别人牵走了心。”回首看向那边震惊的皇帝,笑得如嫣然一朵花:“我为你杀了他,你的皇位可以保住了。只可惜,你心爱的人呢?恐怕永远都找不回了吧。”意有所指,成功看到那人脸色沉白后,笑得更加开心。 她朝秦昊烁身旁走了两步,下一秒就倒在了他身上,手轻轻抚着他的脸气息微弱地说:“王爷,我来陪你了,你黄泉路上不会寂寞的,有若双陪着你……”气息渐无,闭上了眼,嘴角有血迹出来。 秦昊烁目瞪着,眼睛发红,不过瞬间,也气绝身亡。 韩萧上前去查探,最终站起身摇头道:“王妃服了毒药。” 宁相像是才反应过来,痛呼出声:“若双吾儿啊!”想要扑身上前,却被一旁侍卫拦住,此刻没有皇上下令,任何人等都不能接近反贼。瘫软在地的太后已经不再哀嚎,只愣愣地盯在那处,秦昊烁虽已气绝,可眼睛却没有闭上,竟是死不瞑目。 这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秦昊烁怎么也能称为一代枭雄,其心机谋略都过人,哪里会知最后的下场是如此凄惨。 秦天策沉默半饷,下旨:“以王爷之礼厚葬。另一众谋反罪臣全部拿下,明日问斩,祸不及家人,殿外家眷可放了。并格去太后头衔,贬为素人,关押静心院。” 恩威并施,在场官员心服口服,高喊三声“万岁”。 一场逼宫**,终于落幕了。但后事还有许多,斩除了太后一脉,还剩一方。可秦天策已经不会再心虑,都说君政之道乃会衡量朝政,原本太后与周达就是互相制衡,现扳倒太后这根硬骨头,拿下周达更不在话下了,只略施小计,周达就交出了兵部尚书一职,转位于他心腹之臣。 至此朝政内乱剪除,却已经是十日后。 这十日,秦天策过的是极其漫长,又胆战心惊。平乱他可以布局周密,没有丝毫差错,可,派出去追踪的人却迟迟没有回报,秦昊烁临死前的那番话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甚至夜夜做噩梦。 总梦见战场、军队、城楼,然后就是她一身白衣被绑送到两军之前,不知何处飞来一支黑箭,直直穿进她心口。等回首去看箭射来的方向,发现那拉弓之人居然是自己! 日复一日做着这同一个梦,到后来整夜都睁眼不敢入睡。 他不能接受,他会杀了她!他怎么会杀了她呢?可是心中却在问,若真到那一天,她被敌国押在城楼上要挟,他会如何做? 江山与她,他要如何选?而,染青,你究竟在哪里? 作者有话说:此卷已完,下一卷就是江湖卷了,太后梦璃等人还会再叙述,交代其他事情,但笔墨不会太多了。 正文卷 171.情景重现(1) 所有人都在问:宁染青,你究竟在哪里? 回到血洗凤染宫的那一夜,一袭黑衣人从东门南门横势而出,而染青却正昏迷着躺在一辆普通的马车里,从北城门离开了京都。 她的身旁,躺着同样昏迷的寒玉。 驾车的人,一身灰衣长袍,头戴的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了半个下巴在外。这身装扮如平时在外跑的马夫,极其普通,但他有一双不同于马夫的手。一般常年在外奔波的人,定晒得极黑,可这人无论是露在外面的下巴,还是牵着缰绳的手,都很白皙。 尤其是那手,手指修长,而手背上几乎可以看清皮肤底下青色的血管。 马车不知行了几天几夜,染青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眼睛睁开霎那,脑中有片刻空白,随即第一反应就是去摸向小腹,这已是最近一阵子她醒过来的第一个动作。 “娘娘,醒了吗?”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一转头,就看进寒玉担忧的眼中。昏迷前的情景立刻如潮水般涌回脑海,猛地想要坐起,却浑身发软没起得来,有种体力透支的疲惫。 因为这一挣动发出了响声,身下的马车在此时停了下来,帘门被人从外面掀开,一股冷风透进来,迅速赶跑了里面的暖意,两人都觉一个冷颤而过。马车外站着一个灰衣男人,他的长袍被风吹的扬起,因为戴着斗笠,看不清他的脸面,却能感觉他的视线像凶恶的野兽一般危险地盯着她们。 只见那人慢慢地掀开了自己的斗笠,以为可以看到庐山真面目,却不知在斗笠下面,这个男人戴了一副黑金属的面具,遮住了他的上半部的脸,只空了嘴巴以下的部分表露在外。面具背后的那双眼,是那么的,让人觉得胆寒! 这个男人就是那天晚上夜袭凤染宫的人! 盯着那双如野兽般慑人的眼看了好一会,染青有些忐忑,不明白此人抓她是何意,但不用脑子想也知定不会是好事。从那男人背后的天色来看,不知是夜色将来,还是快要天亮,昏昏暗暗的。 寒玉立即挡在了跟前,戒备道:“你想干什么?” 染青皱起了眉,听寒玉说话的声音就知她跟自己差不多,也是一样无力,许是她会武功,要比自己醒的早一些。可即便寒玉恢复了功力,与这个人根本是不能打。此人就像他的目光一般令人胆寒,武功有多高她是不晓得,但那晚凤染宫里的血,染的满地都红了。 秦天策派在她那守护的一群紫卫,个个武功都不凡,却全都成了此人的剑下亡魂。而且不止他一个,他还带来了一批死士,全是杀人不眨眼。 现在那群死士呢?是散布在四周?可是好像听不到任何动静,不过凭她这种不懂内力的人,想必也听不见他们的气息吧。男人只盯视着她们,或者说是盯视着她,他的目光像有穿透力般,透过寒玉看进她眼里,但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说话。 染青艰难地抬起手拉了拉寒玉的衣袖,淡声开口:“稍安勿躁。”不是她能在劣势下保持从容,而是此人虽然气息冷得令人害怕,可既然在凤染宫里没有杀她们,此刻应该也不会,否则也不用花这么大的精力把她们从宫内掳劫出来了。 至少现在,她们的性命是无忧的。 男人眼中闪过流光,染青看得清楚,应是诧异。只见他抬手扔了一个布袋进来,随后就放下了帘子,马车又开始继续往前行走,不快也不慢。 两人面面相觑,不明他是何意,视线却都移向那个布袋,最终寒玉还是小心地打开了那个布袋,里面是一壶水,还有一些干粮。见到了食物,两人才觉肚腹空乏,尽管那干粮看起来难以下咽,都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染青正要伸手去取,却被寒玉按住,谨慎地说:“娘娘,小心有毒。”却听外面传来一声冷哼,隐含讥笑。染青提高了音量道:“寒玉,把水给我,我口渴了。” “娘娘?万万不可。”寒玉急着要劝,却见她神色坚定,已经撑着身子坐起来,取过了布袋里的水壶,并没有立即就喝,只是给了自己一个安抚的眼神。知道娘娘聪慧绝顶,若她觉得没问题,那当是没问题了。 初醒过来,本就嘴里干涩,甚至连嘴唇都有些干裂了,可见这马车应该已经行了有段时间了。清凉的水一润,顿时犹如甘泉一般,“咕咚咕咚”连喝了几口。等喝爽了,才把水壶递给寒玉,示意她也喝,明显她的唇也裂开了,可见两人已是缺水多时。 人的潜能可以饿上七天不死,但无水却最多只能三日就到达人体极限。她和寒玉没有死,要么就是三天还未到,要么就是刚才那男人有定时喂她们喝水,试问这样做的人怎么可能会在水里下毒呢?当然也不排除下那种导致人昏昏沉沉没力气的迷药,总不会要了她们命就是了。水一下肚,立觉肚腹空空如也,饥饿之感涌来,甚至有些胃痛了。 几日没进食,也亏得自己能挺过来的,取过干粮就往嘴里咬,那是一种很硬的饼,干的难以下咽,但想到肚子里还有一个小人需要营养,人醒过来了就不能再饿着他,硬是把那口饼一点一点咽进了肚里。 实在难吃,就和着水一起吞咽,不过一会就觉肚腹涨饱了。不管这个可怕的男人要把她带到何处,她都一定要坚强,因为她还有宝宝,还有寒玉要保护。 寒玉见染青都已经吃了,也就豁达起来,无论如何,她都是要陪着娘娘的,生或者死,永远不离不弃。拿起剩下的干粮,也艰难的啃起来,吃着吃着却泪流满面了。 “傻丫头,你哭什么啊?是饼太难吃了吗?” 寒玉摇摇头,一面啃着饼,一面流泪,到最后才哭着说:“娘娘,奴婢想起咱宫里的人,忍不住流泪了。”染青一怔,随即眼睛开始酸涩,心里如绵针在刺。 凤染宫里的太监和宫女们,处了这许多月,陪着她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早就像是一家人。还记得那十五月夜,她们一起围坐在院子里赏月,和乐隆隆,小路子,小明子,绿荷,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 一直左思右想要保住她们的性命,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出宫,却哪里会想到他们全部死在了她的眼前。绿荷那丫头总是带着明亮的笑容,柔和地在她身边说着贴心的话。就连到了最后关头,都挡在了她身前,用那娇弱的身躯为她挡剑,为她去死。 不止绿荷,还有左通,以及那些紫卫禁卫们,与他们相交不深,却为了她浴血奋战,与那男人带来的死士血战到死。这些,全都在她眼前发生,她只能无力地看着那么多人为她而死。闭上眼,那晚的场景又再次重现。 原本,染青与寒玉和绿荷在内屋里研究膳食调理,却听外面传来噪杂声,紧接着就是惨叫声,不停听到有人在喊“保护娘娘”,等三人走出内室去看究竟发生了何事时,只见一群黑衣蒙面人与左通领着的禁卫们缠斗在一起,地上已经躺了许多宫女和太监们的尸体。 忽见小路子满脸是血的向这边扑来,口中高喊:“娘娘,快跑啊。”下一秒,他就被人一剑穿心而过,倒在了当下。绿荷吓的尖叫起来,也引来了来袭敌人的注意,就见那头领眼中一亮,手中剑灿如花,连挑了几人,下手狠毒,凤染宫里到处都是惨叫声和飞溅的鲜血,大有挡我者死的势态。 寒玉见此情形立即警觉地护在染青身前,左通追上来与那头领厮杀在一起,可明显不是他对手,迎面躲过一掌,却被剑穿胸而过,血立即喷了出来,他眼见情形不对,嘶吼道:“寒玉,保护娘娘进去,快!” 染青知此刻情形危急万分,不用寒玉说,扭头往内室里面跑,绿荷也跟在了身后,寒玉是最后一个进内的。四处查看可有趁手的武器,可这乃她寝室地方,哪里会有什么尖锐物件啊。外面的惨叫声就在耳边,还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感觉死神在向她们招手。 寒玉刚才在外拾了把长剑,此时把两人推到窗内横剑在胸,暗暗决定,今日就算是死,她也要拼了这条命与贼人抗战到底。不过是半刻,那灰衣头领已经提剑冲了进来,左通虽受了重伤,成了血人,却依旧紧跟其后,做着最后的抵抗,他想拼死拖住一刻是一刻,求救信号已经发出,韩萧定会立即带人前来营救,只要撑到那刻,娘娘可能就没事了。 那灰衣头领像是不胜其烦,回头冷笑一声:“不知死活!”出手快如闪电,一剑又刺中左通的肚腹处,接而拍出一掌打在了他胸口。 左通喷出一口血,随着那头领的剑抽出,倒趴在了地上,身下的血开始蔓延。 正文卷 172.情景重现(2) 染青盯着躺在血泊中的左通,一股悲恸袭来,他死了吗?那是婉玥喜欢的左通啊,他死了,婉玥要怎么办? 忽听耳边又传来刀剑相碰声,抬头就见寒玉已经提剑冲了上去,与灰衣头领斗起来。可连左通都不是他对手,她怎么可能打得过?不过几招,男人都没有用剑,挥来一掌就打中了寒玉的后心,一个踉跄倒在染青的脚边,立即昏死了过去。 “寒玉!”刚惊叫出声,却觉身边人影一闪,刚还怕的浑身发抖的绿荷忽然疯了一样,跑过去就要去抱住那头领,嘴里大喊:“娘娘快跑!”等染青反应过来,已见绿荷都没近的了那人身,被他一剑刺翻,随后一掌打飞过来,条件反射就要去扶,却被这股力给扑的倒在了床上,抬眼去看,绿荷已经紧闭了双眼,口里鲜血流下来,像是没了气息。 忽觉万念俱灰,亲眼看着身边的人前一刻都还在说话,这一刻都倒在了这里,凤染宫已经血流成河,至此,她知道,是等不到秦天策赶来了。人在将死那刻,反而会镇静下来,潋去慌乱的心神和心中的悲恸,闭上眼,等待那穿心的剑,锥心的痛。 可是空间里却悄无声息,睁眼去看,就见那头领剑尖点地,却只是站在她面前,冷冷地看着她,黑巾背后的眼睛射出的寒光慑人心魄,却像是没有动手的打算。 “想杀就杀!等什么?”染青怒道。难道还想折辱于她? 忽然那蒙面头领幽幽道:“谁说我要杀你了?” 染青一愣,此话何意?他不杀她?这般血染宫殿,不就是为了杀她吗?事出突然,她都没心思去猜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凤染宫会出现刺客。受的刺激太大,没了心力去思考,可此刻这人却说不杀她,那…… 还在旋思,蒙面头领忽然上前在她身上一点,立即觉得腿脚软了下来,人就要倒下去,那人顺手一接,倒在了他的臂弯里,然后抱起她,就要往外面走。 这时刚刚昏死过去的寒玉醒了过来,睁眼就见这情形咬牙忍着剧痛爬了起来,拾起地上的剑还要上前,可她受了伤连站着的力气都没,如何还能与敌斗。染青见那抱着自己的头领嘴角牵动,眼中闪过杀气,心中一凛,立刻大声叫:“不要杀她!” 本是踢出去带了五成功力的一脚临时收了力,只是轻轻一踢就把人再次踹翻在地,寒玉还要再爬起来,染青急道:“寒玉,不要送死了!”“不,娘娘,寒玉发过毒誓的,您生我生,您死我死。” 一句话,就把染青的眼泪给逼了出来,死了那么多人了,寒玉不能再死了。却在这时,有两人从门口钻了进来,一看服色是灰衣,脸色一变,是他们那群杀人的死士,很显然外面已经不留一个活口了,他们见寒玉吃力地要再爬起来,其中一人提剑想上去补一剑击杀。 “不要!”染青无法动弹,只能哭喊出来,可恨自己为何不懂武功,只能这样无力且眼睁睁看着他们为她而死。 灰衣头领低喝:“住手,把人一起带走!” 说完就抱着染青往外走,在经过某处时,眼神一闪,手一伸一件披风兜头罩在了染青身上,她眼前变暗,什么都看不见了。感觉到那人在走动,鼻端全是血腥味,接着身体一轻,应是在空中飞。心念闪动间,想要最后拼一把,刚张口准备大声呼救,却觉颈后一痛,人昏沉了过去。 之后就一直脑子昏昏沉沉,陷入了血腥噩梦里无法醒来。 现在回想起这些,眼前又染上那片血色,心腔里全是悲意。忽然想起当时寒玉是受了伤的,她被那人一掌打中后心又踹翻在地,立即拉过她看,嘴里问:“寒玉,你的伤怎么样了?” 寒玉摇摇头道:“娘娘,奴婢没事,只觉得背后有些疼而已。”应是受了不小的内伤,但还能撑的过去,至少是保住了这条命,她明白,是娘娘又救了她。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内展开,两人都没有心情再说话,浓浓的悲伤侵染了思绪,耳边只剩单调的车轮滚过路面的声音。马车在走了大概一个多时辰的时候,缓缓停了下来,从帘门缝隙向外看,一片漆黑,是到了夜晚了。 “下来!”外面那灰衣男人沉声下令,语调冰冷不带任何感情。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忐忑,寒玉一咬牙率先掀开帘子下了马车,然后站在外面等她。过了这么会,全身的力气已经恢复,只是觉得头有些炫而已,借着寒玉的力踏上地面,顿觉头重脚轻,是躺得太久的缘故。 环看了下四周,黑漆漆一片,却也明白此处是荒郊野外,在前方二十米左右开外隐隐有一处屋子,走到近处看连门都没有,里面空空荡荡的无人居住,是荒废了的。灰衣头领就走在前面,也不怕她们敢逃,这四下无处可躲,凭着一个不懂武功和一个受了伤的女人,是绝对逃不了的。 倒是有些奇怪,此人居然是一个人,那些他带来的死士不见踪影。 进了那空屋后,立即燃起了一堆干柴,照亮了屋子。灰衣人一言不发地在火堆边坐了下来,不知是到了何地,夜间寒风而过,染青和寒玉都穿的不多,还是宫里那套绸布衫子,刚才下来时竟然忘了要把披风一起拿下来,寒意侵骨打了个寒颤,只迟疑了一秒,走近火堆随地坐了下来。 灰衣人飘了她一眼,没有作声,从怀中摸出了干粮,是与她们之前吃的同样的干饼,沉默地啃起来。他脸上的黑金面具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发亮,也更增添了他的神秘和冷酷。 看这情形,似乎是打算今夜在这处休息?那些年远逃在外,因为做好了准备,身边银两充足,可从未住过如此差的环境,这还是人生第一次。可此时也不是来计较这些的时候,俘虏的生活还能有要求吗?这个人没有打她们,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可能是那饼不宜消化,之前吃了点后到现在也不觉肚饿。只觉得空间气氛太过沉闷难熬,因为无法确定自己和寒玉到底昏迷了多久,也就无法知道被掳劫出来有几天的,但想凤染宫那么大的动静,宫里头应该是知道了吧。秦天策……应该会来救她的吧。 本在胡思乱想,忽听耳边传来男声:“谁?”心中一颤,抬眼去看他,不明他是何意。却听屋外传来人声:“头,是我们。”原来他是发现了屋外有动静才扬声问的,警惕心还真是高,她根本什么都没有听到。 两个身着夜行衣的人走了进来,并没有看她们,而是直接跪在了男人身前:“头!” 男人摆了摆手后,那两人才站起来。只听男人问:“外面情形如何?” “如头所料,东云皇帝暗中派兵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搜捕,东南方向的兵力要多一些。” 染青有些意外他们居然当面汇报这些事,一点都没有避嫌。抬眼看过去,正对上那个头领危险的目光,吓得她立即垂了目不敢再乱看,只听他沉声问:“那东云皇宫有何动静吗?” “我们的探子基本都撤出了皇宫,留下的几人至今没有消息,恐怕是……我们行动后的那几日宫门紧闭,严防甚紧,探子再进不了里面。” “那王爷他们可是安全离开了?” 见两人点头后,他才再下命令:“立即加派人手去保护,定要保护王爷安全抵达国内。” “是!” 沉默不语的染青,抓住了几个关键词:王爷、离开、国内。他的意思是那什么王爷在东云?或者是皇宫?二王?不是,啊!是西凉王爷!他们是西凉人? 终于有些明白他们抓自己的目的了,西凉一直来犯东云,因为宁飞扬坐镇边疆,苦无突破,于是暂时偃旗息鼓假意派那王爷出使东云向公主求亲,以达到转移视线的目的,却在暗中又布施毒计,把她从凤染宫里劫走,为的就是以她为人质来要挟东云,无论是秦天策,还是远在边疆守卫的宁飞扬。 几乎可以预见到自己今后的可能遭遇了,会有那么一天,她是要被推上两军对垒的城楼的吧。到那时,宁飞扬会如何做?而秦天策又会如何做? 心底泛出苦味,从没想过会有一天她的生死牵涉到国与国之争,那么此行是往西面吗?听他们所言,定是出来好多天了,看来沿路这灰衣首领给她们喂的不止是水那么简单,可能是什么流质食物,否则哪能坚持到现在。 忍不住又悄悄抬眼去看那边,刚才那两个黑衣人已经不见了,想是奉命办事去了。 等等,头、黑衣人、死士,这画面怎么感觉如此熟悉?仔细看那人眼神,凌厉、杀气,还有什么?莫名的熟悉感?脑中灵光闪过,什么从记忆里苏醒过来…… 正文卷 173.劫难 染青被那个想法给吓了一跳,眼睛瞪大,忍不住轻唤出来:“沈墨?!” 他是沈墨?那双眼睛,是了,当初隐在黑巾后的眼睛也是那般慑人!是那次的印象太过深刻,所以刻进脑里从未忘记,更没有忘记在他奋力拼杀出去后,他带去的那群死士全部命丧箭下。那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杀戮! 却没有想到,第二次再见此人,又一次让她亲眼目睹了杀戮。 男人扬声而笑:“青妃娘娘,真是好心智,好记忆!居然还能记得一面之缘的深某!” 这回染青是心沉到了谷底,当初她急中生智巧施了一招美人计迷惑敌心,让这个沈墨差点命丧当场,居然是埋下了深仇。后来听闻他是天下第一杀手,武功深不可测,说到底就是个杀人魔头。原本还指望他是某人的属下,对她有忌惮,不敢动她的,此刻再不敢如是想法。 亡命之徒最是讲义气,她害得他几十个兄弟身死,恐怕接下来的日子,她与寒玉是讨不了好了。心思翻转,沈墨抓她有两种可能,一是为了西凉国,二则是为了报仇!他要以她为饵,引秦天策出来,为他那帮兄弟报仇雪恨! 想到这里,她忽然笑了起来,当初就是她的一笑,让他错失良机,那么此刻这笑想必对他来说定是影响极大。果真看到男人眼中闪过异色,那么就是第二种可能了,他志在报仇。 沈墨潋去眸中情绪,冷冷盯着眼前的女人,当初自己就败在她那一笑,如今她的笑依然是那么美丽动人,在暗夜火光的映照下,似山间精灵,似暗夜魅影。多少次忆及他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他都恨得咬牙切齿,对自己恨,对她更恨。 可每想一次她那笑容,心底就刻的深上一分。接到上头命令,杀进凤染宫时,他以为自己报仇的机会终于来了,抱着违抗命令的想法,假装误杀掉她,要为死去的兄弟报仇。可看到她突然出现在眼前时,心神乱了一分。 她那惊慌和悲恸的眼,让他觉得心头快意,她终于感觉到当初自己的疼了?手中的剑挥的更快,下手更加不留情,他就是要她亲眼目睹所有身边的人血溅当场!挡他者死!杀尽一切障碍,走到了她面前,看她一脸昂然等死的样子,却没有提起手中的剑。 那个婢女武功平平,屡次不顾性命想要冲上来救她,本想了结了她身旁最后一人,听她哭着哀求,一念之间改变了主意。若有一人是她在意的一起带上,正好可以用来做要挟她的砝码! 这一路马不停歇的奔波,在静无人烟的时候,忍不住停下来掀开马车的帘子,惊觉已经有些时日她们没进水进食了,脸色变得苍白,嘴唇干裂,立即取下水壶喂她喝下,路经农家,还特意要了米汤再给灌下。否则行了将近十天的路,这主仆二人早就饿死了。 之后就觉懊恼,不过是一个俘虏,饿上几天只要不死就行了。于是狠了心不管她们,倒没想两人自个醒了过来,也是他见离了都城远了,没再继续点她们的昏穴。听着两人的说话声,心头一动,忍不住掀开帘子瞧瞧她醒过来是一副什么表情。 却见她眸子清亮,没有显现惊怕,就算到了这样的绝境,依然从容镇定,不哭不闹。微微有些失望,女人这时候不是都该哭的厉害吗?她为什么这般与众不同?后来听那丫头怀疑食物有毒,忍不住冷笑出声,他沈墨若要杀她们还需要用毒?勾勾指头就可以让她们死。 倒是没有想到她会认出自己,当初去行刺东云皇帝时也是蒙了面,此时他又带了面具,这样她都能想起来,可真够聪明的!被她这一提,又忆起初次见面的情景,心头发怒,真想一剑上去杀了她,也不用……也不用这样困扰他! 染青心中有些发怵,看那沈墨露在外面的眼睛一个劲盯着自己,明明灭灭像是有杀气,他被她认出来,动了杀心?刚才怎么就那么傻的呢,人家蒙面了自然就不想被认出,她还当他的面给念出了他的名字,这不是硬逼着人家杀人灭口吗?再加上之前的仇恨,恐怕…… 见他身子一动,吓得心都要跳了出来,可他却是转开了视线,伸手拿树枝去拨火堆里的柴,挑的更旺了些。看这样子应该是暂时不会动手了,心这才落了地,立即也移开了目光,不敢再乱飘了。 因为屋子没有门板,夜风就直接透进来了,即便是有堆火烤着,还是抵不住这秋寒,染青忍不住抱住自己身子,却还是有些慑缩。寒玉见状连忙想去解自己的外衣给她披,被染青按住摇头,她本受了伤,跟自己差不多一样抵抗不住寒意,而且身在敌营,尤其是女人,更是要小心谨慎,切不能有不当的举动引起男人的兽性。 沈墨皱了皱眉冷声道:“你去把马车上的披风拿下来!” 两人一愣,见他看向寒玉,才知这话是对她说的。寒玉默了下,没动,她怎么可能只留娘娘一人在与那贼人单独相处呢,万一贼人起了恶心可怎么办,却没去想若沈墨要做些什么,就是她在这里也是阻止不了的。 沈墨没再理她们,直接靠在了墙边,手中长剑放在了地上,闭目像是准备入睡。 顿时除了火苗扑窜的声音,再没有任何声息,静默在身边有着这么一个危险人物的情况下,变得极其难熬。心头的焦虑和忐忑,都没法疏解开来,而又因为之前两人一直昏睡的,并不觉得有困意,除了冷一些。 寒玉用身子为染青挡了些风,且紧紧靠在一起,总算是比之刚才要暖和了许多。之前听沈墨与手下谈话,估计出来已经不是一两天了,心下觉得非常沉重,出来的越久,代表被救回的可能性也越少。 忽然小腹微痛,她皱起了眉头。因为早前那些折腾,原本强健的身体变得虚弱之极,若不是有顾桦的安胎药和千年人参一直养着,恐怕……没想会突遭大难,现在补药肯定是别指望了,不知道会不会对孩子有影响? 孩子!她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她怀孕这事绝对不能被人看出来,万一被发现,那么这个孩子将会成为国与国战争的牺牲品,会成为任何一国的巨大筹码。不,她绝不能让自己的宝宝沦落到这种地步! 算日子,估计是要快两个月了,顾桦说过宝宝到四个月的时候就可能会显肚,那时要瞒就会非常困难。幸好宝宝可能知道妈妈的苦楚,自怀孕以来从未孕吐过,而饮食上的准备也是避开了腥味重的菜。但一时的无碍,不代表今后会没有妊娠反应,所以不管是为了自己和寒玉,还是为了宝宝,她都要在最短时间内想到办法摆脱困境。 察觉身后的寒玉用背顶了下自己,回过头去看她,见她朝自己使了个眼色,循着她的视线去看,见那沈墨外靠在墙,呼吸均匀,深浅有律,像是已经睡了过去。心中一动,寒玉的意思是乘着这机会逃跑? 脑中闪过无数念头,最终还是摇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沈墨的武功都已经见识过,凭他的耳力,哪怕真在睡梦中也能发现动静。否则他怎会如此笃定地当着他们的面就入睡呢,一般武林高手,随时随刻都保持警惕心,且非常浅眠,只要有半点声音发出都可第一时间醒过来。若非如此,作为江湖人,又是杀手,岂不是早就命丧别人刀下了。 退一万步打算,即便是侥幸躲过他的耳朵,也难保外面会有他的那群死士在守着。所以考虑再三,还是不要轻举妄动,若冒了这次险而被再抓回来的话,恐怕之后的路程没有这样优厚的待遇了。 作为俘虏,有马车坐,有干粮吃,还给水喝,现在也并非露宿野外,已经算是很好了。没有十足的把握,她绝不能轻易去冒险,命只有一条,不是拿来尝试的,而且她们还是三条命,为了宝宝她要慎重再慎重。 那一晚就在耳边听着秋风瑟瑟,和柴火噼噼啪啪声中度过。到了夜深时,那堆柴火终于燃尽了,只剩火星在黑暗里扑闪,染青也抵不过困意闭上了眼。 醒来时,感觉被人环抱着,睁开眼,才发现是寒玉紧紧搂住自己,半闭着眼。刚一微动,她就立刻睁开眼,满脸防备地去看四周。一股酸楚涌上心头,她就这么抱着守了一夜? 寒玉,你真是个傻丫头,若是沈墨想要做什么,就算你整夜不睡,也是防备不了的。 曾经一度因为背叛一事把她驱逐,却没想到历难的时候,唯有她还陪着自己。眼睛干干的,心头酸楚,想要唤她却觉喉间堵塞。 寒玉已经发觉了动静,低下头来道:“娘娘,您醒了啊。”松开紧搂的手,扶着染青从地上坐起来,满脸的倦容,却眼睛睁得很大。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昨夜的那堆柴已经变成了灰烬,连一点火星和热气都没了,显然已经熄灭多时。视线内,沈墨之前坐靠的位置已经没了人,微微讶异居然没有天没亮就喊她们起来动身。 正文卷 174.计上心来 看之前那般赶路法,应该是很急才是,或许是已经到了对他们来说的安全地界了?那是离都城很远了吧。 寒玉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去了外面。” 话刚完就见沈墨走了进来,他倒是换了一身衣衫,从之前的灰衣变成了藏青色长袍,黑金面具依旧遮住他大半张脸,气息依旧冷漠,“走了。” 跟着走出屋外后,就见他已经把马车牵了过来。无声坐进马车里,染青就把寒玉按着躺下来,柔声道:“你先睡一会儿,不会有什么事的。”前路还很长,何时能逃脱还是未知数,要逃亡没有寒玉的帮助根本不可能,她若一直这么神经紧张不敢有片刻放松,迟早会撑不住。 像是无声的对战,沈墨坐在马车上赶路,染青和寒玉呆在马车里,无人说话,只隔了一条门帘,气氛凝滞。因为是两匹马同拉,速度飞快,估摸着这路程可能半日就要赶上几十里了。期间染青又啃了点干粮吃,显然水壶里的水有重新装过。 眼见天色又要昏暗下来,又是一天要过去了吗?终于开始听到人声了,透过缝隙看外面,似乎是到了一个小镇。心中略沉,这里定是离开京都很远了,所以他才会明目张胆的进城了。一眨不眨地看外面的地形,因为她知道,可能逃跑的机会要来了。 有人烟的城镇总要比荒郊野外更容易脱逃,大隐隐于市的道理始终都没忘,而且有人的地方也就代表着有希望,一旦逃跑成功,藏匿起来不会容易被发现。 注意到这小镇上的人装扮与东云似乎不同,不仅是服装上,更是在发上也有了改变。且一路过来,几乎没看到一个妇人出现,是此地封闭守旧的原因吗?心中有不好的感觉,此处很有可能不是东云的版图了,因为东云的风气算是比较开放,着装也精致,街头常有妇人出来。 这其实跟国家的强盛有关,国强自然民富,随之思想也会展开来。四国之中,东云与南绍都属于南方国家,可谓地杰人灵,都比较富裕。北定在寒地,甚为神秘,并不知他们国情如何,却是那西凉一直以来都比较没落,这也是为何它缕缕进犯东云的原因。 看来这个小镇已经位处西凉国界了,沈墨当真是西凉人! 脑中浮现沈墨露在外面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他大半张脸都被藏在黑金面具之后,无法窥得其真貌。传说西凉人长相要与其他几国有些出路,五官比较深邃,鼻梁高挺,眼珠都不是乌黑的,会是那种带了褐色的,那西凉王爷就是个范例。可貌似沈墨的眼珠是黑色的,且还是漆黑如深潭一般。 马车在一家客栈门口停了下来,门内立即有小二招呼着他们入内,等到开房间时,寒玉却怒了,那沈墨居然只开了一间,他一个男人怎么能和她们两个女人住一起呢?染青一把拉住她,朝她摇摇头,此一时彼一时,若这人决定了的事,不可能会更改,如今只是同住一间客房而已。 刚走到房前,就在他们隔壁的一扇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两人来,只消一眼,就知这两人是之前沈墨的那两个手下,原来他们已经率先入住了这里。果然见他们朝这边走来,揭下面罩后的两人长得还算俊朗,身上也不再是夜行衣,而是普通的青灰长衫。 这样的人,若走在人群里是也不会被看出来的。都说最好的掩藏就是平凡,看来沈墨深懂此术,而他在进客栈前已经再次带回了斗笠遮住,否则他那黑金面具就变得显目了。 染青和寒玉进了房间后,见沈墨并没有进来,而是令那两人留在这里看住她们,然后就自行出去了。心中一动,久等的机会来了,只要沈墨不在,她就能想到办法。 朝寒玉使了个眼色,寒玉立即领会。 “唉,你!就是你!我主子要沐浴,你去叫店小二送些热水过来。”指着其中一个吆喝,态度傲慢。那男人瞄了她一眼,动都没有动,依然靠站在门口,神情肃穆。 寒玉佯装大怒,叉着腰跑到他们面前,大声道:“耳朵聋了吗?出来这么多天,难道我主子连沐浴都不许?” 被吼的男人眼中闪过恼怒,“哗”的一声,抽出了剑指在了寒玉的脖子上,冷冷道:“回去,不想死的话就安分点。” 染青倏的站了起来,怒喝:“放肆!你敢?”声音不大,却极其威慑。 男人怔了一怔,与旁边那人对视了一眼,还是收回了指在寒玉脖子上的剑。染青走到跟前,冷冷道:“本宫怎么说也是一国之妃,岂容你等如此怠慢?不信回来问问你们的头,本宫连沐浴的权利都没有了?”这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她是跟秦天策学来的,在宫里待久了,什么场合该怎么说话自然有了分寸。 此刻只希望可以用这种威仪,震住眼前两个人。 看到他们眼中出现迟疑,心被提了上来,只要有迟疑就行,证明动摇了。自己这要求并不过分,不过是提两桶水的事,只见一人冷哼了一声,就开门走了出去。 热水很快就送了来,另外还有一个大的木桶。等一切配备齐全后,染青回过身看着伫立门口的木头似得人,眉眼上挑,两人愣了好一会才明白她的意思,脸上微红,迟疑了下还是走出了门外。寒玉上前当着他们的面把门给关上,回头就看着染青笑了,终于走出了第一步。 “娘娘,这水有些烫,奴婢先为你宽衣,待凉些再下去。”寒玉故意扬声道。与此同时,染青边卷起床上的床单,撮成一个麻绳状,边漫不经心地说话:“无碍,赶了这么久的路,浑身酸乏的厉害,热一点的水泡泡,才能解去疲惫。” 寒玉立即配合着弄出水声,就像是人已经进了木桶一般。又暖着声音道:“奴婢给您锤锤肩膀。” …… 站在门口的两人,本一直竖着耳朵听里面动静的,可听了会儿后觉得有些尴尬,甚至脸色赧然。他们多杀戮,极少听到女人细语软侬的说话,更没有像今天这样隔着一道门板听女人在里面沐浴。到了后来,两人凝神闭心,不敢再去听,只耳观鼻,鼻观心,默默静守。 沈墨从外面回来,就见自己两个手下屹立在门外,皱眉问:“你们站这里干嘛?不是让你们在里面看着人的吗?” “头,她们在里头……洗澡!”侧耳去听,仍能听见有水声,倒是说话声没有了。 沈墨脸色微变,想都没想一脚踹开了房门,里面哪里还有两个女人的踪迹。而那水声则是用了一根绳子横挂两头,中间垂下打成结的布条绑住了好几根筷子,窗外的风一吹进来,那筷子就会随之摆动,从而勾动了水声。 两个男人吓得脸色惨白,这……是怎么回事?“蠢材!”沈墨怒喝,迅速闪身到窗台边,果然见那里有一条用长布撮成的绳子,蜿蜒而下到楼底,很显然两个女人沐浴是有预谋,已经逃离多时,而他们有武功的居然被耍的团团转。 “属下该死!” 沈墨沉怒喝道:“还不追?”这时候还来什么该死不该死,人都跑了,说完自己先闪身从窗台跳下,其余两人见状立即紧跟其后追了出去。 一阵风吹进来,牵动着那筷子在水中轻摆拨动。过了一会儿,床板被掀开了一条缝,静等了片刻,才整个被掀开,寒玉从里面钻了出来,接着把染青也给扶了起来。两人左右细看,门庭大开,窗户也洞开,却是不见他们踪影了。 “娘娘,您真是神机妙算,知道他们一定会追出去呢。”寒玉那是既高兴又佩服,早知娘娘聪慧,却没想到会有这么个妙法子。 其实原本染青是的确打算从窗户那里翻出去的,可转念一想,这里是二楼,又在街道外边,若是两个女人翻墙,定会引来注视,甚或骚动。那守在门外的两人或许武功没有沈墨高,但也不会弱到哪里去,有个什么反常动静的话,绝对逃不过他们的耳朵。 在她要用床单做麻绳时发现那张床很简陋,就是用木板压在了上面,底下有个很大的空间,完全可以藏住她和寒玉二人,于是计上心来。使了一招“空城计”,让他们以为两个人逃走了,自然第一反应就是去追,也可称之为“调虎离山”。 现在恶虎走了,这里当然也不能久留,难保那沈墨转身想通了会回来,所以必须立即离开这里。毫不迟疑地去拉寒玉道:“快,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眼见要跑出门时,两人却止了步。 因为门口被人给堵住了,是沈墨!他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露在外面的眼睛更是寒光四射,“青妃娘娘,真是好心计,只是沈某在外已经等候多时了。” 染青脸变白,一边后退,一边问:“你怎么会看出我们没离开?”很显然,她的精心布局被拆穿了。 正文卷 175.气息 沈墨从门外走进来,一脚踢上了门才道:“娘娘的妙计,原本沈某也参不透的,只是你千算万算,少算了一样。” “是什么?”少算了哪一步?即便现在逃跑无望,她也有些好奇,这个小计谋从开始布局到实行,到最后选择躲藏在最危险之地,看似简单,但把人的心理和第一反应算计在里面了,还有什么她是漏算了的? 沈墨的嘴角牵起了一个弧度,似笑非笑地说:“你少算了我的武功。只要房中有活人,就一定有气息,其实我站在窗台前看你营造的假象时,就已经听到了你们的气息在床板之下。既然娘娘喜欢玩,那么沈某就不妨配合一下,让你玩个尽兴。” 染青听得心中苦笑,她算了半天人心,却忽略了人心之外的东西。是她低估了沈墨这个人,他不仅武功高,头脑也精明,不是那么容易被骗的。 眼见两人被逼的退到了床边,沈墨仍旧没有止步,阴冷的眼神看得令人发慌。寒玉挡在染青身前,强装镇定喝道:“站住,别再过来了!” 沈墨倒是真站住了,随手扔来一个包袱,冷冷警告:“我耐心有限,不要再有下次!”说完一脚踹翻了沐浴的水桶,人就走出了门外。 屋门没有关,灰沉的背影屹立当下,有着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寒玉打开了那扔来的包袱,里面居然是两套男装,质地还行,还有一件斗篷。这是给她们买的?原来他去外面是去买衣服了,低头看看身上的衣物,穿了这么久早就风尘仆仆的。 并没有忸怩,就用床帘挡着,把脏衣服给换了下来。有些意外此人对她们的隐忍,本以为被当场抓包了可能要受些苦头,居然只是冷冷警告了两句,但看此情形,沈墨说话并非警告而已,而是真的会付诸行动。 在换衣服时,染青注意到了胸前挂着的紫风令,这块令牌她一直都贴身藏着,想起那时紫狼说只要紫风令出,他就会出现。可是到了此处西凉国界,他在这里会有人吗?他会赶来救她吗? 晚膳是被送进房内一起用的,三人坐于桌前无声沉默,气氛很是凝然。染青尽量多吃,好不容易吃上一回饭菜,不想错过这样补充营养的机会。可心中却也暗恨自己怎么就不懂使毒呢,否则在饭菜里下点什么迷药,没准就对沈墨有用。 晚膳一过,沈墨就当真睡在这屋子了,他的手下被安排在门外轮流值班看守。仅有的一张床被沈墨给占了去,他也不管她们两人,就闭目养神。无奈只好找了角落,拿之前换下的脏衣服在地上铺了铺,就地躺了下来。 幸亏有那件斗篷可以充当被子盖,两个人互相搂着取暖,比之昨夜在那破屋里睡觉要舒服了许多。 暗夜中,沈墨躺在床上凝看着那个角落,久久无法入眠。从气息可辨,其中一人已经呼吸清浅均匀,应当是进了梦乡,另一个人呼吸依旧沉重,可见还在警惕提防,但过得半刻,那个气息渐渐弱了,最终两人都睡沉了过去。 这听人气息是他自习武开始必学的一门功课,甚至可以从气息长短来辨别那人的身份。不用想也知先入眠的是她,后入眠的则是那丫头。看来她倒是真不怕他! 白天的事又再次浮上心头,本是外出去打探,却在路过一家成衣店时脑中浮现某人身影,只迟疑了下就走进去,看到一袭白色长衫挂在当下,令他想起初见她时,也是着了这么一身男装,头发忽然披散下来,露出倾城容颜,迷惑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神。 鬼使神差地买下了两套男装,且多带了一件斗篷。哪知一回来,就见两个手下站在门外,心道不好,冲进屋子,果然不见她们的踪影。 这还是头一回如此震怒,居然能在眼皮子底下把人给丢了!第一直觉她们是从窗外逃了出去,可是又觉哪里不对劲。屏息凝神细听,立即就发现了异样,她们居然还在这里!想逃过他的耳朵,普天之下几乎没有。真是太小看他了! 却也对她开始欣赏起来,如此计谋亏她能想得出来!故意假装追踪了出去,就是想配合她玩玩,看到她那震惊的神色时,抑制不住心头的得意,脸上却不动声色地威胁。她的表现出乎他意料,没有半点被抓包的心虚,也没有半点惊恐。 原来这个女人,不止有绝色容貌,更有头脑。 第二天启程,原本以为会继续坐马车,哪知沈墨带着她们走了水路。等他们到码头的时候,那两名手下已经在船上了,很显然是早有安排。从他们的对话里,听到那两人叫肖奈和肖何,像是两兄弟。 上了船后,船舱留给了她们两个女的,三个男的站在了外面。 寒玉见染青从进船舱后就没说话,一直静坐在那里冥思,小心地看了看外面,凑近压低声音问:“主子?”却见染青抬眼用眼神示意,立即闭了嘴。沈墨的功夫她们也算见识过了,哪怕再低的说话声都有可能被他听了去。 染青此时心中想的倒不是什么逃跑之法,而是在琢磨沈墨这个人,隐隐有一种阴谋的感觉。以他如此谨慎又精明的个性,按理不会与手下讲话把重要信息透露出来。他似乎是故意引导让别人以为他是西凉人,刚才那镇也极有可能是西凉国界的小镇。 可据她所知,西凉境内水路是走不通的,那么此条长河是通往哪里呢?是为混淆视线?有一种直觉,沈墨在故布弥彰,他应该不是西凉人。 而有意误导她这个俘虏,细想过原因,可能是为了防止她们留下蛛丝马迹引来追兵。可见他是极其谨慎又小心的人,这样的人也代表着极其危险,不管如何,必须尽早摆脱这个困境。 不晓得她有意留在那客栈的紫风令会不会有用,也不晓得紫狼能不能得到消息,这是她头一次如此草率的做一件事,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赌一下! 但除了依靠外力之外,她也不能就此束手就擒,总是要想办法自救的。 想到这,染青左右看了看,眼见那个一直随身携带的水壶,计上心来。从水壶里倒了些水在手上,在船板上找了个空地,开始写字。寒玉心领神会地凑过来看,这真是好办法,不能说话,用水写字交流。 可当看完染青写的办法后,寒玉直摇头,不行,这样太危险了,娘娘现在身怀有孕,万不能冒此大险。却见染青眼中坚定,此刻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为求生路,什么都要尝试一下。不由摸了摸小腹,心中祈祷:宝宝,你要坚强,绝不能有事。 下一刻,她就眉宇紧皱,假装不舒服的哼起来。寒玉见状无奈,只好按计划喊:“娘娘,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立即就听沈墨在船舱外问:“何事?” “我家主子好像晕船了。” 沈墨掀开布帘子进来,皱眉看染青神色,果见她脸色苍白,似乎隐忍极大的痛苦一般。女人甚少有机会外出,更甚至坐船了,头一回可能真的会不适应。“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染青吃力地撑着船板虚弱地说:“胸口烦闷,肚腹里像有什么翻滚,腿脚也发软,感觉透不过气来了。” 沈墨凝看她好一会才道:“也许是船舱里空气不流通的缘故,你们到外面呼吸下新鲜空气或许要好些,船刚开,一时到不了岸,将就着吧。”这是迄今为止,他说话最多一次。 听不出任何喜怒,此人即便是沉怒威胁,也都是那副冷冰冰之态。 在寒玉的搀扶下从船舱里钻了出来,一阵清风迎面扑来,顿感清新。外面的空气的确是要比之里面好上许多,那肖奈和肖何两人站在船尾埋头划桨,只看了这边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目之所及,可见这船已经是在河中央,离两旁的岸边均有好几十米远。 河面上浮荡着轻纱般的水气,金亮亮的阳光照在上面,露出一大片红颜色来,就像美丽的少女腼腆的脸上显出的红晕一般。心境会豁然开朗,以前极少走水路,即便是走也没来过这里,这样的奇景还是第一回看到。 如果不是被劫持,这样的美景,必然会愿意停滞住,静静欣赏。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不是流连美景的时候。 沈墨就站在两人身后,饶是染青已算身材挺拔,却也依然比他矮了半个头。他凝看着眼前的白色背影,长发只是用一根丝带随意地绑在头顶,没有过多的装束,却又那么随意莹然。不得不说,这套男装在她身上,起到的效果如琼枝一树,栽种在青山绿水之间,尽得天地之精华;又似昆仑美玉,落于东南一隅,散发着淡淡华彩。 这样的女子,他如果能早些遇到……思绪停在这里,他不想再继续。因为后面的那些话,就是他想,也是不可能的。 不管如何,如今的宁染青,是东云皇帝的妃子,是主人要的人,于他而言,根本是没有一点关系。 想到这里,转开了视线,投向别处,不让自己的思绪再度蔓延失控。 忽听一声惊叫,回头去看,就见她似乎脚下不稳,一个踉跄直往河里栽去。直觉伸手想要去拉她,可被她身旁的丫鬟给冲上来挡住了他,“噗通”一声,人已经跌入了河中。 寒玉惊喊:“娘娘,不好了,娘娘落水了!” 船的另一头的两人也听到了这边动静,立即跑了过来。 正文卷 176.破计 沈墨大怒,若不是这婢女碍事,他定能抓住她手不让其落水,烦躁地推开人想要去看水面的情形,哪知那丫头居然就势倒了过去,也往河里跌。 愣了下,刚才他那一推并未太过使力,那丫头却借力倒入了河中。微眯起眼,终于明白这是那女人设计的又一次出逃。 凝看那河面,一片平静,根本就没有人冒出来的迹象,心中了然了,看来她一定懂水性。眼中精光闪过,真是有趣,想不到这个宁染青给他的惊喜是如此之多。 “肖奈,你去追那丫头,肖何,你守在船上。”吩咐完后,就一个飞身跳下了河。 时间不多,就算她水性再好,也不可能在水下闭气这么久。他在周围游了一圈,却仍不见踪影,心下有些奇怪,此时河面宽阔,水流不急,她能躲到哪去?这么短时间内,也极不可能游到岸边啊。 忽听远处传来肖奈喝声:“哪里跑!” 他探出水面去看,只见是那丫头憋不住气,冒出了水面,极力向岸边游去。早就知道那丫头有些武功底子,可是与肖奈比的话,差之甚远,不用担心追不上。见了那丫头的踪迹,心中倒也不着急了,只要那丫头在手上,就不怕她可以逃得了。 当初去抓她的时候就发现,她对自己那丫头极端重视,这样的情况,断不会丢下她独自逃走的。心中思量着该是先回船上守株待兔呢,还是留在水里再陪她玩一会捉迷藏?有种直觉,她就近在身边,只是用了某个障眼法,遮了他的视线而已。 她会在哪里呢?不管出于何种心态,都想与她再斗一番智慧,把她给亲自找出来。念及此,他手掌一拍水面借力跳了出来,跃上了船头,极目远眺,并且屏了气息,细细凝听周围的动静,居然没有任何气息,人当是应该还在水下。 她倒是聪明,上回输给自己就输在气息上,这回直接隐去了气息,不让他察觉。 那头肖奈在离开岸边还有几米远处追上了寒玉,揪住她的领子要往回游,寒玉自然是要反抗,虽然还带伤在身,但自从醒来后就一直调养吐纳,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故而此时手上很有劲。 可她哪里会是那肖奈的对手,又是在水中根本就施展不开拳脚,没过一会就被人按住了头,往水里浸,等到她快不能呼吸时才提起来,然后再按下去,这样几个来回后,寒玉已经无力抵抗。到了此时肖奈才一手拉着她,一手划过水面,往船这边游来。 沈墨移开视线,并没有觉得那样处罚有什么不好,既然敢跑就要承担逃跑的后果。哼,等下把她给找到了,定也不给她好果子吃。 再次竖起耳朵细听动静,眼睛一瞬不瞬的观察着平静的水面,他视野开阔,可尽观百米远,但是却依然没有人冒出的痕迹。心下奇怪,连会武功的丫头都受不住水中的憋气太久而出来了,她一介弱女子,怎么可能憋得住? 突地,目光瞥及船舱外面那盖在两边挡风的干草,冷笑着明白了。再次一个猛子扎进水里,顺着船的四周开始找寻起来了。 如果他猜的没错的话,染青又用了一个同样的计谋,假装落水逃跑,人其实依然在原地,就等他们上当下水去追,然后再悄悄溜走。也只有她,敢用同一种手法来迷惑人,却达到不同的效果。 水下的染青一听沈墨再次入水的声音,就知道要糟,可能又被他识破了。 刚才在船舱里,的确她就是想以这个掩人耳目之计,去诱他们前去追捕。可沈墨当真非比常人镇定,第一时间就责令了肖何守在船上,并没有如上回那般三个人同时下水去寻人。听到两人跳水的声音,立即钻进船底下,刚从船舱出来时,手扶了下舱外的干草。 其实在上传前她就有注意到这种干草很像是麦杆子,里面定是空心的。于是出船舱后假意装作晕眩,其实是随手偷藏了一根干草在袖子里。憋不住气的时候,可以利用这种管子似得干草偷偷吸一口空气。 原本计划是让寒玉一起与她躲进船底的,哪知那丫头却往另一边游去,心中暗暗着急,却也知这丫头是为她引开别人的注意。她躲在水底,不敢冒出头来去查看,耳朵能听清船附近的声音,听到头顶再次有人落水声音时,暗道不好,极有可能是沈墨发现了。 果然隐隐看到有个身影在船头边上游,并未往远处去,而她就躲在船尾。立即深吸一口气,只能赌一把了,不晓得凭着现在的体力能游到岸边不,不试一下也不晓得自己的潜力究竟有多深。卯足了力气往一个方向游去,亏得空心草秆含在嘴里,可以让她长时间在水下潜游,手不敢停止划动,只认定了前方,眼见岸边近在咫尺,更不想放弃了。 终于游到岸边,寻了一处草多的地方悄悄探出头看,船已经在几十米开外,只看了一眼,立即又埋进了水里。但也不可能一直潜在这里不出去,可恨的是岸边除了青草铺地,一点遮挡也没有,如果一上去,就立刻暴露了目标。 那头沈墨围着船找了一圈,又潜进船底没找着人,不由纳闷,怎么会估算错误呢?难道……再次飞身回到船上,更是跳上了桅杆驻足远望,四周岸边的异动可尽收眼底。终于在东面的岸边扫到一个可疑身影,勾起唇角,扯过桅杆上的绳子往河面一甩,然后飞身踩着绳子蜻蜓点水般而过。 这么大的动静,染青如何会没听到,心知是被发现了,手足并用爬上岸就撒腿跑起来。却没跑几步,就觉腰上一紧,整个人被一只手臂给抱了起来,往河中心甩脱了出去,吓得她尖叫起来,眼见就要从半空跌落到河底,在接近河面时,腰上又一轻被提了起来,眼前是双黑靴在河面上轻轻一点,一个旋转重新跃回了船上。 整个过程不过是在眨眼瞬间,她之前游的那么长一大段路,终究还是变成白费。而且还是用如此恐怖之极的方式被带回来,刚才差点吓的心都跳出来了,男人的臂力当真是恐怖至极,她就像个沙袋一般被扔出去了。 一声尖喝响起:“放开我家娘娘!” 转头去看,是寒玉!她也被抓回来了?还以为两个人至少能跑掉一个也算是好的,哪知又一次功亏一篑。而且此时寒玉的样子可谓凄惨,浑身水淋淋的,衣服湿透了裹紧在身上,有几处也裂开了,而头发被扯的披散开来,更甚的是,她被那肖奈一脚踩趴在脚下。 心中一痛,沉喝:“放开她!” 沈墨却冷笑出声:“我看你别先顾着她,还是替自己担心担心吧。”手上使了些力,立即看到她眉宇皱了起来。 染青抬头去看他,此刻他的手依旧禁锢住她腰,两人都是满身湿透,水往甲板上流,头发搭在了脸上,可以说是好不狼狈。冷冷轻喝:“放开我!” 沈墨如冰凌般的目光盯看她片刻,很是惊讶她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满眼倔强不露半点惧色,与刚才那吓得尖叫的样子完全不符。“昨天我就警告过你了,我的耐心有限,不要再有下次,很显然你们把这当成了耳边风,那么好,这次会有相应的惩罚。” 染青虽然心中惊怒,可不想就此被他吓住,只睁大眼怒目瞪着他。 沈墨冷哼一声,松开了环住她腰的手,淡淡道:“你我不会动,但以后每逃一次,你丫鬟就受一次罚。上回念你们是初犯,没有追究,这一次……”讲到这里,故意停了下来,终于看到那冷傲的脸上表情开始破裂,早就知拿住这丫头,绝对可以成为要挟她的筹码。 转首冷酷地说:“肖奈,废了那丫头的左臂。” “不!”染青急着要阻止,可他们哪里会听她的,只听“咔嚓”一声,寒玉惨叫了起来,接着人就昏了过去,骨头硬生生地给那肖奈折断了。 他们是杀手,他们根本就没人性!染青的脸上再无一点血色,她没有想到,一次失败的逃亡,付出的代价居然要如此之大。那处的寒玉奄奄一息,左手臂呈一个奇怪的角度。 人昏过去后,肖奈也就不再踩着了,静立在旁满脸冷漠,仿佛刚才动手之人不是他。 “寒玉——”一种哀呜从染青嘴里喊出来,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背,却也控制不住眼眶中的泪水滑落。跌跌撞撞地跑到寒玉身边,蹲下来想要抱起她。肖奈却手一横,阻止她的动作。 “滚!”凄厉的怒吼出声,是出离了的愤怒。 肖奈抬眼看沈墨,见他点头,这才退开了一步。 染青抱起了寒玉在怀里,无限悲悯涌入心头,“寒玉,是我害了你。”都是因为她,自以为聪明,想的破办法,结果把她给害了。 沈墨走到了她身旁,低头看着那脸上纵横的眼泪,皱眉道:“她只是痛昏了过去,不会死的。”需要哭的如此伤心吗?肖奈的折骨法是有技巧的,且这丫鬟有武功,还不至于因为手臂断了就痛死了过去。 正文卷 177.旧疾 染青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沉浸在悲恸之中,他们又如何会懂这种切肤之痛。一次次的寒玉为了她身受折磨和痛苦,现在更是直接被折断了手,这是要有多痛啊,宁可是自己亲受,也不愿是寒玉来替她付出代价。 “如果你还想她手臂恢复的话,以后就老实点,不准再动任何念头逃跑!” 什么?他的意思是寒玉的手还能恢复?不会变残疾?情急之下立即把寒玉轻放在船板上,起身拉住沈墨的袖子问道:“你是说这手还能治?” 沈墨低头看了看那白皙的手指,又抬眼看她满是希翼的眼睛,点了下头。 “那快救她,求你救她,我发誓,再不会逃了。”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下,不会再逃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寒玉为她受苦,这个男人绝对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沈墨审视了她好久,研究她眼内的真假,最后才下命令:“肖奈,把人抱进舱内,给她把骨头接上。”这种手法其实是他们用来对付敌人常用的,掐准了位置捏手骨,会疼的钻心,别说女人了,就连男人都受不住,但却没有真正掐断。 肖奈自然是无声执行命令,从船板上抱起了寒玉就钻进了船舱,心中却暗暗叫苦,早知折断了还要接上,刚就不那么用力了。最近头真是越来越不像以前的他了,变得……似乎有人情味了许多。 若在以往,俘虏逃跑被抓回来,可不止就受这么一点点罪,更不会因为谁求情而更改了决定。他和肖何麻痹大意差点弄丢了这两个女人,头居然也只责骂了几句,并未让他们受刑,当真是有些奇怪。 静观不语的肖何在接到沈墨的眼神后,在船后继续摆浆前行,视线不敢乱瞄。 船板上,一下子陷入了死寂中。秋风瑟瑟,浑身湿透的染青,立即感觉到了寒意入侵。却是动都没有动,她怕自己任何举动都会给里头正在接骨的寒玉带来不利。 沈墨内力深厚,只稍运气一周,身上寒气就消了,衣服也已经半干。转头就见身边孱弱的肩膀在微微颤抖,而她的唇紧紧咬的有些发白,脸色就更不用说了。知道她此刻极冷,却是冷了心不打算去理会她,都是她自找的,让她冻冻,受些苦头也好。 于是静默在一边,只是紧盯着她的背影,不作任何反应。 好一会儿,肖奈才从船舱里走出来,恭敬回报:“头,骨头已经接上,也上了药,人还昏迷,暂无大碍。”沈墨余光里瞥及那细小身影微微动了下,知道她有在听,沉了声音道:“她手臂没事了,你进去看看她吧。” 见她移步往船舱而走,正弯腰要去掀开舱帘,身子一歪直接往船板上倒去。沈墨就在身侧,反应迅速地伸手一捞,把人勾进了怀里,见她双目紧闭,脸颊潮红,依然昏晕了过去。顿觉不妙,去探她额头,果然一片滚烫。 他没有想到女人身体会弱到如此,但想十一月的天在水下泡那么久,又在船头吹了好一会的冷风,若没有内力相抵的话,风寒的确来得快。把人整个抱起来,朝掌舵的肖何道:“找最近的城镇上岸!”一头钻进了船舱里面。 把人放平在船板上后,拿了她们的包袱,找出之前那件斗篷想要给她立刻先盖上,可她此时身上浑身湿透了,若是用斗篷包住她可能不用多久也会湿掉。于是又掀开,准备用内力为她驱寒,忽听旁边一声虚弱地呼喝:“放开我主子,不许碰她!” 原来是寒玉醒过来了,额头冒着冷汗,骨头虽是接了上去,可毕竟是裂开了的,哪里能不痛呢?一醒来就见这个魔头抱着娘娘,惊怒交加地急声喝开了。 沈墨瞥了她一眼,冷声道:“她受了风寒昏过去了。”寒玉咬牙忍着剧痛,强撑着爬了过去,就要去他怀里夺人,可沈墨哪里会给她得手,只稍稍一让,她就倒在了船板上。 顾不上她,暗运掌力握住她的手,开始源源不断的内力输送过去,与之同时她头顶开始冒烟,衣服上的水也在快速蒸发。这时寒玉没再啃声了,就算再没眼色,也知这人是在救娘娘,并非是要轻薄。 见染青脸色好转一些后,他才收了掌,淡道:“你先照顾她。” 寒玉等他离开后,立即上前去探看,很担心娘娘因潜水受寒气而旧病复发。否则风寒哪会来得如此之快,也不至于人晕厥过去。以前还有顾太医的妙方和千年人参给吊着,现在要去哪找良药啊,而且这孩子还不能被别人知道,万一被外面的人发现了,可能后果不堪设想。 娘娘这个样子恐怕是要找大夫瞧瞧,喝上几幅药了,可大夫极有可能会诊出主子怀孕。真是前有狼后有虎,怎么都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她的脑子哪里有娘娘灵光。正在踌躇不定时,忽听怀里的人虚弱地轻喊一声:“寒玉。” 低眼去看,见染青皱着眉宇,并未睁开眼,难道是热烧糊涂了?又听细小的声音传来:“寒玉,附耳过来。”这下是确定了,娘娘感情是清醒的,并没有晕过去。 “你听着,务必要在沈墨找大夫前,找到办法可以混乱我的脉象。” 刚才忽觉眼前昏黑一片,就知道自己是体力不支了。头脑昏沉,却意识很清楚,知道是那沈墨接住了自己,还把她抱进舱内给她输送内力驱寒。这个人的心思,当真是不易懂,前一刻还冷酷无情,下一刻又能救她。 “娘娘,奴婢该怎么做?您教奴婢!” 这话问出来,染青也觉烦乱,寒玉不懂医术,这的确是太过为难她了。可在听到沈墨吩咐找最近的城镇靠岸时,就猜测他很有可能是要为她找大夫医治了。若大夫一来,那怀孕一事势必就瞒不住,而且开的那些治风寒的药她也不敢乱吃。是药三分毒,孕妇不宜用药,这是常识。 自从怀孕以来,知道自己容易滑胎,私下里经常会问顾桦有关如何保胎的事。顾桦也曾找来一本医书给她看,让她虽不能自医,至少可以懂一些医学常识。 尤其是对脉象上也作了一番研究。 人的左右手有3个脉,上脉、中脉、下脉(即寸,关,尺三脉)。怀孕的女子脉象是寸脉沉,尺脉浮。脉象为滑脉,指下有如滑珠滚动,常见滑数而冲和。这就是古人切脉断喜脉的原理。 可这些都属于书本知识,她只是看了皮毛,根本无法领会。只知道宝宝的血液循环系统和母亲的是两套分开的,不会因为宝宝的心跳而导致母亲有两个脉的。如果受孕后因母体气血亏损或胎元不固可见脉细软,或不滑利,应当引起重视。这就是顾桦诊断她有滑胎的可能。 而此刻她需要做的就是让这种滑脉如何隐藏掉。 忽然船停了,沈墨已经再次钻了进来,沉声道:“我们上岸吧。”下一刻,就觉身体一轻,被他有力的抱了起来。 寒玉急着喊:“快放下我家娘娘。” 沈墨却是理都没理她,直接就转身而出。染青不得不睁开眼,看清男人露在外面的下巴,以及坚毅冷硬的线条。感觉到目光注视,沈墨低下头来,对上一双盈盈秋水似的乌黑眼眸,被她这般看着,心口泛起不知名的滋味。 “你醒了!”并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 染青没有说话,却听有跌跌撞撞的声音传来,是寒玉忍着臂痛追了出来,沈墨向肖奈使了个眼色,在寒玉想再次大声怒喝之前,肖奈上前一掌把人给劈昏了过去。 因为被他身体挡住,看不见后面发生了什么事,不由心中焦急。沈墨像是看出了她心里所想一般,淡淡解释:“她没事,只是昏过去了,免得碍手碍脚。”听了这话,才稍稍放心了些,此时她也不作无谓的挣扎了,以她身体的状况,四肢均无力。 上岸走了会,发现这处不是沈墨要求的什么城镇,而是一个村落。心下稍安,一般落后村落里极少有医术高明的大夫,没准这就是老天赐给她的转机。 没过一会,就见肖何从远处牵来一辆马车,原本还奇怪这样的地方居然还会有马车,可到了近处不由失笑了。车的确是马拉的,可后面却是没有车厢,只是一块简易的木板铺在上面,跟拖货物差不多。 见沈墨皱起了眉,肖何有些惶恐道:“头,这个地方实在贫困,我找了一圈只找来这么一辆马车。”其实他把这里几乎找了个遍,就一户人家有一匹马,而他将就着把马与那家人的推车给绑在了一起,做了一辆简易马车。 染青被安置在了那木板上,且用斗篷把她从头包到脚。那边肖奈也把寒玉给放了上来,然后三人坐在车辕上驾起了马车,打算找地方先住下。 可找了一圈下来,天都要黑了,依然没有一家客栈,这回沈墨的脸彻底黑了。肖何一看情形不对,硬着头皮道:“是头说要找最近的镇着陆的,属下没想到这地方如此荒凉,要不咱再往前赶路,去下个镇?” 正文卷 178.转变 沈墨沉默半饷,回头看了看露在斗篷外面的那张苍白小脸,浓密的睫毛覆盖下来,不知是睡了过去,还是又昏沉中,这样的情况怎么还可能连夜赶路? 像他们常在江湖走的人,就算是露宿野外也是常有的事,因身怀绝技,也不怕什么猛兽来袭。可现在多了两个女人,身体娇弱的程度不在他预计之内。踌躇片刻后还是淡道:“找户农家借宿吧,肖何你再去打听打听此处有什么大夫,把人给请过来。” 肖何心中懊恼,怎么跑腿的事都是他去呢?看着身旁肖奈那戏笑的眼神,就很想一拳打过去,可是在头面前他不敢有半句妄言,只点了头转身就走。 借宿的农户很好找,他们择近就敲开了村头的一户,如此偏远的地方,往来路过的行人很少,故而乡情淳朴,农户们很好客。虽然有些奇怪沈墨为何带着黑金面具,但见马车上生病的女眷,立刻就让出了主房,给他们借住。 可地方有限,一个屋子统共就两个房间,主房给了女眷后,就再没多的房间给沈墨几人住了。沈墨也不计较,只向主人家要了点茶水,就坐在了外厅长凳上,正与肖奈就着水啃干粮,却见肖何灰头土脸的回来了。 沈墨眉眼上挑,看他这脸色明显是办事不利,不由心头泛怒,一掌扫了过去。肖何暗暗叫苦,却不敢躲闪,只能硬受了那掌,胸前微微灼痛,但也无大碍,知道头只使了两分内力。 “属下无能,找遍了每一户人家,都没有一个大夫。我问他们平日里有个病痛怎么办,他们说小病拖上几天就没事,自己找些草药喝喝,大病就会走上几天路去临近的大镇里面找大夫。”可见这地方有多落后了。 “要走几天路?”沈墨觉得自己脾气又要上来了,这里到底是个什么破地方? “说走路要走三到五天,就是骑马也得一天的行程。” 肖何小心地看了看头的脸色,心中暗道不会再叫他去那大镇请大夫吧,这当真是比让他执行任务还要苦的差事。 此时农家大婶正好走进来,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热情地问:“几位客官是要找大夫吗?我们这村子穷,没有大夫愿意来这,但我当家的略懂些药理,普通的风寒可以看一看,药也都现成的草药,不妨给里头姑娘试着用用?”刚就见那其中一个姑娘脸色酡红,看着像是得了风寒在高烧。 沈墨闻言立即客气地说:“在下先谢过嫂子,帮忙请贵当家的来看看……舍妹,之前她不慎落了水,得了风寒急症。” 很快,农家嫂子就把她当家的给找来了,也翻出了家中存放草药的药箱,进了内室为女眷看诊。其实说看诊,是抬举这位农家大哥了,他只会从表相来察看,切脉这些都不行。 几人进屋后,就见染青已经醒了过来,她咬着牙道:“我无碍,先给寒玉医治吧。”却一出声才发觉嗓子哑了,声音嘶哑难听,看来这风寒当真是侵袭很快的。她提出这要求的目的就是想观察下这个懂医术的农家大哥究竟水平如何,若是医术精良,那么势必得想法子不让他切脉看诊才是。 农家大哥的视线移转到寒玉身上,可看着那丫头脸色除了有些苍白之外,并无异样,可又昏迷不醒,不由犯难了。幸好染青此时开口解释:“她的左手受伤了,断了骨头刚接上,您帮忙先看看好吗?” 这回农家大神抢了话头:“姑娘你可是找对人了,咱农家人要干活,谁没个跌打损伤的,故而村子里的人摔了脚什么的都是找我当家的来看的。” 农家大哥听自己媳妇如此自夸,有些微赧不好意思,摸了摸头憨厚地笑了。 他先去摸了摸寒玉的肩关节,又抬了抬她的眼皮,最后才迟疑地说:“这位姑娘的骨头已经接上了,手法比我都好,应该是无碍,可能是痛昏了过去吧,喝上一副止疼药或许有用。” 染青见状点头微笑,看来沈墨并没诳她,真帮寒玉接上了骨头了。而这农家大哥的架势,应是略懂皮毛而已,等轮过来为她就诊时,心头也放心不少。 她这一笑,把那农家大哥给愣了一下,他们这村落地处偏僻,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姑娘。没念过书,也不晓得咋形容,就觉得像仙女一样。身旁传来重重的咳嗽声,才把他惊醒,有些惭愧地回头看了眼自己媳妇。 染青见状,轻声问:“两位不知如何称呼?” 还是农家大嫂先开了口道:“姑娘你们是城里过来的吧,说话绉绉的,但怪好听的。我当家的叫阿平,你喊我平嫂就行了。” 染青点了点头又道:“嗯,平哥平嫂,你们看我是个姑娘家,所谓男女授受不亲,实在不宜与平哥太过肢体接触。自己身子其实心中有数的,因受凉得了风寒,牛哥只需开些草药于我去了这寒气即可。” 平哥一听,虽没见过世面,但这些小道理还是明白的。仔细看了看她气色,的确只是风寒的症状,于是就从药箱里找了好几味草药,吩咐自个媳妇与刚才那副分开了熬。 沈墨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话,只冷冷看着,双眉却是紧皱。也知那平哥的医术有限,姑且只能先服了草药试试看,若真不行,只好连夜赶路去到下一镇了。 药很快就熬好了,平嫂脸上带着醇厚的笑容,“客官,药熬好了给端来了。这一碗是治风寒的,这一碗是治那姑娘的止疼药,得趁热给两位姑娘喝下。” 沈墨淡淡回了句:“多谢,放下就可以了。” 平嫂本向床边迈的步子一顿,脸上的笑有些尴尬,既然人家说了,她也不好太过热情,于是就把两个碗放在了桌上,回自己屋子去了。 染青默不作声,目光触及桌上的药,暗想农家的草药应该药性不强,不至于会伤到孩子。只听沈墨吩咐:“肖奈,把那止疼药给那丫头喝了。”这回肖何笑了,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肖奈一脸苦色的端药到寒玉嘴边,却是怎么也灌不进去。他也没耐心,直接就捏了鼻子硬灌,寒玉从昏迷中被呛的醒过来,连连咳嗽。 染青想要阻止,无奈浑身乏力。 沈墨直接命令:“把人带出去。”肖奈只好抱起寒玉往外面走,原本还傻站着的肖何在接触到头寒凉的视线后,立即一个抖索跨出了门外。 房间顿时静谧下来,沈墨从桌上端起另外一碗药走至床边,扶着染青坐起来,药碗凑到她嘴边,见她抿紧了唇,挑眉道:“没有毒,我用银针试过了。”行走江湖,万事都得小心,无论何时都不忘防备。 染青一愣,知道他是想岔了,她只是觉得这样靠在他怀里,由他来喂药,怪别扭的。“我自己喝,不劳大驾。”抬手要去接那药碗,沈墨倒也没反对,觉得她端稳后就松了手上的力。 浓黑的药汁一口喝尽,没有想象中的苦,还有着草香味。 “可以放我躺下来了。”把空碗递了过去,沈墨抬手接过,把她轻轻放平在床上,却是没有离开,依旧坐在床沿,视线凝在手中空碗上,不晓得在想什么。 安静的氛围一下变得尴尬异常,也不知那两人怎么把寒玉带出去喂药就不回来了。现在她闭眼也不是,睁眼也不是,她躺的角度正好可见他坚毅的下巴,微微有着胡渣。忽然有些好奇,面具背后会是一张怎样的脸。 心念所至,打破沉默问:“你为什么一直带着面具?” 沈墨似乎愣了下,垂下按看露在被子外面那张素净的脸,绝美的风华里带着恬静的气息。“你想看我的脸?”自有记忆以来,这个黑金面具就跟着自己了。迄今为止,还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戴上面具,他就是天下第一杀手,而摘下面具,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 随着路程越长,与这个女人相处的时间就越少,想要留下些什么,希望她不要轻易忘了自己。抬手就想去揭下面具,却被一只素白的手按住,她说:“不用勉强,我只是随意问问。” 那只手微凉,却白净如暇,指骨修长。素手芊芊,似乎就是形容这样的手。 心在霎那间紊乱了,他是冷血无情的杀手,不该也不允许被这些迷惑。可是自从第一次与她相遇起,那一笑从未淡忘过。再见她时的心情可谓复杂,到了此时更是纷乱了。对这个女人,他心底居然多了种莫名的情绪。 染青被他这样看着很不自在,刚才情急之下的伸手按住他取面具,现在收回后,空间气氛变得更加尴尬和……暧昧。她并非傻子,沈墨的眼色中多出的那些情绪,她是有感觉的。这对她来说,其实是非常好的机会,只要稍加利用可能就有不小的收获。 可是她什么都可以利用和算计,就是不想利用别人的感情。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她深有体会。 正文卷 179.越影到来 沈墨却在此时,已经把脸上的黑金面具给取了下来,露出了他本来面目。 那是一张棱阔分明的脸,没有想象中杀手的粗狂,皮肤有些黑,一看就知是在外风餐露宿惯了的人。高挺的鼻,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加上他黑亮垂直的发,这些全部组合在一起,就给人一个感觉——冷。 本是一个英俊的男人,但是却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绝冷的气息。就算在她的面前,他已经收敛了杀气,可是见到他的真容后,心下还有些震颤的,却也肯定了一件事,他不是西凉人! 这才是她想看他真容的真正原因,之前看他眼珠乌黑就觉怀疑了。 果真如自己所料那般,沈墨是在故布弥彰,要把追兵引向西凉国去。那她留在客栈的紫风令岂不是指错了方向? 沈墨心头微微失落,她看清自己长相后,从惊讶到最后的若有所思,却没有表态。忽觉一股恼怒袭来,硬着声音道:“你早些休息吧。”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门外的肖奈和肖何见沈墨脸上的面具摘下来,都大吃了一惊,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他们也是极少看到头露出本来面目,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可看头一脸的怒色,也不敢去询问。 沈墨径自走出了门外,看向外面的星空。夜色已深,这个小村落已经是熄了灯火,万籁俱寂,如此宁静的夜里,他的心却不平静。对屋子里那个女人,他的心乱了,一再被她牵着情绪走。 作为杀手,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无心。一旦有了感情,就会是致命的。下定决心等她风寒好些后,立即加快行程,早些把这任务交了。 那厢,染青见沈墨终于走了出去,松了一大口气,因为她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其实那时昏厥过去之时就觉肚腹在微微疼痛,心里非常惊慌,可表面上还要故作镇静。这个部位,这种痛楚令她非常害怕,之前就有过这种现象,顾桦说那是胎位不稳的症状。 倒底还是自己的几番折腾损到了宝宝,可她现在又能怎么办?不敢就医,不敢乱喝药,更不敢说出自己腹痛,手轻轻抚摸那处,希望宝宝可以感受到妈妈的艰辛,而它也可以坚强一点。迷迷糊糊睡过去时,脑中想为何寒玉还没进来。 天萌亮时,窗口传来细小的声音,把睡得不踏实的染青给惊醒了。起先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是那声音过了一会儿又再响起,悉悉索索的。难道是有贼? 眼睛盯着窗户那,随时准备大声叫,沈墨几人耳力那么好,定能第一时间赶进来。忽然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从掀开一个口子的窗户底下伸了进来,染青先是一惊,后心中狂喜。心跳开始加速,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那是一只动物的爪子,而且毛色还是金的,只是爪子那处因为泥土沾上了变成黑的。 那是越影的爪子! 撑住床沿坐起身来,想掀了被子走去。那爪子却轻轻掀开窗户,一个金色的身影跳了进来。果然是越影!它居然找到了这里! 越影抬头看到了她,眼中立即有兴奋的光,抖了抖浑身的毛,迈了几大步就到了她床前,一个飞扑,直接把它主人给就势扑倒在了床上,伸出舌头去舔她的脸,以示亲昵。 染青笑了起来,也亲昵的抱住它,如今它长大了不少,压在身上很有些沉。轻推了下,拍了拍它脑袋,越影立即领会从她身上跳下地,眼睛却依旧巴巴地看着。忽然想到什么似得,讨好地拿鼻子去拱主人的手臂,示意她拿什么。 因为相处的久了,有些明白它的意思,仔细看它的后背,似乎在它的翅膀下藏有东西。掀开它的翅膀,居然是个很小的布袋,打开那布袋一看,愣住了。 这……这是顾桦给她配置的安胎药丸?因为那几日与顾桦整日在一起,嫌她开的药方实在太苦,提议能否制成药丸。顾桦倒也没推辞,立即同意可以一试,没过几日她就真做出来了,可不就是眼前这种黑黑的药丸,跟弹珠那么大小,一股浓浓的参香融合了药味在一起。 怎么也没想到,越影居然会不远千里,带着这些药丸过来,是顾桦给它准备的吗?这里起码有几十颗,每天一颗,至少可保一月之久,当真是弥足珍贵。 再嗅了几下,确定是她曾服过的药后,立即拈了一颗放进嘴里,就是这味道,苦苦涩涩的却不难下咽。小心的把剩下的那些药丸给另外用布包了起来,贴身安放。 回头再去细看那布袋,发现里面除了药丸,还剩下一些干瘪了的花瓣,色泽都看不出来了。微觉奇怪,这些花瓣是派何用场的,感觉膝盖处暖意,低头就见越影撒娇似得把头靠在那里,脑中灵光闪过,那是陌离花?细看形状,果真是的,越影需要靠吸食陌离花才能存活,可她被劫持出来这么多天了,难道它就是靠着这些花瓣坚持追踪到这里吗? 这花已经没了花香了,就算入口应该也没了原味。仔细观察越影,发觉它的金色皮毛很亮,可它的四个爪子都没了原来的色泽,全是黑漆漆的泥土僵在上面,脚踝上方还有被树枝刮伤的痕迹,明显是历经千山万水才追到这里的。 它的神色虽然开心和兴奋,可却有着深深的疲惫,难怪刚才要她去掀开翅膀拿布袋,只因为它展不开翅膀,飞不动了! 眼睛酸涩起来,从未想过,第一个找到她的人居然会是越影! 都说动物感恩,比人还要懂惜情。它不辞疲惫地带着药丸和一袋子的陌离花,就孤身追了过来,忽然眼泪就那么夺眶而出了,是久别重逢见亲人的感慨,在她心中,越影已经是她的亲人。紧紧抱住它的头,无声地流泪。 原本不想哭的,还没到绝境啊,就算是到了绝境,眼泪也是最没用的东西。所以从被劫持出来到此刻,心中就算有再多的惶恐与害怕,也都没有掉一滴眼泪。 但到了此时,仍然是情不自禁。忽然怀中的越影挣了挣,她松开手,就见它竖起耳朵细听,浑身开始僵硬,毛发也一根根竖起来了。染青立刻反应过来,是外头有脚步声了? 农户不比城镇,屋内都比较简陋。内室与外厅也没有门板,就用一块厚厚的棉布做成了帘门。沈墨从外面走进来就见染青坐在床上,一脸防备的样子,心下微微不悦,却没有表露。他的黑金面具已经又重新带回去了,恢复成原来的冷漠之态。 审视了会,觉得她的气色要较之刚才好上许多,轻声问:“为何还不睡?” “寒玉呢?”染青不答反问。 “她就在外面,平嫂给整了几床被子出来打了地铺了。” 染青见他这架势是要呆在屋子里了,心中暗暗着急,该如何把他支出去呢? 却听他忽然喝道:“谁?出来!”染青大惊,抬眼就见他抽出了长剑,指向她脚边的床底,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只觉金色一闪,越影从床底钻了出来,迎面就朝沈墨扑去。 “不,越影!”她疾呼出声,不是要阻止越影对沈墨攻击,而是怕它的这一扑要挡不住那人锋利的剑。可却也低估了越影的攻击能力,眼看它的身体要对上沈墨的剑尖时,忽见它在空中一个翻身就躲开了,然后转移了地方重新扑上去,爪子尖锐,甚至张开了口露出尖牙,可以想象,若是被它击中的话,定讨不了好。 可它如今碰上的是沈墨,手中的剑挑起一个个剑花,就把越影给拢在剑阵之中了。无论它怎么躲闪,都似乎躲不开那如影随形的剑,从原本的攻击之势渐渐变为被动的防守。 忽听一声动物哀鸣,就见一团金色从空中落了下来,倒在了地上,它的肚腹处被划开了深深一条血口子,血立即渗了出来。“越影!”凄厉的呼喊,终于让沈墨那致命的一剑给停住了,只离越影寸余的距离。 染青再顾不得其他,冲过去半抱起越影,沈墨剑收的快,否则定会把她给伤了。“给我药!金创药!”仰头冷喝,知道他们这些刀口上舔生活的人,必然随身会携带金创药。 可沈墨只冷冷看着,没有任何动作。这边如此大的动静,自然是传到了外面,肖奈和肖何纷纷跑进来察看,却是被眼前一幕给愣住了,那地上躺的是什么?动物吗?可为什么既不像狮子,也不像老虎,更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类种。 沈墨寒凉的视线扫了眼他们,淡淡吩咐:“肖奈,金创药拿给她。”说完走出门外,留下一个清冷的背影。被点到名的肖奈摸了摸鼻子,从怀里掏出了一包金创药,递了过去。 染青立即把药粉倒在越影肚腹那处的剑伤上,发觉它的腿在拼命抽搐,分明是痛的厉害,嘴里甚至发出了“呜呜”的哀鸣声。 肖何看了半饷也没研究出这到底是什么动物,忍不住问:“这是什么动物?” 一片静默,染青连头都没有抬,他唯有尴尬地咳嗽遮掩。肖奈毫不客气地直接大声嘲笑,然后摇头摆脑地走出了门外,肖何跺了跺脚,只好气恼地跟着离开。 正文卷 180.不离 人一走,原本翻躺在地的越影一个翻身站了起来,竖着耳朵仔细听了会,然后站起来抖了抖毛,走到窗边回头看向自己的主人。 染青心中一惊,它的意思是要带她逃走? 越影见她不动,跑过来用嘴叼起她的袖摆,朝后面弩了弩嘴,示意她坐上去。这怎么行,它刚受了沈墨一剑,如何还能背的动她,更何况,寒玉还在他们手上。以目前越影的脚程,就算是还能坚持飞一段距离,也是逃不开沈墨的。 之前沈墨就说过,若再有逃跑念头,受罪的定是寒玉,她绝不能再轻易冒险了。 越影见她不动,很是着急,围着她来回转,忽的侧耳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就连染青也听到了脚步声,应当是他们之中有人要走进来了。此时越影动了,往她腿弯一撞,眼见要往地面栽去,迅速伏在了她身下,然后起身背起她就往窗口奔去。 一个纵身跳跃,就跳到了窗台上,此时沈墨正好走进来,见此情形脸色微变。窗台上的一人一动物听到身后动静,都回过头来看,染青吓得脸色一白,却觉越影抖了抖身子,翅膀扑展开来,尖啸一声,就往天空飞去。 此时已经天亮,一目了然可见那奇怪的动物如苍鹰一般驼着宁染青在空中飞。饶是沈墨见多识广,也没见过会飞的猛兽,想也没想,飞身追了上去。 染青早已紧紧搂住越影的脖颈,她是怎么也没想到它会强行救自己走,可到了这地步也不可能说再回头了,忽听耳边有异声,回头去看,吓得差点从越影背上摔下去。那沈墨居然身形如此之快,越影背着她在空中飞,而他在地下用轻功追赶,不过一会就只落下他们几十米远了。 心念所动,扬手抓住一旁掠过的树叶,凑到越影耳边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说:“走,找他来救我。”手指插进它的翅膀,树叶也藏了进去。 “宁染青,你若不要那丫头的命,尽管跑!”沈墨开口威胁,声音不高,足以传到那边女人耳内,眯眼凝视那背影,只见他话声刚落,她就浑身一颤。心知她对那婢女看得极重,又继续道:“你若再不停下,休怪我无情了!” 越影根本就不理他,只使劲挥动翅膀,意图摆脱他,染青却是听得心惊胆战,寒玉,寒玉在他们手里,这一次会是要了她的命吗? 沈墨见她没有丝毫回头打算,怒意泛滥开来,剑尖在地上划了个圈,一个纵云梯,已经跃上了空中,一掌就朝她背心打去,却在最后触及的时候,收了四分内力,只留一分。 染青没有内力,就是那一分的掌力也让她觉得背部一阵剧痛,手一松,人就朝地下坠去。沈墨早就在底下等着,飞身上前搂住了她的腰,缓缓落于地面。 越影察觉主人被敌人打落下去后,怒嚎一声就调转了方向朝沈墨再次扑来。沈墨推开了怀中的人,提剑迎了上去。这次越影不像上次那般只懂蛮攻,它利用自己的空中优势,扑过来横抓一把,不管有没有抓到,都立即飞向天空,几次下来,沈墨的手臂上还真被它给抓伤了,露出几条血痕。 这下倒是令沈墨觉得有趣了,这动物当真聪明,居然懂得攻守兼备,只可惜今天要死在他掌下!染青在一旁看得胆颤心惊,即便是她不懂武功,也看出越影不是沈墨的对手,急的大声喊:“越影,走啊!” 可是越影却只是看了她一眼,转身就对底下男人进行下一轮攻击。看情形是不把人救出去,誓死都不走。沈墨余光里瞥到染青焦急万分的神情,嘴角勾出冷笑,手下也不再留情,剑与掌同出,越影原本就受了他一剑,如何能顶的住他凌厉的攻势。险险避过他挥来的掌力,却没有躲过他的剑,若不是它反应迅速,差一点就被那剑给削去一个爪子,还是被割出了一道很深的裂口,痛叫起来。 那是一种悲鸣的呼吼,染青再也看不下去,想都没想就冲了过去,此时沈墨在刺出另外一剑,发觉她忽然挡在身前时,立即收剑,心中一阵狂跳,差一点刺中了她! 而下一刻,就觉那方扑来一个柔软的身体,紧紧抱住了他,耳边听到她在喊:“走啊,越影!快走!”其实此刻他只要轻轻一挣脱,就可以挣开来,也明知她抱住自己是为了要救那只动物,可是却如木头一般,动都不动,只怔怔地看着她焦急的小脸。 越影挥着翅膀,盘旋在半空中,不肯离开。可见主人不停嘶吼着,要它走,眼中闪过悲伤,最后仰头尖啸,扑腾着沉重的翅膀往远处飞去。 终见越影离去后,染青心才松了下来。发觉自己的手仍然紧紧搂住沈墨的腰,而他垂眼看着自己,立即放开了他,退后了两步,脸上微赧。刚才那惊险一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越影死,不顾一切想要拖住他。此时见他灼热的眼神,才顿悟自己做了什么。 “头……!” 两声齐唤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就在沈墨身后,是肖奈和肖何站在那里,脸上的神色可以用震惊来形容,很显然是看到了刚才一幕。 沈墨回过身皱眉冷道:“你们两个都追出来了,谁看守那丫头?” 寒玉!心中惊跳起来,刚才他那冷酷的威胁再次在耳边回响,他本是个冷血无情的杀手,没有半点怜悯之心,此时提及寒玉,是不是暗示着又要拿她开刀来做惩罚? 只听沈墨扔了一句:“带她回去。”就飞身往回掠去,不过一会就没了踪影。 肖奈和肖何面面相觑,他们怎么觉得……头好像害羞了! 三人回到村子里,平哥平嫂已经起来了,剑他们从外面回来,有些奇怪:“你们起的也好早啊,姑娘的风寒好些了吗?” 染青笑了笑说:“好多了,亏得平哥的草药,一副下去,基本就退热了。” 两夫妻听了很是高兴,能够帮到忙总是好的,平嫂热情地说:“大早上的你们定没有吃东西吧,我刚烧了一大锅子的粥,要不嫌弃就坐下来喝上一碗。” “如此多谢平嫂了!”折腾了这么久,的确是饿了,就算自己没胃口,也还是要吃的。 “乡下地方,也没什么好招待的,都是家里种了地收成的,说什么谢呢。”平嫂高兴地往厨房走去。心下有些感动,还是这样平凡一点,才能知足,也幸福。 进屋就见寒玉醒了过来,可是却被定在那里不能动,显然是被他们给点了穴道,许是怕追出去了被她跑了。肖奈上前给解了穴,也没说话,拉了椅子就坐在桌前。 寒玉立即跑到染青身旁唤:“主子!” 仔细拉过她的左手臂摸了摸,看神情就知还很疼,轻叹了一声,拉着坐在了身边。柔声道:“一会我再请平嫂熬一碗止痛药给你喝。” 说话间平嫂已经把粥端上来了,听了染青的请求后,立即转身就去熬药。一共上了有五碗粥,肖奈和肖何老实不客气地捧了碗就喝。很快,每人一碗粥下肚,又舒服又暖和。沈墨从外面走了进来,瞥了一眼桌上的碗,冷冷的目光横向两个手下,他们立即站了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没有教过你们吗?” “属下知错!”肖奈和肖何已经满脸惶恐地跪在了他跟前。 染青冷眼旁观,不明他为何动怒,就因为他们喝了一碗粥?只见沈墨挥了挥手,“启程!”心中一暗,又要去到下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了,不晓得何处是终点,可隐隐也知到了终点后,或许会有更不好的事情发生。 惊讶地看着门前的那辆马车,这沈墨是从哪里找来的?昨夜虽然昏昏沉沉,但他们说话其实都听得见,知道这个地方穷乡僻廊的,哪里可能有奢侈的马车来载人呢。仔细看后,发觉原来还是昨天那辆,只是木板上面做了个车厢,虽然简陋却也能遮风挡雨。原来刚才不见他影踪是去筹备这些了。 染青与平哥平嫂道别后,拉了寒玉的手向马车走去,哪知在途经沈墨身旁时,他忽然出手扯过寒玉,捏住她的下巴,一颗药丸扔进了嘴里,然后合嘴轻拍,一气呵成。事出突然,根本就没有防备,不过即便是防备了,也可能没法阻止他。 染青又惊又怒:“你给她吃了什么?” 沈墨冰冷的目光扫向她,“刚才沈某就说过,休怪我无情,为了确保接下来的路程顺利,给你的婢女吃了一颗断肠丸,每日会痛上两个时辰,再次慎重告诉你,这不是警告,你若还跑,那么下一次我会直接要了她的命。” 断肠散?一听这名字就知是毒药,看寒玉的脸色已经吓白了,肯定是种很厉害的东西。咬牙道:“你把解药拿来,我发誓不会再跑了。” 沈墨看都不看她,直接坐在了车辕上,牵起缰绳淡淡道:“我早说过,你逃一次,你的婢女就吃一次苦。等到了终点,解药我自然会给你们,现在就让她受些苦头吧,给我安分着坐进马车里去。” 染青气的说不出话来,可也知他说的出做的到,只能拉过寒玉进了马车内。 正文卷 181.对质 立即车轮就开始滚动起来,沈墨沉着脸驾车。他想了一夜已经想得很清楚,决定冷心绝情,就不能再妄动心思。刚才被她那一抱,当真是把他给吓住了,从她身上飘来一股清香,乱了他的心神。仿佛想了一夜的决定,都化为乌有,当她反应过来松开自己时,又觉心微微沉了下去,他竟然有些留恋她的怀抱! 扼令自己绝不能再混乱下去,很快这段路程就到头了,主人等着他把她送过去,他不能再对她有任何念头。他们原本就是没有交集的人,也不会因为这短暂的劫持而有任何发展,他这是已经在犯杀手的大忌。 感情于他来说,是最要不得的。一旦有了感情,就会有牵挂,而杀手的心中多了牵挂,他下刀就不会狠,那么自然就成了敌人的刀下亡魂。是他有足够的狠心绝情,才能一点点地往上爬,一直做到影门的头。 这个女人,像是浑身散发着某种魔力一般,可以让人在不防备的时候就放下了戒心。 刚才他斥责肖奈与肖何,并不是因为他们不懂眼色随意喝了农户家的粥,而是他们明着冷脸相对,却能毫无戒心的与她同坐一桌。但凡今天换了任何一个使毒高手,他们两人就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居然让他们这种生来就在刀口里舔生活的人,放下了与身俱来的戒备。 所以,再不能靠近了!他有预感,继续靠近的结果,将会是万劫不复!他只要牢记一件事,杀手不能有感情,一旦有了,就是死!他不想死! 坐进马车后的染青从木板缝里回头看那个村落,热情憨厚的平哥平嫂还站在门口目送他们,刚才她私底下问肖奈要了几个碎银,放在了他们的桌子上,这是他们应得的。若不是因为这样出宫的,她身上有银子的话还想多给一些。 住他们的屋子,睡他们的床,又亏得那平哥开药方熬草药喝,现在身上的这身衣服,都还是平嫂年轻时穿过的,不华丽,却特别暖和,有着浓浓的乡土气息。 这么一对好心的夫妇,相信好人会有好报,以后定会长命百岁吧。心中如是感叹着。 可她并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马车离开一里之外后,沈墨就吩咐肖何独自回程,执行一个命令——杀人灭口!当他下达这个命令的时候,他的两名得力助手眼中都浮现震惊,他朝他们冷笑,眼风刺寒,什么时候杀手竟然有了善良的一面? 肖何看了头的神色后,立刻收敛情绪,悄声离开了马车。 肖奈不敢去看身旁的头,心中却了然这个命令是不得而为之的。那个突然出现的会飞的动物,来了又逃走,极有可能引东云的人追踪而来,如果不杀人灭口的话,那么之前辛苦隐藏的行踪就会暴露,到时候死的就是他们! 没过一会,肖何就一脸肃色赶了上来,他穿的是一身黑衣,看不出血迹,却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肖奈皱起了眉头,看着他冷寒的脸,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自做杀手以来,只要是组织的任务,他们从来不问杀的是好人还是坏人。可今天,杀那对平凡的夫妇,却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刚刚还热情地盛粥给他们喝的人,现下却已经成了亡魂。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有些愧疚,也惊觉他们犯了杀手的大忌。 的确,刚才他们居然毫无戒心地就喝了平嫂的粥,若是他们有什么异心的话,此刻或许是他们躺在那里,没了呼吸。 头是对的,杀手就该有杀手的样子,双手早已染满了血腥,早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此刻来表示偶尔的一点善心,未免太过可笑。 ※※※ 东云皇宫。 某处偏角,香烟袅袅,厅里供奉着一座观音。堂下蒲团上,跪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手里拈着念珠,嘴里念着佛经。可到了近前看,发觉她其实并不老,面容看似不过四十出头,却是白了一头的发。 紫金龙袍的身影从门口迈进,凝看了一会儿,才幽幽道:“母后。” 那背对着他的身影顿了顿,却没有回过头来,淡淡道:“皇上终于来了。”声音竟然苍老之极,若不是亲眼所见,绝对想不到她就是那雍容华贵的太后。 秦天策忽然笑了起来:“母后,你曾经造了那么多的孽,不知那观音会收你这样的弟子吗?”杀戮那么多的人,佛祖也会收? 太后这次从蒲团上起了身,回转过来,她的凤冠被除,华服被退,只着了一身素衣,现在不过是个垂询老人。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皇帝,问:“你知道了?” 秦天策嘲讽地牵起了嘴角,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太后苦笑了下:“也罢,早就知你心若深潭不见底,你亲生母后的事想必早就知道了吧。当年我们姐妹同时进宫,她却更得圣宠,哼,皇宫里哪里来的姐妹情深,若哀家不先下手为强,或许死的就是哀家。却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先帝心心念念还是想着她,就连到了最后……”说到此处停了下来,眼中浮现巨大的悲意。 “怎么不说下去了?跟朕解释解释你那天想要拿出来的遗诏是怎么回事呢?”秦天策冷笑着问。 太后忽然笑开来,“你也认为真的是有遗诏的?” “父皇被你灌了失心疯的药,最后弥留之际被你逼着写下违心的遗诏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只可惜,即便你有遗诏,朕也能让你根本都拿不出来!” 此话一出,太后大惊,浑身震颤,扬起手指问:“你怎知你父皇……?”忽然眼中闪过了悟,震惊地问:“你登基前拿出来的圣旨真的是他亲笔所写?并非你杜攥?早在你去边境之前,他就写好了传位的遗诏?” 秦天策只挑了挑眉,很显然她说中了事实。在他自动请命去边关打仗之前,父皇连夜招他进宫,密谈了整整一夜,并且亲手递给了他那封诏书。当时他五内俱焚,情知父皇是为了以防万一,却也冥冥之中有预感,此去一别可能再无法见面了。 果真,两年后收到京中急报,是父皇在还算清醒之际暗派死士通知他秘密回京。当他抵达皇宫时,却闻父皇殁了,幸亏他早有谋定,在太后还没拿出遗诏前,率先把自己的诏书公告了天下,且还有一封是先皇贬斥景王的诏书。此举以雷霆万钧之势定下了他登上龙位,景王有先帝遗诏的贬斥在,根本无力申述和反抗,只能被发配边境之地。 可此举只是暂时拿下朝政,太后一脉早已牵涉颇深,想要连根拔起,谈何容易。 太后想明其中原委后,脸上神色已经是万念俱灰,“他真的是爱她啊,为了她什么都不顾,连我们多年的夫妻情分也不顾,只肯为她的儿子谋定天下!可我又何错之有?这难道是天意?” “天意?”秦天策素淡的脸上,终于出现了隐怒,“不,这不是天意,这是人为。朕即使年幼,却是躲在一旁亲眼看你把毒灌进朕母后嘴里的。那时朕就发誓,总有一天,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你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身死的滋味好不好受?” “你!是你!”太后颤着手指,脸上的表情一点点龟裂开来,瞪大了的眼充满了恐惧。 秦天策笑得极其冷酷:“朕可是什么都没说。” 太后忽然像疯了一般冲过来,却被他随手一推就给掀翻在了地,她突然失声痛哭起来:“吾儿啊,是母后害了你!”这是她从昏迷中醒来后,第一次放声大哭,哭自己命运的悲哀,哭白发人送黑发人。 可她毕竟曾是太后,情绪来得快,收得也快,嚎哭了一会,就已经抬首看向眼前的锦袍皇帝,不甘心地问:“我有一点不清楚,想在死前死的也明白些。”情知如果他知道了那些过往,定不会放过她。 秦天策没有啃声,就当是默认她问。 “明明当年哀家在你母后死后一天,就命人灌了那断肠散于你,更亲眼看着他们把你封进了你母后的棺木中,你是怎么从那里面爬出来的?你那时不过只有八岁。”这件事困扰她很久,怎么都想不通,后来要找机会再下手就难了,因为先帝直接把他过在了她的名下,若他死了,她绝脱不了干系。 这也是她为何后来只能暗中派杀手行刺他的原因,却缕缕无功而返。他当真是命硬! 这个问题,秦天策不想回答她,却听身后传来柔柔的声音:“因为当年奴婢救了皇上。” 太后惊异地从地上爬起来要看向他身后,看清来人瞪大了眼,怎么都不敢相信:“半夏?” 依旧是那般清丽从容,婉约秀柔,一身浅绿色的长裙显得她身姿清漫,走到与秦天策身旁,仰起头轻唤:“阿离。”得他勾唇而笑,同样也露出了微笑。 正文卷 182.陈年旧事 太后踉跄着退后几步,靠倒在佛台边,说不出是怒还是悲:“是你,原来是你!半夏!想我算计半生,最后却被身边最亲近的人算计了!那最后被换掉的遗诏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半夏轻皱着眉,眼中浮现怜悯,那日她早有预感会出事,见太后秘密遣了凤姑去拿什么,她于是就跟了去。锦盒是被藏在宁德宫的牌匾之后,只看那明黄颜色,她就知可能是什么重要的诏书。情急之下立即跑去拿了太后被先帝封后的诏书藏在袖子内,假装与凤姑撞倒,实则是偷龙转凤换了诏书,故而才有紫宸殿上那一幕。 太后在此时全都明白了过来,可怜那时在殿上她还错怪了凤姑,以为是她出卖了自己。一招错,步步错,原来不是她棋艺不精,而是她走的每一步都被对方给窥探了去。寒栗的目光射向半夏,“哀家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一个从小就宠爱的丫头会是一头白眼狼,亏得哀家白疼你了这么多年!你别忘了,你姓钟!” 秦天策眼中精光而起,一个错身挡在了半夏身前,冷冷道:“半夏救朕也是纯属巧合,这么些年,她伺候你也算是尽心尽力。”却见半夏眼含泪水从他身后走出来:“太后娘娘,奴婢得您多年宠爱和教诲,是奴婢的幸。可奴婢也知忠君,皇上是好皇帝,奴婢不能助纣为虐。” “滚!少给哀家这般假惺惺,什么忠君,什么好皇帝,一朝天子一朝臣,我烁儿登上皇位也一定是好皇帝。半夏,你眼中情意出卖了你,哀家最后奉劝你一句,帝王心最难测,你莫要妄想皇帝会爱上你,否则你与哀家一样,是万劫不复!” 半夏怔忡地看着眼前忽然变得有些疯狂的女人,伺候了她二十多年,她说的是真的吗?帝王心真的得不到?不,她的阿离不会,现在连宁染青也不在了,这个宫里没有人能与她再争了。 太后凝看着秦天策,缓缓道:“老六,此来你奚落也奚落够了吧,不要再多废话,直接赐哀家毒酒吧。”当是一副视死如归之态。 秦天策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有什么比儿子死在自己前头,却无能为力更感到痛苦的呢?你想死了与他团聚?你说朕会成全你吗?就在这静心院里潜心修佛吧,明日朕会派人给你剃度,让你正式皈依佛门。” 一直佯装仪态的太后,听到这里脸色变得煞白。原本以为他此来就是送自己上路,可他要的却不是她的命,而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莫要想什么自尽念头,朕说了要你生,你就必定得生,不要忘了你还有一个女儿在朕手里!你若死了,秦婉玥是什么下场,朕就无法预料了。” “婉玥!”太后眼睛瞪大,怒火狂燃,“不,她是你妹妹!”她这一生就得一子一女,都捧在手心里呵护长大,如今死了儿,婉玥再不能出事。 “妹妹?母后从小到大教会朕一件事,就是这个皇宫里没有亲情!你若不想婉玥有事,那么告诉朕,你们究竟与谁联合了造反?” 太后闻言一愣,随即眼珠一转就明白了中间道理,忍不住笑起来:“哀家还以为这一招棋走错了呢,原来你此行是想得知那青妃的去处,老六啊老六,你终究还是有弱点,当初烁儿与我说时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她还真是你的致命要害。哼,哀家不会告诉你她被哪国捋走了,你尽管猜吧!半夏,你看看,这就是你一心辅佐且深爱的男人!他在为另一个女人而筹谋,你又情何以堪?” 秦天策袖摆中的手紧握,脸上却依旧沉冷:“你莫要挑拨离间,勾结敌国犯上作乱,此等谋逆之事也就你们能做得出来!哼,朕一定能抓出幕后之人!”说完挥袖离去,浑身一股萧杀之气。 半夏复杂地看了看太后,没有多做逗留,还是跟着离开了静心院。 当年也属于巧合,偷听到太后与凤姑说话,当时太后还不是皇后,只是贵妃,她跟着凤姑一路就到了皇后的寝宫,那里白布高挂,因为就在昨日皇后暴病离世。不晓得为何灵堂里只有六皇子一人跪在那里守灵,后来等年岁大些时想定是太后早就把其他人给遣开了。 她乘着凤姑放下托盘,与六皇子假意问候说话时,偷偷把那托盘上的毒茶给换了。当时只是觉得六皇子太过可怜了,刚死了母后,不想他也身首异处。只是却没想到凤姑先乘六皇子不注意一掌把他给劈昏了,然后把那毒茶给灌下,这样还没有作罢,提了他身子往安放皇后遗体的棺材走去。 半夏当时只有八岁,非常害怕,但有种执念想要上去看个究竟。躲在帷幕后面,吃惊地看到凤姑把六皇子给放进了皇后的棺材里,并用钉子给钉上了。她是用手捂住嘴巴,才没有惊呼出声。 等凤姑离开后,她偷偷地从躲着的帷幕后面出来,去门口看了又看,确认没人来才跑到棺材那边,因为被钉牢了,根本就推不开。左右张望,想找工具来撬,可是此处除了纸钱和白布条,什么都没有。突然计上心来,摘下自己的耳环,把那钩子用力掰直了,就开始去磨钉子四周的木板,当钉子露出顶部时,用牙齿一点一点的把那钉子给咬了出来。 等四个钉子被咬出来时,她已经满嘴的鲜血,牙齿落了好几颗,疼的眼泪都出来了。使劲全身的力气,终于把那棺材给掀开了。 里头躺了两人,一个是皇后,脸色雪白。另一个则是刚刚被放进来的六皇子,小脸苍白,双眼紧闭。她怕的要命,那么小见到死人终会害怕,但仍然壮着胆子,爬进了棺材,把那六皇子给扶了起来,却是没有力气把他给搬出去了。 只能轻拍他,希望他可以尽快醒来,因为她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就有人进来。用尽了各种办法,最后掐他人中,才见他幽幽睁开了眼,醒来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谁?” 半夏高兴极了,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他可算是活过来了。 六皇子的视线盯在她嘴里的血红上,看了看四周,再看到地上的钉子,明白了她是如何拔起那钉子的,眼中浮现感激,再次问:“你叫什么?” 半夏想了下,笑着说:“我叫梦璃,梦见的梦,王与离合一起的璃。”不知道为何要告诉六皇子这个名字,这是她娘亲给取的,但入宫服侍太后时,就被重新赐名为半夏,再无人知道她的本名了。 六皇子忽然伸出手去擦她嘴角的血迹,柔声道:“我叫阿离。” 从此阿离这个名字就在她心里生了根,历久弥新,越来越不可自拔。当六皇子成年封王时,他自请名号为离王,别人不知,她心里却知那是因为她的名字中有个璃。 一路看着他布计筹谋,称帝,夺权,稳江山,她成他背后的那个女人,为了他,她愿意付出一切。就算是背叛太后又怎样,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人比她的阿离重要。 凤姑在太后先怀疑于她,后又被贬时,就一头撞死在了梁柱上,因为她知道此生再不能伺候太后了,那么先去地下为其铺路。这算是她对这个关怀自己许多年的老嬷嬷的最后一点仁慈,因为如果换了阿离的话,凤姑的下场可能更加凄惨。 阿离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年幼无知的少年,如今的他绝情绝爱,对当年置他于死地的人,一个都不会放过!更何况,他亲眼看着太后与凤姑把毒药强灌进他母后的嘴里,他怎能不恨? 半夏步履坚定地跟着秦天策的脚步,身后是太后如疯了般的狂笑,没有人再去理会。他说得出做得到,等下就会有人十二个时辰监视着太后,不让她有丝毫轻生的念头。 紧走了两步,握住了他的手,发觉只僵了一下就紧紧握住,心里顿生暖意。有多久他们没有这么近了?每一次半月之约,只能偷偷见上一会,而自从那青妃失踪后,宫里发生了太多事,他们都没有片刻时间说上话。 现在能够被他这么紧握着手,从旁边凝望他的侧脸,她觉得知足了。对她来说,即便太后平日有多宠她,那也是高高在上对一个奴婢的赏赐而已,唯有他对自己是真心的,他是她的阿离,而她是他的梦璃。 迎面可见远处韩萧正往这边赶,看到他们身影加快了步伐。 秦天策站定下来,放开了牵住的手,静等韩萧过来。半夏心中失落,那被握住的手失了他的温度,顿觉寒凉之极。 韩萧到了近前,先要行礼,被秦天策拦了,让他直接有事禀报。可他却是朝半夏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秦天策皱了皱眉,淡道:“何事禀报?这里没有外人。” 听他此言,半夏心中一喜,脸上不觉展露了笑颜。 “回皇上,紫风令出了!”果见皇帝神色一整,精芒向他射来,他又道:“且属下刚才在紫阳宫内发现了越影,它回来了。” 秦天策上前一步急问:“你说的是真的?”见韩萧点点头,立即就要向前掠去,忽然想到什么,回过头来道:“半夏,你先回璃宫,朕和韩萧有事商谈。”这次没再回头,直接迈步离去,韩萧自然紧跟其上。 半夏皱眉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紫风令?越影?这些都是什么?为何让皇上如此惊疑?甚至那离去的脚步都有些不稳。难道……难道与青妃有关? 正文卷 183.发现踪迹 紫阳宫内。 “紫风令在何处被发现的?” “是在西凉国的边界小城,一个客栈老板把这令牌当成腰饰给挂腰带上了,一问之下说两天前的确有一男两女入住过一间客房,这个紫风令就是小二收拾客房时发现在床底下的。” 从韩萧手中递上来的紫色令牌,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却仍可看见上面有个小洞,他记得那时她用黑色丝线牵引着挂在胸前的。那日他躺在凤染宫的床榻上,想了很多很多的事,忽然间想要找出她曾经在过这里的痕迹。 翻箱倒柜的找,没有任何一件东西有她的气味,却在床头床铺下面找到了她偷偷抄录的太后的账本。忽然悲从中来,他不要她帮什么忙,这些朝政他能应付,他只想要她安安稳稳地在这里,可是她没了,被他丢了。 原来这个紫风令她也带着一起出宫了,留下令牌是要向他示警吗? 西凉,是西凉国! 目光凝向地上的金色身影,它的身上皮毛没了一点光泽,翻开一看发觉肚腹处和腿上都有被剑划伤的痕迹,血迹是没了,却隐隐有腐烂的样子,半闭着眼看着他,气息微弱。 “何时发现它的?” “就在刚才,它忽然从半空摔落在院子里,属下上前察看,才发觉是它,我们似乎都把它给忽略了。”的确,那一夜发生的事来得太突然,谁都没有去想到还有这个小兽,之后一直平乱,更是忽略的彻底。 秦天策寒着声音道:“速去采陌离花来。”他一眼就看出它不仅是受伤严重那么简单,明显是失了元气,十几天的时间,它究竟追到多远的地方找到她了?剑伤的口子,是那沈墨的剑,所以他敢肯定,它找到她了。 “六哥,我听说有消息了。”瑞王从门外进来,低头就注意到了受伤的越影。 秦天策只点了点头,没有多作解释就提掌想为它输送内力,瑞王上前拦住:“六哥不可,你忘了不能使用内力?让我来吧。”说完蹲下身来,掌贴越影腹部,暗运内力,为其续命。 一炷香的时间,越影终于有了起色,眼睛也睁大了些,看过来的光芒没有之前那般黯淡了。韩萧已从神兽园回来,二话不说也顾不得行礼了,就把陌离花送到越影跟前,花香味盈满了整个宫殿,越影终于动了,鼻子嗅了嗅后,就叼起了一朵花,嚼了几下。 神兽就是神兽,奇迹总会在它身上发生,几朵花吃下去后,越影就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它呜叫了一声,跑到秦天策脚边,叼起他的袍摆,往外面拉。 心念一动,它是要带他去找她吗?“你知道她在哪?” 瑞王和韩萧都惊讶,皇上是在对那小兽说话吗?它听得懂?下一刻就证实了他们的猜测,越影朝天“呜呜”悲鸣,忽然用力抖动翅膀,从翅膀里抖出一片树叶来。 韩萧立即上前拾起那树叶,仔细端详,形状独特,不似一般叶子那么大小,看色泽不再碧绿,应是有几天了。三人神色都微变,越影特意带回这片树叶,极有可能是青妃做下的暗示。瑞王忍不住问:“如何,看出是什么叶子了吗?” 韩萧凝眉了好一会,才迟疑地说:“属下从未见过这种树叶的叶子,但曾在研究他国风情时有看到书中提过这种奇异形状的,像是叫五香树。”说完把叶子凑到跟前闻了下,的确还有淡淡的清香味。 “那五香树是长在哪国的?”瑞王又追问。 “若属下没有记错的话,此树是长在南绍与西凉边境处,看来青妃娘娘当真是被捋去了西凉国。可恨之前放走了西凉王爷,否则还能……” 秦天策抬起手制止了他下面的话,南绍太子与西凉王爷出使东云,没有确切证据,根本就不可能留下他们,那天宫变之后隔日,两人就相继离开了东云。 还在沉思间,忽听门外传来喧闹声。“放本公主进去!” 秦天策神色一寒,瑞王拧眉道:“是婉玥。” 一朝宫变,太后垮台,二王身死,最无辜的牺牲品就是婉玥,她是太后的亲身女儿,身份极其尴尬。虽然秦天策并未对她做出处置,也没把她贬为庶民,但宫内已无人再对她尊敬。 但婉玥在乎的不是这些,而是为何会在一朝之间,什么都变了。“六哥,你出来见我!我是婉玥啊,你出来见我,我有话要跟你说。”她想知道这都是为什么。 寝宫门被打开,出来的却是韩萧,他神色复杂地走上前道:“公主,请回吧,皇上不想见你。”今日婉玥着了一身正装,端起了以往极少有的公主威仪,她仰看着面前之人,凄声哀求:“韩萧,你帮我跟六哥说一说,好吗?就让我见他一面。” 韩萧眼中浮现怜悯,心中叹气,也是他们把她一直保护的太好了,让她到了此时还看不清形势,不知道皇上根本就不想看到她。皇上对太后的恨是埋在血液里的,她是太后的女儿,能够不去牵连她,已属皇上对她的仁慈。 婉玥见他沉默不语,只当不愿替她说话,又扬高声音喊了起来:“六哥,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出来!” “婉玥,你在这撒什么疯?这里是紫阳宫,不是你喜善宫,还不回去!” “瑞哥哥……”一见走出来的人,婉玥眼眶里的泪就忍不住落了下来。瑞王叹了口气,抚了下她的头,柔声道:“你先回去吧,让六哥静一静。” 婉玥拉着他的袖子哭了起来,“瑞哥哥,你帮我求求六哥好不好,放了母后吧,不要让人给母后剃度,二哥已经死了,难道要把母后也给逼死吗?” 瑞王微微一怔,还不知道剃度这件事,却立即就恍然了,六哥这是故意要折辱太后。可这消息连他都是现在才知,怎么会传到婉玥耳朵里去了?难道太后身边还有人在为她办事传讯,想要利用婉玥?此事须得立即彻查,顿时没了心思与她多磨,只安抚道:“你先回去,我与六哥商量。” 婉玥怀疑地看了看他,觉他是在敷衍自己,不由怒从心起,状了胆子叫起来:“六哥,你是不敢出来见我吗?是不是心虚了?杀二哥,关母后,这些事你既然敢做,还不敢认吗?” “放肆!”秦天策一脚踢开了宫门从内走了出来,浑身一股冷冽气息。 婉玥慑缩了下,不敢再大声叫嚷,两行眼泪挂在脸上,神情凄楚。她从他的目光里,看不到以往的疼爱,只有……仇恨!六哥在恨她! 秦天策清冷一笑,笑意却没达眼底:“秦婉玥,朕本不想管你,你却硬要杵到朕跟前来,是想朕也把你一起贬了与你那母后关在一起吗?” 婉玥惊地退后了两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六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要叫朕六哥,朕不是你的六哥!”秦天策忽然从台阶之上走了下来,手指捏住她的下巴缓缓道:“你当真以为朕对你宠爱有加所以无所忌惮吗?哼,那不过是为了迷惑你母后的障眼法。”满意地看到身前那双眼里流露出来震惊,觉得还不够似得,又加了一句:“想知道为什么吗?” “六哥!”瑞王惊声而唤,想要阻止他说下去,那对婉玥太残忍了。 可秦天策却似没有听到一样,用来自地狱里的绝冷声音道:“朕八岁时,亲眼看着你的母后把毒药灌进了朕母后嘴里,只隔一天,她又派人毒害朕,把朕给钉进了母后的棺材里,甚至这十几年来,她无时无刻不想朕死,你现在觉得朕做的一切还过分吗?” 婉玥直接愣在那里,感觉耳边隆隆的,什么都听不见了。 韩萧担忧地看着她,手紧握住,却又无能为力,她这是撞皇上枪口上来了。 秦天策猛的一甩手,就把人给甩了出去,瑞王想上前去扶她,终究是慢了一步,她已经摔落在了地上,仰头看那高大的身影,他的脸上找不到任何一点怜惜,只剩冷酷和绝情。 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袭上心头,除了止不尽的泪,她不晓得还能怎么做。 只见他嘴唇轻启:“韩萧,把人给带走!”说完就转身走进了里面。 韩萧上前拉了人起来,低声道:“公主,走吧。”见她不动,只好拉着她走,却是也没反抗,只呆呆地由着他拉。 瑞王重回宫殿,迟疑着对那个背对自己的人说:“六哥,这样对婉玥会不会……” “那么阿瑞,你教教朕,该如何对她?” 顿时哑口无言,说到底,六哥并没有对婉玥绝情,他完全可以摘去她公主的身份,或者刚才一怒之下把她打入天牢,可他什么都没做,只让韩萧把人带走。可见六哥对她其实并未真正绝情,当初的那些疼爱,除去为了迷惑太后,更是放了心进去的。 秦天策转过身来,沉声道:“阿瑞,朕要去西凉。” 正文卷 184.烟妃之殇 婉玥一路无声流泪,任凭韩萧拉着往喜善宫走,抬头看到自己宫殿的匾额时,都还记得当初的景象,那是母后与父皇笑着商谈该给她赐个什么宫名,母后说希望她一辈子都可以和和喜喜,父皇说想她性情仁善无忧无虑。 巨大的悲恸再度袭来,再也忍不住,一头埋进了韩萧的怀里,大声痛哭起来。 她哭这阵子的委屈和害怕,她哭母后曾经的那些手段,她哭二哥的身死,她哭六哥对她的狠心利用,以及绝情对待,她更哭为何什么都变了,变得一点都不是她熟悉的了。 一直以为六哥疼她入骨,哪知道那都是假的,都是为了向母后复仇,那么她的存在是为了什么?她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了。 韩萧没有动,也没有把她推开,任她尽情痛哭。心中却松了口气,还能哭是好事,皇上对公主还念着旧情,不会对她赶尽杀绝的。手握了又握,最终还是环住了她的肩膀,轻轻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越来越小,渐渐成了抽泣声,然后就没了声音了。韩萧低头一看,不由苦笑,她居然睡着了。也是,这段时间虽然她没有受什么苦,心里却是遭了巨变,以她的心力根本承受不来,刚才又受了皇上的刺激,一路哭了这么久,也累了。看着她红肿的眼,心中一痛,怜惜之意升起。 想也没想,一手环住她的背,一手穿过腿弯,把她抱了起来,进了她的寝宫之内。 左右看看,这公主寝宫里的奴才实在不像样,进来这么长时间,居然没有一个人过来伺候,如此势利!心里一股怒气,想着定要整治整治那些奴才们,真是反了天了。 寻到内寝的门,抱着走了进去,轻轻把人放在床榻上,为她除去宫靴,放平了脚,盖上锦被。本该就此离去的,可是却迟迟起不了身,目光凝聚在那张纯净的被眼泪冲刷过的脸上。她连睡着了都是眉宇紧皱,就连梦中也在忧愁吗? 不自觉地伸出了手去抚那眉头,把皱褶抚平,手指却迟迟不肯离去,慢慢下滑,抚过闭着的眼、鼻子、嘴唇,停留在那里。指尖的触感,柔软、温热。 像被什么附身了一样,他控制不住地低下了身去,唇轻轻地去触碰那温软的嘴唇,一股淡淡的清香入鼻,眨眼瞬间有如电击过心脏,他立刻直起了身,不敢置信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他怎么会乘她睡着了去吻她?第一次,落荒而逃。 无论何时何事,即便是面临强敌或更大的阵仗,他韩萧也从没退缩过。可此时却是脚步凌乱,心神紊乱,只觉心房那里“扑通扑通”直跳。 一直到紫阳宫门前,才深呼吸了几口气,稳定了心神,叩门走了进去。 秦天策皱眉问:“为何去得这般慢?”从紫阳宫到喜善宫不过半柱香的路程,以他的脚程只需片刻就回了。韩萧一阵心虚,刚想强作镇定回话,却见皇帝摆手道:“朕要越影立刻恢复元气,明日就启程去西凉。” 韩萧大惊,挥去心中纷乱上前急道:“皇上,您功力尚未恢复,两月之内都不可用武,去找娘娘一事,还是由属下去办吧。” “此事不用再议,朕已经决定了。” 转首去看瑞王神情,见他也是满脸无奈,心中一沉,皇上真是铁了心了。 忽然想起一事还需皇上定夺,于是敛了心神道:“属下有一事要请皇上明示,那柔妃和烟妃是该如何处置?”柔妃是乃太后扶植而起,而烟妃又是周氏一派的,如今太后垮台,周家也倒了,这两个宫妃是要如何处置? 秦天策目光一转,笑了起来:“韩萧,此事还需问朕?既然事情都完结了,她们还留有何用?”瑞王心中一震,六哥的意思是?不由注目去看他,心中五味杂陈,感觉此时的他像真正的帝王,眉眼间全是无情,转眼看到那小兽,心道或许六哥把所有的情只给了一人,那么,梦璃要怎么办? 韩萧懂了皇帝的意思,但还是硬着头皮多讲了一句:“那柔妃还算安逸,可烟妃这段时日却缕缕要上吊自尽,后听烟妃的婢女来报说……”这事挺蹊跷的,按道理耐不住性子要闹的可能是柔妃,而烟妃一向低调,如何会这般冲动?可那事并未查证,也不好判断。 “支支吾吾的倒是想说什么?”没了耐心再听他废话,只一心想好好计划如何去西凉。 “说那烟妃被救之后,有太医过去诊断,断出了喜脉,故而属下不知该如何处理。”若当真是有了身孕,可就是皇嗣,他不敢擅自做主。 秦天策微愣,眼中闪现兴趣的光,“竟有此事?”眼睛微眯,不知在心里想什么,过了一会才下令:“传朕旨意,把柔妃格去妃品,打入冷宫,至于烟妃……朕就走一趟清心宫吧。” 韩萧心中一凛,看来是到清算的时间了,当初柔妃害青妃娘娘一事,皇上一直隐忍不发。如今打入那冷宫,那处都关着先帝曾经的妃子,好多都已经疯了,恐怕……柔妃进去了不会好过,而烟妃呢? 清心宫内,烟妃靠在软榻上,目光怔忡,不知在想什么。 一名宫女端了汤水在一旁劝说:“娘娘,您吃一点吧,连着好几日都没怎么吃过东西了。” 烟妃朝她笑了笑,却是避过了目光,看向别处。这个宫女是她进宫后皇上赏赐下来的,自诗琴去了后,一直由她贴身料理自己的饮食起居。以前她还会以为这是皇上的恩宠,自从被她发觉熏香有问题后,她算是明白了,她们每一个人,都是他安排在自己身边的棋子。 “皇上驾到!”远处的呼喝声传来,烟妃立即坐起了身,有些不敢置信,是她听错了?他来了?紫色身影从门处走来,身后是瑞王和韩萧跟随,她激动地立即站了起来迎前两步,真的是他!贪婪地看着那熟悉的眉眼,是她日思夜想的人啊,在宫里,有时候想见皇上一面,难如登天。 盈盈上前福礼,柔声唤:“皇上。” 秦天策瞥了一眼宫女手中的汤碗以及桌上未动的饭菜,笑着问:“爱妃是没有食欲吗?” 烟妃见他神色如常,眼底依旧一片温柔,不由心中委屈道:“皇上还记得臣妾,还知道关心臣妾吗?” “自然记得爱妃啊,朕这段时日忙于公务,一直没时间抽身过来,爱妃不会怪朕吧。”看到烟妃眼中浮现泪花时,他走上前抬手温柔拭去,又柔声道:“朕把你父亲打入天牢,你怪朕吗?” 烟妃一惊,立即表明态度:“臣妾不敢,臣妾姓蓝,自幼无父无母,何来父亲呢?”她本就是周达之私生女,当初父亲找上她也是为己立势,现在他倒台,即便是她求情也定无用。还不如保住眼前的,只要皇上对她有情,她就有翻身之日,更何况她还有了…… 秦天策盯视了她好一会,终于是笑了起来:“好,很好!不愧是朕的爱妃!听太医说,诊断出来是喜脉?” 烟妃心中一惊,不知该如何回复,她之前发觉熏香里有问题时,就猜出他当是不要子嗣的,饮食里也必然有了避子的药物在内,故而就把熏香给换了,也避开了事后的几次饮食。只想若是怀上了,皇上即便发怒,也不会狠到要杀了自己的亲骨肉。 忐忑地点点头,有些不安,她看不出皇上究竟是何意,看似深情的眸内却有着寒光。秦天策忽然笑着道:“朕有一件事一直都没告诉爱妃,附耳过来。”说完脸凑到近前,吐息都喷在了她脸上,顿时羞的满脸通红,微微侧过了耳去听。 可下一刻,她满脸的红立即变成雪白,犹如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桶冰水,浑身赤寒,不敢置信地转过头盯着秦天策的眼睛,脑中一直重复他那句话,无法去思考。 瑞王和韩萧对视了一眼,不知道皇帝对烟妃说了什么,此时的烟妃之前的娇柔婉约瞬间消失了,眼中只留下惊恐。 秦天策直起了身,依旧是笑的极其温柔,像对情人的话语一般:“韩萧,赐她毒酒!”说完转身走出了宫门,眼中温柔净扫,全是无情的光。 蓝如烟,你当真以为朕不知当初是你与那秦昊烁勾结,使计推染青进湖里?秦昊烁想要赌她在朕心里的地位,而你却是真想要她的命。所以,柔妃是求生无门,而你却一定要死! 毒酒在来时韩萧就让人备上了,无需再去取,端着走到烟妃跟前道:“娘娘,请吧。”瑞王在秦天策离开时,就也紧跟其后离去了,此处的事他已经不想再看,没有觉得什么不忍的,这个烟妃他原本也不喜欢,而她的特殊身份早就注定她不能留,可六哥特意来一趟,显然是有着别的目的,他参不透。 那日青妃落水,他与二王一起跳下水去救,却被二王先救起,当时隐隐就觉此事太过蹊跷,秦昊烁怎么也会如此之巧在那湖边?如今看来,极有可能是他与这烟妃合谋了,而且还把柔妃与梦璃也给牵扯进来,就是想洗去嫌疑。 当时就觉六哥沉怒隐忍,并未多过追究,原来是都记在心里了,周家一倒,就到了烟妃为那件事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清心宫内,烟妃像是没有听到韩萧所说,也看不见眼前托盘上的酒盅,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直愣愣地盯着门口的方向。韩萧再次沉声唤后,她才回过神来,低眼看到那小小的酒盅,向后连退了几步,“不!”这不是真的。 明明那个人刚才还温柔地与她说话,怎么会转个身就说了那样一句话,赐她毒酒呢? 正文卷 185.摄政 “你以为那些夜里与你颠倒床鸾的是朕吗?你也配?”这句话像是要把她脑子炸开一般,冷冷的,不屑的,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是说的这句话吗? 烟妃猛地醒悟过来,琢磨出了这句话的涵义,皇上是在说……那许多夜的宠幸都不是他?那么与她缠绵的人是谁?怎么可能?心中剧痛袭来,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她是他亲口册封的妃子啊,为什么他要让别人和自己……? 东山之行,她奉父亲之命去接近他,却被他的俊容和气度深深吸引,那一路上他对她极尽温柔,进了宫后,也是宠她、疼她、怜惜她,册封之前就已经宠幸了她。为了她对那青皇贵妃疾言厉色,甚至格去她的皇贵妃头衔,降到与她同等级。 她以为得到了帝王之爱,也愿意为此拼上所有一切。直到发现熏香中含有麝香时,开始有些怀疑了,但在看到青妃和柔妃宫里也有时,心下又安定了些,认为他是暂时不想要子嗣才这么做的。 既然发觉了,于是她就悄悄换了种味道差不多的熏香,更在与他缠绵过后第二天,无论是什么饮食,她都偷偷地吐掉,为的就是想怀上龙种。哪里知道费尽心机怀上了孩子,皇上却说从未与她一起过……这叫她情何以堪? 难怪每次他来临幸都是在深夜看不清脸面的时候,偶尔想要掌灯,他也制止了,回头细想竟有这许多疑点,是她笨,认为皇宫里就他一个男人,而且他身上的龙涎香味骗不了人。谁知香可以熏,人也可以是假的。 她耗尽心机争了半天,一切都是一场空! 忽然狂笑起来,看着那毒酒,又哭又笑,眸间焦距不辨,涣散了开去,竟似疯癫了。 韩萧摇了摇头走出了门外,让随侍而来的小何子留下执行,知道这个女人没了继续活下去的念头了,她的心已死。他不知道皇上最后与她耳语了什么,居然只凭一句话就令她疯了,也断了她的生念。 疯了也好,死的时候不会太过痛苦。她以为有些小聪明,就想争权夺利了,只可惜道行太浅,何况对上的还是皇上。他自认识皇上开始,就知他表面看似温若如许,清淡随风,骨子里却是非常绝情的人,没有心。 可能就在对着梦璃姑娘的时候,他才会神情缓和下来,放下满身的戒备。 不,还有一个人,比姑娘更牵动他的情绪,就是青妃。原本以为自己是最接近皇上的人,也笃定可以揣摩圣意,唯独揣摩不出皇上对青妃究竟存了怎样的心思。 看似有情,却无情对待,看似无情,又时常为其破例,明明前一刻对她动怒,下一刻又去找她了。不断的矛盾着,改变着,就连子嗣,承诺了姑娘的事,他也为她破例了。而现在,更是不顾己身危险,不顾内乱刚平,朝政不稳的局势,就要去西凉国犯险。 在门外不过片刻,小何子就出来向他汇报说烟妃娘娘没喝毒酒,却是撞死在了柱子上了。韩萧挑了挑眉,淡道:“葬了吧。” 小何子迟疑地问:“韩总管,是按宫妃之礼厚葬吗?” 韩萧一掌拍他脑袋上,斥道:“教了你这么久还不懂眼色?随便找个地方葬了就是。”说完甩袖离去,周家已经倒了,而烟妃又没被周家亲口承认,可谓无权无势,皇上更对她无半点情面,这样的人还厚葬?这不是堵皇上心吗? 回去向皇帝复命,只见他唇角勾起一抹邪笑,阴冷地说:“她早该死了!” 第二日早朝,在听完群臣纳谏之后,秦天策颁了一道圣旨,封瑞王为摄政王暂代朝政,一切朝务由他决断,左右丞相辅助,而他则启程再赴东山,为东云皇朝祈福。 朝下众人轻声议论,右相言成晓更是想谏言,却被皇帝冷目一扫,没敢跨出脚。一年一度的东山之行前朝就有这规矩,但今年皇上已经去过,至今都半年没到,但念及可能是因为宫变一事,死的人太多,祭天祈福也在情理之中。 此次宫变,群臣大都亲眼所见,如今天下均知,天子以往的温润慈孝,全都是假的!高堂之上那人,有着比任何一代君王更多的酷绝,也只有这样的君王才能带着东云纵横四野,国富民强! “秦昊瑞。”淡漠地唤声,让底下的议论声止息,全部恭敬站立。 瑞王走出列,跪在堂下。 “接旨吧。” 见他双手高举后,秦天策才朝韩萧使了个眼色,把手中的圣旨递了过去,韩萧恭敬接过,然后步下台阶放到瑞王手中。 “臣弟定不负吾皇厚望,会在朝中等着皇兄平安回来!” 朝堂之上,唯有他们几人知道瑞王口中的“平安”所指何意,原本他也想跟着一起去,被秦天策制止了,若他都不在了,朝政何人来治理? 下朝后,瑞王跟着秦天策一路进了御书房,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六哥,你真的要去吗?” 凝立窗前那人,满身的孤寂,只听他沉声道:“阿瑞,明日开始,早朝就要你代为主持了,韩萧朕会带走,言成晓会全力辅佐于你的。奏折能决断的就批了,实在决断不了,再发信于朕。”朝政一事不能马虎,但他信任自己这个弟弟,定能为他守好东云,等他带着染青回来。 瑞王见他神色坚定,情知再劝无用,可是:“六哥,你要如何与半夏解释?” 秦天策一愣,昨日心中下了决定后,没有心思想其他,全为此行做准备了,根本就忘了半夏这一遭。他沉思了下道:“就按官方理由朕去东山祈福这说法告诉她吧。” 瑞王不觉心中有怒,口气不好起来:“你以为她会信?她一向心思灵动,聪明异常,怎么信这表面之词?” 秦天策抬起眼看他,眼中有不明情绪,“刚平内乱,为皇朝祈福实属正常,阿瑞就代朕向她详细解释吧,你们一向交好,你说的她会信的。” 瑞王闻言不觉苦笑起来,六哥倒好的,把这难题推给他了,还在犯难,却被对面那人下一句话给吓的停了思绪:“阿瑞,这对你来说,是一个机会,你要好好把握。” 这话一琢磨,就觉背后有深意,心跳加速,六哥知道了?刚想解释表明心迹,却被秦天策抬手阻止,他走到跟前,语重心长地说:“你要记住,莫要学朕失去了才觉后悔,在你还有机会把握的时候,一定要牢牢抓住眼前的。半夏对你,与别人也是不同的。” 瑞王有些发怔,六哥这是要对半夏放手了吗?连承诺也要备齐了?他早知自己对她的情意,所以在离去前故意点透,是想要成全?还以为把那些念头藏得很深,却原来终究没有逃过六哥的眼。 韩萧此时推门进来,见两人面色各异,没有开口。还是皇帝侧眼看来问:“可以启程了吗?”韩萧躬身点头。秦天策眉目流转,明黄袍摆一踢,快步走出了御书房,往紫宸殿前而走。那方御驾随銮已经都准备好,几百禁卫军列整队形,恭候皇帝入龙撵。群臣站成两排,在见到皇帝出现时,纷纷跪在地上,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瑞王送到皇帝进龙撵时,才忍不住说:“六哥,保重!”心头极其沉重,甚为忧心,即便是带了大半的紫卫出行,韩萧又在侧,可仍旧觉得不安,他现在不能使用内力啊! 举目而望,浩浩荡荡的队伍向皇城之外蜿蜒而去。只有他知道,那支队伍会在前往东山一半路程时,龙撵里的人由替身代替。而真正的主人则直奔西凉边境。 六哥,你一定要保重,为了东云皇朝!为了万千子民! 瑞王转身正准备回御书房看奏折,却瞥见紫宸殿后角落里露出一处湖蓝色的裙角,快步上前一探,果然是隐在其后的半夏。她的视线遥遥凝看着那处已经快走得看不见的队伍,群臣也在各自散去,语声幽幽而问:“他走了吗?” 见她这样,瑞王心中一窒,苦涩地开口:“半夏,六哥此去东云祈福比较匆忙,没来得及跟你道别,你莫怪他。” “阿瑞,连你也要瞒我?呵,东山之行……他是去找她了吧,是不是有她消息了?” 瑞王沉默,早知她聪慧,却也没想到一猜就中,她的神色中多了一抹悲伤,记得前几日看到她时,都还是一副喜笑颜开的婉柔状。 半夏从他的眼中得到了证实,只觉心中悲凉,她宁可自己不要看得这么透,糊涂一些方好,可是以阿离的性情,如何会在朝局如此紧张之际而丢了朝政,远去那什么东山祈福?内乱刚平,无论是太后还是周氏一脉,都还有剩余力量在残存,就是这种危险之际,他却放下一切要去寻她。 他爱上宁染青了! 踉跄着转身而走,茫然的不知该归何处,身后是瑞王担忧地询问:“半夏,你没事吧。” 正文卷 186.突袭 半夏顿住身形,没有回头,脸上挂起一抹讽笑,敷衍道:“谢摄政王挂心,奴婢无碍。”皇上虽赐了她璃宫,至今都为册封,故而她依旧只是一名大宫女,看似身份特殊,实则仍是奴婢。 可这声“摄政王”却把瑞王给怒了,她是有意要拉开彼此的距离吗?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怒道:“梦璃,你与我需要这么疏离吗?” “男女有别,奴婢被皇上赐住璃宫,你我怎能还像以前那般无顾忌?刚才是半夏失礼了。”淡漠有礼的态度,让瑞王怒红了眼,不由冷笑起来:“你以为六哥赐你璃宫就是打算封你为后了?你觉得六哥还会兑现那个承诺吗?不要妄想了,六哥的心丢了!” 相识越深,爱她越久,越知道如何才能让她痛,既然这一刀势必是要给的,那就由他来下手吧。听六哥所言就知他对半夏已无情意,有的只是责任,光责任也不足以让他履行以前的承诺了,长痛不如短痛,痛过之后她才能看清事实。 半夏猛然转身,怒目而视,被人刺中心事的感觉,当真的是心如刀割。皇上在内乱平定后,只赐宫殿,迟迟不册封,已经让她心有不安。不是她一定要计较名分,哪怕是封她为妃,她也不会有半句怨言,只有正式册封后,她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女人。可如今,她不过就是一个身份特殊的……半夏姑姑。 背后那些宫人的议论,她不是听不见,忘恩负义,勾引皇帝,这许多名头加付在她身下,令她即便有了尊荣,也觉抬不起头。她默默受之,不向他诉苦,因为自认他懂她,他不会让她委屈的,他是皇帝,需要处理的事太多了,所以还没顾及到自己。可理由为他找了个遍,却只看到他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为了另一个女人,坚定、决绝! 瑞王怔怔看着她眼中的痛楚一点点流露,心中也如刀绞一般,却咬着牙道:“梦璃,你可以看看周围,看看我,我一直都在,就在你的身旁。” 半夏浑身一震,边摇头,边往后退,“不,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阿离与我自小就有誓言的,他不会的,他不会舍了我的。” 见她再次假装听不懂,瑞王心头划过悲凉,痛声道:“为何你的心里只有他?从小与你一起长大的不止是六哥,还有我啊,他是你的阿离,你也是我的璃儿啊,我或许无法许你后位,但我可以给你一生一世的爱恋,此生只有你一人,只要你愿意,你就是我的王妃!” 把心剖开给她看,再不要让她逃避下去了。六哥临走前的话点醒了自己,这是他的机会,没有六哥的皇宫,只有他在,他不想错过了。 凝在眼眶里的泪落了下来,半夏泣声道:“阿瑞,你还不懂我吗?从我懂事起,心就遗落在他身上了,你的情我根本无以为报!”说完转身就跑,慌乱的步伐,凌乱不堪。 瑞王没有追上去,凝看那抹湖绿色,除去无力却也微微有了希望,这是第一次看她失控的样子,第一次见她为自己流泪,足以证明她的心里其实是有他的。这就够了,六哥的决断,自己的心意,已经传达到了她那里,唯有等她自己想通。 希望的火苗会像火一样,越烧越旺,六哥已经开口要舍下她,那么他一定会倾尽一切去得到她,不管是她的人,还是心。 ※※※ “轰隆”一声,头顶掉落一块巨石,正砸在了路中央,随即路旁的一颗大树也倒了下来,直接把去路给阻断了。 沈墨拉紧缰绳,勒停了马车。侧耳细听了一会,眼中发出寒光,冷冷道:“出来!” 肖奈和肖何已经从车辕上跳了下来,横剑在手,防备地扫视四周。突然从头顶飞来无数冷箭,比他们二人纷纷挡掉,注意到那些冷箭有意避开了马车,紧接着有十来人飞身而下把他们与马车团团围住。 其中一个蓝色锦袍男人走出来朗声道:“马车里的人留下,可以饶你们不死!” 沈墨眼都没抬,只冷冷哼了一句:“大言不惭!” 男人脸色一变,抽出了腰间长剑指向这边:“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上!谁救了马车里的人,谁就可以跟紫风堂领功了!”话毕,率先挺剑刺了过来,肖奈眼都不眨迎了上去,而肖何也上前与其他人斗在了一起。 眼见场中各人斗得正酣,忽见一个灰影一闪,只听一声惨叫,之前扬言警告的蓝袍男人已经倒了下来,喉咙处一个极深的剑口,只在地上挣动了几下,就没了呼吸。除去肖奈肖何两人,其余人的目光全都转向那边坐在车辕上的沈墨,他们几乎都没看到他出手,可他手中剑尖上却有血在滴落。 就这一迟疑,又有几人惨叫出声,剩余几人再不敢留,只听有人呼唤:“走!”就向远处蹿了出去,最后一个离开的人扬高声音呼啸:“紫风令出,莫敢不从!我们还会再来的!” 片刻,场中只留了几具尸体,其余人都分散逃离。 这样的突然袭击,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从那村落出来后,他们在赶路途中不停有人出来阻挡。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截下马车!沈墨挥开马车帘门,寒眸凝看着车内那泰然自若的人,冷声问:“你怎么会有紫风令?” 染青抬眼回视,浅笑着说:“我不懂你的意思,什么紫风令?”这是一路遇到各种麻烦后,他第一次开口问她,连她都不晓得那紫风令当真如紫狼所说的有用,虽然他还没有来,可紫风堂下一批批的人开始出现,就算不是紫风堂的人,也有层出不穷的江湖人士赶来。 她相信,紫狼定也在赶来!目前她唯一寄望的就是路程再长一点,不要那么快就抵达目的地,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一旦到了终点,那么就算是紫狼来,可能也难再救她! 若此时沈墨的面具没带的话,想必定是把脸沉下的。即便来人没有能动到他分毫,可间歇不断地突袭令他却不胜其烦,更是拖延了行程。他不晓得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们的行踪又怎么会暴露,紫风堂明明是在东云国内的,势力却蔓延到了他国,此事当真不能疏忽,需得立即告知主人,小心防范。 用力甩下布帘,转过身凝看前方挡路的巨石和大树,吩咐道:“肖何,去找找还有没有别的路可走。”搬动巨石太过耗力,若有别径可走自然最好。 肖何走了一刻钟后就回来了,有些无奈地说:“头,我在四周都找了一圈,此处乃山脚,没有其他的路可通行,这是唯一的路。”也就是说,除非他们改道而走,只有把石头搬开才能走了。 沈墨皱了皱眉问:“若改道走的话,最近的路要几时抵达迟城?” 迟城?马车内的染青心中一动,若她没记错的话,迟城是在西凉与南绍国的边境之地。为何走了这么多天,还没往西凉国境内而走,反而一直在边境地方环绕? 肖奈和肖何有些欲哭无力,那么大块石头要移动,可真不是好办的事,而且搬完石头还要搬树!忽听马车内一声呼唤:“沈墨。”布帘从里面被掀开,染青往前探出了头,扫了一眼那前方的障碍,淡淡道:“我有办法只需花很少的力把石头移开。” 三人都挑眉看她,等听完她的方法后,沈墨怀疑地问:“你不会又耍什么花招吧?”染青怒目而瞪:“好心没好报!你们完全可以不按我的方法,自己搬去!哼。”说完,气呼呼地把布帘给拉下了。 寒玉心中嘀咕,为何主子要帮他们?就让他们搬不动巨石绕路走就行了啊。可看染青入定坐那,神色里带着从容,也就心定了下来,此时问话不方便,可她却知道主子做的每一件事都不会错的。就像偷偷藏紫风令在客栈,为她们赢得了时间,到现在她也开始相信,主上一定会来救她们的! 被染青给奚落了后,沈墨也没生气,而是向两个手下使了眼色,就让他们按她方法去搬石头。肖奈找来两根很粗的木棍,递了一根给肖何,然后走到那处巨石那,把木棍的一端抵住石头底部,插入一段,然后两人同时往上使力,果真看到石头动了。 肖何神色一喜,当真是有用!有些兴奋地喊:“头,石头动了。”他与肖奈再次使力,石头又往前滚了些,并没有耗费什么功力。沈墨唇角勾起浅笑,她还真是聪明,以简单的法子而推动巨石。 就在他心神松动之时,忽然“砰”一声,紫烟在马车周围冒起,迷住了他的眼,也隔断了前方的视线。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一个黑影一闪,他听声辩位挥过一掌,那人影立即闪开,只觉一股阴冷杀气袭来,心中一凛,不敢怠慢,迎剑而上。 当他身体一离开车辕时,就听身后有人出来,余光一扫,烟雾中可辨是白衫,怒意狂燃,她又想跑?正待上前去抓她,眼前黑影一个闪身,已经先他而飞扑了上去,眨眼间就抱住了白衣身影飞纵而去。 沈墨想都没想就飞身追了过去,他对自己轻功极其自信,那人身手虽说很好,可能是这段时间遇到的最强的一个,可他毕竟带了一个人,不可能有他快! 正文卷 187.救 几个纵身跳跃,前方的黑色身影已经近了,提了一口真气,向前挥出一掌,掌力眼见扫到那人后心,他突然下坠落到了地面,这个瞬间,沈墨已经追到了跟前。 剑光而闪,已经把那人包围在剑影之下。手中的剑像有眼睛一般,灵动窜流,却有意避开了那白色身影,那人拥她在怀中的姿势令他心中恼怒,只想立刻把人给夺过来。一手高妙剑招如花,一手挥掌拍去,越打越觉心中惊奇,此人武功当真是高,黑衣蒙面,露在外的双眼星光流转,很显然是高手。 心念一动,难道是紫风堂的首领来了? 来得正好,既然紫风堂的势力已经蔓延到这里,若此次把人拿下,也可为主人扫去后顾之忧。余下时间,招招凌厉,很明显黑衣蒙面人力有不支,逼到无路可退时,只能松开了怀中的人,往旁边推了一把,沈墨立即眼明手快地要去接,却听一声尖啸,纵身而下五六个与那人同样装束的黑衣人,把他给团团围住。 他的身形没有停止,依旧往那边掠去,手一勾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臂,转目而看,浑身一震,胸口已经中了一掌,手一松,倒退了两步。 她是寒玉!不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寒玉见偷袭成功,立即往后跑,想要躲到黑衣人身后去。沈墨怒火冲天,手一张,阴风四起,跑了两步的寒玉已经被按住了肩胛骨,下一秒咽喉被锁。另一掌拍开围堵上来的黑衣人,寻了缝隙就往外飞掠,寒玉被夹在了他的腋下,心急如焚。 追出来这么久,若应付他的是这般高手,那头肖奈与肖何定是挡不住!心在沉落,不敢想象她若是被救走了的后果……等他赶回远处时,紫烟已经消散,而肖奈与肖何也不见踪迹,只留了一辆空马车。 寒玉冷笑出声:“你中计了!我与主子换了衣服,她被救走了!” 沈墨回头就是一掌劈向她颈部,人昏倒在了地上!口哨扬起,尖利的声音响在四侧,半刻之后,肖奈与肖何分从两处跑来,到近处一看,瞳孔一缩,情知是出事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他必须要弄清楚自己中计被引走后,他们是如何营救她的,这样才能辨准方向去追踪。却见肖奈眼色一黯,“头,我们正在弄那巨石,忽然紫烟四起,看不清马车这边,心知是有敌来袭,正想往这边过来,忽来飞身而下几个黑衣人把我们缠住,那几人的功夫不像之前偷袭的那群,各个身手姣好,而且似乎有组织一般,缠斗我们片刻,听到一声尖啸,他们全都退走了。” 当真是惭愧,他们跑过紫烟背后,见马车人已空,而头不知去向,连忙分开寻找,苦于无处可寻,听到头的信号声这才回来的,如今人去车空,只抓到了地上那个丫鬟。 沈墨的声音寒到谷底:“通知影门,全力追捕,往东云方向去追。” “那这丫头呢?” “带回暗门再说,有她在,不怕宁染青逃,她定会让人来救。”凭着这一路上所见到的她对寒玉的关心,不可能会丢下她不管,这也是他在得知中计后没有慌得立即回来,而是抓了人再走的原因。 ※※※ 某处天空,一头金色猛兽正张开翅膀在敖飞,而它的背上负了两人,却不觉吃力。直到紫衣男人轻拍它头,它才缓缓降落平地,趴在了地上。 “紫狼,你终于来了!”染青感慨地说,逃了这么多次都没有成功,终于还是得救了。她身后紧搂住自己的正是紫狼,感觉到他的手在轻颤,不由笑了起来,“松开啦,已经到地面了,坐在越影身上,它吃不住的。” 身下越影听提到它的名字,立即摇头摆脑了起来,回过头来朝她呵气,以示亲昵。 刚刚在马车内突然听到耳边传来话声,让她想办法分开沈墨与他那两个手下,当下惊奇万分,仔细看寒玉神情,她并未有异样,而外面沈墨等人似乎也没有什么异状,难道就只有她能听见?常常听闻有种功夫叫传音入密,是被她碰上了吗? 等再次听到传来指令时,心中已经肯定了这猜测。用眼神示意与寒玉换了衣服后,就静等外头动静,一听有打斗声,寒玉毫不迟疑就冲了出去,成功吸引了沈墨注意。也是因为他对自己太过在意,所以才会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 紫狼扶着她从越影身上下来后,目光沉沉地一直盯在她脸上,忽然紧紧抱住了她,轻叹:“染青,我终于找到你了。”这许多日的忐忑、焦虑和害怕,终于可以放下,失而复得令他情绪激动的不晓得要说些什么。 万千的话语,隐在喉间,只有紧紧的抱住她,再抱住她,才能感觉到她终于回到自己怀里了。染青,他的染青! 染青有些莫名,感激他的相救,却不明他为何如此激动,手探过他的腰轻拍他背道:“好了,我没事了,紫狼?”一声紫狼终于唤回了男人的神智,惊觉此刻自己的身份是紫狼,沉了沉心,才勉强压抑住满腔的情绪。 虽觉有些奇怪,但也想可能是他知道自己被劫持后,太过担忧所致,故而没往别处去想。蹲下身来去查探越影身上的伤,见它肚腹和脚上的伤口基本已经痊愈了,而气息餍足,不由奇道:“这么远的路程,越影为何不像上次那般气息不足?” 陌离花的保存时日最多也就几日,从东云到这里最快也要六七日,花香定是没刚摘下来时浓烈了,上一回它就是受这苦,与沈墨对战时已经精力不足,才落得受重伤甚至差点丧命。 紫狼从袖内拿出了一个小袋子,立即香味扑鼻而来,染青接过一看,里面竟是一个一个小丸子,原来是把陌离花做成了药丸携带,当真是聪明,初看里面起码有几十颗,够越影吃到回东云了。 直起身环看了四周,见此处三面环山,只有一条路径通往远方。 “跟我来。”紫色身形已经率先迈步出去,走了两步见身后女人没跟上,停下来回望,染青从怔忡中回神,立即跟上前去,越影自然紧跟其后。刚才那刻心跳加速,竟再次觉得紫狼的背影与某人好相似,同样的紫色,同样的宽阔肩膀,但却不是他。 也是,他乃一朝国君,又怎可能亲自前来犯险?“是他派你来的吗?”迟疑半饷还是问出了口,察觉他身形一顿又继续前行,不可察地微点了点头。心中滋味好多种,有苦有涩有悲有伤,却没有喜。 皇宫是她心头的一座大山,而他就是她心间压住的一块巨石。这是又要回东云皇宫了吗?再一次面临那些根本就无法解决的问题?不,她好不容易出来,绝不能再回去了。想到这里,她停了下来,紫狼走多十几步后,发觉异状回过身来,挑眉而问:“怎么了?” 染青的眼中浮现愁绪,明知紫狼是他的人,此行定是奉他之命要救她回宫,她该如何开这个口?千思万虑之后,出口的却是没有任何修饰的话:“紫狼,我不想再回宫了。”不想用谎言去骗他,因为一直都把他当成朋友,他救她的性命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只见他怔了一怔,浓眉紧皱起来,深眸里是不明的情绪,她看不懂。好一会他才缓缓道:“晚点再说,先跟我走吧,等下要天黑了,此处深山之内,野兽颇多,来时探好了路,前面几里之外有一处木屋,我们先去那边宿上一夜。”他回走几步,牵过她的手坚定地往前而走。 染青心中松了口气,至少他没有立即提出反对,可能还有回旋的余地。 要问为何不乘着越影而飞过去,只因此处山间瘴气很重,飞在低空都看不太清前头路了,故而只能从地面而步行过去,等走到那处木屋时,天已经暗了下来。这屋子应该是猎户搭建的,屋内不说东西齐全,床与桌子都还有的。 等坐下来时,才觉双脚酸软无力,浑身疲乏。紫狼从兜内摸出一个纸包递给她,打开一看,居然是肉干,连着这几日沈墨迎头赶路,几乎都没好好落脚过,每日都是吃着干巴巴的饼果腹,已经好多日没有闻到肉味了。 立即不客气地拿了一块咬起来,不说可口,却也是肉香味顿时盈满了嘴内。肉类食品易饱,几块下去就觉肚胀了,抬手擦了擦油腻腻的嘴,一抬头就见紫狼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看,瞬间满脸通红,她这吃相会不会太不了? “你要吃吗?”问完更加觉得羞恼,她的脑子有些秀逗了,是突然获救太高兴了吗? 果然见到紫狼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的神情,轻咳了两声接过肉干,指尖却碰到了她的手指,染青心头一跳,暗自懊恼,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此次见到他如此不对劲? 难道是因为上次宫中救她性命的运功疗伤,想到那个场景,脸颊更加绯红起来!尽管是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可毕竟身体的触觉是有的,他环抱着她,是那么的贴近! 正文卷 188.情不自禁 立即摒弃脑中的胡思乱想,目光转向他处,忽然想到一事,惊呼一声站了起来,“不好,寒玉!”她把她给忘了!当时事出紧急,寒玉穿了她的衣服冲出去引沈墨注意,她在车内听到打斗声,然后就是轻功飞掠的声音,出来看时已经不见她们踪影。 接着就见紫烟后一人跑来,拉了她的手就走,跑了一段距离看清是紫狼,然后越影出现带着他们一起飞离那处。可寒玉去引开沈墨,她的功夫如何能敌过那人? “大半紫卫派去吸引沈墨注意,且是韩萧带头,他的武功与沈墨差不了多少,寒玉应该已经救出来了。”紫狼淡淡解释。 染青提起的心落了地,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沈墨志在抓她,若发现白衣人不是她后,就知中计,应当是立即回头来寻,而韩萧的武功她虽没见识过,可他是紫卫的头领,定是不错。 那夜染青睡在木床上,原本以为会睡不着,哪知沾到床没过一会,就觉眼皮开始打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紫狼靠坐在墙角假寐,半阖着眼,等听到呼吸变得清浅均匀时,他睁开了眼,放轻脚步走到了床边。 木床不大,她躺在上面,只留了半个身体的距离在外侧,他小心地躺到她身旁,尽量不去触碰到她的身体,琉璃般深邃黑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睡颜贪婪地看,到底是没忍住这样看着却无法触碰,稍提内力扫过她睡穴,胸腹微痛,情知是两月未到,还不能使用内力,只略略提了口真气,依旧有损伤。 手终于揽住了她的腰,身体也紧贴在侧,轻声叹息着唇去覆盖,这是在见到她那刻起,脑中就想做的事,他有多久没有好好吻过她了?除去这惊惶的二十几天,就是宫里那段岁月,他们不停的争吵、翻脸,浪费了如许的时光在彼此折磨上。 到了现在,他却只敢乘她入睡之时偷偷地吻她,甚至不敢太过孟浪,只怕惊醒了她。她说不想再回宫了,是因为他吗?对他已经绝望了?听她那么说时,心里犹如被人撕开了个口子,在上面撒盐。 他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挽回她? 染青睁开眼,天已经亮了,转头去看墙角,那里已经没了紫狼踪影,心中微惊,片刻后平复下来,她相信他不会丢下自己的。从床上坐起,见旁边留了一件紫色外套,应该是他留下给她穿的,逃时匆忙,没有来得及把那斗篷带走,这山中时有凉风袭来,寒进骨头里。 披上他的外衣后,熟悉的龙涎香味淡淡的,不像那人身上那般浓烈,这可能就是他们之间的区别吧。一个是隐世高手,一个则是一国之君。缓步走出木屋,远远便见紫狼站的笔直遥看远方,而越影就坐在他身旁。 一人一兽,这样的画面,竟是如此和谐。微觉奇怪,越影虽说不怕生,可也并非谁的话都听,当初在凤染宫时,它除了自己和寒玉的,其他人都爱理不理,可这次它却跟着紫狼一起前来,对他的命令却唯命是从。这小东西难道也是欺软怕硬的主? 想到这不由失笑,很少有如此轻松的心情了,抬手将被风吹起的长发拢到耳后,缓步向那身影走去。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转身看来,“醒了?”轻柔的嗓音似在喉间,眼中流光波动,看得染青一愣,那眼眸好像! 挥去杂念,朝他点头,站到了他身侧去,学他看向远方天际,那里碧蓝如空。远在天边的他,是否仍旧坐在高堂之上,此时是早朝的时候吧。 “紫狼,我真的不想再回皇宫了,你帮帮我,好吗?” 身旁的目光射掠而来,他问:“为什么?你……恨他了?” 恨吗?她不知道,只是不想再过那种生活了,尤其在有了宝宝之后。她不要每日惶惶不安,更不要一次次地被命运操纵,身不由己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就像是掌控在他手中的棋子一般,生死一念之间。而他,想必同样的也不好过,梦璃与他纠葛不用猜也知背后有故事,而他那般痛苦的神情也并非作假。 这一场爱恋,痛苦的不止是自己,还有他。 “我时常会想,如果自己不曾出现过,那么他的世界应当是向他原本设定好的路走的吧,他会从容含笑俯瞰世间众生云云,生亦好掌控,死亦好掌控,一笑之间算尽天下事,等到时机成熟,就册封梦璃为后,从此东云皇朝繁荣昌盛。”这应该就是原本他所向往的世界,可是因为她的介入,似乎偏离了轨道。 “我与他原本是不会交集的两条平行线,命运的错误才有了牵绊,现在正好各归各位,他有他的江山如画,而我走我的自由他乡,从此相忘于江湖吧。”说到此处,她转首凝看进紫狼的深眸内,“所以,紫狼你再帮我一次好吗?” 说来她与紫狼的结缘不比秦天策的时间短,有了将近六年的时间了,赌上这许多年的情谊,希望他可以被撼动,能够放她一马,不要带她回宫了。 山中美景与天连,令人眩目,微风吹过,耳边长发再次飘起,有落到男人眼前的,他轻轻捏住一缕长发,垂下深眸,点头,却不语。 忽闻身后有马蹄声,染青心中一惊,莫不是沈墨追来了?刚想回头,空气中一股劲风击中她颈后,意识失去,人往下倒,紫狼眼明手快接住她身子,抬眼就见几个身影策马奔来,领头那人正是韩萧。 韩萧率先下马急走过来,迎上紫狼有些泛寒的目光,心中发毛,“属下怕她起疑,才出此下策,只是点她昏穴而已。”说到此微抬了眼去看他神情,见他脸有缓色,才松了一口气,可想到要禀报的事,就觉头皮发麻。 紫狼扫了眼他身后,问:“寒玉呢?” “属下无能,最后关头被那沈墨还是抓走了。”说来也觉汗颜,他带了那么多人,居然都让沈墨不仅逃脱了,还带走了寒玉,可那人的功夫当真是到了登峰造极,要把他拿下可能要主上亲自出手,前提是功力恢复。 紫狼沉默半饷,最终淡道:“尽力去救,实在救不出,也莫让她知道。”若被她晓得寒玉仍在敌手,恐怕定要焦急万分了。弯腰把她抱在怀中,让她的头靠在他胸前,不至于太过累,顿时柔软丝滑的长发垂落而下。 当染青再次幽幽醒转之时,隐隐感觉身下在奇怪晃动,看了好一会头顶的木头,才觉原来自己是在一辆马车上,立即清醒过来,难道又被沈墨……转眼就见紫狼靠躺在身侧,慵懒悠闲的模样,挺是惬意的。 她皱眉问:“我们一起被抓了?” 回应她的是一声嗤笑,“你觉得我是这么容易被抓的吗?”邪魅的声音,痞痞的样子,倒令她觉得一下轻松了许多,这个样子才像紫狼呀,之前那般莫名的都令她觉得陌生了。 “那我们这是要去哪呢?” 紫狼坐起了身,靠在车厢边上,“你不是不想回宫吗?自然是要找处没人知道的地方隐居了,总不能就在那山中木屋吧。”听他这一说,甚觉有理,韩萧是与他一同行动的,若是被他找来了,想必难脱身,是得赶紧离开为好。 而她现在怀有身孕,也不好一直四处奔波,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处僻静的地方安顿下来。至于生计的事,再另谋办法,人是活的,总还是能找到生活方式的。忽然想到一事,“之前是谁打晕我的?” 紫狼睁着无辜的眼,笑道:“反正不是我。” “我自然知道不是你,那人是从我身后偷袭的,没看清来人是谁?应该不是沈墨他们吧。”若是沈墨追来,恐怕现在也不会这么悠闲地赶路了,不对,外面是谁在赶马车?迟疑地掀开帘子一看,直接愣住,转而气结,感情他把越影当成人来看了,居然让它赶马车? 越影回头朝她拱了一拱,又回过头专注盯着前方,只是它能识路吗? 紫狼已经钻到她身边来,拍了拍越影的脑袋,像是知道她心里想法一般,浅声道:“它识不识路,我不知道,只让它见路就行,等到了连我们都不知道的地方,那还有谁晓得我们的行踪?” 染青有种无力的感觉,但仔细琢磨他的话,也不无道理。现在他们要避开的不止是沈墨等人,还有东云皇宫的那群紫卫和韩萧,唯有走一条谁都想不到的路线,才能真正隐藏踪迹。 没有发觉她拧眉深思的时候,某人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她的脸,忽然脸颊处一热,等她反应过来时,才觉刚才触碰脸颊的是什么,惊然地瞪着他看,这……这人!紫狼咧开嘴而笑:“情不自禁!”说的是实话,对她,他有太多的情不自禁,看着她的娇颜,就觉心中阵阵欢喜,如果她暂时不想回宫,那么他就陪她在外过上一阵再说。 “紫狼!”染青薄怒,“不许占我便宜!”明知道此人是故意的,可这般之事如何是能开玩笑的?却见他哼哼了两声,“吻也吻过,甚至都裸逞相向过,现在不过是亲个脸颊,至于这么激动吗?” 染青嗔目结舌,瞪圆了眼。 正文卷 189.虎落平阳 极少看到她这般可爱神情的,紫狼心念一动,长臂一展,就把人给拉进怀中,翻身把她压在身下的软垫之上,毫不迟疑的吻席卷而下,惊得染青忘记了挣扎,瞪着他发愣,双手被他紧紧握住。 紫狼没有深吻下去,只在她唇上辗转片刻,就侧开脸,灼热的呼吸正好喷在她敏感的耳旁,压了下膨胀的情绪,才戏谑地说:“既然以后不回宫了,不如跟了我吧。”语气像是玩闹,又像是认真。 这个样子才像是紫狼吧,他承认自己懦弱了,不敢在她面前说出自己的真正身份,在听她那样凄然哀求的时候,心里明白,她对皇宫里的他已经心死了,故而他现在只敢以紫狼的身份出现在她身旁,不敢去想若有一天她发现了真相,那时会怎样? 他真的是没有太大的把握不被她发现,她是那么的聪明,以前可以扮演两种身份出现,那是因为紫狼存在的次数不多,她没有深接触过,可若以后要以这身份陪她在宫外呆上一阵子,难保会有什么地方露出马脚。 微微奇怪身下的人没有任何反抗,只是眼中闪着莫名的光盯着他看,心中一个“咯噔”,莫不是他吻她的方式让她有所察觉了?心率加速起来,他可真是结了一个蜘蛛网,网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突听她道:“紫狼,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即便我离了宫,毕竟还是他的人,你这样对我,就不怕他知道了拿你问罪?他是皇帝,就算你紫风堂再厉害,也难与他斗吧。” 心中一松,她不是怀疑他,而是在思考如何制衡自己。亏她想得出的,都不打算回去了,却还要利用原本的身份来制衡他,今天若换了任何一个别人,可能就真的迫于这威势了。正打算调侃几句,忽听马车外有异状,立即用手捂住她的嘴,用眼神示意她禁声。 染青自然领会,心提了上来,莫不是追来了? “停车!”只听有人吆喝,声音听着有些熟悉。可马车是越影在驾驭,它除了听她的话,外人的话如何会听,马车仍旧以常速往前行走。只听刀剑被抽出的声音,那人再次扬声喊:“再不停车,不要怪我等出手了!” 终于想起这声音哪里听到了,正是昨日在紫狼营救之前把巨石掀下和大树横在路中央的那群人,当时也是他开口喝斥沈墨等人的,没有想到他们居然又回来了。可他们难道不是紫风堂的人吗?在临走前明明听到有人喊“紫风令出,莫敢不从”的。 用眼神向身前的人疑问,却见他唇角露出苦笑。虽说他是紫风堂的首领,可紫风令的功效在于号召,不仅是给紫风堂暗线报信,更是号领江湖人士,而他一向“深居简出”甚少有人识得他,今日若是换了紫风堂下的堂主凌墨出现,都要比他有说服力些。 丢了一句“我出去看看”,就一个起身钻出了帘门,越影此时浑身的毛已经竖了起来,做好了战斗的准备。来人见到紫狼出现时,都愣了一下,有些奇怪怎么不是之前的那几人了,难道消息有误?仍是那领头之人喝问:“车中是否是一女子?”他们手中都有画像,只要一比对,就知真假。 紫狼冷哼了一声:“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里面是我内子。” 那人一怔,眼中已现狐疑,“是不是,让我等一看即知,若弄错了,向阁下道声不是。”话虽这么说,手上却是紧握了剑,直觉此人不是普通人,没准就是原本那个灰衣人,因他是带着黑金面具,无法窥得真面目。 “我若不给看又如何?”紫狼心头怒气而燃,若非自己功力没有恢复,此时定是已经出手教训了这几人,还在此与他们多费什么口舌。 来人中有人不满了,叫嚣起来:“佟大侠,莫跟他废话,我看那马车内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只要把人交到紫风堂门下,就可得一枚紫风令,江湖上再无人敢不服你的号令!” 那姓佟的一听,神色微变,提起了手中长剑,假意说了句:“得罪了!”人已经攻了上来,其余几人自然蜂拥而上,只听紫狼一声喝:“越影,上!”一个金色身形蹿了出去,众人大惊,刚就看到这种奇怪动物心中发毛,突见它飞扑而来袭击,只消懂点眼色的都知那一扑之力非同小可。等到看清那动物飞在半空中与他们游斗时,更是震惊之极,从未见过还能飞的动物。 可越影绊住了几人,姓佟的却武艺要强一些,手中长剑挥舞,竟是躲过它的袭击,纵身到了马车跟前。紫狼皱了皱眉,暗提一口真气躲过那横来一剑,同时小腹那处微微刺疼,心知是妄动了真气的缘故,可现在情势紧急,不能顾及自己,他万不能让染青落入他们之手。 当初在收到紫风令出的消息后,他立即下了一道命令,无论是谁找到染青的行踪或把她给救出来交到紫风堂内,就会赏一块紫风铃牌给那人,且会承诺一件事。这对江湖人士来说,可以算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有野心的人,就会想要去得到这块紫风令。 他的目的在于用尽所有力量去寻找她的踪迹,且借着这群江湖之人的手拖延住沈墨,让他有时间可以飞速赶来。却没想到当时逼于无奈的一个计策,反而掣肘了自己,即便他拿出紫风堂首领的身份令牌,这群人也是识不得的,而那块染青留下的紫风令也收在韩萧那,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可恨! 坐在马车内的染青发觉有些不对劲了,据她所知,以紫狼的功夫要对付这些人应该是绰绰有余,为何外面打斗声起,而他却一直都没有离开车辕,只与那人缠斗。且她贴近听了听,发觉他的呼吸沉重,像是很吃力的样子,难道……他受伤了? 忽然想起宫内他为自己运功疗伤的事,会不会是那次对他损伤极大,到现在都没有恢复?这可如何是好,原本见遇到的不是沈墨,还很笃定,认为紫狼在,出不了什么问题的。可现在他明显气力不支,脑中翻转无数,想着要如何扭转这局面。 听外面那些人所言,也明白了其中利害关系,都是冲着紫风令来,并非紫风堂下的门徒。而且看这些人,不像是江湖侠义之士,若是落到他们手中,难免会起贪念。 还在沉思间,只听紫狼一声闷哼,剑入肉的声音从外传来,染青心中一跳,想也不想就掀起帘子钻出去喝道:“住手!”可她的威吓根本不起作用,那群人转眼看过来,得见她真面时全都看直了眼,其中一人惊呼:“佟大侠,是画像上人,可比那上面美了许多!” 那佟大侠眼中闪过惊艳,心中叹道:美!当真是美!手中的剑挥舞地更加快了,紫狼的唇角有血渗出来,染青看得心中焦急万分,却听他怒吼:“进去!”心中震怒万分,恨不得挖了这些人的眼睛,他就知道若让他们看清她的样子,会起歹念。 可他那一声吼,更是泄了真气,眼冒金星,一口血喷了出来。“紫狼!”染青惊呼起来,那方姓佟的剑已经直指而来,她想也没想地扑倒他身上去,可忽然一个旋转,她被他给翻了个身,而他的背给露在了敌人剑尖之下,“不!”她使命抓紧他胸前衣襟,可是却撼动不了他一分。 再次听到剑入骨的声音,她怔住了,眼中集聚起晶莹,紫狼?他为她连命都不顾了? 忽听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娘娘,属下营救来迟。” 韩萧?感觉到抱着自己的男人也是身体一震,过了几秒后,手才慢慢松开,错开了身。染青终于看清了后面的形势,不知何时场上多了十来个黑衣人,而韩萧就站在他们跟前,手中持剑,剑尖沾血,那个姓佟的已经倒在脚下。 原来刚才中剑的不是紫狼,而是那人。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可看身旁的男人眼神黯淡,应是又受了重伤了,倒是脸上看不太出,没显苍白之色,是因为底子好吗?悄声问他:“你怎么样?”紫狼回以苦笑,事实他体内胸肺处剧疼。 韩萧带了人来,那些江湖人士自然不是对手,幸而他也没让下杀手,那群人见不敌,扶着受伤的姓佟的纷乱离去。临走时,只听韩萧冷声道:“带个口信下去,紫风令已收,不要再来犯了。” 等人全部走光后,他才转向这边,目光复杂地问:“紫狼,你救回了娘娘,为何不传讯于我们?”染青心中一悬,有些为紫狼担忧,早知他也是为秦天策办事,现在被韩萧抓了个现形,要如何应对?而且被他们找到,定是要被带回皇宫,想到这里心头又开始沉重。 却听紫狼笑着道:“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嘛。”一开口就是一阵猛烈的咳嗽,染青焦急地扶住他手臂,没有注意到前方韩萧往前跨了一步,脸上一闪而过的担忧之色。 正文卷 190.险情 “娘娘,我们启程回宫吧,皇上在宫里等你。”淡漠的提醒,令染青心微跳,再次听到那两个字,嘴里泛起一阵苦涩,当真是命运弄人吗?紫狼拍了拍她的手说:“你先坐进去。”眼中有着精芒,等她听话地钻进马车刚坐定时,就听外面传来一声喝:“越影,起!” 顿感身下马车蹿了出去,惊的她心跳加速,紫狼这是要硬冲?扒着马车缝隙往外看,只见原地又是一阵紫色烟雾,而越影撒开了翅膀飞在半空与韩萧缠斗,不停听到它的尖啸声,似乎在喊:快跑! 眼见离的越来越远,染青想到紫狼伤重一事,毫不迟疑出了马车道:“我来驾车,你先包扎下伤口,快进去。”说完就要去夺他手中的缰绳,虽然最后那剑没被刺中,可之前她在车内是听到他中剑的,右臂某处已经染了一大摊血迹。 紫狼冷目而扫,喝道:“你进去!”却被染青手一推,人就往后倒了下去,后背着在车厢板上,他竟无力到这种地步了,看来刚才硬拼妄动真气后,是真的受了内伤了,心肺都可能损及,否则不会如此之痛。 染青已经凝眉拉过了缰绳,她此刻只想为两人多争取一点时间,越影在后面拦不住韩萧等人太久的,紫狼为了她连皇命都不顾,她自然也不能就这样束手就擒,只要有一点机会,她都要摆脱以前的困境。 现在至少有一点要比之前好,若是不幸被韩萧等人给抓住了,性命之忧不用担心,也不会有那么残酷的惩罚。想到惩罚,忽然想起一事,怎么没见寒玉?紫狼不是说韩萧去救寒玉了吗?但想可能是被安排在哪里先疗伤了也说不定。 都说天有不测风云,居然在此时开始下起雨来,且越下越大。但这也并非坏事,至少可以隐去他们马车滚过的痕迹,许是天要助他们!紫狼躺在那凝看着她的侧脸,无奈地说:“这样逃命的事应该让男人来承担,怎么要你来呢?” “什么男人女人的,能逃得了才是真的,你也知道韩萧很是厉害,被他再次找上门,你恐怕讨不了好,而且想要逃就更难了。”话刚完,就听身后有马蹄声而来,向后探了一眼,真是韩萧他们追了上来。 染青慌不择路,不再选大路而走,专挑草丛小道,加上下雨后的泥泞,路越发走的艰难。若不是越影还在那边阻扰韩萧等人的速度,否则早就被追上了。 忽然,紫狼坐了起来,皱眉远眺前方,“不对,染青,这是往上的路,是往山上赶了。”他这一说立即提醒了她,的确他们在走的是斜坡,脸色大变,不用他讲也知此路不好,若是山顶无路可走,那么他们就等于是走进了绝境。 紫狼一把夺过她的缰绳,想要掌控形势调转车头,却发现那马不受控制了,拉的再紧也只是迎头往前直冲,显然是被身后的追兵给吓着了。“该死!”他低咒了一声,可惜手上无力,否则一掌拍过去,马就倒下了,也不至于这般发疯狂奔。 “染青,跳马车!”紫狼急声吼:“马不受控制了,你快跳!”他几乎能看到山顶了,那里定是无路可走,继续疯跑下去,可能就要冲下山坡。染青闻言大骇,她怀有身孕,如何能跳?这一跳,她不敢保证宝宝还能存活,而且紫狼身受重伤,他要怎么办? “跳啊!”紫狼神色大怒,伸手就要去推她,可她紧紧扶住马车不肯跳,转眼看向身后追兵,几乎可以看清韩萧的脸了,仿佛他的神色中出现了惊慌,嘴里不晓得在喊什么。慌乱中,染青一咬牙,用力一脚朝紫狼踹去,他不防备,竟被她踹地半个身子倒在了外面。 “你干什么?”紫狼大惊,手中只有缰绳可拽,死死拉住才没滚落马车,可见染青伸手过来一根指头一根指头掰开他的手指,他的眼中开始浮现惊恐,“不,染青,不要!”等到她掰开他最后一根手指的时候,苦涩一笑:“紫狼,保重!”说完用尽全力踢向他胸口,直接把他踢落在地。 而她改而拉着缰绳跟着马车急冲往前,没有办法了,跳车会可能伤到孩子,她是决计不会做的,山顶上有没有路,她不知道,只能跟命运做一次赌博,若老天垂怜,就放她一马,让她可以有路而走,若赌错了,她也不想紫狼跟着自己一起送命! 滚落在地的紫狼忍着剧痛翻身而起,怒吼而出:“染青!”那是一种空洞的刺疼在心口泛开,他又一次尝到了要失去的滋味,不,绝对不可以!拔足往前狂奔,可以他现在的脚程,哪里追得上马车,忽然头顶金色晃过,惊觉抬头,心中一动,大喊:“越影,快!去救她!” 翅膀挥展的更加剧烈,犹如空中猎豹一般向前蹿去,本还在与韩萧缠斗的越影,在听到这边的惊呼后,回身就见马车失控,毫不犹豫向这边飞来。 当马车冲上山顶的时候,染青心中一黯,这是命吗?好不容易从沈墨手中脱逃出来,如今却是要葬身在此?前方真的已无路可走,连她的目力都能看到再有几十米就是崖边了。而眼前连树都没了,想借用树木止住马车已是不可能。 二十米,十米,五米,忽然一个扑腾,她的人被甩脱了出去,是马车的车轮嗑在了凸出的石头上,但太快的车速因为惯性,把她的人直接抛了出去。越影一身尖嚎,毫不犹豫地纵身而下! 紫狼再动真气使用轻功追上来时,已是来不及,眼睁睁看着染青从崖顶沉落,飞身往前去扑,被随后赶到的韩萧从后拉住了他的脚,拼命拉了回来。他血红着眼,再不顾什么身份:“主上,不可!”东云不能没有他! 极痛极痛的呼吼:“染青……”紫狼不敢置信地趴在悬崖看下面,她掉下去了!不行,甩开韩萧就要也跳下去,却被他扣住肩膀吼道:“主上,你莫要入戏太深,你除了是紫狼,还是东云的皇帝啊!而且你现在内伤太重,根本就不可能跃到崖底而不死。” 紫狼怔住,是啊,他没了武功,跳下去了也救不了她。是他的错,硬要扮演什么紫狼,为求逼真,更是上演了一副你追我逃的戏码,为的就是彻底消除她心头的疑虑。因为他知道,她怀疑了,那眼中不明的光背后隐藏的心思,就是对他的怀疑。 故而借着韩萧出现的时机,想要彻底颠倒黑白,让她不再犹豫的信任自己。可是怎么会想到弄巧成拙,变成这样?忽听一声尖啸,心中一惊,是越影!对了,越影,它也一起冲下去的,是不是它救到了她?又浮起了希望,手指扣到唇间,扬开口哨。 没过一会,果然见越影从底下飞了上来,可是它身上却不见染青身影。紫狼急问:“她呢?”却见它扑腾了几下翅膀,趴在了地上,显然是示意他坐上去。没有任何犹豫地往前,韩萧不甘心地问:“主上,你究竟要这样自欺欺人到何时?” 骑上越影的男人身子一顿,声音有些空洞地说:“韩萧,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若死了,那么我的心也就死了……” “主上,你……爱上她了?” 这一回紫狼没有再回答,而是直接拍了拍越影的头,示意它载自己飞下去。心中却道:如果在看她掉落下去时,心疼的像撕裂开来一样,这样的感觉是爱吗? 韩萧站在崖边凝眉看着那直往而下的紫色身形,咬了咬牙,无力的闭上眼,长叹一口气,这宁染青,当真是主上的劫!看来他们还要在宫外一阵子,可是这样对主上的危险也越大,尤其是他身上的伤。 染青在身体被甩脱出去时,只觉重心不在,全部的知觉就是人在下坠,像没有终点一般,但宁可终点再远一些,那么生命可能就再长一些吧。可总有尽头啊,自她有记忆来,从未想过死这个念头,却没想到,这一回不得不与这世界说再见了。 微微闭上眼,感觉急速的风刮在脸上,不知怎么的,眼泪出框了。到了生死的最后一刻,她脑中想起的依然是他,秦天策,永别了! 忽觉身下有物,可下坠仍在继续,睁开眼却看到金色皮毛,越影!?心头狂喜,是越影来救她了,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抓,等身体重心全部落在它身上时,心跳快的无法控制,却是神经一松,立即神志湮灭过去,不省人事。 差不多这时已经是到了崖底,越影停歇在了地上,翻身把她给落在地面,用鼻子去拱了拱她的脸,不见她清醒过来,雨还在下,急的它在原地打转。忽听崖顶口哨声,它立即展开翅膀往上飞,等把紫狼也背下来后,一眼就见染青躺在地上,紧闭着双眼。 正文卷 191.安宁 他忍住胸腹的疼痛,走到她身边,幸好此时雨也小了,可这也不是办法。自己浑身脱力,即便是能把她抱起,也是无法走出这地方的。 俯下身,小心的将她扶靠在自己怀里,手指按向人中,她这是疲累和惊吓并重,一下神经松散下来而导致的昏厥。轻唤:“染青,醒一醒!” 昏迷中的染青感觉到人中的疼痛,皱起了秀眉,微微睁开了眼,在看到眼前的人时,蓦然一惊:“紫狼?你也掉下来了?不是之前你从马车上下去了吗?”想到一个可能,立即坐起身来,怒瞪着他:“你自己跳下来的?你是不是疯了啊?有没有受伤,腿断没断?” “噗”的一声,紫狼笑出来,“你觉得我从那么高的上面若是自己跳下来能够不死?傻瓜,是越影带我下来的。”视线看向一旁的小兽,只见它抬头挺胸着很是神气,今天可全是它的功劳。 染青却忽然红了眼,从地上爬起来就去一拳打在他胸口:“你还笑?今后你与我一样要亡命天涯,东云你也回不去了,我把你给推下马车,你就可以重新做回紫风堂的首领,你为什么还要再下来啊?”是太多的感动,以及太紧绷的情绪,让她突然之间就控制不住的流下了眼泪。 紫狼愣了下后,把她给扯了一把,按进怀里,用力将她搂得紧紧的。心里疼的揪在一起,他怎么可能任她一个人独自飘零呢,好不容易才找到她的啊,就在刚才,再一次面临失去她的抉择,韩萧那句问话,直接点中了他的心。 爱,他早已爱上了她!只是一直不知道,这种彷徨害怕的心情是爱,现在他终于再确定不过。染青,她是他的染青啊,他怎么可能放开手! 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刚被雨淋过的她浑身湿透,头发也贴在了脸上,盯向那泛着微白的唇,再忍不住满腔的爱意,俯下头覆住那片柔软。察觉到她的挣扎,立即用手紧紧按住她的头不让她逃开,而另一手则拥住她。 渐渐的,怀中的人停止了挣动,他看到她双目阖上,没有回应,却也没有躲开。心中一喜,她是接受他了吗?可,他现在身份是紫狼啊?若接受了自己,不就是对他另一个身份表示无爱了?深吻停止后,他有些懊恼,真是自相矛盾,紫狼和秦天策明明是同一个人,又想她不要抗拒自己,可又怕她断了对秦天策的爱,到最后,都不晓得到底要如何了。 染青的心情其实也很复杂,不敢去睁眼看他,刚才那吻从最初的挣扎都后来的默默承受,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想法了。不晓得是因为感动,还是这吻太过熟悉,那感觉就像是曾经的他一样,强势中带着温柔。 耳边听到他在轻声叹息:“染青,以后莫要再像刚才那般把我踢下马车了,你是要让一个男人的尊严至于何地啊,我紫狼生平第一次需要一个女人来保护。”说到最后,嘴里微微苦涩,那被踢落马车,眼睁睁看着她去赴死的感觉,当真是比杀了他还难受。 染青没有回答,闭上的眼睛也没睁开,却轻轻点了头,心中有了决定。若今后的路要与他一起走,那么就把前尘都放下吧,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好上许多,有他在,至少有个照应。至于心头的悸动,暂时放一边,她也理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相扶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察觉紫狼的手竟比她的都还要冷,心知他是受了严重的内伤,忍不住问道:“你的武功……”却被他用手指点住了唇而道:“别讨论这些了,我们赶紧寻路出去,韩萧定会与人下来找你,此地不宜久留。” 被他一点,立即醒过神来,的确,不能再拖延了,刚才这一耗,已经有一会,没准韩萧他们都摸下山来了。两人察看了四周的方向,发觉此处是个山坳,两面环山,一共有对立的两条路而走。只稍稍分析了下,就指向其中一条道:“走,我们走这边!” 紫狼微微讶异,“为何选这条路?” “因为那头的方向是我们上山之处,而这头却是通往别处,以韩萧的谨慎,断然不会选一条未知的路程而走,肯定是原路下山寻找进崖底的途径。” 走了两步见他没跟上来,染青回过头看他,却见他目光灼灼看着自己,想了想后就上前扶住了他的胳膊,“走吧,别磨蹭了。”他的伤这么重,必须要立即找个地方暂时安顿下来养伤才是。 而紫狼心中却是感叹,早知她聪颖过人,却依旧为她的冷静从容,头脑清晰折服。若她换成是男人的话,必将成为当世名将或者高深的军师,料敌先机不在话下。 于是,两人一兽,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路而走,因为有越影在,倒也不怕这种深山老林里有猛兽出现,以它的身手,对付虎狼之辈还是可以的。眼见天黑之际,才从山坳里走了出来,虽然都疲累不堪,可谁都没有喊停,坚持着又走了两里路,终于看到前方有灯火。 彼此都听到了对方重重的吁气声,两人相视而笑,的确是要松口气的,若再找不到村落,可能今夜要露宿在荒郊野外了。此时天气已经寒凉,他们又衣服湿的,想找干柴点燃烤火都不可能,这样的露宿可是很难熬。 三日后,染青就下了个决定,她要在这个村里住下来。此处人烟不多,只不过有几户人家,可是却乡情淳朴,热情好客,就像当初的平哥与平嫂一般。三日前他们摸黑进了村子,随意敲开了一户人家,那户主人原本都已经睡下了,被他们吵醒后竟也不恼,引了他们进屋。 更是找来干净的衣服给他们换上,安排住下来,也不求回报。雪中送炭,总是那么暖人心,可连住了三日,也实在不好意思一直打扰,听闻农家大嫂说他们有一空闲的屋子,就动了心思买下来。 原本农嫂说不用买,先给他们住着就好,但人家热情好客,总不能真就老实不客气。跟紫狼折合了下,他把身上所有银两都摸了出来,一共也就二十多两。最后就以这十五两银子买下了那间屋子,里面设施还算齐全。 剩下的银子也交付给了农嫂,因为她和紫狼暂时不事生产,想不出谋生之技,只能先劳烦在他们家里蹭食,等想到法子了再从长计议。幸亏村子落后,五两银子对农家来说已经是高额,故而他们也算心安理得。 住了几日,觉得挺安静的,虽然日子平淡,但不用四处奔波。此处可说是险也可说是安全,赌的依旧是人心,若韩萧往这边找,可能也是想不到他们会在这个一眼看穿的小村落里落户,依的就是简单的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道理。 实在是因为她与紫狼都不适宜长途跋涉了,隐隐又觉小腹抽痛,知道是宝宝在抗议了,而紫狼的伤势颇重,那日走了那么久的路后就喘个不行,很明显也是支撑不住了。五六日的安顿下来,每日看他沉目运气,就知是在吐息疗伤,也不扰他,去了农嫂家里取经,看看有什么法子经营以后的生活。 等她回来后,见他已经一脸闲凉地歪靠在床上,嘴上跟他说着刚从农嫂那听来的谋生法子,他们这里都是自己种田自己吃,自给自足,刚农嫂答应给她一些菜种,让她开垦块地先种下,一季之后就能出菜了。 他们这个屋子不大,却在两面墙边横了两个木板床,东面是她的,西面的则是他的。本想在中间隔个帘子,后来想想算了,没那个必要,也不用如此矫情。此时紫狼就是靠躺在他的床头的,从他神色看,应该是比前几日好上许多了,他手臂上的剑伤她也看过,已经结痂了。 有几次夜里她深入研究过自己的心态,虽然不是什么贞洁烈女,但也没法在心里还为某人跳动时,转而又对另一人动了心,脚踏两条船的事她做不出来,而且她现在一心为了宝宝,也没其他心思去想别的。最终理不清头绪,只能再次做鸵鸟,把那事扔一边,想不通的就不想,否则脑袋都要炸掉的。 见紫狼认真地看着自己,不由问道:“怎么了?有事?” “你真的打算一直留在这里?” 微微愣了愣,琢磨了下他的话意,不知为何心中有了怒意,口气不好起来:“房子也买了,不住这里我这是要干啥?你若不想留下可以离开的,我并未强求你陪在这里。” 本认为他是下了决心要与她一起,可他的问话却表明了他迟疑的态度,怎能让她不觉恼怒呢? 紫狼苦笑,“我就随意问了一句,你需要这么激动吗?” 他怎么觉得这女人对自己越来越跋扈了?可心里却还是甜的,一点都没有生气。因为她这幅生气的态度,证明了她心中谋划的将来,有他的一份。 正文卷 192.生计 染青眼一瞪:“我哪里激动了?” 紫狼直接从床上起身往外走,“我去看看农嫂那边能开饭了不?”话完人已经走到了门外。气的染青想跺脚,回头一想觉得自己情绪不对啊,的确是有些易怒和暴躁了,难道这就是孕妇综合症? 刚才与农嫂商量以后的生计,其实不止谈了些什么种地农活的事。她并无所长,能想到的就是给村里的几个孩子教书习字,把这想法提出来,农嫂和农家大哥立即拍手叫好。 此地偏僻,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私塾或者教书先生,他们种了一辈子地,大字不识一个。听到染青说识字,顿时心里佩服的很,而且又听她抛出了另外一个诱饵,就是紫狼可以教孩子们学武。比起识字,他们更热衷于后者,毕竟等孩子们大一点就要帮着干农活了,习过武后自然身强力壮,干起农活也带劲。 刚刚回来本就想与他商量这事的,却被他的问题给岔开了心思,怒意油然而生。她忽略了紫狼的性格,可能不适应这样宁静淡然的生活,他本是紫风堂首领,何等荣耀,现在却要为了她隐姓埋名此地。或许,她该重新规划一下。 紫狼给她的感觉,从最初的恐惧害怕,到后来慢慢改观,心里默认为朋友,一次次的生死相救,她不是没感觉的,可是心却已经丢给另一个人了,如何能报他这份情意,一直是她在纠结的。 但进了这村后,他虽不强求她什么,却与外人所言讲她是他的内子。“青姨?”一个童声打断了她的沉思,门外跑进七八岁左右的男孩,正是农嫂家的孩子,“娘叫我来喊你吃饭去。” 闻言不由失笑,他倒好,跑去蹭饭,还指派了东子来喊,自己跟个二老爷似得。起身把自家木门关好后,就往对门农嫂家走去,却在门边听到里面的对话,步伐缓了下来。 “阿嫂,这是我爹让给送来的红烧肉,给你们加菜用。” “村长真是太客气了,桂花回头带些地瓜回去,家里多多吃不了。”农村里就是这样你家送一些,他家回一些,互相往来。染青在门外听着笑了笑,看来又是村长家的闺女桂花来农嫂家吃饭了,呵,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听到她语调一转,变成娇滴滴地,“紫狼哥,你尝尝我娘的手艺呢,这块肉肥而不腻,很是好吃。”这话说得差点让染青抖落一身鸡皮疙瘩,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自从他们在这村上落户后,自然引来村民们的问候,这桂花就在那天跑过来瞧热闹了,结果貌似对紫狼一见钟情,暗许了芳心,明知道她这个“内子”在,却依旧风雨不挡地跑农嫂家来,明着是送这送那,其实就是想来看紫狼,这一天里起码要跑上好几趟。 倒也不能怪她,实在村里青年不多,且都因为做惯农活,风吹日晒的,全部黑黑的。还是第一回见到紫狼这般的英伟青年,虽然他相貌普通,可一身浑然天成的气质在那,加上身材挺拔,在桂花甚至村上年轻姑娘眼里就成了个英俊小哥。 染青本想听听紫狼怎么回她的,可东子已经率先推门走了进去,只好摸了摸鼻子也往里走,农嫂见她进来立即招呼着她入座。紫狼坐的是长椅,本来空的位置留给染青的,此时却是被桂花给坐了去,而看到她进来,似乎没有一点让的意思。 染青也不介意,择了另一张椅子坐下,眼睛扫了那盘红烧肉一眼,笑了笑没有作声。可吃饭时,却是一筷都没碰过肉,只听耳边不时传来桂花劝紫狼吃菜的声音,她吃得差不多时放下筷子,抬起头就见农嫂神色里的尴尬。 农哥是个憨厚的人,看不懂那什么内究,脑里还想着之前染青的提议,于是乘着饭桌上就又提了起来。尤其讲到请紫狼教习武功一事,眼睛就看向了对面的男人,紫狼还没发表意见,一旁的桂花却是惊呼了起来:“紫狼哥,你还会武功?”满眼的崇拜之色。 染青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感觉到身旁男人朝自己看了看才道:“这事可行,只是教习的地方……”农哥一听他应下,立即高兴地打断他话道:“地方不愁,就在门前空地上好了啊,一会我就去跟村长讲一下,至于弟妹教识字的话,只要搬张桌子和椅子在外面就行,村长家里有纸和笔。” 他们全村只有村长一个人识字,逢年过节要写个什么对联或字的,都是村长代笔。桂花听提到她爹的名,立即头抬的老高,神情骄傲起来,拍着胸脯道:“我回去问爹要纸和笔,就是那毛笔不多,都是旧的了。” 农嫂不在乎地说:“反正也就给孩子识几个字而已,无所谓好坏,能用就行。” 提议得到大伙的赞同,染青心里固然开心,却是没想到学堂能办得这么快,第二天农哥就在门前空地上搭了个凉棚,然后搬了一张自家的桌子过去。 起初来的就两三个孩子,大人们就在外面观看染青教字,其他的孩子也凑在那看,却没有人愿意再进来,似乎对习字并不太高兴。可等到紫狼出马时,只教了几个基本招数,立即从外面钻进来五六个毛孩,纷纷战列好队伍跟着一起练,劲头十足。 染青心中窃喜,看来她的第一步计划是成功了,当天晚上,就有好几户人家把家中的一些米粮什么的送上门来,当作是学费,也有送蔬菜送鸡送鱼的,反正各色各样都有。几天张和下来,倒是可以自己开伙食了,不用再去农嫂加吃喝。有鱼和鸡入味,营养也能跟上来,她数了下,余下的保胎丸没有多少了,得省着点吃,不到万不得已就宁可不用。 毕竟吃完了,根本无处可寻,尤其千年人参可不是轻易就有的。但越影的生存却是个问题,此处没有陌离花,紫狼那用花制成的丸子就快要没了,进村前怕越影吓到村民,故而让它呆在野外的,每日紫狼到点了就去指定的地方给它送花丸子。 可长此下去不是办法,所以这日染青自己亲自去送花丸给越影,就想跟它说说,让它回东云算了。却没想几日不见,发觉它又长高了一些,似乎它在以肉眼能看到的速度快速成长,而它身上金色毛发,也越加的闪亮,甚至它眼内的精芒有些像曾经的那头母兽了。 她拍了拍越影的头,蹲下在它耳边细语,等说完后,却见它晶亮的眼神黯淡下来,仿佛浮现了哀戚和不舍。其实她也不舍,可是体质受限,它根本无法在外多生存,或许唯有等它强大到某个程度,不再需要靠陌离花存活,它才能正式脱离皇宫吧。 可它原本就是东云皇朝的镇国神兽,不在皇宫,又要在哪?跟着她在外漂泊? 回去的时候,心情有些灰暗,低着头数步子,到了自家门前听到里面有人说话声,仔细一听,竟然又是那桂花,她居然都登堂入室了?本就心里不舒服,顿时就来了气,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成何体统? “紫狼大哥,你的武功很高吗?是不是书中所讲的那种江湖大侠?”她跟着村长,还是认了些字,听她爹讲过一些书里的故事了,就这些,她都成了村里博学多才的姑娘。 紫狼本在静坐调息,经过这么几天吐纳养伤,之前受的伤稍微有些恢复了,只是内力还不能妄动,原本的两月之期,恐怕又得延后,希望不要再出什么乱子。教那些孩子,都是些基本的招数,用不着内力的,故而他算是游刃有余。 这段时日,对他来说可是一段很奇妙的经历,平静中又多了丝甜蜜。不用防备,不用与人勾心斗角,每天看日出日落,有她在身边陪伴。这可能就是宁静中的幸福吧。 有些无奈眼前这个偷跑进来的桂花姑娘,看她满脸的爱慕,他已经话里话外提醒过多次,他是有娘子的人了,可这丫头似乎总不当回事。这要换了他以前,可能早就疾言厉色对她了,现在却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性情里多了个名字,叫作温和。 本想随意敷衍下这个女孩,忽然察觉门外有气息,他虽然内力没恢复,可耳力还在,每日都听着她的呼吸入眠,自然是十分熟悉。视线扫向紧闭的门,门缝外可见某人站定在那里,显然是在偷听里面说话。 起了捉弄之心,于是从床上起身走到桂花身旁,笑着道:“大侠谈不上,在下的武功其实在外面算是平平的。今儿桂花姑娘给我带了什么点心?还是桂花糕吗?” 桂花一听提到自己的点心,脸微红着问:“你不喜欢吃桂花糕吗?”这是她最拿手的点心,而且含了自己的名字在内,觉得最能表达她的心意了。只见紫狼唇角扬起,语声温柔道:“我很喜欢吃,只是劳烦姑娘了。” 一个农村丫头哪里抵挡得住他这般风流倜傥的迷人微笑,脸红到耳根,埋下头都不敢看他了,轻声唤:“紫狼大哥。” 正文卷 193.醋瓶子翻了 正在此时,木门被从外面给推开,一阵风吹进来,已经到了初冬,寒气甚重,里面两人的衣衫和袍子都被风给吹扬了起来。桂花一惊,回过头就见染青面色不好的站在门外,一阵心虚,“青……青嫂子。” 冷冷哼了声,染青迈着重步走进来,“桂花姑娘,既然叫我一声嫂子,你也知我与他的关系,那么你这般不避嫌在此,是否有些不妥?” 这话一出来,桂花愣住了,脸一阵红一阵白,而紫狼却是兴味的挑高了眉,眼中晶亮。她这是在吃醋吗?这种感觉挺奇怪的,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却觉得非常之好。 赫然想起那时见她被沐泽抱着时的心情,现在想来那时自己应该也是吃醋了,那种极其想要捍卫主权的愤怒,现在换个个,让他也体味了一把被重视的滋味。 还在心里得意,没想那桂花忽然投进自己怀中,委屈地说:“紫狼大哥,青嫂子好凶,我害怕。”第一直觉就想要把人给推开,他不喜欢别人触碰自己,尤其是女人,当然染青除外,最好她天天呆在他怀里的。 手刚触及到桂花,忽然又改了主意,抬眼细看对面女人神色,想看到她更多吃醋的面容,于是手上动作从推改而环住怀中女人肩膀。 染青眉色一动,眼中怒意勃然起来,脸上却是含笑:“紫狼,你过来!”竟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紫狼在心中憋笑,神色里却是一副无辜的样子,也不多惹她,往后退开一步,脱离了桂花的范围,然后绕过桌子走到她身后去。 桂花见此状,恼羞成怒起来:“你怎么可以对紫狼大哥这么凶?真是头母老虎!” 母老虎?染青以为自己听错了,她骂自己是母老虎?从头至尾,她都没有开口骂人,只是讲道理给人听,甚至都是脸带微笑,有她这么性情温良的母老虎吗?这回她不再客气,直接把脸给拉了下来:“桂花姑娘,念在村长面上,我忍你多次,可你三天两头往我家里跑是怎么回事?怎么说,你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就不怕这样名声坏了嫁不出去?” 这话可是说的很白了,要是这女人还拎不清,那就只能说她愚蠢了。 桂花长这么大,何时被人这般等于是指着鼻子数落,心里一委屈,眼泪就滚了下来,她看着一旁的男人哭道:“紫狼大哥,你就不为桂花说句公道话吗?” 染青也侧头看过来,见他一脸看好戏的暗笑,心知这个男人一肚子坏水没安好心,分明就是故意的。接收到她的视线,紫狼挑了挑眉,适可而止的道理他懂,于是轻咳了一声道:“桂花,多谢你这么多日来的照拂,既然娘子不喜你来家中,以后还是不要来了,否则紫某怕毁了你的名声。” 许是那姑娘没有想到一向温言的紫狼大哥忽然这般对她冷淡说话,挂在眼帘下的泪珠顿住了,神色里有着不信,转过身咬着牙对染青怒道:“我知道了,定是你乘我不在,在紫狼大哥面前说我坏话,哼,像你这种凶女人,大哥就该把你给休了!” “休不休也得看你紫狼大哥的意思呀,你说是吧。”染青似笑非笑地飘了一眼男人,真是花蝴蝶,在这里招蜂引蝶的,还纠缠不休了! 这回紫狼直接沉下了脸色,“莫要再说这种话了,我对我娘子情深一片,桂花姑娘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有哪一分比得过我娘子的?哼,请吧!”说完走到门边,把木门拉到最开,沉冷目光扫来,把桂花给看得惊了一跳。 几乎就是瞬间的,她既崇拜又喜欢的男人,像是全然变了一个人似得,浑身散发了一股冷凝气息,全无之前的温若形象。而他的话更是一盆凉水兜头而下,直接把她心给浇凉了。最终,桂花跺了跺脚,掩面哭着跑了出去。 紫狼直接“砰”的一声,把门给关上了。回过身来就满脸讨好地看向染青,“娘子,我做的对不对?”得到的是两声冷哼,然后是闲凉的背影。 跟着女人往内走,进了小厨房里,见她拿出麦粉装盆子里后,就去烧水。这麦粉都是村民们抵给他们的学费,因材料充足,这两日染青都会自个在屋里开饭。他凑上前去看了看,问道:“这是打算做什么?”只见她用烧热的水浇在那麦粉上,然后开始揉起来。 没人搭理他,摸了摸鼻子,并不觉得自讨没趣,又凑上前去左嗅嗅,又嗅嗅,啧啧两声后笑道:“我怎么闻到一股酸味呢?是醋瓶子打翻了吗?”染青揉面团的手顿了顿,一琢磨就品出他话中带话,他以为自己刚才是在吃醋?她是吗?心里头加问了一句,无解。 跳过这问题,没好气地说:“把麦粉揉好后,准备擀皮子包馄饨吃。” “馄饨?”紫狼的声音里带了好奇。 “你没吃过?”见他摇摇头,她朝他招手,“那过来帮忙做,要不我一个人弄到老晚了,我去准备馅料。”把面团往那一扔,转身就打算去剁菜做馅。 却见他动也没动,只用惊奇的目光盯着自己,见她回过头来看,忙移开目光道:“我是男人,哪会做这些女人的活啊,还是算了,免得给你添乱。” 染青手往桌上一拍,薄怒:“那你是男人,可不可以不吃饭啊?”还给她装老爷呢,今天碰上她心情不好,还就偏要他来干活了,平时能容忍他饭来张口,现在还就忍不下了,总之看他这幅样子就觉得欠骂。 紫狼仔细察看了她神色,又看了看那桌上的面团子,衡量了好久,终于妥协:“好吧,你教我如何做,我真是不会。” 看他这般无奈的样子,染青心头的怒气顿时消失不见了,忍住笑板着脸走过去。也知要他弄刀弄剑还行,几时做过这种家务活了。可以后若就这样的生活下去了,用到武功的还真是极少,难得有机会借用他男人的蛮力揉揉面团,多揉之后,等下皮子可以多点韧性的。 简单解说后,紫狼只得去洗手过来开始听命行事。这还真是他第一回做这样的事,从不知道他的手除去拿剑和笔,居然还能揉面团的,而心里没有半分埋怨,只觉得温馨。忽然有种感觉,若是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可他身不由己,再过一月,韩萧就会出现,再次来找他。那时他功力也恢复,是时候回宫了,到那时还不知道要如何跟她解释的。他发觉自己在对她的事情上,总是优柔寡断,举棋不定,而紫狼这个谎言瞒的太久,越来越怕真正揭晓的那一天。 明知道这个结是自己打下的,由他亲自开口解释才能表示诚心,可他却在害怕,害怕她不原谅自己,害怕她知道他在骗她时,她那清亮的眼中,会出现憎恨和恐惧。她对皇宫的恐惧,以及她对他真实身份的心寒或者是心死,都成了他的顾虑。 当体味过这种甜蜜后,越加不敢去想万一有一天失去会是什么滋味。几乎可以预料到,一旦把她带回宫里,那么迎接他的可能就是冷面,再看不到她如许多精彩的神情了。 再等上几日吧,他一定找机会跟她坦白。 ※※※ 气怒而去的桂花没有立即跑回家中,她满脸都是泪痕,怕被人看到了笑话,于是往村子外面跑去了。她没有想到不光是那个女人那样数落侮辱她,就连她崇拜的紫狼大哥也如此。尤其是最后那句话,他说她长得没他娘子好看。 村里的每一个人都说全村上最好看的姑娘是她了,可自从那女人突然来了村子后,大伙的目光就被吸引了。哼,还暗示她不知检点,依她看是那女人不知检点吧,已经嫁人了还抛头露面做什么教书先生,惹得村里的汉子都偷偷跑去瞧她,分明就是在勾引。 不行,紫狼大哥定是被她蒙在鼓里,所以才不晓得其中内情。只要她找机会去把事情告知,定能让紫狼大哥把那女人给休了,到时候她就可以……想到此处,桂花抹去眼泪,一展笑颜。 自从第一回见到紫狼大哥时,她就偷偷喜欢上了他。从没见过像他这般气度不凡的男子,根本就不是村里汉子可以比的,一看他就知道是个不平凡的人,而且不属于这里,她知道总有一天,紫狼大哥是要离开的,而她也向往外面的生活。故而希望那天来临时,可以跟着他一起离开这个偏僻的乡村。 回头看看,离村子比较远,于是状了胆子对着远方天空高喊:“紫狼大哥,我喜——欢——你——”乡村女孩本就无拘无束,喜欢一个人就想要表达,没有城里官家小姐那般扭捏含蓄,喊过之后,她觉得心头郁气消散许多。 见天色已暗,正打算回程而走,忽闻身后传来一个酷冷的男声:“你认识紫狼?” 正文卷 194.终要面对 木屋内,紫狼在染青的指导下,把面团揉好了。余下的活,也不要他做了,就让他坐在一旁先看,不指望他第一回就能有如天才般的融会贯通。 说实话,其实她也不怎么会,只是脑中有个概念在,知道是怎么回事,这还是她第一回尝试。几次下来,都是失败的例子,皮子要么不是太厚,要么就是太薄了。紫狼在一旁好奇地看着,终于忍不住道:“我算看明白了,敢情你也不会啊。” 染青脸面有些微赧,直接忽视他的话,什么事都贵在尝试,不去试又哪里知道会不会呢。忽然心血来潮想要吃馄饨了,既然想了,就这么做呗。 终于在第一个馄饨落成后,脸上带了骄傲神情,不无得意地说:“怎么样?看着像不像个元宝?等锅里一下,立即就能吃了,现在你可以去烧水了,等你水开,我这边定也包的差不多,立刻就能吃。” 紫狼宠溺地看她,最喜欢她这样自得其乐的神情了,眼中的狡黠显出她的灵慧,很像当年她诳他和飞扬两人开那百米宴一般,又像那年在君望相斗时,往昔的每一个神态里,都藏着她精灵的一面,只是后来进了宫,慢慢地把这些野性给收了。 笑着走到灶台边去生火,忽闻敲门声,他扬声喊了句:“娘子,去开门。”平时这么唤她,总要被她嘀咕两句,今天在桂花面前提起,她都没有反驳,心中暗暗窃喜。 染青放下手中的面皮,拍了拍手就去开门,想是农嫂过来,心中一动,不如请农嫂一家过来吃,来村里这么多天,都亏了他们的帮忙,也该回请一次的。 门打开,微微一愣,却是那桂花去而复返。只见她神色中有着惊惶,双眼睁得很大,几乎要哭出来,这是要干嘛?染青轻蹙眉头,她是村长之女,不好太过刺激她,耐着性子问:“桂花姑娘,又有何事?” “青……青……嫂子。”没想桂花居然说话都不流利了,有些奇怪。紫狼探了头出来看,见又是那个女孩,皱了皱眉,不想出面,就让染青去处理,忽然耳内听到异样,不对劲,气息不对,门外不止一个人的气息,顿住了手下的动作。 染青正待婉言劝人离去,忽然鼻尖闻到了血腥味,面色突变,仔细观察眼前的桂花,发觉她脖颈处有血痕,血正从那里出来,惊呼道:“桂花,你怎么了?” 脚跨上前想去察看,忽然顿住了脚,因为那桂花往旁边倒了下去,露出了隐在她身后的黑影,对上那人眼睛,五内俱寒,那是一双再冰冷不过的眼眸,杀气,满身的杀气随之而来。 沈墨。 下一秒,身后一股力而来,她的身子就被拉到了某人身后,紫狼凝目盯着面前的男人,没有说话,原本的松懒尽消,改而沉冷气息与之对峙。 “紫风堂首领紫狼?久仰了!”来自地狱的酷寒声音,在夜色中响起。 染青的心沉了下去,都躲到了这里,还是被他找到了。好不容易宁静的生活,又要一去不复返了吗?她在后面沉下了目光,用两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就不能放过我吗?沈墨。” 紫狼挑眉,因她这说话口吻微怒,并非是对仇敌的那种怨。而沈墨却是瞳孔收缩,本是盯着紫狼的眼睛转向了她露在外面的半边脸,凝目盯看了好一会,才缓缓道:“你承诺过不再逃的,当真不要那丫头命了?” 寒玉?染青募的睁大眼,他意思是寒玉还在他手上?“你胡说,寒玉不是被救走了吗?莫要在这诳我!”沈墨的回应是冷哼一声:“你可以试试我说的是真还是假,如今那丫头只剩半条命了,你跑了多少天,她就断了解药多少天,再过三日,就是大罗神仙也难救她了。” 剧痛再次侵袭她心,与这个人相处多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从不说假话,说一是一,说二就是二,他说寒玉在他手上,那就是一定还在。韩萧根本就没有救出寒玉!难怪那日来追踪时,寒玉没在。 忽然,紫狼的身形动了,他以一种迅猛之势往前扑去,而此时沈墨的注意正在染青身上。等她看清时,才发觉紫狼手上拿了一把菜刀,砍向的就是沈墨的脖子,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见黑影一闪,已经避开了那致命一击。 接着手中长剑一挑,与紫狼斗在了一起。 就是她这个不懂武功的人也看出,现在的紫狼不是他的对手,明显他手上的刀砍下去气力有余,却不够快。那日之后,她问过他的,确定了他因为在宫中救自己而损耗了内力,两个月都不能动武,后来强动真气,受了极其严重的内伤,这几日调息下来,内伤是恢复了,可内力却还没复原,此时的紫狼,如何能是沈墨的对手? 只见那沈墨招招杀招,好几次紫狼只能依靠着移形换位,险险避过他剑。忽听冷寒的声音在说:“紫风堂天下闻名,听闻首领紫狼武功盖世,没想到也不过如此。”淡淡的奚落,说不出来的亲蔑。 紫狼也不应他,硬撑了一口气使手中菜刀挥舞,头也不回地喊:“染青,你先走!”可此时染青如何能走?那是冷血杀手,他又身受重伤,她怕自己一个转身,就听到剑入骨的声音传来。不,他不能死!沈墨不会杀她,但绝对是会杀了他的。 手指抠到唇间,高声扬起口哨,这是呼唤越影的方式,她不知道它会不会在近处,能不能听到自己的召唤,可是她现在需要它! 沈墨听她传出口哨,就知是在唤帮手,手中剑招更是凌厉,招招杀招,全往紫狼要害刺去。一剑刺中他手腕,那菜刀随之落了地,染青捂住嘴,才没有惊呼出声。她怕自己的呼喊,扰乱他心,可他现在没了武器,要怎么与那沈墨打? 只见紫狼眸光流转,忽然手在腰间一抹,一柄软剑抽出,正好挡住沈墨刺向他胸口那剑。已是到了生死攸关之时,他再不能顾忌什么隐藏以及不动真气,强运内息,真气窜动,今夜他若不拼死一斗,恐怕染青就要被再次抓走,而他也可能命丧剑下。 沈墨在看到他抽出软剑之时就目光一凛,微微闪过震惊,见他软剑在手与之刚才全然不同,剑招精妙绝伦,似乎在何处见过。几招一过,心头巨震,失声道:“你不是紫狼,你是……” 话到此处,迎面而来一击杀招,他再顾不得说话,小心应对。知道是那人后,他不再掉以轻心,之前对紫狼的亲蔑也一扫而空,他沈墨有生以来只败过一次,今日他一定要报仇雪恨! 染青在旁看得惊心动魄,却在听沈墨那句没讲完的话时有些纳闷,他说他不是紫狼是什么意思?场中刀剑相碰,激起火花,高手对决,招招致命!可她还是看到了紫狼的颓势,明显他的脚步不稳,因为夜色弥漫,看不清他的神色,想必定是非常难看! 忽听沈墨一声喝:“中!”他的长剑直接把紫狼从胸口横穿而过,随即就抽出,鲜血狂飙而出。染青骇的脚下不稳,再也顾不得其他,拼了命的往他们中间冲,沈墨正要再刺紫狼要害,忽见女人身形而闪,瞥到是她之后,心中一惊,急急收剑,差一点刺中了她。 “紫狼,你怎么样?”染青扶住他,发觉那胸口已经多了一个血窟窿。紫狼想朝她安慰的笑一笑,“我……”一开口,就是鲜血吐了出来,外伤加内伤并重,今日,他真是要栽了。 染青急的要哭出来,“紫狼,你撑住啊。”可明显感觉到扶着的人已经浑身无力,身子直往地上而去,她用尽全身力气去支撑,才勉强扶住。 沈墨看了一会,眼中闪过了悟,冷冷开口了:“呵,真是想不到,原来名动天下的紫狼,居然是东云皇朝的皇帝!”原本把心神放在紫狼身上的染青,听到他的话,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回头看他,“你说什么?” “你还不知道吗?你眼前这个自称紫狼的男人,就是东云皇帝秦天策!”沈墨冷寒目光看着紫狼,微带了嘲讽:“当你拿出无影剑,使出无影剑法时,就暴露了你的身份。普天之下,只有你秦天策才会这无影剑法!” 有什么在脑里轰然炸开了,染青惊呆在当场,她不懂沈墨说的什么无影剑法,可却是听懂了他说紫狼是秦天策!怎么可能?紫狼怎么会是秦天策呢?怒吼而出:“你胡说,他不是秦天策,他们长的不像,声音也不像,怎么会是他呢?” 沈墨勾起了唇,眼中带了抹怜悯,“宁染青,你可知道江湖中有种东西叫人皮面具,更有一种技术叫易容?你又可知道有一种药可以改变人的嗓音?但唯一不能变的,就是眼睛,你仔细看看他的眼睛,是不是跟那东云皇帝一模一样?” 染青愣愣地转头去看紫狼的眼睛,却在那眼中看到了惊慌和害怕,用手盖住他下半张脸,只露了眼睛在外,心神巨震,眼睛,一模一样的眼睛,就算是眼睛不同,眼神却永远骗不了人!这双眼眸,无数次在她梦里出现,无数次想要忘记,如今就在她眼前。 “紫狼,你骗我……”呆呆地念出这句话,“不,你不是紫狼。” 正文卷 195.谁是谁的劫 “染青……”紫狼担忧地看着她,可一开口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直接染红了胸前衣襟。一直说要找个机会告诉她真相,左等右等,没想到等来了沈墨,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拆穿,此时要他如何解释,如何求她原谅? 染青手上一松,他的人就随势往后倒,重重摔在了地上。刺目的红也染红了她的眼睛,怎么会这样?一切都是她在自欺欺人吗?扪心自问,她早就发觉紫狼像他,可一次次的否定了这个观点。 这段时间,她左右徘徊为难,因为自己的心莫名跳动,不敢去深想其中原因,却在无人时懊恼自己怎么这般三心二意,刚刚结束了皇宫的虐情,转身就又对紫狼心动了。 原来不是她的心乱了,而是从头至尾,这个男人都在骗她?不,她不信,冲上前俯下身就去摸他的脸,沈墨说有什么人皮面具,或者是什么易容术,只要是假的,就会有破绽,以前看不出来是她信他,现在只要仔细去找,定能发现分毫。 手指在摸到他耳根处时,顿住了,那处明显有个欺负,就藏在的发间。心一横,抠出那个凸出的一块,果真是张皮,手一样,人皮面具就从他脸上揭落下来,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 温润如玉,白皙的皮肤,好看的眉宇,深邃的双眸,挺直的鼻梁,这是一张没有人可以伪造得了的脸,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色惨白,嘴唇也泛白。是了,上一回他受伤,她就奇怪怎么他脸色如常呢,原来都被遮挡在这面具之下。 冷风袭来,寒的不止是身,更是心。吹起他耳旁的青丝,绕过她的指尖,冰凉异常。 这整个过程内,他都没有开口阻止,像是有意让她自己探寻秘密一般,此时漆黑双眸中是沉沉的痛楚,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娘子,去开门。娘子,我真不会农。这是刚刚还在耳边的话语,此刻却成了全然的讽刺。他唤她娘子,她没有反对,不是她听不到,而是假意装糊涂,其实心里却在慢慢认可他。可是这就是一场从头至尾的欺骗,是她傻,居然被骗了整整六年! 可即便心中狂燃着被欺骗的愤怒,在看他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依旧有一种痛直达心底,这就是女人的悲哀吧,明知是劫,却依然硬着头皮往里走。从来只看得他仪态威严,大权在握,面对什么都从容不迫的样子,无论是秦天策,还是紫狼,从未见过这般狼狈,甚至面无人色。 她不明白他是如何想的,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追来,与她在这样的地方隐居。是欺她好玩,还是……有些事她再不敢去多想,至少此刻他重伤倒地是因为她,而前因是他在宫里运功为她疗伤,否则如何会不是沈墨的对手? 感情上她已经混乱了,分不清他为什么处处都显着矛盾?神兽园中起杀心的是他,转个身搭上两月不能使用内力相救的也是他。不远千里来到这里救她出困境,转而又与韩萧演那出戏,乱了,真是乱了。 可此时不是心乱的时候,身后是阴沉杀意的沈墨,他手中的长剑若不是因为她的阻挡,必然是要刺穿紫狼的心脏,不,应该说是秦天策才对。她此刻的失神与失态只能拖延一时,沈墨在带她走之前,定不会错过杀东云皇帝的这个机会,她要如何做,才能挽回这残局? 忽然,一声嚎鸣迎空而来,巨大的黑影从空中扑了过来。染青抬头去看,是越影来了!它果真听到了她的呼啸。 越影纵身而下,爪子尖利直接对准沈墨扫去。沈墨在听到动物鸣声后就心有所觉,浑身戒备起来,侧身避开了越影的突袭,迎面就是一掌,却是打了个空。长剑挥舞,与之缠斗在了一起。心中暗暗震惊,这动物怎生长得如此之快,不过半月,它就大了一轮,而且身手似乎要比上回好了许多。 染青乘机扶着秦天策坐起来,冷着声音问:“你怎么样?” “我……”他一开口,血就从嘴里流出来,根本无法成言,焦急万分,这样他如何跟她解释?凝看自己衣裙上染成的血红,染青心一痛,抬袖去擦他血迹,“你别说话了。”转开了眼去看场中的战局。 越影虽然这次精力充沛,可倒底不是沈墨的对手,不过片刻就显现颓势,硬是凭借空中之利才险险避开他精妙的剑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目光搜寻,看到地上躺着的那把菜刀,牙一咬,蹲着身子过去拿了起来。 “住手!”高声喝斥,沈墨一面沉着应对,一面向这边看来,这一看倒吸了一口气,只见染青把菜刀提到了自己脖颈前,月光把她的脸照的雪白。 越影乘机拔高了身形往上,改而飞到了染青身后,不住的悲鸣出声,似乎在让她不要。 沈墨冰冷的目光刺过来,令人心之寒颤,“你这是在用你自己威胁我?”像是发现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她当真把自己看得重呢! “不要,染青!”秦天策拼力想要从地上撑起,他绝对不接受要用她的命来换自己的命,可他低估了自己所受的伤,本就伤及心脉,胸口要害处穿剑而过,是不能再动真气了,他这一强撑,直接剧痛侵袭全身,人没爬得起来却向后重重倒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越影从头顶飞下,落在了秦天策身旁,伸出长舌去舔舐他的脸,“呜呜”的想要唤醒他。 染青看到这一幕,眼中刺痛,忍住移步过去的念头,脸上嫣然而笑,缓缓道:“沈墨,我们做个交易吧。你来也是为了抓我向你身后的人复命,我想活的宁染青总比死的要好用一些,放他走,我留下。” 空间静默半分钟,沈墨才道:“我今日若杀了东云皇帝,回去也能复命了。”此言表明了他不受她半分威胁,杀了秦天策,东云必乱,这将会是一件大功。 染青拧眉,立即领会他的意思,情知秦天策身份特殊,以沈墨的性情恐怕是对他势在必行。而她更怕的是,沈墨不杀他,而是把人给抓回敌国去,一国之君成阶下囚,那么所要受到的侮辱将会更盛。 不能再犹豫了,赌上所有一切,手上使了力,喉间一疼,顿时出现一条血痕,感觉到有血珠在下滴。成功看到沈墨的眼神微闪,他在意就好,只要他在意就代表有转机,此时不是君子的时候,不管是要算计他对自己的情,还是算计其他,都必须得下狠心去做。 “我从来不开玩笑!”一字一句地讲出来,“如果你一意孤行,那么我只有死在你面前。沈墨,你真的想要我死吗?”神情中多了一种哀戚,两行清泪滑落脸颊。 沈墨浑身一震,心底的震动来不及掩藏,直达眼底。 染青见机不可失,立即轻吼:“越影,带他走!”越影仰起头向她看来,乌亮的眼眸内有着痛楚,听到她再次凄厉而喊:“快啊!”终于低下头去拱秦天策的身子,先把头钻到他的身下,然后往里一缩,就把人给横着抬到了它背上。 可是却是停在原地,不肯离开。 染青余光看到沈墨脚步在动,忙喝斥:“你别动!”她知道他是在伺机而动,若再拖延下去,难保他不找准机会,而她佯装横在脖子上的菜刀也是吓吓人的,没有真想死。于是直接怒吼出来:“走啊!”这一用力,顿觉脖子伤口那处伤痕裂开来了,显然皮破了。 越影一声厉嚎,冲上了天际。忽听一声哀鸣,那空中的身形急剧下降,染青大惊,还没反应过来,手上一麻松了开来,菜刀掉落脚边,而沈墨的身形已经闪到了她跟前,指尖在她身上点了两下,她就不能动了。 他立即拔地而起,往越影处飞纵过去,不用猜也知他刚才定是使了什么暗器打中了越影,他根本就没想过要放秦天策走,只是想先稳住她,再改而抓人。 张了张嘴,发觉他并未点她的哑穴,还能说话,嘶吼出声:“越影,跑!”除了喊它跑外,她实在不知道还能寄望什么。眼见沈墨的凌空之势即将抵达越影坠落的身形,忽然它停止了掉下,一声犹如狮子般的吼声而出,再次往空中掠去,并且以极速向远处而飞,隐约可见,暗沉夜空下,只有一只翅膀在扑闪。 这回,沈墨是追不上了,毕竟人力有限,他还不至于能比拟飞禽速度,越影的空中能力堪比任何一头猛鹰了。主要是他心念底下之人,回身落在了她跟前,目光寒凛地刮看了她一眼。“嘶”的一声,一条长布应声而撕下,从怀中摸了金创药,给她伤口敷了药,才用布条裹住包扎好。 解开她穴后,一个弯腰,就把人给横抱在了怀中,转身想走,却忽然回过头去,冷目扫向一旁屋舍的门。她侧头看去,心漏跳了半拍,那是农嫂的屋子,门缝中明显看到有火光。 惊动他们了?不,不要出来!心中一急,手上抓住了他的衣襟恳求道:“别,别杀他们,不过是无知村民而已,我们快些离开吧。” 正文卷 196.风雨情 沈墨顿了顿后,倒没有执意去杀人灭口,而是真的转身离开了。 染青本想让他放自己下来走,她受伤是在脖子上,并非脚不能行,此时她也不作什么逃跑的考虑了,这样给抱着实在尴尬。可是看了看男人紧抿的唇,就知此时少忤逆他为妙。 幸好只走了一段路,他就放她下地了,一声口哨,就闻马蹄声传来。原来他把马给停在了此处,是一匹大棕马,甚是高大,只觉身子一轻,就被他飞身提上了马背。他的手环过她腰,拉住缰绳,往前奔去。 回眼看向远处住了好几日的村落,漆黑的深夜看不清房屋,因为远了,连黑影都难辨认。只不过平静了几日的生活,再次终结,心情顿时变得黯然之极。 这一夜,沈墨居然是马不停蹄的赶路,呼呼的寒风刮在她脸上,生疼的厉害。摸了摸腰间的荷包,幸好她把药丸带在了身上,其他留在木屋内的也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沈墨的心态,她其实能猜的出,既然秦天策被越影带走了,那么极有可能立即派人前往那村庄找他们。 所以杀不杀村民灭口也不再重要,必须要在最短时间内离开村落的范围。微微有些讶异的是,他的两名手下怎么不在他身旁,而单单只有他一人呢?当真是艺高人胆大,孤身出来也不怕吧。 这一夜,就是在这样胡思乱想中度过的,等到天边吐白时,只觉浑身冰凉,手跟脚都麻木了,而底下坐的屁股也是生疼。可是仍旧挺直着背,不让自己的肩背靠在身后男人怀中。一夜没睡,眼睛干涩的疼,却无半点睡意。 重入狼窟,等待她的究竟是什么命运,她不知道。只明白一件事,这一次,可能再没人来救她了,秦天策能否伤重复原都危险,他胸口那剑是被沈墨直接穿刺而过的,否则以他坚韧的心力如何会在那时昏迷过去。 不能再想了,这些事越想越头疼。嗅了嗅鼻子,又是得风寒的征兆出现了。 发觉沈墨行走的路线似乎有意避开了城镇,专门挑小道而行,只会在不得不给马休息片刻喂草的时候,才会停下来。依旧是那种生硬的干粮,染青默默啃着,一路过来,两人几乎都没有说话,他似乎变得更加沉默了。 唯一可以庆幸的是,他并没有因为之前她的逃跑,而提出什么惩罚。这样连续奔走了两天,染青也辨不清到底身处何地了,因为这回沈墨并未走与之前同样的路线,又没从镇子经过,光靠周围环境无法认知是往哪个方向而走。 这两天可真算是吃尽苦头了,不说吃的,光夜宿在外这一点就让她有些受不住。此时已经深秋,夜里寒气很重,第一夜她熬着没闭眼将就过去了,第二夜是再支撑不住,沈墨只找了树林生了火就靠着树干入眠了,也不去管她。 没有办法,只能凑近火堆,紧紧抱住自己身子,却也抵不住阵阵寒意。最终还是沈墨把外衫扔了过来,淡淡抛了一句,不想她再染了风寒耽误行程。她也没客气,立即用他衣服裹住自己,那上面还残留着温暖,没过一会就支撑不住歪在地上睡着了。 一觉醒来,发觉那火居然还在烧,而某人唇角紧抿着拿树枝在勾挑火苗。见她醒过来,扔了手中树枝起身到马旁边,再次投身赶路中。 每日这般枯燥,又无人说话,染青只能再次分析沈墨背后那人的身份,几乎可以肯定了他是为某国办事的,西凉看着是表面,但他既然表露出来,那就定不是。那么南绍?不无可能,想到南绍就想起南越尘,会是他吗?北定有没有可能?这个看似神秘的国都,表面看来低调,会不会也在暗中巧施密谋? 一路过来,因为是荒野行走,极少遇见人。偶尔有看到村庄,沈墨都是绕开了走,根本无法窥见人们的面貌和穿着,所以从这方面来辨认风土就难了。只晓得,她是离开东云越来越远了。 人们都时常用秋高气爽来形容秋天的天气,因为秋季雨少,空气干燥。但是若一旦下雨,则是下一次寒一次,秋寒有时候比冬天更要来得猛烈。 这日,天灰蒙蒙的,眼看着就要下雨了。沈墨抬头看了看天,脚下一夹马腹,马鞭狠狠抽了一鞭,顿时马蹿快了许多,染青估计他可能也想要找个地方去避雨。 可此处荒凉,一时之间根本就难找到屋舍,空中闷雷响起,突一道闪电劈了下来,惊得马儿都慌乱起来。沈墨再次用力抽了一鞭,马才稍稍平息一些。 这天气可实在怪异,居然在秋天即将入冬的时候还会有雷鸣?是因为地界的原因?阵雨则就跟夏天一样,说来就来,不到半个时辰,开始在电闪雷鸣中暴雨突至。不断轰隆隆的雷声把马惊得再不受控制,此马并非专门坐骑,不过是沈墨随意在某个镇上买来的,能够驮着他们跑了这么些路,已属不易,此时被雷给一惊,吓得慌不择路,四处乱窜。 沈墨眼见马受惊不对劲,极力想扯住缰绳,却无奈没有用,马已经开始疯跑起来。而暴雨打在脸上,眼睛都要几乎睁不开。他把染青往怀里一带,按住她的头面朝里,轻喝:“抱紧我。”此时染青也知不是拗的时候,一个不小心都有可能被甩落马背,这可不是好玩的,连忙双手环过他的腰,紧紧抱住。 受了惊吓的马犹如疯了一样,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地四处奔跑。两人坐在上面,此刻早已被那暴雨淋得浑身湿透,雨遮了眼睛,也看不清前面的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沈墨手环住了染青的腰,一个起身而飞,就从马背上脱离了开来,空中一转缓缓落地。 低眼看怀中的人簌簌发抖,嘴唇都冻紫了,不再迟疑地一手环肩,一手环腿弯,把她抱了起来,她反射性地揪住了他胸口的衣服。可雨势太大,再淋下去,她可能又要得风寒着凉了,看了看四周环境,那马似乎把他们带进了山林里,如今也不知道跑哪去了,没了踪迹。 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角凸出的岩石,往外延伸有半米。石下还算干燥,什么都没说,便径直走了过去把染青塞在岩石下方。而他则坐在了岩石外,高大的身躯堵住了大半石缝,挡住了外面的风雨。 这样不仅暴雨淋不进来,就连那随着暴雨而起的狂风也灌不进来,只有“哗哗”的雨声和“呼呼”的风声传进耳朵里,染青此刻即使身上湿透了,却也瞬间感觉暖了不少。 看着这个黑色坚毅的背影,微微发愣。她缩在里面,只能看到他的乌发被水凝结在一起,垂在身后,那黑金面具直达他耳根处,背却很宽,隐约可见侧后方的脸面。 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沈墨忽然转过了身,把背露在外面,脸朝内。他伸手把脸上的面具给取了下来,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上面满是水渍,抹了一把脸,才低声道:“等雨停了我们再走,你且忍耐一会,晚点再给你找干衣服换。” 他的声音没有被哗哗的雨声给淹没,不知道是因为离得近的缘故,还是他用了内力在传音,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了她的耳里。因为空间狭小,他说话的同时,染青都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气息,喷在自己的脸上。 有些不知所措地转开了脸,避开他坚毅冷硬的脸,以及深幽的眼眸。沈墨却没有移转视线,定定地看着她,濡湿的发丝粘在她脸上,雨水冲刷得她肌肤如玉,除去泛紫的嘴唇,这样的她,居然也柔美动人。 忽觉嗓子发干,他蓦然再次转过身体,头脸又都淋在雨中,瞬间清醒过来,心中一阵异动,极力平息自己急促的呼吸。早就警告过自己,再不能对她有妄念,可是仍旧一次次的控制不住。这几日虽然极少听到她说话,可是总忍不住把视线投到她身上,更在她睡过去后,凝看着那疲惫的睡颜很久。 偏离轨道的心,越来越不受控制了。那日,只要他一心杀了秦天策,就能为死去的兄弟报仇。即便不杀,把他活捉了交给主人,那也是大功一件,可是看到她横刀在脖,心中就在迟疑了。明知道这个女人断然不会自杀,却看到那处红痕出现,血涌出时,还是觉得不忍。 此时,更是怕她受凉,像上回那样奄奄一息的。轻声安慰自己,就只这一刻放任吧,等到了终点的时候,再收去这些情绪,重新做回冰冷的杀手。 染青心情颇为复杂,觉得很不是滋味,如果沈墨对她不客气,甚至无情些,她还觉得好受一点,可从他掳劫她开始起,从根本意义上来说,他就没有伤害过她。而此时更是以身挡风雨,说不感动,那是假的,人心都是肉做的。 他眼里的情意,她早就看出来了,之前她就不想去利用那样的感情。可为了救秦天策,她还是利用了他对她的情,此时却觉得挺不是滋味的。 正文卷 197.脆弱 雨一直下个不停,秋寒越来越冷,就算沈墨为她遮去了大半风雨,可身上的衣服都是湿透的,甚至都能滴水下来。裹着很是难受,寒冷从肌肤一直侵袭入骨子里面去。 染青知道自己这样,定是又要感染风寒了,可现在一点办法都没有。天有不测风云是讲的老天爷变脸速度,谁又能改变自然环境呢?脑子里打了结一样的疼,紧靠在岩石壁上,人蜷缩成一团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没有发觉自己居然对沈墨一点防备之心也没有,仿佛笃定那个宽厚的背不会对她怎样。沈墨在暴雨当头淋了一会后,神志就已清明了,雨从头顶灌入领子内,冰冷消除了他体内的灼热,慢慢也感觉到了寒气,吐纳沉息,暗运内力抵御。 这种恶劣的天气,他时常在外行走,也不是没碰过,从未像今日这般狼狈。也是他急着赶路,心中又憋着气,没有注意到天色问题,错过了可以避雨的地段,最终落得如此。一轮气息运转而过,已经不觉寒冷了,倾耳细听身后动静,发觉后面有些不对劲,怎么呼吸有些弱了? 回头一看,依旧是那张素净的小脸,此时却双目阖上了,眉宇皱在一起,像是有许多解不开的愁。手伸过去想要抚平那处,可一想到自己的手淋在雨中,手指都是冰凉的,又缩了回来,因这一侧身的关系,有雨滴落进来,有些打到了她身上,他连忙转过身去挡。 可心里却是抓痒一般难受,最终还是忍不住再次转身面朝内,用后背挡住外头的风雨。愣愣地看着她的睡颜,没了她那黑幽乌亮的眼眸看来,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看着她,心中浮现一种满足感。 能够与她单独相处的日子越来越少,当初与肖奈肖何分开追踪寻人,不是没存了私念的。就是想这回程的路上,只有他们两人,留待以后可以有个回忆。现在已经过了益州,还有三天,就能到影门的总部。 算算时间,主人应该已经在影门等着了。他们这批死士为了引开追兵,四散而走,故布迷阵,其实绕了不少弯路。就这样,还被那头会飞的动物给找到了,也是他疏忽,居然没有发现她暗中留了紫风令。 可哪里会想到她与紫风堂有关,她身上又会有紫风令呢,现在想想,紫风堂首领紫狼是秦天策,这些也就不足为奇了。就因为紫风堂的势力遍布各地,所以他才没走官道,专从小道抄捷径而走。 凝看着这个肌肤如雪,容颜倾城的女人,到了影门,就要正式把她交给主人,而主人也会带着她上路,那一别,或许就是永远,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可以这样默默地看着她。忍不住微微叹息,也就在这种无人的时候,才能放任自己的情绪肆意翻飞。 抛去杀手的责任和原则,就这么一次,终还是忍不住擦净了手上的雨水,然后暗运内力,让手暖和起来,悄悄地抚到了她脸上,冰冰凉凉的,很柔软。只稍稍触了一下,就缩回来了,紧握成拳,不能再放肆了,她犹如潭中的莲,高贵不容亵渎。 心头有些矛盾,既想这雨赶快停,可以带着她去换干的衣服,免得寒气太重。又想这雨下得长久一些,那么可以保持现状的时间也久一些了,算是慰藉他孤寂已久的心吧。 可无论是缓慢还是快速,不知不觉中,雨终究是停了。没过一会,就觉阳光射在了他背上,他知道这是因为地界的原因,虽然气温入秋在下降,可此处的气候时而还如夏天一般,忽有雷阵雨,雨过还会出彩虹。 果然,转过身就见天边出现了一道五彩斑斓的虹桥。 凝目看了会,见染青还在睡,走到空地上从怀中掏出了东西朝空中抛出了一枚信号弹,青色的烟,顿时袅袅飘上天空。本就与肖奈他们约定在这个地界碰头的,若他们在近处,应该就会看到赶过来。 观察了附近的地形,马是肯定找不回来了,看来若是肖奈他们不再附近,就要走着出去了。重回岩石底下,见她居然还在睡,微觉奇怪,是昨晚没有休息好吗? 刚才因为天昏暗看不清,此时太阳一起,光线就亮堂了,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只见她脸上有不正常的潮红,伸手探头一摸,果真是滚烫的,她又感染了风寒发烧了。 连忙把人从里头给抱了出来,握着她冰凉的手输了点内力,想为她驱寒,可这治标不治本,怀中的身子都是滚烫的。轻拍了拍她的脸,焦虑地唤:“宁染青,你醒醒。” 迷蒙中听到自己名字被呼唤,染青疲倦得睁开眼,入目一张焦急神色的脸,不知是日有所思的缘故,竟然产生了幻觉,她看到的居然是紫狼那张平凡的脸,可那深邃的眼眸却是万分熟悉,对了,他不是紫狼,他是秦天策!他在骗她! 毫不迟疑地一个巴掌甩了上去,“啪”的一声,却是把沈墨给打愣住了。 “放开我,你走开!”本该很有气势的话,却因为气弱而变得很小声,她再不要相信这个男人,哼,他从钟离到离王,从离王到皇帝,现在又从皇帝到紫狼,一人担几角呢,怎么他就不去演戏的呢? 沈墨此生是第一次遭人扇巴掌,虽然那一掌就跟轻抚差不多,却仍是心头升起巨怒,不知是因为她打他,还是因为她刚才那句疏离的话,手上一松,染青的人就仰面倒在了地上。怒目而瞪,不知道是该拿她怎么办?若是对敌人,他想都不用想,一剑就刺了过去。 染青只觉身下一阵疼,知道是抱她的人把她故意摔到了地上,想要破口大骂,却只咕哝在喉间,沈墨凑近了一步去听,听到她说:“秦天策,你滚开。” 他顿住,眯起了眼,原来她把自己错认成东云皇帝了。心里颇不是滋味的,从之前她为秦天策那般拼命,也知她的心里在爱他,即便是被揭穿了他假冒紫狼的身份,她依然甘愿为他而死。 若是她能对自己也如此,那有多好啊!这世上没有一个男人愿意被喜欢的女人当成另外一个人的替身吧。喜欢?这个名词忽然在心头冒了出来,苦笑起来,他一直不想承认心在改变,却依旧是不知不觉中陷进去了。 知道她在说胡话,即便现在他生气吼她,也是听不到的。只能又气又心疼的再次把她给抱起来,肖奈他们一时赶不过来了,他必须找个地方帮这女人烘干衣服才是。 染青脑袋被烧得昏昏沉沉,却依然还有神志,察觉到在动,眼睛再次睁开一条线,这次没有幻觉,看清了抱着自己的人是沈墨,哪里是什么秦天策呢。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他受的伤那么重,又怎么会来?她是再无机会逃脱了…… 心中升起的空洞是什么?绝望吗?人在生病时,往往心智最虚弱,从来不曾有过的低落情绪都纷纷出现,那些过往的哀绝顿时侵满她心头。当初他对自己说了许多软话和承诺,就像是海市蜃楼一般,越曾繁华越寂寞,也越加绝望。 沈墨终于找到了一处山洞,把人安放在地后,摸了摸她的脸,似乎比之刚才都烫了些。洞穴内居然也长了树,折了些树枝下来起火。迟疑片刻,就把她扶起来凑近火堆,本想除去她的衣物的,可迟迟没有伸手。最终还是运用内力把她衣物烘成半干,任火在旁边烤。 把她抱在怀里后,觉得不想放下了。于是就这么抱着,轻靠在山洞壁上,连日来赶路的倦意以及内力的消耗,终于疲惫慢慢袭上心头,也闭了眼,稍作休息。 却觉怀中身体温度一直没有降下去,心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要去找些草药才是。看了看洞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把她小心地放倒在地,并且把刚才已经烘干的自己外衣给她盖上,带着疲惫点了火把走出山洞。 并未走远,只在附近找认识的草药,他虽没学过医,一些简单的草药还略懂。一身萧冷的回到山洞,看到安躺在那的人心口一暖,缓和了外面的寒气。山里面阴风阵阵,连他都觉得有些彻骨的寒意。 稍微动了动,觉得不怎么冷了才走到她身边,看了看手中的草,这本因咀嚼了吃,可她昏睡中没有办法,只好用力拧出药汁滴到她的嘴里,感觉差不多后,才把烂掉的药草丢在一旁。见她似乎有所知觉了,眼睛没睁开,可嘴里却在呢喃:“紫狼……” 沈墨瞪眼看着她,心中一阵难过。她真这么爱他吗?连在梦里都忘不了。若有一日,她能这么惦记自己,那么他就……脑中不敢再想下去。 知道她并未醒过来的,只是在怔语,把人搂进些在怀里,此时应该已是半夜,人实在疲乏了,再抵挡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正文卷 198.小插曲 当感觉到怀中有异动时,他就惊觉地睁开眼,洞外亮光射进来,原来是天亮了。低头就看到她已经醒了过来,脸上依旧潮红,看着却是气色要好了一些,唇也不再泛白,看来那些草药汁对她有用。 他不知道的是,发烧其实只要出身汗,大抵就已经驱寒了。在药汁服下后,对染青有了药效,而他紧紧抱住很暖和,没过多久她就燥热难忍,背上出汗了。醒来就见她被他紧抱在怀中,因为酸软无力,也挣脱不开,胸前盖着他的外衫。 沈墨松开了怀抱,把她扶着坐了起来,轻声问:“能坐得住吗?”见染青点头后,就站起了身,却听她道:“衣服穿上吧,现在天寒。”原本一句极普通的话,她语声也清冷,可就感觉多了一分别的味道在内,他听在耳里也觉欣喜,她这是在关心他吗? “你先盖着,我去去就回来的。”他对自己的体质还是有自信的,且可以运用内力抵抗寒气,不至于会像她这么虚弱。 染青怔忡地看着那宽厚的背影消失在洞口,轻叹了口气,从贴身藏着的布袋里掏出了一颗药丸含在嘴里。又是大病一场,定会对宝宝有影响,就算没觉肚腹疼痛,保险起见,还是吃下一颗为好。 不过片刻,沈墨就回来了,走到她身前道:“走吧,外面地上也干了。”刚才出去已经联络上肖奈和肖何了,他青烟一燃起,立即就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了同样的青烟,他们找了过来,即便没有马车,也至少有马匹可乘,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完全靠徒步。 这回他没再推辞,把外衫穿好后,就再次弯腰把她给抱了起来。走出洞外,太阳高挂,透过树叶缝隙射到地面,微微有了暖意。山中白天与晚上的温度当真是不能比,温差极大。 等候片刻,就见一辆马车往这边驶来,沈墨眼中有了喜色,见车辕上就只有肖何一人,挑眉而问:“怎么就你一人,肖奈呢?” “回头,他留在益州城内看守那丫头。” 沈墨皱了皱眉问:“不是让你们把人送回影门看守的吗?怎么还在益州?” 肖何有些心虚地说:“头,我们怕你单独行动遇到危险,若送回影门,这一来一回定要费时多日,至今也赶不到益州城,故而与肖奈一商量,暂且就在这边等消息。”虽然对头的武功是有信心的,可那日来人不少,各个武功高深,头孤身一人,恐防有诈。 沈墨也不欲多说,把染青给抱着安放在马车内后,回头就见肖何一脸惊讶地张大了嘴,沉了声音道:“赶路吧,立刻去益州会合。” 染青其实很想询问下寒玉的情况,可即便问了也改变不了事实,恐怕这次的逃跑,又让她受罪了。看这情形应是很快就能见到,益州城,这已经不是她知道的地理范围了,暗恨早知有今日,当初就该对各国的风土城市都研究个遍。 大约走了将近两个时辰的路,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应该是那药丸的作用,原本她浑身无力的,这么将近半天时间后,已经好了许多,所以当沈墨掀开帘子打算再来抱她时,微红着脸推却道:“不用了,我自己能走动。” 沈墨仔细看了看她神色,的确比之刚才好了许多,暗想那草药倒是有用,以后需得常备身边。从马车下来,目之所见是屋舍与行人,在许多天没有看到人迹后,终于是进城了。 此处是家客栈,肖何说他们就在上面,染青不由步伐有些焦急,想要立刻就能看到寒玉。却在上到二楼时,见肖奈站在门外,连忙紧走了几步询问:“寒玉怎么样了?” 肖奈的视线转到揪在自己臂上的那白皙的手,立即感觉一道寒光扫射而来,不用问也知是头的。想也没想抽出了自己手臂,朝沈墨恭敬唤道:“头。” 一声冷哼从某人嘴里发出,肖奈心中叫苦,他都感觉头的脸沉的要杀人了。 染青见他们不理自己,直接推开了肖奈身后的门,一眼就见寒玉双目紧闭躺在床上,脸色惨白,额头还缠着纱布,心中一痛,她又受伤了?立即走到床边,手刚抚上她的脸颊,就被用力打开,寒玉眼睛都没睁,怒骂而出:“滚开!你个登徒子!别想轻薄我!” 轻薄?染青愣在当场,这……是怎么回事?“寒玉?”她轻声呼唤,寒玉听到她声音,浑身一震,睁开了眼,惊叫起来:“娘娘?”猛地想从床上起身,却是没起得来,只能急声问:“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跑掉了吗?又被贼人给抓回来了?” 染青沉默,事实可见。最终寒玉也明白了,只担忧地问:“主子,你没事吧?”上上下下把她审视了遍,见她除了脸色有些白外,并没有受伤,稍稍放了心。 不觉又悲从中来,本来以为娘娘成功被救走了,那么就算她死也值了,哪知不过几日,又给抓了回来。怎么会这样呢?韩萧都来了,而且那么多紫卫,这样也赢不过那沈墨吗? 目光转向那方,在看清沈墨旁边的人时,忍不住怒喝:“你还敢进来?真以为我寒玉是贪生怕死之辈,信不信我拼了这条命也要和你同归于尽?” 从未见寒玉这般愤怒过,染青循着她的视线向后看去,发觉她骂的是肖奈,而此时肖奈也是一脸尴尬站在原地,垂着目光不敢乱看。肖何一脸狐疑地审读着这情形,联系刚才寒玉说的话,忽然一掌拍在肖奈肩膀上,嘲笑道:“好小子,你对这丫头有意思?快,老实交代,你对她做了什么?哎哟……” 肖奈恼怒地一脚踢在了他小腿上,他真是唯恐天下不乱,也不看看头的脸色。 沈墨横来一眼给予警告,两人立即正经了脸色,不敢再开玩笑。那方寒玉怒吼过后,顿觉气喘,体内剧痛再次来袭,她知道又一轮痛苦要开始了,开始还能忍住,到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只能在床上翻滚起来。 染青急的要命,回头就对沈墨说:“现在我已经被你抓回来了,可以给她吃解药了吧。” 沈墨只皱了皱眉,就从怀内掏出了药丸,等寒玉服过解药后,疼痛才算平复。她知道,这依旧是缓解症状的解药,毒并没有去,他是不到终点不会轻易放过寒玉的。 三个男人许是有事要商议,走出了门外,留她们主仆在内。染青乘机询问寒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她说那肖奈对她轻薄,又如此恼怒。可这一问,直接把寒玉的脸给涨红了,咬了咬唇才道出了这段时日的经历。 原来她被沈墨再次抓回后,就扔给了肖奈和肖何两人,说是要带她回什么影门。寒玉见沈墨离开了,就起了逃跑的心思,却也知这两人武功很高,在自己身上。于是在一次肖何探路的机会,就乘着肖奈没防备偷袭。 却最终不是他敌手,反被他制住,她当然是抵死反抗,两人纠缠着居然从山坡滚落了下去,跌到坡底,腿给跌断了,头也磕破了。肖奈顿时大怒,上来就是给她一掌,把她给劈晕了。后头路上,她是再没了心力逃跑,因为断肠散的毒给发作了,一天比一天难忍。 之前他们赶路又遇上了大雨,几人浑身淋得湿透,进到这城里时,寒玉已经昏厥了过去。迷迷糊糊中醒来,发觉有人在脱她衣服,看清人后发觉是那肖奈,气得她只想一掌劈死他,可她哪里是他的对手,挥去的一掌他就随意一拉给扣在了她身后。 事情大概也就这样,染青见寒玉说得义愤填膺,可脸颊却是通红,明显是害羞了。细想那肖奈长得可以算是英俊,眉眼不像肖何那么粗狂,身上带了股邪气。他时常嘴角挂着笑容,却让人感觉他的笑不达眼底,想他之前毫不犹豫就断了寒玉手臂的行径,也知道这个人是个狠角色。 寒玉可千万别喜欢上这人啊,想也知道这种亡命之徒不是良配。问起她腿伤,才知原来肖奈已经给她接上骨了,看来断人骨头他是一绝,接骨也是一绝。 没过一会,那三人就再次回到了房中。染青看寒玉额头纱布有血丝渗出,可能是伤口裂开了,想要为她重新包扎,却见肖奈一脸肃然地走过去,动作熟练的解开寒玉额头的纱布,从枕头旁找出了药膏,看得染青有些目瞪口呆。 这过程里,寒玉自然开口大骂,让他滚开,只见他冷着脸哼气,手指轻轻一点,就让她住了嘴,应是被点了哑穴。之后敷药、绑纱布,一气呵成,完事后还左右看了看,甚为满意自己的杰作,回头看到三道惊异的目光,惊觉刚才忘形了,不敢去看头的目光,讪讪地起身站回了原处。 染青觉得有些好笑,看来并非只有寒玉一人不对劲,这肖奈对她的态度也有所改变。 这只是个小插曲,不影响行程。在城里各自换过干净的衣物后,甚至都没有休整一晚,立即就动身了。幸好这回没再走什么荒郊野外,而是改走城镇了,心知快到终点了,否则以沈墨的谨慎断不会做这决定,很显然,已经到了他的势力范围。 正文卷 199.主人 当再一次进驻城镇的时候,染青知道,目的地到了。 因为沈墨几个人的神情里没有了紧张,就连萧杀之气也尽潋,即便他们依旧冷着脸,可眼中还是露出了淡淡的暖意。杀手也是人,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地方,或者生长的地方后,第一反应就是神经放松。 染青的目光偷偷飘向四周,从屋舍建筑来看,这应该是个大镇,或者说是繁华城市。因为亭台楼阁建造地都算华丽,而行人衣着打扮虽不像东云人士,却从那布料可见,质地都还不错,并非之前几个小镇上的麻布粗衣。 心中衡量,估算着如果有机会逃跑的话,成功率会有多少?因为虽说是到了沈墨的老巢,逃跑会变得更加困难,可也因为难,若能一举出逃的话,被抓回的几率就变小了。有句话百用不变,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可这一切的前提,必须建立在寒玉的毒被解之后,否则逃出去了也是徒劳,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寒玉死吧。心下决定,在没有确定的把握前,暂时先按兵不动,反正办法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到了某个时机,总会有法子。 而且她对那隐在沈墨身后的那个人,有些好奇,心中隐隐有了大概的猜测,但还不敢肯定,唯有真见到了,才会成为事实。如果她估计没错的话,可能那人已经在这里了。 马车没有在任何一个客栈门前停下,一路向前,七转八拐的,等到停下来时,熟悉淡冷的声音在外响起:“下车吧。” 寒玉因为腿伤没好,染青扶着她胳膊从车内下来,环看了四周,他们居然把马车一直驾进了一个宅子里面。她所站的位置应该是个院子,空间很大,门堂那处站着几个人。 她只远远看了一眼,就感觉他们与肖奈肖何类似,是同一种人,因为周身都是冰冷气息,拿江湖人的话说就是满身的杀气。有人从那边过来,领头那个穿的衣服与其他人稍有不同,灰黑的长衫,在腰间有条锦带。 他领着众人到跟前,跪在了地上,齐声喊:“头!”这阵势有些慑人。沈墨挥了挥手,那些人才站了起来。染青默默看着,早知他身份不凡,到了这时更肯定了心中猜测,看来这是个有纪律的组织。 那领头的男人上前一步,目光从染青身上扫过,淡淡道:“头,主人已经等候多时。” 沈墨眼中一黯,点了点头,心有些沉重。忍不住转头去看身旁的人,主人已经等在这了,到了他该放手的时候。那清亮的眼也向他看来,像是会说话一般,可是他与她的缘分就只到这里了。 不晓得主人会怎么对她,拿她做人质要挟东云?她会被推上战场吗?主人一向心思莫测,可手段却是狠辣,依主人的鸿鹄之志,极有可能她的遭遇就会如他所想那般。 染青见沈墨神色不明,眼中的情绪可解读为担忧,他是在担心她吗?真是有些混乱,他们本算是仇敌,可一路过来经历太多事,心底对他没有半点恨意。避开了那灼人的视线,该来的总是要面对的。 “肖何,你带她们两人先下去,肖奈与我一起去见主人复命。”沈墨淡了声音吩咐,决定先去见主人再看,或许能探探口风。 “是,头。” 染青和寒玉跟在肖何身后走,转过几个弯就进了一处厢房,粗略察看,就知这是男人住的地方。冷硬的几乎没有一点装饰,床是木板床,就是被子也是那种藏青色厚实的,倒是墙上挂了一把剑,从外看式样挺普通的。 肖何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的住处,因为没有专门为女宾准备的房间,肖奈那边跟狗窝一般,只好把你们带到我这来暂且先休息片刻。” 这一路过来,虽然磕磕绊绊的有过纠纷,但也算处了段时间,互相熟悉了,肖何的性格不像肖奈那般奸猾邪气,算是三人中好相处的一个。见她们两人站着不坐,他微微有些尴尬,刚听头说带她们下去,也没指着搁哪,只好领了到自己屋子来,可他这里除了床能坐外,就地上可坐了。 染青倒也不在意,朝他笑了笑后,就扶着寒玉坐到了那木板床上,应该说这个房间挺干净的。不过她们连荒郊野外都住过,没必要如此矫情,迟疑了下,问道:“既然到了这里了,那断肠散的解药可以给我们了吗?” “解药在头那,我这里没有。” 意思还是得问沈墨要,也知为人下属的难处,所以不想为难他,就点了点头算是应答。没过多久,就见肖奈一脸沉黑地走了进来,语气也不好:“肖何,头让我带她去见主人。” 这个“她”不言自明,指的是染青了。 寒玉一听,跳了起来,挡在前面怒道:“肖奈,你想干什么?我不会让你们带走主子的。” 肖奈似笑非笑地讽刺:“你以为凭你那三脚猫功夫能挡得住我?” 寒玉沉了沉气,再开口已是坚定:“我功夫不如你,但我有一条命在,只要我不死,就一定不会让你们伤害我主子。”染青站起身来,拍了拍她肩,“寒玉,没事的,我去去就回来。”都身在虎穴了,哪里还由得她们。 “不行!主子,你不能去!” 忽然眼前身形一晃,肖奈已经到了近前,伸手就点住了寒玉的穴道,让她再不能动弹。冷哼了一声,也不欲多言,绕过她一把扯住了染青的手臂,就往外拉着走出去,手上力道很重,像是在发泄怒意。 身后寒玉怒吼:“肖奈,你这个混蛋!放开她,你放了她啊……”喊到后来,已经带了哭音,是那种无奈的绝望。 染青没有回头,心中却万分难受,手臂上的痛提醒着她,走在前面的依旧是冷硬的杀手,他们没有心。冷冷开口:“肖奈,你除了点穴还会什么?放开我,我自己走。” 肖奈顿住了身形,手上缓缓松开了,只淡淡抛了一句:“走吧。” 脚下的步伐变得沉重,杀手也是人,也会有不忍的时候,可他们身不由己。从他作为一个杀手开始,就只做两件事:听命、执行。 包括头,已是江湖中无人能敌的高手,也与他一样。感情与不忍,都只是一念之间的放任,到了终点,就必须清醒过来,统统抛开!否则,等待他们的就只有一条路——死!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不快也不慢,一直到某处房门前才停下。肖奈回头看她,淡淡道:“你进去吧,主人在里面等你。”说完凝站在那里,微微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染青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要出现了吗?这个“主人”看似一直隐在暗处,其实却无所不在,他是这场阴谋的幕后推手,也是操纵棋局的棋手,终于到了揭晓谜底的时刻了。 这个房间从外面看来,当属这宅子的比较精致的一处地方,因为那门窗都不像刚才肖何的房间那般陈旧普通,而是用上好的红木而制。而窗格上的雕花也比较别致,不知是否是专门为这个主人准备的专属房间。 此人心思真是独特,在一个充满杀气的杀手组织里,居然设立了一个致风格的房间,难道他就不觉得格格不入吗? 手扶上了木门,只轻轻一推,那门就应声而开,眼前赫然出现一个男人背影,就站在堂下。他双手背负在身后,黑色长发一半被松松的绾起,一半垂到后背,一袭湖蓝色的锦袍,绣着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腰间一根金色锦带,挂着几个玉坠子的腰饰。 这样的锦衣华服,已经不是一般人能够穿的,更何况是要穿出气度。只一个随意站立的背影,就烘托出一位贵公子的非凡身影。 染青的笑容加大,或许他不仅仅只是贵公子那么简单! 男子转过身来,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带着冷意,比常人高挺的鼻梁,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五官轮廓有着别样的分明而深邃,像刀刻一般,此时那俊美的脸上此时噙着一抹放荡不拘的微笑。 他就那么站在原地,眸光流转,嘴角牵动着邪冷的微笑,眼中闪过喜悦和满意。“青妃娘娘,好久不见。”悦耳的轻笑出声,口吻就像是老友问候那么不经意的自然。 染青轻抬脚走进了门内,悠然走至桌边,凝看了他一会,才笑道:“不算太久,最多也就一月有余吧,别来无恙吧?”既然要嘴上客气,也就礼尚往来吧。神色中没有一丝惊慌和意外,果然是他! 男子挑眉,眼中闪过兴味,微微有些诧异地问:“你看到我竟然不意外?” 正文卷 200.反利用 染青浅笑嫣然:“南太子,真是好手段,想不到沈墨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效命于你。”一句话,就点明了男子的身份。 不错,眼前这个人正是南绍太子南越尘,而他就是这幕后推手。 南越尘被拆穿身份也不恼,抬起手笑着道:“坐!”然后自己先掀开袍摆坐了下来,等染青入座后,就提了桌上的茶壶,为两人各倒了一杯茶,茶香顿时扑鼻而来,浓而郁,可见已经泡了有一会儿。 好茶通常需要等待片刻,才能去饮,等那茶的香味入了骨,才是最好的品茗时间。 桌上一共就两个茶杯,一个茶壶,他在倒完两杯茶后,把其中一杯推到了染青手边。她也没顾忌,直接端起了杯子,在鼻前远一点的地方,用手扇冒起的热气到鼻前轻闻,然后凑到近处,再深闻了下,最后才抵到唇边轻抿了一口,眉眼间都是惬意。她这样子倒不像是被劫持过来,而是受邀喝茶来着。 南越尘的视线一直就盯在她脸上,不错过她每一个神情,看到这里,眼中浮现了欣赏,自己端起杯子也学她的方式抿了口茶,才道:“清然,看来你是个懂茶之人。” 染青一怔,没去迎向他的目光,只垂了眼帘道:“不知太子殿下所唤何人?” 南越尘笑得更加邪魅了,心知肚明的了然于心,都这样了,她还不想承认她就是那日的杜清然?既然她否定,他也无所谓,只要人是她就好。想了想,又重提旧话问:“看你见到是我一点都不惊讶,是早猜到本太子了吗?” 染青把茶杯放下,两手摸着杯子外侧的花纹,淡声道:“最开始因为被劫持时的惊怕,慌了神,故而没往你这里想。之后沈墨沿路故布迷阵,扰乱了视线,一度以为是西凉国所为。可在看到沈墨真实面貌后,我在心里就有了怀疑,而看身处的地界一直都在西凉国边境,迟迟不往内而去,那时就开始有了预感掠夺我的人,定不是西凉国。” “嗯,分析合情合理,可你又如何会想到是我南绍呢?” 染青抬起眼,沉定地看着他,“因为,我忘了一件事,在被沈墨劫出宫来的前一天,我让婉玥找过你。等我到后来想起时,几乎就在心里肯定了这件事是你在操纵的。” 南越尘定住眼眸,果真是心思敏捷,不愧是他看中的女人。“可你怎么就笃定我能猜透你那封明着是信,其实就是张白纸的含义?”说实话,那个晚上他想了很久,她究竟是要表达什么意思,一张白纸,可以代表什么呢? “我在这里,不就表示你已经猜到了吗?”讲出这句话后,她沉痛的闭上了眼,满心的悲悯。她从未想过发生这一切的根源就是因为自己的那封信,凤染宫里的那一条条人命,她才是罪魁祸首。 一张张熟悉的脸,一句句似曾在耳边的话,多少次午夜梦回,她从噩梦中惊醒,醒来前一刻,清晰地记得那些人都躺在鲜红的血泊里。当她隐隐感觉沈墨背后主人就是南越尘时,就开始有一种从身到心的寒彻,怎么都无法相信,造成这一切的是自己! 当初她的本意是只想借着向南越尘示好,利用他对自己的那点情意挣脱皇宫那个牢笼。却没想到这个南绍太子居然将计就计,导演了一场血腥屠杀,更是想利用了她的身份,挑起东云与西凉的战争,而他则坐收渔翁之利。 这个人的心机真可谓是极深极深!微笑的表面,却有着一颗极其冷硬狠绝的心。他一手主导了这场戏,牺牲的是凤染宫所有人的命,包括他手底下那些与紫卫拼死的死士。 可没有她这个因,又何来这个果?她自以为聪明,想要利用南越尘,让婉玥送去白纸的意思,就是向他表明她对皇宫再无留恋,愿以一颗纯白之心跟随他离开。却被他反利用过来,制造了一场惊天大yin谋。 从头至尾,不是她棋差一招,而是根本就算错了人心。她怎么就投身一匹狼,与狼合作呢?一着错,步步皆错。心中是追悔莫及,若时间重回,她定然不会选择找上他!可,现在人已死,局已定,而她也坐在了这里。 心中的痛没法停止,可是该面对的依旧要面对。她睁开眼,逼视着面前这个从容不迫的男人,她知道,此处地界定是到了南绍境内,她已经成了砧板上的鱼。要从这样一个心机极深的人手中逃脱,恐怕是难上加难。 南越尘心中在惊叹,她是他从未遇见过的女人,细致倾城的容颜,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灿若繁星,仿佛所有的光芒尽在她眼底深处。她闭上眼那刻,看到有痛苦在内,等再睁开时,却潋去了所有情绪, 能在倾刻之间,就能转换心神,这需要极强的意志。而她此时看似闲凉地看他,却隐隐有种压力逼迫过来,或者该说是一种气场。这也是他真正欣赏她的地方,世间美貌女子他见得多了,如果想,随手就可有。 可尘世间,只有她宁染青一人!没有人有她这种神韵,只静坐在此,就能让他无法转移开眼神,一颦一笑之间,都透着一股淡然和灵动。 甚至她如第一次见面般着的是一袭男装,手抚在茶杯上,白衣洁净,如琼枝一树,栽种在青山绿水之间,尽得天地之精华;又似昆仑美玉,落于东南一隅,散发着淡淡华彩。 他明白,刚才那一刻她眼中的痛苦,是在后悔!可,宁染青,你此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你的人已在此,就算心还没在,但是我南越尘又怎会放了你? 谁让你这么会牵动人心呢?就连本太子座下的影门首领都对你动了情,想要为你求情呢,你可真真是有魅力啊。 这样一个女人,又岂会让他不心动? 影门,虽不是他所创建,但至从母后交到他手上开始,沈墨之下,所有人都皆听命于他,只要他一声号令,每一个人都可以为他去死。它的存在,与东云的紫风堂有着异曲同工之处,除去帮他暗杀某些重要人物外,还包括刺探敌国军情。 想到沈墨,南越尘唇角的笑意更浓了。倒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沈墨来向他复命之时,居然开口向他求情,希望可以饶她不死。堂堂影门之首,在外更是号称天下第一杀手,可以说是最冷情冷性的人,居然会为了一个女人向他开口。 在从他眼中看到隐藏至深的情绪后,心头就浮起了一股怒气,沉声下令:“下去领罚。” 影门首领,本该无情,却犯了杀手的大忌,对女人动了情,何况这个女人还是他心头之人,叫他如何不怒。但凡组织就有规矩,这个惩罚,不会要了沈墨的命,却起码让他在床上躺上一个月才能恢复。 他这就是杀鸡儆猴,让影门所有死士记住,他们只做一件事,就是执行命令。 浅笑看着眼前的丽人,从今以后,她归他所有,他要她的生命依附他而存在。染青从与之迎视的眼中,看到了很多东西,有沉冷无情,有势在必得,还有……欲望!这是她最感恐惧的一件事,男人的欲望有很多种,有对权利的,有对金钱的,还有对——女人的。 通常在这种被劫持的情况下,女人受到的遭遇通常都会是不堪的,而她就到了这种临危的地步。可更让她担忧的是自己腹中的孩子,再拖延下去,肚子就会出来,到那时想掩藏也掩藏不了了,所以必须要在这个时间段里想到办法脱身。否则一旦她怀孕的事被发现,宝宝定会成为他利用的工具。 南越尘这个人,虽说接触不深,可从他身份角度,以及这次的阴谋来看,他是个有野心、有心机、还有谋略的男人,一旦面临家国大事,恐怕就算他喜欢自己,也会毫不犹豫的牺牲。她还没自负到以为可以让男人舍天下大权而取她,江山与美人,他绝对会选前者。 心底叹息,宝宝,你来得不是时候啊,你的降临或许会成为敌国的利用工具。但是妈妈不后悔,也一定会让你安全诞生于这个世上,妈妈要许你一世平安。 不想去想当真有一天被推上战场,然后等待宰割时该如何选择,坚定地告诉自己,不会有那么一天!她要五指掌握自己的命运,“我命由我不由天”,“人定胜天”,这许多话都将成为她勉励自己的良言,唯有不断心中念起,她才有力量去战胜一切。 那一夜,如她所料,南越尘没有放她再回肖何的房间,故而也没能见到寒玉,而是留宿在了这个厢房内。幸好里外有两处卧室,她睡在了最里面那间,而他就宿在外间。 安全上,她倒暂时不会担心,以南越尘高傲的心智,一时之间不会做出强索的事来,但以后就不能预料了。 正文卷 201.秋菊傲骨 这夜,染青睡得很不安稳,反反复复的翻身,一闭上眼就全是血红之色。她知道,这个梦魇可能要跟随她很长一段时间,只要静下心来,就会为那些亡魂愧疚不安。 第二日一早,南越尘就礼貌地敲她内室的门,也没等她应答,推门而进。幸而她整晚没怎么合眼,且是和衣而卧的,今日他换了一件墨绿色长袍,显得人更加英伟了。 走出卧房,就见桌面上摆放了几道小菜,没有作声,走到桌前坐下来就吃。其实并没有什么胃口,哪有人早上就正餐这样饮食的,可考虑到自己身子问题,硬着头皮把饭菜填进了肚子。 早膳过后他们就整装待发,坐进了华丽马车内,开始启程。寒玉没有坐进来,而是被安排在了肖奈的马上,队伍中没见沈墨,其余人都是陌生面孔。不用南越尘讲,也知此行是往南绍国都而去了。 就在队伍离去片刻,影门的门后,走出两人,是肖何扶着沈墨在那远远眺望。“头,他们走远了。”肖何轻声提醒,心中有些担忧头的伤势,虽然都是皮外伤,可若是换了他的话,此时定是连床都爬不起来,可头却硬是要到门口来送行。 沈墨沉目不语,目光停在那远远而走,已经只看到一个点的队伍那里,满心的苦涩和失落。宁染青,这一别后,我们还会再相见吗? ※※※ 如染青所料,此行的目的地正是南绍国都——怀安。 这座城市,地处南绍版图中心地段,与东云京都怀城一样,极其繁华,聚集了无数商贾。某个地方的繁荣,且看那处商人多与不多,因为商业永远都是经济的纽带。而要看国家是否强盛,第一面貌自然就看它的国都了。 南绍在当世四国之中,略逊于东云,比之其他两国,无论是军事还是经济上,都要强上许多。故而若真有一天乱世,南绍绝对会是东云的强敌。 他们的马车队伍到了怀安后,南越尘就让肖奈领着染青与寒玉进了太子府,而他直接马不停蹄地进宫了,母后已经多次传讯,因为他去影门接染青绕了弯路,延误了回京的时间。 从影门到怀安,一共走了四五天的路程,因为行走不算赶,而又有南越尘的关系,沿途都是锦衣玉食,若是要苦中作乐的话,此也算是苦尽甘来,再不用像与沈墨一起时那样啃干粮,而无衣可换了。 走进太子府,迎面而来一位中年妇人,她笑着像她们解释她是府里的管事嬷嬷,肖奈在领她们进门后,就退到了一旁没有跟随。管事嬷嬷自称月嬷嬷,先是带着她们去了某处厅堂,那里早已备好了精致膳食。 不知道是太子府里的各个都是专门训练的,但凡染青起了什么念头,那常用趁手的东西就会出现在她面前,根本不用吩咐,而她迟到某个菜只是皱了皱眉头,立即就有侍女把那菜端下,没过一会就会换上另一盘来。 用完膳后,月嬷嬷询问是否需要准备沐浴,这一说还真勾起了染青的心思。从出宫到现在,都没有好好洗过,每次都是匆匆拿水擦了擦手脚就了事。抵不住心中的诱惑,还是点了头跟着月嬷嬷进到某处地方,在看到喷着热气的浴池时,她已经不再惊异了。 很显然,南越尘是个极有品味的人,在太子府里备下一处汤池也属正常。可她还是皱了皱眉问有没有干净的木桶,月嬷嬷微微讶异,最终还是命人取来了新木桶,添上热水。 遣去要留下服侍她的侍女们,就留寒玉在身边,等到沐浴过后,顿觉神清气爽。长舒了一口气,之后走每一步都要小心了,可能会有一条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艰辛的路等待着她。 当走进南越尘吩咐为她而准备的厢房时,还是微微有些震撼的。 桌上,是光亮的铜镜与碧玉梳子;衣橱里,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都是丝绸罗缎,颜色各异,但都以浅色为主,甚是合她一向的穿衣风格;案几上,放着一把古琴,旁边又放着一盏茶托,里面大小各异的茶杯茶壶,不比之前她在东云皇宫里找的那些作为泡功夫茶的茶具差,各个犹如白玉制作,摸在手上都是晶莹剔透。 而整个房间的格局,与她在凤染宫后堂差不多。甚至屋内也熏着香,自然不是那种天竺葵的香味,以清淡为主,暖意融融。 看到这些,心下明白,南越尘定是把她给查得彻底,她曾经做过什么事,几乎都一清二楚,而他也似乎想营造一个让她觉得熟悉的氛围。光这些布置,恐怕也花费了他不少手脚吧,他可当真是有心。 凝看那处窗台,果真看到有一株盛开的花栽种在盆景内,勾唇而笑,连这都没有忘记。只是她的凤染宫内是种的太阳花,而此处却是菊花。 现在已是秋天了,盛开的花当属秋菊,都说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更有人形容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味浓。古往很多诗人形容菊花,说它秀美多姿,不以娇艳姿色取媚,却以素坚贞取胜。 人们爱它的清秀神韵,更爱它凌霜盛开、西风不落的一身傲骨。说它品格高尚,不逢迎风,敢于傲雪凌霜,即使是残菊,也悬挂枝头,挺然不落,依旧含香吐芳。 却就这么一株,盈盈立在窗前,有着落寞凄然之意,就像是她一样,仿佛等待她的命运就是花开花落,最终也是凋零。其实无论什么花,能开多久,都需在花丛中才会变得灿烂夺目,一旦养在屋内,让人独自欣赏,那就失去了花的灵魂。 南越尘之意就是想把她比拟成掌中花,傲然而开,却只能在他羽翼下凋零。淡淡的讽笑,在唇角溢出,她绝不会如他所愿。 寒玉进了这里后,因为心中彷徨,话变得很少。仔细查看染青的神色,见她并没有任何惊慌与害怕,仿佛随遇而安,一切都处之泰然般,此刻又凝看着那株菊花,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进到这里,她也是万分震惊的,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凤染宫一样。 可又有着决然的不同,因为除去布局和摆设略有相似外,整个氛围都不同,沉重的压力紧紧凝固住心头,有些透不过气来。但她信任主子,相信靠她的智慧,定能摆脱困境的。 忽然,染青转过头来,急切地向她招了招手,眼中带了欣喜。寒玉心中一跳,立即喜上心来,是不是想到什么法子可以逃走了?扶着桌子快步走到她身旁问:“主子,可是有什么好的对策了?” 却见染青摇摇头,警觉地环视左右,见无人窥探,拉了她的手贴放在自己小腹,低声道:“你感觉到吗?在动,它在踢我呢。”那张不施粉妆素净的脸上,逸出了一丝几乎微不可见的温柔笑意。这个笑容,是自从被劫持出来以后,寒玉所看到的最真最美的笑。 可令她感到错愕的是,主子怀孕时日还短,当是不可能有胎动才是。贴在那处柔软好一会,也没什么动静,怕扫她兴致,附和着说:“嗯,感觉到了。” “嘘!”染青示意她小声,却控制不住心中的喜意,不管宝宝有没有在动,这都是在给她一种力量,生命的力量。寒玉却没法像她那么乐观了,甚觉忧愁,她们是被囚禁在这太子府了,而主子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慢慢就遮不住了,这要如何是好。 想想唯有把希望寄托在主上那边,于是道:“主子,奴婢想主上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营救咱们的。”本以为这样说可稍作安慰,可话刚出口,寒玉就后悔了。 因为染青的表情,就像冬日河流上结得薄薄的冰层被人狠狠踩了一脚,仿彿瞬间全要裂开了。刚刚那短暂的喜悦,也尽消了去,她垂下了长睫。 寒玉心中惊慌之极,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那日她们重逢后,她有问过主子别后发生的事,却只得到一句浅淡的问话:寒玉,你为何不告诉我紫狼就是他。当时她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紫风堂的紫狼是主上? 她在宫外奉命行事的时候,只认主上那离王与钟离的身份,并不知还有紫狼这一说。不用想也知主上这个身份的揭开,对主子是沉重的打击,因为当时染青的眼中闪过的情绪叫绝望,之后她除了表明心迹外,再不敢去多问事情缘由。 此时她因为心乱再提起主上,定是勾起了主子的伤心事,她怎么就这么不动脑子的呢! 只听耳畔传来幽幽的语声:“寒玉,以后你我无需主仆相称,我早已不是什么青妃,而你也不是什么奴婢。还有,算我恳求你……” “不,主子,别这么说!”寒玉急着去捂住她唇,“奴婢错了,以后再不在你面前提他。可主仆有别,你莫要再说什么不要我的话,我永远都是你的奴婢。”她最怕被染青驱逐了,一次次的,已经让她心惊胆战。 染青向后退一些,避开她的手指,轻蹙眉头,“我是想说,从今以后你我姐妹相称!我不会放开你的手,但我们之间再没有别人,你懂我意思吗?” 寒玉的眼中含了泪水,拼命点头:“我懂,我懂!” 正文卷 202.如何破局 染青缓缓伸出了手,寒玉一把握住,顺势抱住了她,泪划进她的脖颈深处,她轻声叹息,是啊,这世间还有谁比寒玉更能明白她的处境,她的心?她们一起进宫,一起患难,又一起被劫持,一起到了这南绍国都怀安,以后还会发生许多事,她们都会在一起的。 在她心里,寒玉早已是家人,不管有什么计划,计划里都有她的存在。两只白皙纤弱的掌握在一起,越握越紧。 雪纷飞,花坠泪。 秋风瑟瑟,虽然没有到下雪的季节,却也赤寒阵阵。寒的又岂是这天气,更是人心。是因为即将要进入冬季,秋天要过去了吗? 那个人,算是正式脱离她生命了吧。看不得他死在眼前,为他费尽心机谋生是一回事,可东云皇宫的往事,看似时过境迁,却历历在目,犹如昨日发生。他的绝情冷性,早已寒彻了她的心,再无一丝余温。而出宫后的真相揭露,又在她心上又一次重重划上了一刀,可能再没血流出,但伤口却会腐烂。 绝望是什么,绝望就是心成死灰,再没生机。她看得很明白,铅华散尽,他与她不过是陌路一场!落花不会有芳香,流光不会再现;韶华不会有重归,而,秦天策,你我也不会再重返… 你仍是天地间心志强弩的宝刀,可以披荆斩棘,带着你的梦璃,坐看天下;而我宁染青已非雪月魂魄红颜纤手,对你再无牵挂,阿离……我会把所有对你入骨的相思和情意,辗转成灰,然后相忘于江湖。唯有一点念怀感恩的是,当初他没有赶尽杀绝,硬要绝了腹内的小生命,更在她横剑自刎后,宁可耗费两个月的功力来为她硬功疗伤,把她从死神边缘给拉了回来。所以,在看到他为了自己被沈墨打的遍体鳞伤时,她拼了命也要救他,为的是还他这份情! 这单薄身躯内,心碎了一颗,仍有一颗。 那一颗心虽小,但将近三月,已经成形了,跳动得如此剧烈,没人能遏制它的生机,似乎等不及了要与他的妈妈相见。 这么一颗强韧的心,会是个男孩吧。只是,她比较希望是个女孩,因为它生来就身份特殊,如果是男孩,有朝一日被发现的话,那么就是灾难降临的时刻。 若是女孩,则可以简单多了,无论遗传了谁的面容,想必都是漂亮美丽的,将来定能找个如意郎君,爱她如生命。再不要像她的妈妈那样,遇见错的人,爱上错的人,然后悔恨终生。 寒玉看着主子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容,那笑容里有着温柔似水,有着悲凉孤寂。一定是想到宝宝的事了吧,对于这个孩子,主子是万分小心的,甚至比她的生命更看重。 “寒玉,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染青停止脑中的胡思乱想,坚定地说。寒玉眼睛一亮:“主子,你已经想到法子了?”自从跟了染青开始,就知道她聪明绝顶,智慧不比任何男子差。如果她胸怀天下,熟读兵书或者武艺高强的话,那么极有可能会是个女诸葛,更会可能是战场上的女将军呢。 染青蹙着眉,凝思片刻后道:“南越尘此人不是寻常人物,就从他拥有一个秘密杀手组织影门来看,这人心思就难测。我们在沈墨手上都逃不了,何况是他?所以要从他这里下手,实是不易……”在回程途中,因为同在一马车的缘故,她无话找话的问了有关沈墨那组织的事,没想到南越尘还真都全盘告诉了她,因此也知道了影门的由来。 故而说若乱世而起的话,也就南绍能与东云一争,因为两国都有这种类似的可通四国的机密组织,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们在起步上就比其他两国快了。 眸光转移,焦点忽然定在那桌案上的古琴上。 那不是一把普通的古琴,从那琴弦和制造的木材来看,应该就是一把许多琴师难求的好琴,或许更是很多人千金难求的名琴。 从进入这太子府后,她就注意到,几乎所有看似名贵的东西上,都刻了三个字。或许是为了彰显太子府的威名,也或许是害怕太子府的东西流落在外,所以就像刻个印记一样,贴上了“太子府”的标签。 太子府,南绍太子——南越尘。 她抿唇而笑,找到了破局之处了。既然南越尘是太子,就还不是南绍最有权利的人,他的上面还有皇帝与皇后,这是一个攻破之点。而另外一个点,无论哪国的历朝历代,皇帝子嗣都繁多,相信这南绍也绝非南越尘一个皇子。 龙位只有一把,想坐上去的人太多,那么势必就有斗争。如果机缘巧合下,她有幸能抓到什么机会,没准可以乘此推动下南绍的政治,而此时南越尘忙于争位,定没功夫来管她,等到一旦祸乱而起,就是她逃跑之时。 可这都是纸上谈兵,她一直受困在太子府,根本没法出去,要如何制造这些纷乱呢?她记得当初在紫阳宫的御案上看到一些资料,上面记载了这么一笔:南绍,华谨皇后参政。 自古后宫不可参政,女子参政不为朝廷所容,但是南绍这个皇后显然是个狠角色,记载里有她这么一笔,想必她定有超凡的本事。 女子当权厉害者,染青记得以前学过的历史有为数不多的几人,汉朝吕氏以及后来的窦漪紡,到了宋朝时又有辽国萧太后,直至清朝时期孝庄皇后,这一个个都是有例子可循的,当然还有最靠近现代历史的慈禧太后。 一个个历史有名的人物,看似娇弱的身躯,却承载了当朝历史中许多重要的决策。 所以她并不觉得奇怪,谁说女子就无能呢?如果在这个华谨皇后身上下功夫,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后果,很显然,南越尘的厉害遗传之她,一个手握重权的女人必定喜欢操纵全局,就如东云皇宫的太后那般。 而她的突然出现,极有可能会成为南越尘的例外,试问一个母亲如何能容? 东云,紫阳宫……心猛地一疼,像带倒钩的箭早嵌了进去,如今被人不留神扯了一下。染青蓦然惊觉,用指甲暗中狠掐自己的掌心。疼痛袭来,拉回了心智。 深深呼吸,将思绪逼着迫着,转回那华谨皇后身上。 要怎么让那皇后对自己注意了,但又不会动杀意,这需要好好考虑考虑。万不能一个计谋定下去,反而引来杀身之祸。宫中女人心计之深如海,尤其还是那么一个手握大权的女人,她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寒玉见主子眸中流露出计定的神色,却似乎又遇到想不通的难题,秀气的眉忽然皱起来,试探着问:“主子是不是想到法子了?” 染青笑了笑,一番沉默,没有多言,一切还没成计前,都需保留。 南越尘是到了夜里才回太子府的,一进府就宣来了月嬷嬷,细问她如何安排染青的,听完汇报后,满意的浅笑。在他去影门接人之前,就一封传书到了府里,让他们按照他的画图装饰了一间厢房出来,为的就是等待主人入住。 本来刚才母后留他在宫中居住,宫里他以前的寝宫是常年休整好了准备他小住的。一般他若外出几月没归,都会在宫里住上一阵,陪陪母后,可这次却找了借口推拒了。 仿佛心里有个猫爪子在招一样,痒的难受,一心只想回自己的府邸。就连母后跟他说话时,他都时而开小差,惹得母后有些不快。想起这些不由苦笑,那宁染青究竟有何魔力啊,居然就这么让他如此心折!尤其是沿路而回时,看她淡泊的从容,又听她的妙语如珠,心下更是在意了。 原本,可能对她是一种执念,只想把她收进囊中安放,可进了囊中后,他却又想时时看见。不由自嘲,几时对女人如此迫切了?归心似箭的滋味,他还是第一次尝到。 月嬷嬷描述的很详细,连她每一个神色与动作都汇报的清楚,从那些表现中,他又品出了一个不一样的宁染青,她真是无处不让他觉得惊奇。看他为她准备的这么好,她依旧可以淡然无惊,也随遇而安,呵,真是有意思呢。 心情甚好的在府中院内踱步,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那处为她准备的厢房门口,他没有推门,这么晚了,她应当是睡下了。他知道,这个女人,不适合强取,看似柔弱的外表,却有一颗坚毅的心。而他也不屑强索一个女人,既然人在他手上,他也不怕鸟儿会飞出牢笼,有的是时间慢慢磨。 女人嘛,总有一天,也还是会臣服的。 他的骨血里有着尊贵的因子,一出生就奠定了他太子的身份。有人说他是靠了母后的权利,可是却没人知道他在背后付出的努力,母后给他提供了一条康庄大道,他没道理不用,但是,他也并非坐吃山空之辈。 现在,他只是南绍的太子,但他日,他定会成为这天下的王者,受世人瞩目与朝拜! 到那时,想必里面的那个女人,也会用崇拜的眼光看他的吧。 正文卷 203.玉凰 当世之版图,看似四国分天下,可西凉早有败政之相,迟早有一天会把它吞并。除去北定不说,剩下强劲的敌人就是东云了。 东云皇帝秦天策,国强民富,能能武,治国有方,有使人臣服的气度。这是他出使东云时暗中观察了很久,得出的总结。面对这样的对手,他并不占优势,从那个男人的眼中,他看到了与自己一样的野心,同样的雄才伟略,同样的算计与心智,不分伯仲。 原本利用宁染青这颗棋子,以为可以把目标转移到西凉,让东云的铁蹄先去征战,战争下来,东云必有损伤,到那时,南绍再扬旗而上,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哪知计划赶不上变化,居然会被那秦天策看穿! 沈墨已经向他汇报了途中宁染青被救一事,想到差一点再度失去她就一阵心悸,相比起这来,他施计的功败垂成也不算什么,只要她没逃脱就行。可惜了只差那么一点,就能把秦天策一并抓回来,或者直接刺杀在郊外,对东云来说都是致命的一击。 南越尘勾起笑容,不过这样一来,就不好玩了,他赢得太过简单,就失去了游戏的乐趣。期待有一天,能与秦天策战场上见!眼中射出毅然之光,昂首抬步,转身离去。 转过回廊,准备回自己寝室,他在府里本有姬妾,但都被收在后挺的宅院里,偶尔兴致来了,会招来一个侍奉。对女人,不好色,但也不至于清心寡欲,可是会有个度控制。 可宁染青他却从未想过安置在后院,她的独特不适合那种地方,她是他最珍贵的鸟儿,自然是要小心珍藏起来。即便她不在乎这些,可他就想把最好的给她。 从回廊走出时,他顿住了脚步,凝神而望。那方有个人工的池子,池边造了个八角亭,古朴优,飘逸的杨柳迎风而摆,四周有昏黄的灯笼环绕,加之头顶的月光笼罩,此景美如画。可最美的不是这风景,而是那亭中的一道白色身影。 婀娜多姿,翩翩柔柔,一袭白衣裙衫,纱罗环绕,被风扬起成一片纱雾,像舞动在尘世间的精灵一般。不过是一个清丽的背影,就已经迷住了他的眼,步伐不再想移动。 她纤柔手指搁在身旁的石桌上,那里是一张他重金购来收藏的名琴——玉凰。 传闻,自古有四张名琴,第一张泛音清脆犹,所以取名珠玑,第二张因为音色苍古久远取名昔年,第三张身色深褐上漆的花纹绚丽取名玄鹤,第四张则就是此把玉凰。 玉乃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玉,而凰就是鸟中之王的凰。若把她比作珍贵之鸟,那么她绝对堪当这只凰,古有名曲《凤囚凰》,不就是他们现在的写照吗? 故而,珠玑、昔年、玄鹤,固然名贵,都不及这把玉凰琴来得举世无双,也更合他心意。他虽不是喜好音乐之人,也不是附庸风之辈,但见到这张秦时,就有了念想要得到它。 在东云街头认识杜清然是偶然,在东云皇宫遇见则是必然,从那以后,他就暗中派人调查一切有关宁染青的事,当年一首《随心》名动怀城,成为大街小巷里争相流传之名曲,而她也被誉为东云一琴。 那日吟清楼里,得闻这首天下之曲,一鸣惊人,也是在那时他对她有了势在必得之心。如今,他的玉凰琴可以找到主人了,上面刻着“太子府”三个字,正是意味着琴送与她,而她则属于他太子府的人。现在想想,或许应该刻上他南越尘三字,他要自己的名字刻进她心里去。玉若秋叶飘满天,高山流水比琴音。欲得萧萧风声晚,凤凰于飞落九天。 此时,琴在桌上,熏香环绕,在玉凰琴的一侧还放着一套茶具,正是他特意收集而来的白玉瓷器,知她对茶有研究,定然对这些器具也在意。好茶配好皿,跟好酒配好杯是同一个道理。这所有的一切,他都存了讨她欢喜之心思在内。 忽然一个绿影挡住了那抹白色,南越尘这才发现原来亭内不止她一人,还站着她的那个丫鬟。是他在看到她身影时太过专注,以致于旁边站了人也没发觉,有她在的地方,总能让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等绿影错开时,他看到染青已经坐在石桌前,无声抚摸琴弦,她是想要弹琴吗? 顿时欣喜蔓延开来,今夜若能再听她弹奏一曲,然后喝上她泡的茶,还有什么比这更畅快的?脚步刚抬起,又迟疑了,她看到他出现会不会就罢了弹琴的念头?放轻了脚步,隐身于那方假山之后,可从山影间的缝隙看到她,静待那良音出现。 可却见染青似乎无意弹琴,只是低着头,指尖反复摩挲古琴,若有所失的目光,停在细细的弦上。淡的熏香优地燃着,暗红色的星火,渐渐降到低处,使劲地闪烁几下,终于熄灭了。 轻叹了一声,抬头看月,嘴角却牵起了一个浅艳到极致的笑,她又在做一场豪赌,就在刚才寒玉贴身过来细语说南越尘来了。心里有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似乎她这一生,总是在做着一次次的赌博。 这次,她赌南越尘!或许说是在赌华谨皇后的心! 南越尘见她有作罢的心思,心中一急,就从假山背后走了出来,“既然把琴拿出来了,为何不弹?”踩着蜿蜒的鹅卵石头路,缓缓走进了亭子,目光没有离开过她清亮的眼眸,预料中的,在看到他出现时,她的眼中多了一份疏离。 走到石桌前,坐于她对面,学她垂下眼睫看那琴,笑着道:“此琴叫玉凰,乃四大古琴之首,得闻好几年前宁家三千金有东云一琴之称,好琴需遇伯乐,它算是找到主人了。”女人都喜欢甜言蜜语,他后院的姬妾若听他如此温柔说话,定是高兴透了。 染青却是只浅笑着回话:“多谢太子殿下抬爱了。”神情中却没有一丝欣喜或得意,转首看向身旁的寒玉,她立即领会地去取来本就搁放在一旁的炭火,她知道,主子又要再煮一次功夫茶了。 曾听主子说过,好茶需要好的茶师去煮,更需要懂的人去品,这才是喝茶的最高境界。只是那个煮茶的人还在,曾经品茶的人却不知身在何方。 染青也无需寒玉帮忙,在她把炭火加进去点燃后,就把一早准备好的开水放上面煮着,然后放柔了声音道:“太子殿下,不知有没有这个兴,喝上一杯清茶?”唇角勾起的角度不会太多,也不会太少,恰到好处。 她现在要做的是:投其所好!对面的男人显然是个喜欢品茶之人,看他准备在她寝室的茶具与茶叶就知,那些都是珍品,故而不得不再次用起功夫茶这一招,相信这种独特的喝茶方法定能乱他心。 看到她这样的笑容,南越尘心中一荡,这还是她第一回柔着声音与他说话,不自禁地点点头,此时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想必他都会答应,除了放她走! 耳边环绕着她独有的清淡嗓音:“此乃功夫茶,是一种泡茶的方式。这茶叶取的是你府里现成的,因为看它叶子颇大,色泽碧绿,香味浓郁,很适合这功夫茶。” 南越尘探头看了看,的确有印象,这种他喝过,嫌它一泡开来,叶子铺满了整个杯子,茶水润都润不开,虽然很香,可是茶味难入,所以没太多喝这种。倒没想她是看中了这种,隐隐升起了好奇,想看她是如何操作这程序泡茶的。 一道道手续下来,娴熟灵动,配合着她那细细解说,当真可算是一奇景,居然只是煮茶的手势,就让他迷了眼,也迷住了心。这个宁染青,给他的惊喜可谓层出不穷。 染青把工序做尽后,斟了三杯茶放在南越尘面前,他毫不犹豫举杯就想一饮而尽,她忙出声阻止:“慢,太子莫急,不妨先闻一闻这茶香,再饮不迟。” 南越尘莞尔一笑,听她的指令去做,把茶杯放之鼻前,浓郁的茶香味随之而来,沁人心脾。再浅抿了一口,苦涩的茶味与之前的香味一起融合,在舌尖蔓延开来,直至整个嘴里都是茶味,然后舒入心底。轻吐一口气,都是那茶的芳香,所谓唇齿留香,就是这种吧。 一连喝了三杯茶,心旷神怡之感,从内到外。 这个世间上,每一个女人总有一种动静,一副神态,一抹韵致会额外地引起一个男人的关注,深深地牵引到他,令他打破原则,改变习惯,成为例外,以致于愿意付出代价拥有她。宁染青不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 可以说,到了此刻,他的心已经为她深深折服了!是他之幸,可以拥有她在身边,总有一日,他会赢得她心。 正文卷 204.太子舞剑 南越尘三杯铭完后,没再饮,而是静静凝看着眼前女子,含笑道:“这种茶叶原本在府内已被搁置,不晓得月嬷嬷怎么整弄到你那去了,可如今它真所谓是良才遇到好的将领,千里马遇见了伯乐。玉凰琴在府里蒙尘多日,不知今夜越尘是否有这个荣幸可听它之妙音,清然,再抚琴一曲《随心》吧。” 最后那声“清然”,唤的自然而不造作,染青垂下眼睑,没有再刻意的去强调身份。其实是杜清然还是宁染青,彼此都心知肚明,名字不过是个代号而已,不是抹去了名字就不是她这个人,这个道理她懂,南越尘自然也懂。 心思几番思量,才抬起头来道:“好久没有抚琴了,今夜不弹《随心》,不知能否请太子殿下与我一起合作,我抚琴,你舞剑呢?”《随心》一曲的由来,她没有忘记,当初有多震动,如今就有多讽刺,她此生都不会再弹那曲了。 此提议一出,南越尘眼中一亮,心头闪过狂喜:“你想看我舞剑?” 染青轻点了点头,长睫覆盖,不让眼中的精光表露。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她不是那种机关算尽都可以不动声色的人,尤其在这样一个精明绝顶的人面前。之前拿出功夫茶绝活,茶意香浓,先迷惑心神,再邀请舞剑,她的态度与之前的冷淡相悖离,不说可乱他之心,也可令他飘飘然。 只听南越尘一声轻喝,立即有人出现,在听他吩咐后,不过半刻,一把长剑就送到。“刷”的一声,剑出鞘,隐约可见剑柄上红光微闪,应是红宝石之类的,而剑身光泽如月白,剑刃可见锋利,这定是一把宝剑。 红粉赠佳人,宝剑配英雄。 可南越尘是英雄吗?染青淡然而笑,像他这种为君者,根本谈不上什么英雄不英雄,自古英雄都来自战场,想必即便南绍太子真去打仗,也必然是坐镇帅营,是那布兵筹谋之人。故而,这把宝剑在他之手,可能没有什么用武之地吧。 想了想,脑中浮现一首适合舞剑的曲子,指尖飘出玄妙琴音。 南越尘心头一震,他从未听过此种旋律之音律,几乎是立即就随着曲风心情澎湃起来。 剑,早已出鞘。他随着旋律起舞。 如蛟龙入水,畅酣自在,如古藤老须悠悠垂地,错落有致。 剑锋处行云流水,气势蓦长,身形快若奔雷。时而气势磅礴如虹,时而有婉转轻柔如柳。剑是好剑,舞剑的人更是高手。好剑在他的手中,像锋利的宝刀,也像柔软的轻绸,刚硬与柔软互相交替。 而染青手下被拨动得颤栗的弦,吐出美妙的音,倏忽就变了破风的箭,清越地向天上射去。琴音犹如是在高歌鸣唱,连夜空下的月亮,也惊艳得不忍离去。 南越尘听到此处转折,神色一振,喜上心头,比之刚才那种的婉约,他更喜欢这样慷慨激扬的旋律。手上舞的生风,肢体伸展到极致,他还从未试过这种把剑挥扬到畅快淋漓的感觉。 一直凝神在琴上的染青抬起了头,眯眼看着那舞动的峻拔身影,指尖的琴音没有停。南越尘感受到了目光,转眸看过来,手中的剑仍在继续。心神颤动,她那眸光如烟似水,只被她这般柔柔一瞅,顿觉心飞到了高处。他想,只要她弦在,他可以一直舞下去。 傲气年华,月色如花,太子舞剑,只为伊人。 剑走偏锋,使尽浑身招数,要在眼前这个已经迷恋成痴的女人心里,烙下重重的印记。寒风阵阵的秋夜,挡不住豪气顿生,就算挥汗如雨,那也值得。 剑锋斜斜向下一挑,蓦然一顿,身形已变,如龙欲飞天,蓄势待发。 铮! 剑如蛟龙游走四方,一声激越琴音不期而至,催发剑势。动作毫无停滞,劲腰骤转,剑势再变。琴音更强,仿若龙吟,更加高亢,剑舞琴挑,竟配合得丝丝入扣,毫无瑕疵。 从没有想过,这样一个弱的女子,弹的曲子柔中带刚,到了此时更是急剧上升,仿佛要往冲霄而上。他也是懂音律之人,故而也知此曲甚耗心神,女子大都钟爱一些风花雪月的词曲,可她却不然。当初有《随心》,现在又有这首独创之曲,少了女子的柔弱,多了一种豪气,也多了一种动人心魄。 一整套剑法舞过来,琴曲开始收尾,语音袅袅,没了之前的战声赫赫,多了一味柔音,并不突兀,让舞剑者从澎湃的情绪里,慢慢回转,渐渐的,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心律恢复正常。 最后一招剑锋凝定,琴声遏然而止,黑沉的夜色,骤然寂静无声。 在一旁凝立的寒玉,整个人惊的说不出话来了。主子这琴艺……她当初扮演凝香,对抚琴也有研究,不敢说造诣深厚,但也能拿得出手,可现在听主子这一弹,真觉自愧不如,她那点技艺要拿出来就成了献丑了。 今夜漫漫星空,明月高挂,刚才那一曲以及这指法,对得起这把名琴玉凰。刚听南太子说是玉凰琴,心中就暗暗震惊了,这可是天下名琴,千金难求。 刚刚主子那首曲子,曲风她从未听过,却听出了那曲的意境,主子在里面赋予了曲的魂魄,故而可以让人跟着那旋律感受其中的环境以及心情。相信那南太子也与她有相同感觉,否则他的神色不会如此外显。 她不知主子在心中定了什么计,可现在的情形令她有些担心。这样玲珑剔透又荣华绝代的女子,谁能不动心?南越尘的眼神,从最初的兴趣光芒,转为深深的迷醉了。 “此曲叫什么?” 染青想了下,悠声道:“并未有名字,太子殿下不妨为其取个名?”她在刚才那曲里融入了许多元素的音律,不能只以一曲之名来定义,可以说是一首全新的曲子了。 南越尘闻言,眼中晶亮,沉柔而道:“不如就叫《凤凰与飞》?” 凤凰与飞?她心微微一颤,他是自比那凤,而她是凰吗?笑了笑点头颔首。“太子殿下的剑法真是精妙。”她虽不懂刀剑,而舞剑在于娱乐,与真实功夫不能拿来比,可看他刚才挥剑之气势,剑气在周围散开,却堪堪避开了她之所在,光这点,也知他是个使剑高手了。 南越尘笑得自负,对自己的剑法他本就自信,现在得她赞赏,自然高兴之极。眉色中都染了喜意,“清然,不知能否唤我越尘,莫再以太子相称?” “尊卑有别,在南绍,你是君,而我只是一介草民,故而怎能直呼太子之名呢。” “若我允许你这么唤呢?”明知她是在有意推托,可就是想从她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老是太子殿下这样唤着,无形中就拉开了彼此的距离,他在她面前多以“你我”相称,也就是不想以太子之名来压她。 染青轻唤了声:“越尘。”看到男人神色欣然,她的心头却觉沉重,“夜已深,甚觉疲乏了,今夜就到此吧。”忽然就没了再应付之心,只想抽身离开。 对南越尘,不是她要不念旧情,而是他们之间本就没有旧情可循,可以说连朋友都算不上,只是相识而已。是她一念之差想要利用他眼中流露的情意来达到出宫的目的,可却造成了一场血腥屠杀。这所有一切的操纵者都是他,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无论是直接还是间接,他都是凶手。 南越尘听她说要结束这聚会,微微有些失落,可转念一想,喝到她煮的茶,又听她弹了曲子,还与之一起舞剑,现在又让她改了称呼,一个晚上,他可是向前跨了三大步。于是点头道:“嗯,我送你回去。” 染青没有再推辞,先抬步从亭内而下,寒玉在身后抱起了玉凰琴,跟在其后而走。沿路往回走,三人都无语,一直送进厢房,南越尘在转身离去。 回到自己住处,刚推门进去,就觉一股浓艳香味扑鼻而来,南越尘皱了皱眉道:“倩云,好大胆子,不经本太子传唤,就擅自来这里。”语气里有着一种暗怒,原本的好心情,忽然因这浓郁的脂粉味而消失了。 以前这个倩云是他后院中最宠爱的女人,可是今晚,他却觉得厌烦。对这种浓艳的香味厌烦,对这个女人厌烦,忽然就变得无法容忍。 倩云从暗处走出来,燃起了香烛,漆黑一下变得昏亮起来。她委屈地靠在南越尘的臂膀上,幽幽道:“太子殿下远赴他国至今才回府,倩云每日思念,向管事妈妈打听,您去了宫里,只好等在这里伺候殿下。” 管事妈妈,是他府里另外一个嬷嬷,与月嬷嬷分管前后两院,她就是专门负责管理太子府这些姬妾的。 倩云娇娇弱弱,撒娇的口吻,以前很对他的胃口,今天却听得特别扭。 若是清然,定不会这样与他说话,可若是她,与他这样说话,他定会酥了心吧。不过是短暂分离,他就开始思念起她那轻柔的声音,不造作,不奉承,淡淡的语调。 正文卷 205.适可而止 用力挥开依在身上的女人,低喝了一声:“滚出去!本太子今夜不用伺候。” 倩云被那甩脱的连退了好几步,好不容易才站稳,眼中立即含了泪水,抽泣道:“太子殿下,您不喜欢倩云了吗?” 南越尘再不留情面,眼中寒气四射,“滚出去!” 这回倩云被吓得不敢再往前踏一步,颤着声音道:“倩云立即告退。”出门的步伐都凌乱了,她从未见过太子殿下发过如此大的火。 人已经出去了,可屋子里却飘散这股香气,令他很是烦躁。本就没有睡意,于是提了剑就去院子里练剑,自小就习武,练剑不过某种形式,从没对这剑有过一丝感情。可因为刚才那场舞剑,他开始钟爱起它了,更庆幸自己当初学武的时候选了剑法。 剑舞飞扬,如蛟龙游走四方,可是他的心却仿佛回到了之前与染青一起配合舞剑的时候。心神荡漾,挥手间,感觉可以笑指天下,心内又觉柔情四起。同样的招式,一遍遍的舞起,加入刚柔并进的力量,模拟着之前的剑法,仿佛耳边还有那美妙的琴音。 他承认,他醉了。 一整晚匆匆而过,时间仿佛没有了意义,当他收剑时,已经天亮了。急匆匆地奔至染青的厢房前,可见木门紧闭。不由苦笑,昨夜她睡得肯定也晚,怎么会才五更天的时候就能醒来呢? 再看自己大汗淋漓,内衫都有些湿了,外衫还是昨日的,如此大失礼仪的事,居然他也会犯!连忙转身让人伺候沐浴更衣,据昨日月嬷嬷汇报,她也有进那浴池之处,只是用的木桶沐浴的,走进那里,感觉空气中飘散着的都是她的气息。 再出来,已是神清气爽,日头也出来了。原本昨夜回来之时,应了母后上午进宫与她一起用膳的,可现在他的脚步却不受控制的又再次往她厢房而去。 却在转过回廊时,远远就看到那清丽的身影站在院中,仰头而望院里种的一棵腊梅树,此树还没到开花的季节,叶子碧绿,有一种盎然的生机。在这种秋风扫落叶,一片枯黄的景致里,赫然成了一个独到的风景。 仔细去看,原来那碧绿叶子下面,已经有一个个小小的黄色花骨朵儿了。 她今天并没有穿白衫,而是一袭浅浅的黄色纱裙,站在那里,仿佛被淹没在了碧绿里,却独显那抹浅黄怡人。忍不住迈步向前,想要靠近她。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浅黄身影转了过来,微微一笑,南越尘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有片刻停滞。古语有云回眸一笑百媚生,她的笑没有媚,却勾得他心跳加速。 染青没有说话,眸中暗暗打量,看他这身打扮像是外出的朝服。身为一国太子,应当也是要去上朝的吧,可他为何到现在都还在府里?突听他道:“清然,我给你作一副画吧。” 她微微挑眉,他还会作画?转而一想,身为皇子,想必自小要学的东西就很多,而他这人懂茶、懂音律,会作画似乎也不算什么稀奇事。抿唇而笑:“这是我的荣幸。” 只一个眼色,立即有人去拿来了笔墨,甚至连桌案和椅子都搬过来。染青见状,若是真如木头般站那被画,太过无趣,还是让寒玉把玉凰给搬了出来。 南越尘欣喜若狂,没想到又能听她妙音,也不忸怩,亲手磨好了墨,就开始执笔而画。耳边传来音律与昨晚的不同,是较轻快的那种。 院中环立的人不少,在琴音而起时,就都被融入了进来。已是深秋,时光来去匆忙,让人骤然想起秋天之后就是酷寒的冬天,可却感受不到寒意,就像南绍的冬天,因为有了某人的呼吸,变得温暖了。 忽然,旋律一转,跳过了冬季,走进了春意盎然中。春雨连绵,屋檐下一滴滴流淌着,温柔而又活泼,慢慢转到高昂处,明媚的春光铺天盖地而来,再没了任何沉重,一切都变得欢快,鸟儿呜叫着穿梭林间,大地初醒,新嫩色的小草从冰雪刚刚融化的泥土里钻出来,老树舒展身段,准备换上新的绿衣。 一幕幕春色,在琴声中毫无保留地展开,就连空气也仿彿充满了泥上芬芳的气味。 厅中人听得如痴如醉,三月春光撩人心醉,就如置身其中。 琴声渐低,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南越尘手中的狼毫笔停在那处,久久没有动过,他被带进了那个意境里面。不止是他,所有人在音绝之后,久久不能回神。 一声突兀的弦响,拉回了大家的思绪,只见染青含笑而望。他立即笔下生风,刚已经画了个形在,此时只需再添上几笔即可,等画落成后,笔往旁边一扔,笑道:“刚被你的新曲迷了耳,此画有些相形见拙了。” 染青走到跟前,素白纸上一女子低头抚琴赫然在目,他在她的神态举止上添墨较多,而身后背景以及手中玉凰琴,只寥寥几笔而过,可以说,她是这张画上绝对的主角。那墨彩多一分则显浓郁,少一分则显黯淡。 可见纸上的她在低头间,带着清浅的笑意,可见刚才弹那首曲子时,自己也感染了这种轻快。不得不说,无论从画工,还是意态来看,这都是一副佳作,画中人,飘逸如谪仙。 忽见那处有人匆匆而来,在南越尘耳边低语了几句。染青暗暗观察,从他神色来看依旧风轻云淡,等那人退过之后,于是提议道:“想必你也是懂音律之人,不知有幸可听你抚琴一曲吗?” “哦?清然是想考我的琴技吗?” “太子殿下,皇后那……”那个仆人出声提醒,却换来南越尘的瞪眼警告,染青见状轻声道:“看来殿下有事在身,不用为我耽搁在此。” 南越尘也不隐瞒,点点头道:“母后是有事传唤,我去去就来,晚些我们再继续,已经让人备膳了,你可先去用膳。” 染青眸光微转,点头。要懂得把握时机,也要懂得适可而止,昨夜与今晨的事,想必会很快传到宫里去吧,没准现在皇后就知道了,难保太子府内没有她的眼线呢。 午膳很精致,似乎是东云的特有风味,连她曾经那道开水白菜的菜色都有,形味都神似,定是南越尘专门吩咐了的。膳后,月嬷嬷带着人把饭菜一一退下,没过一会又见她进来,带了些迟疑地说:“姑娘,玉姬求见。” 玉姬?染青轻皱起眉,是南越尘的姬妾吗?想乘着他不在府里,故意来找畔?向月嬷嬷飘去一眼,心里有了数,恐怕这是太子府对她的排外,不光是这玉姬,还有这嬷嬷吧。 “请她进来吧。”既然人家已经摆了龙门阵,就算现在推拒了,想必也能寻到别的机会找上门来,不妨就会一下这个玉姬看看了。 很快,月嬷嬷就从外面领进来一个妙龄女子,锦蓝色的绸衣,雍容华贵,发髻挽在脑后,像个贵夫人。相貌细细柔柔,鹅蛋脸,皮肤白嫩,眼眸很大,妆容倒不太浓,看起来很舒服,是个娇柔美人。 玉姬走到跟前,朝染青福了福身子行礼道:“奴婢见过姑娘。” 染青微怔,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在哪听过。抬眼再次去细看,很是陌生,心中有些讶异。月嬷嬷告退了一声就离去了,显然认为把人领进来,后面发生什么事也与她无关了。 忽见那玉姬“噗通”一声,跪倒在跟前,眼中含泪唤道:“恩公,奴婢总算见着您了。”这一声唤,可把染青给愣住了,这恩公从何说起啊?抬头迟疑地去看寒玉,见她也是一片茫然之色,显见也被这情况给懵住了。 玉姬在此时又道:“恩公忘了玉儿吗?奴婢就是当初在街头被您从周恶霸手中救下的玉儿啊,您还帮奴婢葬了父亲的。” 玉儿?这一提醒则完全想起来了,正是那次她才认识南越尘的。记得当初因身份问题无法收留她,而把她推给了这南太子,没想到她竟然做了他的姬妾。并非是她眼拙,而是这玉儿的改变实在是太大了,那时瘦骨嶙峋,现在却是一副婉柔华贵之态,当真是今非昔比。 上前把她扶起来,见她已是满脸泪痕,不由感慨而问:“玉儿,太子对你好吗?” “恩公,玉儿当初一心只想服侍您,那时奴婢以为您与太子殿下是朋友,故而跟着他定能再见到你,却没想这一别就是将近半年。可能是因为您的缘故吧,太子殿下对奴婢很好,带玉儿回了太子府,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染青细看她神色,安然祥和,似乎很满足于现状。每个人的追求不同,作为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孩来讲,可能这样平和的生活是她之所求。只是,这里真的无争端吗?堂堂太子,若有一个玉姬,就定然还会有其他姬妾吧。 他现在是太子,他日就是这南绍的国君,那么玉儿就不再是玉姬,将可能会是妃嫔,到那时,就是无穷无尽的宫斗吧。真为她担心,要在宫斗里立于不败之地,不仅需要聪明的头脑,还要坚硬冷酷的心和狠辣的手段。 斗争之下,人们往往就会失去了本来的面貌,最早的单纯也会消失。 正文卷 206.人心会变 于是染青试探着说:“玉儿,若你不愿做这玉姬,我可试着向太子去提。”她不想这么一个身世可怜的单纯女孩,成了斗争的牺牲品。 玉儿神色一窒,百般迟疑后才道:“恩公,玉儿已经无家可归了,能去何处?在这里,至少不是什么奴婢,而是主子,就安于现状吧。” 染青沉默,没有再劝。 难得在异国他乡遇见故人,三人围在桌边,上了茶水,边喝茶边叙旧。聊到某处,甚觉感慨,染青想,或许南越尘当初忽然改了主意肯收下玉儿,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了吧。现在她有些明白了,玉儿前来不是挑衅,应当是受了他的旨意过来,想调解他们之间的关系,做说客来了。因为讲上几句,就会有意无意为他说好话。 忽然之间觉得有些索然,没了初见玉儿时的惊喜,神色里的笑也变淡了下来。许是在太子府里有段时间的原因,以前那个单纯的女孩,立即感觉到了她的心思,也不生气,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见要临近傍晚了,就提出了告辞,说明日再来。 染青笑着颔首,等见人翩然离去后,轻叹了口气。寒玉没发觉主子微妙心思,还在感怀道:“主子,真没想到在这南绍国,咱们还能碰见故人。这玉儿看来也是个感恩的人,仍旧记得当初主子对她的恩情呢,倒也是没白救她。” 却见染青脸上没了之前的温和淡然,唇角的笑也隐去了,疑惑地问:“主子,怎么了?” 染青凝目看着门堂,那里已经看不见纤细身影了,她轻声道:“有时候,人心会变,我们看到的只是表面而已。”语带玄机,却没有点透。 寒玉满脸不解,又听主子在说:“以后你对玉儿留个心眼就是了。” “这是为何?刚才我们不是相谈甚欢吗?她言行举止都挺落落大方的。” 染青笑着摇头,没再辩解。 人心,永远都是最深不可测的东西。会随着环境而改变,会在你不知道的时间或地点,改变了心态。玉儿固然感恩当初她对她的恩德,却也已经融入了现在太子府的环境里了。 如今,她不是当年那街头孤苦无依的玉儿,而是玉姬了。 从她的眼里,可看出嫉妒还有欲望,对染青的嫉妒,对姬妾身份的欲望。即便可能是南越尘派她前来当一个说客,可却不是她心之所愿。 女人是最会变的动物,心善变,人也善变。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玉儿可能爱上了太子。 一个女人若是爱上了一个男人,有时候,什么都会改变。或许她不是迷恋这富裕的生活,但是她却可能会为了这个男人,改变一切。 爱情面前,女人从来都是那么的,卑微。 天色暗沉下来,不觉又到晚膳时间,仍是月嬷嬷带了人过来伺候,却给染青传了太子口信,说他今日宿在宫内,让她无需再等他了。 染青心中一动,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只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等膳食撤去后,她才渐露了笑容,看来是真起到效果了,如果她没算错的话,南越尘可能要两天回不来府里的。 果真,到了第二日,也没见南越尘回来,她这厢房很宁静,没人过来打扰。就连原本约定今日来访的玉儿,也是没过来。第三日,月嬷嬷面带惊疑的来了,她还带了个人,只稍一看服饰,就应是宫里头的太监。 那人上下打量了下染青,尖细着嗓子道:“宁染青,娘娘有情,跟咱家进宫一趟吧。” 月嬷嬷迟疑了下,还是诺诺开口:“海公公,殿下对姑娘甚为重视。殿下如今没在,您看要不等殿下回了,问过之后再带姑娘进宫?”她怕太子回府见丢了人,要拿她问罪。 海公公眉眼一瞪,怒喝:“混账东西!娘娘要见人,还要等?殿下就在宫里,自然是允了的,你这个狗奴才居然敢挡咱家?”说完,就是上前一脚踹在月嬷嬷肚子上,她不敢躲,应声而倒地。 染青见状上前一步,浅笑着说:“海公公,莫动怒,月嬷嬷也是不知内情,民女这就跟你进宫。”海公公见她说话甚是有礼,缓了怒容道:“那走吧。” 寒玉自然想跟着上前,却见海公公似笑非笑地说:“娘娘请的就宁染青一人,这奴婢就不用跟了。”这话一出,寒玉的心沉了下去,她如何能让主子单刀赴会,看这情形也知来意不善。 染青拉了她的手,轻声道:“我去去就回来了。”给了个安抚的眼神,就跟着海公公一起进宫了,布防了这么久,已经见效,该来的终于来了。 南绍的皇宫,与东云的相差无几,琉璃瓦,碎玉石砖,亭台楼阁,花团锦簇,华丽、贵气,却少了人气。每个宫人表情木然,千篇一律的每天做同一件事,不知人情冷暖。当初她是带着希望和幸福踏进东云皇宫,最后碰得一头的伤和满心的凄然。 这一次,她绝不会走同样的路,陷进这深宫之中。 绕过几道回廊,终于到了皇后的宫门口,抬头而望——华凤宫。轻笑了下,里面那人的确是华丽的凤凰,这宫名实至名归。刚走进大殿,就觉一道灼热的视线射过来,抬眼可见南越尘坐在那方,那海公公倒没说假话,他果真在此,她的进宫是得了他首肯的。 转眼看向主位上首,头戴凤冠金钗,身披华服,凤凰栩栩如生刻在她的锦衣上,象征着她在南绍的身份地位,她就是华谨皇后吧。眉眼间与南越尘有几分神似,同样有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眸,区别只在于她比较柔和些,而南越尘的五官相对更精致深邃。 南越尘从位置上起来,几步就到了染青身旁,“母后,这就是宁染青,这回你看到了吧。” 华谨皇后的目光本在打量的,此时轻笑出声:“尘儿,母后不是吃人的老虎,你这么紧张干嘛?”那一笑收了锋芒,说话口吻也觉慈爱,声音细柔,很是好听。 染青温婉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赐座。” 在南越尘的眼色下,椅子搬到了他刚坐的旁边。等两人坐定后,华谨皇后含笑而问:“听闻宁姑娘琴艺精湛绝伦,不知本宫有没这个荣幸可听姑娘弹上一首?” “母后,这凳子还没坐热呢。”南越尘在一旁咕哝起来。染青微微侧目,她有观察到,他在皇后面前,少了一向的冷冽,倒是多了许多放松,否则也不会如此说话,可见他们母子关系极好。 皇后佯怒道:“尘儿需如此护短吗?母后不过是想听听那首凤凰与飞的妙曲而已,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美妙之音让你动心至此。”此话一语双关,染青微笑颔首,算是应下。 这皇后都知那曲名名字了,不是南越尘告诉她的,就是太子府里有她的眼线,把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报告了去。估计后者的可能性要多一些,因为南越尘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快。 琴送来的很快,放在了染青面前的长案之上。她轻试了几个音后,就开始拨动了琴弦,那夜的《凤凰与飞》再次响起,淡淡回旋。弦到高处,染青故意错弹了几个音,显得有些杂乱,到结束时,这曲很是平淡无奇。 南越尘有些懊恼,暗想定是母后突然请人过来,惊着她了。 染青收指入袖,站起来微微俯首道:“请皇后娘娘恕罪,民女琴艺不精,弹错了几处。” 华谨皇后若有所思地盯看了她几秒才笑道:“宁姑娘过谦了,许是见到本宫紧张的缘故吧。这首曲子的意境,本宫能领悟一二,当是首好曲。” 南越尘见机帮腔:“既然是好曲,那母后就让她坐下吧,不用再这么罚站了。” 皇后见状摆手让人取走了琴,再次让染青入座,相比之前,神色缓了许多。看来刚才她有意拨错弦还是明智的,当初与南越尘弹琴舞剑为的是引华谨皇后见自己,现在达到了目的,就得收敛锋芒,否则极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海公公从门外走了进来,有事回报:“启禀皇后娘娘,皇上传旨,请太子殿下去正殿,有国事相商。”华谨皇后眼中闪过精光,面上不动声色道:“那尘儿快些过去,莫让你父皇等。” 南越尘没动,染青还在此,他怕自己离去,母后可能要为难于她。 却见华谨脸拉了下来,声音骤冷:“母后是怎么教你的?凡事都以国事为重,宁姑娘在母后宫里,自然会好好招待,何需你担忧?” 南越尘见她动怒了,只好作罢,安抚地看了眼染青就匆匆离去。 目送他离去的背影,嘴角始终带着浅笑,每一分都恰到好处,不会太过。南越尘的离开,早就在她的意料之内,既然进了宫,这华谨皇后必然会找机会与她单独说话。 好戏正式上演! 正文卷 207.试探 华谨皇后脸上温和的笑潋去了,目光也冰冷下来,威仪自然而生。扫过一圈,在旁环侍的宫人们纷纷退了下去,殿内只剩下她们两人。 染青沉淀而望,没有露出丝毫意外与惧色,心机谋略她绝比不上华谨,可沉稳自若还是能控制的。就像是与之对弈,大忌就是心浮气躁,只要她心乱了,那么就代表棋局输了。她还需要与华谨谈判呢,不能先在气势上输她一筹。 对阵半饷,华谨的眼中开始浮现欣赏之意。不错,此女的确有些特别,貌美倾城不说,这不卑不恭之态算是少见,极少有人能在她的凝视之下,还能淡然从容的,难怪尘儿对她有些着迷。 嘴角露出了些笑,语声和蔼:“宁姑娘,在尘儿府上可还习惯?” 习惯?染青眉眼上挑,这问得可真艺术,她不过来了三日,哪里谈得上什么习惯?嘴上却道:“太子礼遇之极,民女觉得甚好。” “那……”华谨的目光一瞬不瞬的打量她的神色,笑问:“想家吗?” 染青呼吸一窒,皇后此言甚是蹊跷,语气也古怪,她究竟是何意?本以为此行皇后宣她进宫除去存了试探之意,定还有所图。而她若能够说动,依皇后的精明可能会寻个地方把她囚禁,让南越尘找不到。 当时她是觉得只要离开了守卫森严的太子府,再另找机会脱逃。因为她断定皇后若要囚禁,绝不会把她关在宫内,这就是她寻的生机。 可现在华谨这句问话当真是令人费解,许多念头闪过脑海,她知道自己身份了?故意引诱还是只是试探?以她对南越尘的了解,他应当不会把她东云皇妃的身份公诸于世,否则她早就不能安住于太子府了。 想了想还是决定谨慎为先,垂目回话:“民女漂泊孤苦惯了。” 华谨笑道:“那有想过把太子府当成家吗?” “民女愚昧,请皇后明示。”在不确定之前,她不想妄加评断。华谨见抛出了饵没有波动,只得再次语带深意的表明:“本宫的意思是,如果姑娘想家,或许可以帮上一二。” 染青心头一震,不敢置信地猛然抬头,眼神相交,电光火石间,懂了对方的意思。这是一种几乎不可能的假设,华谨居然有放她离开的打算。 此时不容多想,时不待我,机不再来。不管是不是试探,她都要赌一次,暗中一咬牙,从椅上站起,走到华谨跟前,不由分说俯跪下来:“请皇后为民女做主。”毕恭毕敬,叩首到底。如果弯曲膝盖,可以换来自由,那么她愿意。 到了此时,为了宝宝,她是什么都愿意去尝试了。南绍国于她来说,太过危险,不仅是南越尘,更是她的身份,一旦暴露,那么等待她的绝对是万劫不复,只怕到那时就连南越尘也保不住她。 华谨目光凝了下脚边的身影,仪态悠然地问:“本宫不懂,尘儿待你不好吗?” “太子殿下对民女很好,太子府样样周到,高墙碧瓦,锦绣罗衣。可,民女习惯了漂泊四处,渴望自由的生活,不受世俗羁绊,而且,民女……有意中人了。如果可以,请皇后娘娘成全。”此番话真假参半,若华谨可容她一民女蛊惑她儿,却绝对不能容许一个有着异心的女人再迷惑南越尘。 只听头顶再次传来冷声:“你真的想离开?” “请娘娘成全。” 话不用讲太多,多说多错,只需表达个态度,她无意太子,权看华谨如何决断了。只觉脊背上目光而定,心知她在衡量与考虑,也不催促。 良久过后,才听华谨道:“让本宫想想,晚点再答复你。” “让娘娘为民女的事烦忧了,先谢过娘娘。”染青轻呼了一口气,皇后这种态度才是正常的,如果太快同意倒要让她提防了,只要她有这个心,那么就代表有希望。 没过多久,南越尘就回来了,准了他们离去,没再挽留。 等不见两人身影,华谨立即吩咐海公公:“速去请王丞相前来。” 南绍丞相王鼎,乃两朝元老,华谨皇后参政,得他相助颇多。早在之前已经秘密传他入宫,命在偏殿等候,故而现在传唤也无需多等,立即就来了正殿。 王鼎一来行过礼后就急问:“娘娘,那女子是什么人?怎生把太子殿下迷成如此?”华谨闻言蹙起修饰的很精致的眉,回想刚才那番会面,缓缓道:“倒是个不俗的女子,即便与本宫单独相处时也很从容,神色间没有惧意。” 简略的把刚才之事说与了王鼎听,见他不语,忍不住问:“王丞相,有何高见?” 王鼎摸了摸胡须,老成道:“听娘娘所言,这个宁染青似乎很聪明,懂韬光隐晦,懂适时奉承,更识时务,臣以为,她的心不在太子身上,应是真心求去。”一字一句分析后,又道:“但,她的身份可疑,表面看似孤女,可能内有乾坤,娘娘还得多番查证之后再做定论。” 华谨点点头,她心中也是如此顾虑,所以刚才难下决断。但尘儿对宁染青的痴迷,实在令她忧心,太子府内养姬妾这事她是同意的,男儿喜欢上几个女人,也无可厚非。可尘儿的心思连国事都在耽搁了,进宫见她也心不在焉,更是为了此女而推拒了早前约定。 此女不过去了太子府三日,就见他在宫内浑身不自在,归心似箭。她是过来人,从儿子的眼中看到了沉迷,他今后是南绍的国君,若如此沉迷女色,这成何体统。 “王丞相,本宫命你着力去查探,定要在这几日做下决定,此女早些送走为好,实在不行,就……”她的眼中闪过杀意,若宁染青当真到了祸乱地步,那就绝不能手软了。 ※※※ 回到府中,天色已黑,月嬷嬷立即招呼了人给备膳,南越尘直接命令传到染青的房中。寒玉见他们回来,面带忧色,可碍于太子在这不好多问,只能潋去心思上前伺候,看这架势太子是要留在此处一起用膳了。 刚准备妥当,就见那方玉儿盈盈而来,见太子在此更是加快了脚步,上前福礼:“奴婢参见太子殿下。”等南越尘让她起来后,她又向染青福了福。 染青虽无心应付她,可既然来了也不能多言,于是邀请她一同入席而座,加上寒玉,一张方桌,四人各占一边,倒是满了。南越尘神色墨辩,并未有不快之意。 因染青与寒玉都藏了心思,并没太过热络,反倒是玉儿不停给太子夹菜,轻声细语劝:“殿下,尝下这道菜色。”在感觉另外两道目光时,也不尴尬,羞涩一笑后也夹了一筷子到染青碗内,“姑娘,您尝尝这味道可好。”那日几人叙旧时,就免去了恩公的称呼,故而她与别人一样唤姑娘了。 一顿饭下来,最忙的人是玉儿,吃得最少的也是她,反观之,她倒像是个主人了。 染青嘴角的笑容变得很浅,刚与华谨对阵,甚耗心神,匆匆吃了几口后就想离席进内室休息,不想再来应付他们二人,可忽觉胸口发闷,四肢微软,竟是站不起来了。 不由大惊,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侧目去看旁边的南越尘,他神态自然,举筷优,并无什么异处。极力保持镇定,希望是自己想错了,可她的身体状况清楚,近日锦衣玉食的养着,除去心里烦乱,倒是没有不好的症状出来。试着再次动桌上的腿脚,可感觉好像已经挪一步都挪不动了。 心知是中招了,可南越尘此人性情孤傲,不可能会是使用这种下三流招数的人。 猛然抬头去看玉儿神情,见她嘴角含笑痴迷地看着身旁男人,心中一沉,这里寒玉不可能,南越尘不可能,那么就只剩下她了。 寒玉察觉了她的异样,疑惑地问:“主子,怎么了?” 染青苦笑,这下要不引人注意也难了,只见寒玉想要站起来查探,站到一半却突然跌坐回去,惊道:“这饭菜……” 南越尘神色大变,手中停了下来,“清然,怎么回事?” 却听玉儿在一旁笑道:“殿下,您不是中意姑娘吗?她们二人此时都中了迷药,您可以如愿了。”她的脸上笑容清甜,却没了以往的单纯,多了一丝妩媚。 寒玉怒喝:“玉儿,你恩将仇报!居然对我们下药!” 玉儿却是看都没看她一眼,依旧笑看着南越尘,眼中有着痴迷的爱恋。 染青无力地趴到了桌上,轻声道:“南太子,你何需如此做?我真是看错你了。”南越尘眼中闪过惊怒,冷了声音问:“你以为这是我吩咐的?” “不,姑娘你误会殿下了,这是奴婢的意思,与殿下无关,奴婢见殿下对姑娘痴心一片,故而想要成全殿下。”玉儿惊跳起来辩解,一脸的着急,深恐太子被误会了。 染青没说话,寒玉却怒了起来:“玉儿,你还敢胡言?此乃太子府,若没他首肯,你能拿到迷药把我与主子给迷倒?哼!小人!”不用问,最后一句骂的是某人。 正文卷 208.玉儿在哪 南越尘的目光没离开过染青的面目,见她看自己的眼中又多了疏离,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和睦关系,一朝消失殆尽。忽然大笑:“好!既然你们认定了是我做的,那就是我吧。清然,我对你已经快要着魔了,现在可真是天赐良机。” 笑声似癫似狂,却有着莫名悲意。 他站起了身,本还有暖意的眼眸已是冰冷一片,“玉姬,你擅自做主,回去自动领罚去。现在给我立刻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玉儿被骇的倒退了几步,脸上不敢相信,她明明是为了太子好,可……抬眼见太子的视线根本就不在自己身上,心念成灰,转身往外而走,却在走到门口时又回转身道:“殿下,玉儿不求其他,只求您若在心想事成后,可念起玉儿的好。”说到最后语声哽咽,眼泪滚落脸颊,扫过桌上趴着的染青,眼中闪过愧色,终究还是离开了厢房。 染青此时惊怒交加,她千算万算,日防夜防,也没有想到会被玉儿给算计了去。本还笃定南越尘对她不会强来,可显然刚才她所言激怒了他。不会主动使手段是一回事,机会送到他手上又是一回事,难保他此刻就不会乘人之危。 果然见他寒着脸走过来,俯下身把她抱进了怀里。寒玉秉着最后一丝力气想要扑过来去挡,可别说此时酸软无力的她不是南越尘对手了,就是功力恢复了也难过他几招,不过一个闪身,就躲过了她的袭击,而她人也倒在了地上。 “来人,把她送到别的房间去。”扬声而唤后,月嬷嬷立即领了人进来,视线下垂不敢乱瞄,只听寒玉怒骂声,越来越远。 染青心中暗沉,已经急的不得了,若他真有心强索,等坦诚相见时,她的小腹微凸定会被他发觉。软了声音说话:“越尘,不要!”希望此时的态度能够换他回心转意。 却见他眉目一顿,脚步却没停留,很快就进了内室。把人放于床内,他就坐在床沿盯看着,好一会才听他带了些伤感说:“我堂堂南绍太子,何时需要对个女人用此卑劣手段,你连这都不信我?” 从袖中摸出了玉瓶,打开盖子凑到染青鼻端,一股清香吸入,顿觉神志清醒了过来,腿脚还是无力,但也有些能动了,显然这是解药。不管如何,他现在的行为算是善意,染青没有说话,凝目看他,心头一震。 她居然在这一向高傲自信,城府计谋高端的男人眼中,看到了痛楚。她的怀疑,当真是伤到他了吗?第一眼见到他,满身的贵气,就知他不是普通人。之后皇宫里遇见,果然没有猜错,他是南绍太子,那尊贵的身份,适合他。再见时,她成了他的笼中鸟,他为了得到她,不折手段,杀了那么多人。 为见华谨皇后,邀他共茗茶,弹琴舞剑。九天之下,若他们不是敌对关系,或许可以成为朋友。可现在,他高高在上俯瞰,她是待斩的羔羊,若他想,就是没了那迷药,他也能得到她。 于她来说,进一步是深渊,退一步则是苦海,而她也没有选择后退的权利。尘世间,有太多的不可为与不能到,其实都是一种无奈。 “早些睡吧。” 淡漠的声音而来,接着就是脚步声远去。染青侧头去看,他的背影带了寂寥,嘴里犯苦,身为女人,她唯一可利用的也就是感情。希望她离开后,他能忘了她。 南越尘憋了一口怒气在心,忍着没有发泄在她身上,直到看清自己卧房前那抹身影时,上前一巴掌甩在了她脸上,直接把人掀翻在地,“玉儿,是谁给你胆子下迷药的?你的迷药从何而来?” 玉儿在地上吓得不敢起来,只捂着脸凄然道:“殿下,玉儿也是为您好,您不是喜欢姑娘吗?女人一旦被夺了身体,心自然就会在您身上了,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放肆,本太子的事也是你可妄加定夺的?哼,当初留你在府里,不是让你搞这些幺蛾子的,本太子之前的问话你还没回呢,那迷药是从哪得来的?” “是问张嬷嬷要来的,奴婢撒了个慌,说侍候殿下您,来点这种药助兴。” 南越尘眸光而闪,冷哼道:“张妈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玉儿急声解释:“不关张妈的事,是奴婢的错。”神色微微慌乱,显然对那张嬷嬷甚为惊惧,眼泪还挂在脸上,神情颇为楚楚动人。 南越尘摆手喝斥:“滚下去吧!别来烦本太子。” 等人转过回廊不见身影后,他轻咳出声,隐在暗处的黑衣人出现跪在脚边,赫然是那肖奈。他淡声吩咐:“严密监视这个女人。” ※※※ 染青在南越尘离去后,怎么也睡不着,脑中闪过无数念头,等觉有疲乏时,已是天亮了。手微微一动,察觉药性过了,她可以动了。就是因为长时间的不动,手臂和腿脚都是麻的,血液没有循环。 后来寒玉回来了,两人互相安慰一阵,此事算是有惊无险而过。这一整天,都再没见南越尘人,染青微微松了口气,她其实也挺怕再见时的尴尬。却没想到了夜间,那玉儿又来了,寒玉挡在前面冷声道:“你还有脸?真欺我们不敢动你?” 染青至此对她也没了好脸色,淡声说:“玉姬姑娘,我们要睡了,请回吧。” “姑娘,玉儿有件事憋在心里很久都不敢说,可若不说,心里实在不安。” 沉思了下,想看看她究竟要耍什么花招,于是道:“寒玉,让她进来再说。”可当寒玉刚错开身,那玉儿居然一个箭步跨进门,然后手一扬,就听寒玉一声惊呼,白色粉末扑面而来,本能的护住脸部,却还是被洒进了眼内,顿时视线一暗,还没反应过来,身上穴道被点,她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了。 染青怒喝:“玉儿,你用什么洒了她的眼睛?”她居然会功夫?怎么可能? “是石灰粉,暂时迷了她眼而已。不过,姑娘你应该担心下自己才好呢。”玉儿的脸上没了早前的哀戚之色,此时的她,笑得像毒蛇,隐隐射出的寒光,令染青有种熟悉的感觉,那是……杀气。 “你要杀我?” 玉儿咯咯娇笑出声:“宁染青,你果真很警觉呢,可惜晚了,今夜你非死不可。” 染青瞪目:“你不是玉儿!”到此已经是肯定句,并非疑问。玉儿一介孤女,如何会武功?她不信当初她能眼拙到如此地步,就算她看不出,那么沐泽和南越尘都是习武之人,怎会看不出呢? 只有一种解释,眼前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玉儿。 却见她眨了眨眼道:“我是玉姬呀,谁让你跑来与我争太子呢,若你不来,凭我手段,将来会成为太子妃,做这府里的女主人。” “太子妃?”冷笑出声,居然还在睁眼说瞎话,染青直截了当问:“既然来杀我,也让我死的明白些,真正的玉儿呢?” 玉儿似乎并不急,还鼓起掌拍了两下,却一脸残忍地说:“果然聪明,不愧是青妃娘娘!当初太后派我来的时候,特意告诫过我,对你定要小心谨慎。本来我还不会这么早就杀你,可你的眼睛出卖了你,深究的目光里有了怀疑,所以,你必须得死!” 话到此,她已经欺身上前,右手握爪向染青的脖子探来,看这速度也知武功很高。染青唯一能做的只是连连后退,可哪里快得过她,眼见那手已到了跟前,心中一暗,难道真是天要绝她? 忽见黑影一闪,在玉儿手伸到半寸距离前,她的脖子已被黑衣人给掐住。 染青一喜,居然是肖奈!她进了太子府后,再没见过他,是隐藏在暗中保护她的吗?沈墨的意思还是南越尘的意思?“肖奈,先点她穴道,寒玉眼睛被石灰粉给迷了,必须立刻清洗。”见他听令点住玉儿穴道后,连忙跑到桌边,取来茶壶中的清水,扶着寒玉坐下,自然肖奈已经为她解开了穴位,洗过几次后,终于可以视物了。 此时才把心思放到那处被制住的玉儿身上,“你是东云太后的人?”刚才她言语中提及青妃,又提及太后所命,看来十有八九是这样,想不到那太后手伸的如此之长,居然都到这太子府中了。 玉儿眼中惊疑不定,却闭紧了嘴不再说话。 染青再次追问:“真正的玉儿呢?她在哪里?”比之什么阴谋论,她更关心那个可怜的女孩,她,是生……还是死?心中隐隐有了答案,却想要明确的答复而已。 玉儿的嘴角浮起了嘲讽的笑容:“宁染青,真是虚伪,你不是猜到了吗?既然我在这里,那她还有命在?早在当初还在东云时,我就已经替代了她。” 什么?在东云的时候玉儿就已经……?胸口像是被人扎了一针,沉痛的闭上眼,本以为是一场救赎,没想到是害了玉儿! “哼,东云太后?玉姬,你还不知道吗?你的主子如今已经宫变失败,被禁在宫中了!”南越尘清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一袭银衫蓝袍加身,气度非凡。 正文卷 209.密谋 玉儿面露不信:“怎么可能?”得到的是男人的冷哼。她看了看他的神色,再看旁边阴沉的肖奈,问道:“太子是如何拆穿我身份的?”她是有意在太子没在府内的时候才来动手的,现在看来这是一个引君入瓮的局。 南越尘浅笑,没有回答她。要查她很容易,张妈那里他都无需去问,也知定不可能给她什么迷药,这个女人在撒谎,而肖奈暗中监视后就察觉她的异端了,步伐轻盈呼吸清浅,分明都是暗藏了内力。 当时他就让肖奈按兵不动,看看她究竟意欲为何?是有意刺探他太子府或者南绍国事呢,还是针对别的。哪知她却突然发难,针对的是染青,听她所言是想杀人灭口。哼,东云太后!手伸得太长了,居然一面让那二王与他合作,一面又暗派探子安插监视。 本还指望靠他们掀动东云皇宫局势,甚至还提供了影门部分精英为其所用。更是多次帮那太后暗杀秦天策,却每一次都功败垂成,亲眼目睹那场宫变,就知东云这个皇帝心机谋略高深,不可小看。幸而,之前借着太后与二王之人脉,让沈墨等人偷偷潜藏进宫内,这才能在那夜一举拿下凤染宫,把染青给夺过来。 故而,东云太后与那二王再怎么成事不足,倒也是给他谋了利,也算他没白走一趟。 “肖奈,把人带下去,好好审问,本太子要知她嘴中所有情报。”冷声吩咐下去,此女在太子府的目的究竟是何还没探出来,被她传出去了多少消息也不知,对付这种女刺客,影门有的是手段。 肖奈领命去压玉儿,忽然眼色一凛,抬手要去掐她下巴,可是晚了一步,血已经从她嘴角溢出来,接着身体软了下来,直往地面跌去。 染青看得惊骇,明明看到肖奈没有动她,如今突然倒下,难道是…… “主人,她牙中有毒药。”很显然就在刚才那刻,她已经咬碎了牙,服毒自尽了。此时气息未断,可明显毒入腹内,身体不自然的在抽搐,眼中浮现痛苦之色。 南越尘紧蹙了眉头盯着地上,即便肖奈不说,他也看出了是怎么回事。此类做法通常都是敌国奸细的手段,必要时为守秘密,就结束自己生命,因为只有死人才会永远的守住秘密。看情形,这个假冒玉儿的人,应该是个死士。 微觉纳闷,东云太后布棋能有如此远见,怎么会在那场宫变中输的如此彻底? 染青走前了一步,寒玉要拦,她摇摇头示意无碍,因为地上的女人已经将死,可能只剩最后一口气在。心中生出一种悲悯,她与玉儿长得极像,所以才能扰人视线,可真的像吗?却也未然,因为当初不过是一面之缘,印象中的脸面已经模糊了。 玉儿痛得已经眼睛模糊了,却依旧睁得很大,直直看着染青,心中感叹:她真的好美!难怪能得那么多人喜欢,就连……都说人在死前脑中会有许许多多的回忆片段,为何她却一片空白呢?努力去想某个画面,渐渐地唇角漾出一抹笑,眼睛终于闭上。 肖奈无声地把尸体带了下去,南越尘凝看了染青一会,迟疑地问:“你没伤着吧?”虽是关心询问,口气却有些生硬,昨夜之事还梗在两人中间。 染青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在玉儿突显杀气时,她并没有太过害怕,因为她笃定在这太子府内,南越尘的人必然会隐在暗处,他是如此小心谨慎的人,又怎么可能不暗中派人守着这里?果然,肖奈及时出现了。 并非是她聪明过人,而是连她都能发觉玉儿的变化,南越尘那么精明,怎么会发现不了? 这个突发事件,让大家心情都挺灰暗的,幸好突然宫中来传南越尘,他没多滞留就离开了,这让染青也松了口气。可能是该达到的效果已经有了,不想与他多作纠缠,现在她只需等待华谨皇后的决断了。 ※※※ “娘娘,王丞相求见。” “快宣!” 王鼎步伐匆匆,来得很快,进了殿内就也不顾忌地说:“娘娘请屏退左右,臣有急事禀报。”神色中更是极其肃穆,如临大敌般。 华谨立刻遣退了下人,疑惑地问:“王丞相,何事如此惊慌?” “娘娘,大事不妙啊!你可知那太子府内的宁姓女子是谁?” 华谨心头一沉,丞相是查出她身份了,直觉而问:“是谁?”隐隐感觉那个答案很不妙,难道那宁染青不是什么孤女吗?可尘儿与她说是在回程途中偶遇带回来的呀。 王鼎浓眉紧蹙,口吻肃正:“她是东云左相之三女,还是那东云皇帝曾经的皇贵妃,后被贬为青妃!是太子从东云皇宫掳劫而来的。” “啊!”华谨皇后惊呼,怎么会这样?尘儿居然做出这种逆天之行?这可是要牵连两国邦交的啊!怒叹:“尘儿太糊涂了!” “皇后娘娘,老臣以为,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而是要拿这个烫手山芋如何办?刚臣从殿前过来时,就得知军情来报,说西凉国兵犯我边境,臣觉此事蹊跷,那西凉国离东云较近,离我国较远,怎会舍近求远来犯?若只西凉一国倒也不惧,我国兵强马壮,定能打它个落花流水,可臣恐的是若此时东云国得知那青妃在我境内,也挥兵而来……” 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下去,可意思已经很明,华谨怎会不懂。天下四分,东云为最强,故而对那东云也做了详细的侦查与了解。知那东云皇帝乃非常危险之人物,此次尘儿以迎娶公主之名出使东云,主要就是想摸一摸水深程度。 她迟疑半饷才道:“本宫想那东云皇帝不至于为了个女人而大动干戈吧。” 王鼎却不如此乐观,他道:“臣派出去的密探回报,东云皇帝似乎二去东山祈福了。”华谨微怔,不明他是何意,“这有何不妥吗?”君王祈福祭天是常事,就是他们南绍也常会如此,得蒙天界庇护,方能国泰民安。 却听王鼎说:“依臣看,去东山是假,追寻那青妃是真。有传闻说那东山之行的皇撵,似乎是……空的。”说完,他捋了捋半长的胡须。 华谨浑身一震,眼中浮现不敢置信,她知以王鼎的谨慎,说出来的话必然是十拿九稳的已经让密探去查过了。他的意思是那东云皇帝冒着极大的风险假借东山祈福之名,实则暗中探查宁染青了,那若是真查到是在南绍太子府内,那……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虽了解自己那个儿子处事极其谨慎,且布局周密,可这也不能确保不会泄露了行踪。在此外敌来犯之际,再引来东云秦天策那头蛟龙,恐怕是他们南绍灭亡之时啊! 想到这里,华谨心里焦急万分,连忙询问王鼎是否有可行之法。王鼎忽然压低了声音上前两步,凑到皇后身前说:“娘娘,那个女人已经没用了。” “丞相的意思是……”她伸出玉掌,轻轻做了个手势。 “万万不可。”王鼎摆手阻止,“宁染青若在我国境内死了,那么就是给了东云皇帝最好的出兵借口,他会倾朝而出,一举攻打我朝。” 华谨脸色变得很难看,豁然站起,走至床边压抑呼吸,半饷才平复下来,是南绍到了国难当头的时候了吗?“丞相可知,在那宁染青进太子府的第一夜,就与尘儿一同弹琴舞剑,第二日本宫本与尘儿约好了共进膳,可他迟到了,只为了留在府里为她画像。据报,他府中有一姬妾为帮其达成宿愿,给那宁染青下药,可尘儿却没动她。后又传刺客出现,尘儿又是第一时间保护了她,这许多件事,无一不让本宫忧心那。” 当一个男人明明对那女人钟意,却不舍碰她时,就代表他是真的陷进去了。从那宁染青来南绍第一天,她就开始一直心神不宁,觉得可能有事要发生。果不其然,事情居然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若以她原本心性,对这女子必然是除之而后快,以绝后患。 可现在,她长吸了一口气,低目凝视自己精心保养的长指甲,心中暗叹:除去丞相的那层顾虑,尘儿若知道宁染青身死,可能也要发狂吧。 这可真是她参政以来,碰到的最为棘手之事,潋去心神,语声冷冽:“丞相快为本宫谋划,到底应该如何处置这件事。” 王鼎道:“臣有一计,可解决所有问题。”华谨挑眉,看他一副胸有成竹之态,不由问道:“是何计?快快道来。” 王鼎老成持重地微眯眼道:“那宁染青不是哀求娘娘放她离开吗,自当成全于她。可据闻此女极顶聪明,故而得让她不会回东云,免得回到东云皇帝身边成为一把利刃。” 女人,有时候会是一把好的武器,因为有华谨皇后的先例在,他绝不会轻瞧了女子。 正文卷 210.出征西凉 华谨也是一点就透之人,明白丞相的顾虑,可是,“她从我南绍离开,怎么可能不回东云求救呢?”她若是青妃,肯定是想最快时间见到皇帝了,之前她说她有心上人了,恐怕就是讲那秦天策吧。 “有一个办法能保证她永远都不会去见东云皇帝。” “什么办法?” 王鼎似乎有点难以启齿,略为踌躇,终究还是压低声音道:“如今乱贼流寇满地,到处都是没有王法的人,她一介女子孤身上路,万一遇上贼子,被……”其中意思不言而喻,华谨皇后脸色微变,却仍然凝神听他下。 “那她还有什么脸面再回东云?她是被路上没有名姓的乱贼害的,流浪天涯也好,含羞自尽也好,都与我南绍再无关系。”一般女人遇见此类情况,恐怕多是羞愤自尽吧。 “如果此计不成,让她给侥幸逃脱躲过了,臣还有一计,可乘她逃出去后,派人暗地里跟踪,等到人出了南绍边境,那批探子扮成西凉人,然后……”王鼎比了个杀的手势,“于是,这股火引到了他国,我朝则可收渔翁之利。” 华谨皇后眼神复杂地连连闪烁,前一计甚毒,毁了一个女子的清白,后一计却是注定她得死。眼前浮现宁染青从容淡然的样子,心中暗叹了声可惜,这样的红颜,终究是祸水那。 等王鼎离去后,有侍女想要走进来收拾茶盏。却被皇后一声怒喝:“下去!”接着蓦然转身,抓起桌上的东西就往外砸。精致的翡翠盒子飞过来,“匡当”一声砸在侍女的脚下,碎成一地,侍女吓得立刻退了下去。 宁染青,东云的青妃! 我辛苦扶持而上的南绍,好不容易成为泱泱大国,怎可成为你指下的弦,要拨就拨!我又怎会让你毁我国与家,还有我尘儿?所以,宁染青,你别怪我心狠! 那方,皇帝的议事殿里,武重臣在堂下,而南越尘也在其中,正在商议如何对敌那西凉国突犯边境一事,竟是谋策了一夜还没得出决断。南越尘双眉紧蹙,心中思虑翻转,西凉国此举大有蹊跷,可的确是大军压到他南绍边境了,事实俱在。 南绍皇帝沉吟而问:“诸爱卿如何看?” “臣以为,应以和为贵,不妨派使者试着先与之谈判?” “尚书大人所言甚是。”一干臣全都附和出声,可武将却不然,有人出列愿带兵前往边境御敌,一时之间争论不休。 南绍皇帝怒喝:“都给朕闭嘴!难道就没有一人出个可行之法吗?”说完,目光扫向底下众臣,最后凝在太子身上。南越尘抬头迎视,直接走出了列:“父皇,儿臣请旨领兵,敌犯我朝边境,我南绍岂能就此却步?为扬我国之君威,儿臣会带着南绍的铁骑重踏西凉。” 语声慷慨,从容不迫,带了某种稳定人心的激扬,原本争论的武重臣,纷纷不敢再议。南绍国无人不知,太子殿下谋智过人,且勇猛无敌,若他带兵反击敌国,定能振奋人心。 南绍皇帝眼中浮现了笑意,他本意就是如此,焉有敌国欺到头上了还有求和之理。“好,太子听令,朕命你领十万大军前往边境抵御外敌,即刻启程。” “儿臣遵旨!” 从殿内出来,南岳尘手中握着虎符,心中却是涩然。原来在他进宫之前,百将已经听令在外,而十万大军齐集而备,只等父皇旨意而下,即刻动身。他知道,父皇分明是有意让他建功立业,且把兵符交与他手。 可,他居然连与她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想过把她一起带着去边境,以他手段,暗中在军营里藏个人不是难事。可此去是打仗,必有他顾及不到的地方,若有个什么损伤,他可是要悔死的。而且,若按沈墨所说,秦天策假借紫狼身份差一点把人夺回,不难保证他可能会潜藏进军中再来夺人。 故而,没有任何地方要比他南绍太子府更安全了!他已让肖奈飞鸽传书给沈墨,速带影门所有人来怀安,务必要把他太子府守成铁桶。 他要他的清然,在太子府内,安全的等着他凯旋归来!他有信心,打西凉算上来回行程,至多三月时间,足矣。 怀安城门口,旌旗遮天,战鼓擂动。百姓纷纷驻足而望,看那远处马上缓缓而来的太子殿下,此时他一身崭新的银色盔甲在身,英姿煞爽,夺目的让人离不开视线。 南绍皇帝与华谨皇后也在列,他们来为亲儿出征送行。一杯送行酒奉上,万千注视下,南越尘浅笑着端过,一饮而尽,然后把杯子砸于地下。举起手扬声而吼:“南绍无敌!吾皇万岁!” 十万军士一起高喊:“南绍无敌!吾皇万岁!” 只是简单的两句振奋军心的话,就可让人抬头仰视,光芒无法遮掩,他本身就有着君临天下的气度。华谨凝视着耀眼的儿子,心中满满自豪,低声嘱咐:“尘儿务必以己为先!母后在宫里等你凯旋!”但凡上到战场,总有死伤,她不要她儿为功而激进,南绍的路已为他铺好,即便是没有战功,他也会是当之无愧的下任君主。 南越尘抿唇而笑,点点头转身再次上马。 身后旌旗飞扬,他深看了一眼身后的国都,没有人知道,他其实看的是他太子府方向。她应该也知道他要出征了吧,会……为他担忧吗? 他有一种预感,可能到那边境之地与西凉国对上,极有可能遇见他真正的对手——秦天策。这也是他为何自请领兵的原因,哪怕还未到天下**的时机,可却迫不及待要与秦天策有一战。只因,她的心在那人身上。 秦天策,这一回若你再落我手上,绝对是拿你首级到她面前,让她心死。 唯有死了的心,他才有机会一点一点缝补,从此以后,她的生命中只有他一人。 清然,等我回来。 迎风拔剑,高吼一声:“出发!”马蹄人群,缓缓而动,仿佛沉睡的天地醒来了,隐隐震动,牵起一阵黄土飞扬。 从这一刻开始,边境的黄沙即将被热血浇湿,血腥味即将覆盖整片平原。 大军出发时沸腾的呼声震天,连城中的太子府也隐约可以捕捉得到。 寒玉站在院中侧耳倾听许久,终于兴奋地跑进里面笑起来:“主子,南太子出征了!”先前有传讯回府,她还没信,怎么可能会在太子连夜进宫后,第二日就说要出征呢。可此时听来,应是不假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此时是我们逃离的大好时机啊。” “不,寒玉,莫急!”染青淡然摇头,凝目看向窗外那株腊梅树,花骨朵都已经开了出来,小小的黄花,迎风傲立,是入冬了吧,难怪天气如此寒冷。 寒玉大急,忍不住上前拉住她衣袖道:“主子,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目光转向她小腹,肚子很快就要看出来了,代表着她们越来越危险了。 染青回过头来轻声道:“南越尘离开的看似匆忙,可以他心性,会不作万全之备?否则他如何能安然而走。恐怕守在这四周的人不在少数,光凭我们两个人,就算我定再好的计,也难逃出去。” “这可如何是好?”刚刚的兴奋一下泄了气,情绪低落下来。 染青却道:“一个字,等。” 华谨皇后,箭已在弦,该是你出场的时候了。之前忌惮南越尘,现在他一走,恐怕这皇后再不会隐忍下去。本来担心华谨会对她起杀心,可那次见面后笃定了一件事,为了他们的母子情分,她会选一条更好的路。 比如,放她走! 寒玉不知她心中所念,只觉前路迷惘,不知何时才能摆脱如此困境。耳边传来主子疑惑的声音:“先不谈这,此次西凉突然进犯南绍,倒是有些蹊跷。”西凉这个国家有些令人不解,明明兵力不盛,却缕缕喜欢派兵骚扰边境百姓,引起战乱。 可它一向都是欺东云边境之地的,如何会舍近求远到这南绍来?忽然心念转动,忍不住惊呼出来:“难道……”会是吗? 寒玉看她神色突变,细究之后,想到了一处去,不由一喜,“难道是主上来了?若这是主上引西凉兵来,他定知道您在这里,这样好了,我们可以得救了。” “寒玉!”染青轻喝出声,“我早说过,莫再提他!”吓得寒玉立即噤了口。 “他来了又如何?若这场战争是他发起的,那么将会有无数无辜的士兵命丧马蹄之下,每一条鲜活的生命,有西凉的,有南绍的,可能还有东云的,他们都是因我而死。” 寒玉怔愣在原处,看着那单薄的背影,是那般的凄然孤傲。见她顿了顿后,又徐徐道:“这一世,我自以为聪明,其实却是最最愚蠢之人。我不想再见他了,只想一个人带着孩子安安静静的活着,这样就足够了。” 余音散尽,屋内寂静无声。 正文卷 211.避躲 寒玉上前两步,看着她的侧面,神色淡然,可目光里的悲哀,瞬间淹没了她心口的酸意。她终于明白,主子爱主上入骨,却也正因为如此,没有办法原谅他。低下头,睫毛颤动,坠落泪珠,轻声道:“主子,无论你有什么决定,寒玉会永远陪着你。” 仿彿是,快融化的冰层被最后的一锤子凿穿了。 染青惨淡的容色蓦地一动,猛然回身一把抱住寒玉。当一个人准备孤注一掷的时候,其实也是最脆弱的时候,她急需要其他人的肯定和支持。 寒玉也紧紧搂住她,咬着唇,忍住哭泣。 心中发誓:若生,则同生;若死,则同穴。她会陪着主子,逃得远远的,没有东云,没有南绍,没有其他纷争,只有宁静安然的生活。等孩子生下来,她们两人一起抚养。 自从认识主子后,她从她身上看到了许多东西,比如:人其实可以为自己做主,人其实可以畅快地哭,大声地笑,人其实不但可以有理,还可以有情。 此情意义广泛,但都可归结为爱。主子对主上的爱,主子对孩子的爱,以及主子对她的爱。主子就像是那天上抓不到的风,却愿意伸手拉她一起前行。 窗外冬日的艳阳推开左右的云层,毫无保留地将光芒洒在她们身上。似乎连它都明白,这两个弱小的女人,需要力量来支撑着走下去。 等待,是她们接下来唯一可以做的事。太子府内一切正常运行,除了南越尘没在府里,其他一切照旧。一直等到晚上,染青知道今天华谨皇后是不会来了,心中说不焦虑是假的,毕竟把命运交托在别人之手,这种感觉太空泛了。 但在确定华谨是否会出手前,她不想妄动。当初沈墨那里一次次的突围没成功,已经是个深刻的教训,她为了宝宝和寒玉,再不能鲁莽行事。 终于,第二日天刚亮,华谨皇后来了。 轻车简行只一辆马车,没带太多人,除了海公公随性外,也就几个宫女在侧,马车没停歇,直接驾进太子府内,到了染青厢房门口才停下。因为是皇后,自然没人敢拦。 染青心头巨跳,极力控制着脸上不动声色,拉着寒玉一起向她行礼。感觉到华谨的目光在她垂了眼的脸上审视了好一会,才淡淡让她起身。 今日的华谨装扮依旧华丽,眉目中少了凌厉,多了些温和,“宁姑娘,前几日你跟本宫请求的事,本宫考虑过了,既然你无心留在我儿身边,也无意勉强。今日就是来送你出城的。” 染青心中狂喜,忙跪下感激道:“谢皇后娘娘成全,民女铭感于心。” 头顶的目光又带了某些审视意味,只听她道:“随本宫来吧。”两人连忙起身,昨夜就让寒玉收拾了些简单衣物在包袱里,故而现在也无需再整顿了。 海公公伫立在门外等候,见皇后走出来,连忙上前去搀扶。可当染青与寒玉紧跟在后而出时,忽然黑影一闪,五六个黑衣人挡在了跟前,为首的正是肖奈。 华谨面色骤冷:“放肆,你们敢挡本宫?” 肖奈单膝跪地恭声道:“请皇后娘娘恕罪,殿下离开前吩咐属下要守住这里,不让她们可离开太子府半步,并且责令属下飞鸽传书给门主,让他立即带影门众人过来看守太子府。” 华谨的眉眼中有了厉色,唇角浮起冰冷的笑:“肖奈,你莫忘了影门是本宫一手栽培出来的,就是沈墨来了,也得听本宫的!让开!”最后一声喝斥,令在场所有人都震慑,这才是一国之后真正的威仪。 肖奈没有动,却也没起身,因为,他不敢动!早就听头说过,影门真正的主人是皇后娘娘,当两相冲突取其一时,必须无条件服从皇后。 华谨见状收了怒意,转而浅笑着说:“看来也是个通透的奴才,肖奈,本宫命你送宁姑娘二人出城,这是本宫的令牌,如有敢挡者,”说到此处顿了一顿,“杀之!” 染青听得心头一跳,明明她的口吻很轻,并没有杀气,可是说出最后那两字时给人毛骨悚然之感,她看到肖奈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此言其实就是在警告他,不要妄想阻碍,否则他的下场就是死。 与华谨匆匆只见两面,第一回看到了她心思周密与城府深沉,这一回看到了执权者张弛有度的震慑力,难怪这个女人可以插手南绍朝政,且不被南绍群臣指骂,最起码无人敢公开批驳于她。 “属下遵命!”肖奈只能应下。 华谨回身微笑着对染青道:“既然这样,宁姑娘,本宫就不送你们了,有肖护卫送你们出城,想必无人敢再拦。” 乘的是皇后那辆马车,驾车的人是肖奈,一路顺利的出了太子府,在怀安街头奔走。车内气氛凝结,谁都没有说话,只静听着车轮滚动的声音。 这个马车不止华丽,空间也很大,两边的窗格是用流苏做了帘子遮挡,故而不用去掀开也能看到外面的景象。这的确是往城门口的那条路,当马车停下时,她们已经看到了黑砖城墙,心率跳得快了起来。 有兵士在问:“出城凭证有吗?”怀安城有规矩,但凡队伍大到马车行列,就得依出城凭证才能出城,对百姓进出相对要松散些,只需在规定时间内就可。 因为人坐在马车里,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只听过了没一会,换了一个比较老成的声音恭敬地说:“大人恕罪,下面的人不知是皇后娘娘的令牌,耽误大人办事了。”然后就听到城门开启声,马车再次滚动起来。 主仆二人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们出城了! 走过大约一刻钟时间,马车再次停下,肖奈在外面道:“下来吧,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还得回去复命,后面的路靠你们自己走了。” 染青微愣,此人寡言少语,可这两句话似乎带了深意。 从马车内下来,就见肖奈从怀内摸出了一个布袋,冷声道:“这是地图,你们……保重!”目光扫过寒玉的脸,只顿了一秒随即移开视线,坐回了马车辕上,一声轻喝,马就开始跑起来,往回程的路而去,再没回头。 两人目送片刻,抬头凝看那远处的城墙,依稀可模糊看见城台上的兵士,恍恍惚惚,宛如做了一场梦。而这个梦太长了些,从踏进东云皇宫,经历众多磨难,再被劫持出宫,一路辗转到了南绍,现在终于脱离了一切桎梏,重回了江湖。 头顶是不算太烈的太阳,前路是茫茫的黄土大道,却是通向自由之门。 耳边是寒玉不敢置信地惊呼声:“没想到那皇后会真的把我们给放了,还特意送出城门。”染青却笑着摇头,“唯有这样,才给世人一个凭证,我们是自己从南绍都城离开的,从此宁染青的生死与南绍再无关系。” 寒玉愕然:“主子的意思是……” 染青却没解释,看了眼手中的布袋,翻开来却有些惊讶,里面的地图是一张天下各界的版图,而南绍境内较为详细,除去地图还有一些银票在内,这倒是浪迹江湖绝好的东西。 寒玉感叹:“他倒是想得周到,居然还给咱们备了银票。”本身两人在太子府内可说身无分,夜里收拾包袱时,简单衣物外,只能拣一些轻便的首饰。可这些东西中看不中用,看着名贵,到用时还是个弊端,万一南太子得知她们离开的事,必然会派人追踪,这些首饰一旦流出,可能就是最好的追查路线。故而只能藏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但染青却对寒玉所言持了保留态度,肖奈的举动有些异常,只有一种可能,华谨皇后在做戏,而肖奈其实早就听她指令办事了。最后他离开时的那句暗含了警告的话,可能也算是念在旧情上的提醒。 深吸一口气,道:“寒玉,我们回城。”为了腹中的小生命,她必须小心再小心。 重回怀安城后,染青和寒玉在人群中穿行,东家摊子西家店的,怀安的街头摊贩很多,将近逛了有一个多时辰。见时机差不多时,两人拐进了一家成衣店,选了长衫进里面去换。估摸是碰上集市了,今天店里人潮很多,谁都没有注意,进去换衣服的两个女人,没从里面再出来。 到傍晚时分,城门即将关闭时,一个灰色长衫男人急急忙忙赶着出城,城守士兵惯例询问了一番,见没什么异样就放行了。他往前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的路,看到等在路口的身影时,他笑了起来。 几步走上前,轻拍同伴的肩膀。 “主子,你可来了。”没想到路口那人一开口说话,声音却是个女子。 灰衫男人笑着道:“等急了吧,寒玉。” 正文卷 212.破毒计 原来这两人正是染青与寒玉,这回她们不是普通的改装,而是连容貌都改变了,从外形来看,她们就是两个地地道道的男人。 这还得感谢肖奈的,他给的那个布袋里,除去地图和银票,在布袋里面的夹层中藏了两个人皮面具。若换了以前的染青,她是绝对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东西出现,可亲眼见到紫狼所带的之后,就知天下间无奇不有。 进了成衣店后厢,两人按上面具,肤色改变,轮廓上也有了大致的变化,只需再在神情上伪装,更笨就认不出原来的样子。据染青估计,这是肖奈有意留的一手,应该没有给华谨皇后知道。他虽然是满手血腥的杀手,可他的内心深处却是个讲情义的人。 以防万一,就是这样改头换面了,染青依旧决定两人分开行动,故意错开了时间出城。这一次,她们是真的离开怀安了。 因为已是傍晚了,故而得加紧赶路,争取能落脚在城镇或者村落上。毕竟两人都是女子,走夜路极不安全,餐风露宿的日子不是没过过,但能找到片瓦遮挡总要好些。 地图上有标注,往前五里就有一个小镇,只要加快脚程,应是能赶到。没过一会,天就黑了,已经入冬,到了夜里更是寒凉,寒玉习过武还好,可染青却不行,嘴唇都冻得发紫,只能脚下不停,才不至于冷得僵掉。 勉强走了四五里路,一片漆黑,一点星火都看不见,只有簌簌的风声和树影子。 寒玉忍不住心中焦虑问:“怎么还没到?”她们已经走了这么大段路了啊,要是有镇应该能看到灯火。染青蹙眉看了看四周,“这幅地图应该是商人的手绘图,不比军图那般精准,方向和距离都是大概。我们再往前走走看,应该不会相差太大。” 其实她的脚已经走得有些麻木了,虽然肚子还没有大到挺起来,但是现在这样的费力行走,对她来说也是一种体力消耗。加上两人为了在城中掩藏行踪,一直没顾上吃东西,到现在可谓是饥寒交迫,却只能强忍着继续向前,这样乌黑的地方,不说有什么毒蛇猛兽,就是安全地呆一晚上,也得冻僵不可。 明知道出逃很困难,可是逃出来后的困难,甚至比之前还要过之。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互相扶持着一点一点地往前走。 记得那时与南越尘一起进怀安前,确实有个傍山的小镇,耳边能听到山道中的冷风在呼啸,穿梭山石间引出诡异回响,应该是离小镇不远了。隐藏在黑暗中晃动的草树,犹如狰狞的野兽,不知何时会扑过来,令人觉得寒颤。 只听寒玉往前一步走在前面,手紧紧拉住染青道:“主子,我在前面探路。”染青轻应了声,心口温热,逃亡的路因为有寒玉作陪,她才不会寂寞和脆弱。前头比自己矮了半头的女子,其实也很害怕,握住她的手冰凉之极。 两人咬牙前行,不知走到了哪处,路面开始不平稳,坑坑洼洼的一脚深一脚浅,走得更为艰苦,在弯弯曲曲的道路上走了半个时辰,已经是气喘吁吁,不得不再次停了下来歇息。 夜更深了,现身出来的明月被山体与高树遮挡,若隐若现,大片树木的黑影让周围显得更为阴森。这时两人心头都很沉重,明显是走岔路了,好不容易出了牢笼,却没想到一开始就出师不利。 再不能走下去了,两人决定停下来生火取暖,黑夜里未知的危险无处不在,继续走下去,可能会越走越深。寒玉想去旁边拔些干草,染青拉住她,用粗布裹住她的手,防止被些锋利的草叶子给割伤了。堆整了些后,正准备用火折子去点,染青忽然一手按住她,“嘘!”示意禁声。 在离她们有些距离的地方,看到了微漾的火光。“主子,那里有人!”话出口也觉不对劲了,如此荒郊野外怎会有人?心中立即紧张起来。 染青面色肃穆,刚不过是无意中的一瞥,看到那处火光时直觉制止寒玉点火。就算没有肖奈的示警,她也不会真正去相信华谨皇后这人,假如她暗中派了人跟踪,在城里失去她们踪迹后,那么势必会在所有路口关卡处设下埋伏。 “主子,不如我去探一探,看看是何人?” “不行!”她想也没想就拒绝,“我们不能分开。”到了现在,她绝不能让寒玉一人去冒险。两人蹑手蹑脚潜入丛林,越过茂盛林木到了近处,火光比在山道上看见的要旺许多。已经可听见说话声了,于是伏下身子藏在草丛里,竖起耳朵。 “我们从早上守到晚上了,怎么还不见那两女人过来?”粗犷的声音出自其中一个胡须男人,篝火旁还有两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身旁是酒壶和干粮,还有三把打磨得锐利的剑横七竖八放在地上。 “等的是我们?”寒玉凑到染青耳边小声问,染青眯着眼没说话。 其中一人笑着道:“都说是女人了,脚程哪有咱们快?就她们那种小步子,恐怕还有一会才可能走到这呢,而且天这么黑,吓都吓死她们了。” 正大口仰头往喉咙里倒着烈酒的男人似乎是这群人的老大,沉声道:“别废话,上头让我们等在这,就等着。” “老大,会不会她们没走这条路,那岂不是咱们在这白等了?” “少废话!”老大狠狠扔掉空了的酒壶,恶声道:“她们不走这条路最好,走其他的路自有别的人守着,找不着人也跟我们无关。” 忽然有人站了起来,踢开空了酒壶,大声骂道:“那群没用的东西,在城里跟两个女人都会跟丢,最后这担子落咱身上,害我们深更半夜的在这里吃北风。” 老大冷哼了一声道:“他们那群人吃惯了皇家饭,哪有我们这些吃惯江湖饭的人警觉啊,真是白白浪费粮食,钱还拿得比我们都多。” 躲在草丛里的两人,听到此处也是明白了,寒玉紧紧握住染青的手,幸亏刚才主子警觉,若点了火定暴露了她们,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听这几人口气像是江湖人士,这种人别的不会,下三滥的功夫一流,防不胜防。 还在寻思,那头几人又在讨论了。 “老大,上头下的那个命令作数吗?”“什么命令?”“就是让我们……你懂的。”三个男人同时淫笑出声,不用想也知道那三人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染青惊怒交加,华谨此计可真是够毒! 捏了捏寒玉的手,使了个眼色,悄无声息地退了回来,一直退到百米之后,寻了块大石挡住月光的地方,才蹲下来靠在石头上。 “主子,看来我们得尽快改道,这处走不通。” 染青苦笑:“你也他们所讲了,不止这条路,是每一个路口都被人守了,此路不通,别路也是有危险。”这恐怕在华谨找上门前就已经安排好了的,只等她们出城就执行命令。 “那可如何是好?”这躲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天一亮,那些人就会发现她们,一样是要遭难。染青想了想问:“寒玉,你能看出他们那三人的武功如何吗?” “除去那个老大,其他两人武功平平。”习武之人自由一股气,刚才三人除了老大的内息沉稳外,其余两人都呼吸急促,吐气浑浊,应只是二三流的功夫。 “那凭你的武功,能打得过他们吗?” 寒玉咬了咬牙,下定决心道:“主子,无论如何我都会绊住他们,然后你一个人跑过去。”染青却摇头,“不,还没到这地步,我只问你能赢过那老大吗?一对一。” “一对一的话,奴婢有信心可以赢。”这回寒玉讲得肯定了些。 “好!跟我来,我们走远些,拔点藤蔓。” 搜罗一圈藤蔓后,两人悄悄潜伏回到那边篝火处,见那三人隐隐有困意,只让一人守着,就躺下准备入睡了。稍稍走远一些,把刚才的藤蔓绕在四周的树枝上,向外延伸而去,一根接着一根,换个方向,再绕了两根,这才重新回到原位。 三更时分,躺下的两人打起了呼噜,而守夜的那人也在打瞌睡了。忽然间,一个不寻常的声音传来,那人从草地上跃然跳起,大喝一声:“谁?” 这一喊,把比较警觉的老大给喝醒了,坐起身仔细倾听四周风声,没觉异样,嘴上骂道:“咋咋呼呼的干什么?”男人挠了挠头,被老大骂了也不生气,只呵呵笑着道:“可能是我听错了,好像有树动的声音,还以为是那两个女人来了。” 地上闭目躺的另一人调侃:“定是三子性急,急着想要会那两个女人,要真急你就去找找呗,只是你一个人吃得下两个吗?”引得老大笑了起来。 那个叫三子的人给说得脸上一红,怒道:“谁说我吃不下了?你等着,我这就去四周探风看看,抓到了定让你们看看我雄风。”说完“腾腾腾”地就往树丛里走,走了一段后又听到树动声,心中一兴奋,心想不会真让他给碰着了吧。 于是再不停顿改走为奔,那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就在前方,更加肯定了他之前的猜测。 正文卷 213.拼死 不知不觉离篝火处走得远了,看到有个矮小的黑影在跑,看身段就知是个女人,大笑一声,冲了上去。夜风凛凛,野兽般的兴奋被挑起来了。忽然脚下一绊,人往前头栽去,落地那刻脑后一疼,只听断裂声在耳,等反应过来时,才知那声音来自他的脖子。 染青从夜色中走回,冷声道:“寒玉,干得好!” 乌眸凝视地上那具尸体,这个人恐怕到死都不明白怎么就中招了。寒玉丢掉手中的木棍立即站起来,挡住她视线道:“主子,别看了。” “我没事。”话这么说,可手却在颤抖而且冰冷,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杀人,见过那么多生死本以为会从容,可这次不一样,是她亲手设计与策划,并亲手布置,虽动手的是寒玉,可这个人其实却是她杀的。 闭了闭眼后,沉了口气,才道:“走,不知道同样的方法还会不会有效。”另外一边还有两个贼人在等着,一旦发觉这个人久没回去,势必要出来寻。 另一头篝火处,老大本躺着的,忽然想想觉得不对劲,一脚把另一人给踢醒了,警觉地问:“三子去了这么久没回来,这事有蹊跷。”侧耳细听,听不到四周有一点人声,只有簌簌的风声在呼啸。 “老大,不会三子真遇见那两女人了吧,然后追出去吃独食了?”不是他胡乱猜测,这老三一向好色,这事是他会干的,刚才还跟他贫嘴呢。 “等等!”老大猛地起身站了起来,“东面好像有动静!” “可三子走的是那边啊。”他指着相反的方向,到这时也察觉到诡异了,如果是反方向,三子势必是要重回他们这边啊。 老大沉吟了下,当机立断道:“老二,你走三子那边察看,我去东面看看,究竟是谁在装神弄鬼?若有消息立即发警界信号。”自持艺高胆大,就算真碰上了那两个女人,对付起来也绰绰有余了。 两人分道扬镳,往两个方向深入。一直强自闭气躲在草丛里的两人对视了一眼,出现了两难局面,居然两个人同时离开分头行动,而不是如刚才那样只一人,故而前一个方法不能再用。并且有了那叫三子人在前警戒,他们二人定会小心为上有了防备。 染青衡量了下形势,刚那老大也说了发现不对就发出信号,如果不把他引得远些,恐怕两个人聚在一起更难对付。微迟疑,就凑到寒玉耳边细语对策,她去引开老大,而走另一边路的那人相对薄弱,寒玉也较容易解决,完事后再回来救她。 此举风险极大,可也是最好的办法,从弱到强各个击破,这是制敌上策。可寒玉却怎么都不肯,从那老大气息来听,她都没把握能定赢他,何况是主子!拼命摇头,可是染青用力捉紧她的手,眼神坚定,唇瓣无声在说:没的选了! 是啊,没的选,这是她们的生门,只有闯过这里,前路才会平坦。过不去,她们只有死路一条。寒玉强忍悲恸,无声道:“主子,一定要等我!”硬了心背转过身就往那人方向跑去,步伐急切,眼眶里的泪却止不住往下流。 手背擦去眼泪,她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时间就是命,她要做的就是在最短时间内把那人杀了,然后回头去救主子。 染青往老大的方向而去,沿路拉扯藤蔓,成功吸引了老大的注意。藤蔓扯得很长,她的牵动会带动每根树枝摆动,黑暗里看着就像是树在动。但藤蔓长度毕竟有限,随着老大的步伐变快,染青几乎追不上,她走的路线是与他平行的。 忽然脚下踩到干枝,“咔嚓”应声而断,她立即丢了手中藤蔓,转身就跑。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她来不及把那贼老大引到更前面了,他必然是发现了这方动静会追她而来,她现在除了跑别无他法。 不过跑了一段路,就听到身后脚步声传来,而且越来越近,脑中思索着万一被追上,该如何消耗有效时间,等待寒玉的救援。耳边传来一道劲风,心中暗道不好,直觉往旁边避开,却仍是被那股力量给带着往前栽倒。胸腹落地霎那,她用手挡住腹部,且尽量侧开身子,避免肚子直接碰触地面。 就这样,仍旧感觉腹部一阵极痛传来。 下一秒,她已经被人给制住,贼老大叱喝:“你是谁?” 染青脑中电光一闪,她现在是男装,又带了人皮面具,暂时可以用此来混淆视线。连忙装作害怕之极的畏缩状:“大侠饶命!我本是想去前面五里镇的,可路经此地时因为天黑迷路了,越走越害怕,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大侠。” 身为江湖人士,该有的谨慎自然会有,断然不会因为她两句推托之词就信了,贼老大把染青给翻转过来,就着月光仔细看她的面貌,见与上头给的画像一点都不像,却仍觉有疑道:“深更半夜还赶路?是有多急的事要去镇上呢?”光这一点就很蹊跷,即便再急也不至于走夜路,若有武功还能胆大一说,可明显此人是手无缚鸡之力。 “不瞒大侠,实在是家中突然有人病故,不得不连夜赶回去奔丧啊。”说到此处,染青声音很是哀戚,像是却为痛失亲人而苦。见贼老大没再逼问,只是审视地看她,心中忐忑之极,不晓得这番胡诌之词能否骗得过去。 忽然他改用一手禁锢住她双手,另一手向她面前探来,莫名大骇,强烈的不祥感觉,而那手没碰上脸面,而是直接探往她脖子喉结处,顿时浑身僵硬。只这一个动作,她就知此人是想查探什么,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构造区别,外貌与衣着可改,可人体构造如何能改。 贼老大手下摸到一片光滑细腻肌肤,而那处柔软无喉结,顿时狂笑出声:“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真被我陈山给抓住了。这易容术倒是精妙,从外表看一点都看不出是女子!”当他发现此人是女子时,就认定了是他们要等的人了。 染青到了此时,反而镇定下来,笑道:“陈大侠是吗?天寒地冻的,何苦做这种苦差事?” 陈山狂言:“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今夜给我抓到你,就是大功一件,呵,以后有的是机会吃香喝辣的。”光那赏银就可让他们几人花上一阵子了,他们是拿钱办事,替人消灾。 “陈大侠不想知道你兄弟在哪吗?” 陈山一愣,只稍一联想就知不对,怒问:“刚才是不是你在做手脚引我三弟出来?你把他怎么样了?”他们三兄弟闯荡江湖多年,比亲兄弟还亲,有种不好的预感,他那三弟可能遭了不测。 染青冷笑出声,话意却不明:“他自然是被我给活捉了绑在某处,陈大侠若惦记你兄弟的命,就先放开我吧。”给他这样压着,实在难受,肚腹的挤压已经令她觉得疼痛。 却不知她这一笑,虽戴了人皮面具换了容貌,可眼睛没法遮掩,那波光灵动顿时让贼老大陈山给愣了神。想起那画像上之女美若天仙,竟有了一窥容貌的念头,虽听她说把三子给抓了,想来暂时也没什么危险,等见了她真面目确定是画像中人后,再逼她口供不迟。 扬手就要去摸她耳后人皮面具接口处揭开,没有发觉身下之人眼中闪过精光,手还没碰到,只觉脖后一痛,顿时血喷出,后知后觉去摸脖子,满手鲜血。下一秒斜过来一脚把他给飞踹在地,翻个身才发觉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矮小男人,一道光射来,那人手中握了把匕首,是刀刃在月光下的反射光! 陈山忍痛飞身而出,朝那男人扑去,招招都是杀招!他怎么就忘了出城的是两个女人,这里只有一人,那眼前就是另外一人了!刚才脖后那一刀并非致命伤,只是失血过多。看这情形心知不妙,自己两个兄弟恐怕都遭了她们的调虎离山之计凶多吉少了。心口怒火狂燃,出招更是狠辣,只想拼了命把这两人杀于掌下!此时,他也不再顾忌什么上头的命令了。 来人正是寒玉,极艰难地解决了另外那人,立即就往这边飞奔而来,远远就看到主子被贼老大给压在身下,乘着两人说话吸引男人的注意力,她放轻手脚上前就是一刀,可因为急划得不够深,也没想到这人在受了重伤后还能如此强大,有些招架不住。 她先前果真没看错,此人是三个人中武功最高的,若不是他受了伤,恐怕不出几招她就输了。染青乘机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心中暗暗着急,寒玉接连对付了两人,体力定损耗过多,而这陈山受伤了还如此厉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目光瞥到旁边的树杈,那处正是背山面,月光照不过来,漆黑不可见,咬了咬牙后就悄声移步过去。 正文卷 214.活下去 在怀安城里时,两人并非胡乱闲逛,特意购置了两把匕首,一人一把藏于身上防身,本来刚才若寒玉不来,她也准备出手搏一搏,虽然她没有内力,可当初跟着凌墨很是学了一番擒拿功夫。 她能赌的就是乘贼老大不防备之时给他一刀,那是极其危险之事。现在寒玉来了,情况另当别论,靠到了树干上,做好手脚后,就上前几步扬声高喝起来:“陈山,你真以为我们会活捉你兄弟?我告诉你,他们都被我杀了,想要报仇就冲着我来吧!” 寒玉大惊失色,主子疯了吗?她这样喊会把贼老大引过去的。果然那陈山一听急怒攻心,顿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杀意骤升,用力隔开寒玉的纠缠,飞身就往染青发音那处扑来,见她在暗夜里害怕的连连后退,一直退到树那边,退无可退。 陈山怒吼:“拿命来!”他要用她来祭他兄弟的命!手勾成爪,直袭染青咽喉处,却听一声“噗”,利器入肉的声音,他的手在离她一寸处停下,再不能前进一步,低下头去看,一根极粗的树杈从他左胸刺入,而他那飞扑之势过猛,直接穿心而过。 一寸长一寸强,而一寸短就一寸险,就只差一寸的距离。染青往后退了两步靠到树桩,正是陈山无法到达的两步,树杈头部被人用匕首削的极尖,然后它就成了致命的利器。 但还缺了一点,若陈山心思冷静,在察觉到痛意时就会停止,故而染青要煽动他的怒火,让他失去理智飞扑过来。等于矛和盾之说,矛已经准备妥当,还需要盾之力迎上,才有可能造成现在穿心而过之果。 陈山双眼爆突,当场死亡。他是真的死不瞑目,以他的武功,要杀两个女人根本绰绰有余,可却输在了自大和大意上。 染青满头冷汗,她算准了每一步,却没算准陈山会如此勇猛,居然可以在利箭穿心而过后,还能向前这么大段距离,只差一点,她就命丧此地了。 寒玉此时也知发生什么事了,后怕之极地跑过来,“主子,你没事吧?你怎么可以这样以身犯险?若他手再伸长一点,或者他有武器,那……” 染青想露个笑容安抚她,可嘴角怎么都牵不起来,事实上她整个人都在颤抖。等寒玉扶住她胳膊时,整个人都往她身上倒去,终于是离开了那处。走开了一段距离,两人才坐下来,心中喃念,没事了,她们没事了。 透过月色,看到寒玉脸上有明显的抓伤,血迹干在上面,心中一痛:“你受伤了?”冰凉的指尖抚上了那处伤痕,分明是爪印,恐怕当时万分凶险。 寒玉却笑了笑说:“没事,一点小伤。那人的确要比第一个难对付些,可有主子的计谋在先,他被我给先用匕首刺中了一刀。” 轻描淡写几句话,就把一场惊心动魄的杀斗给遮掩过去了。其实刚才她差点送命,心里因为急着要回来救主子,并没有追出很远,就冒险暴露了行踪,引那男人进了密林,然后拼尽全力厮杀,才终于把他杀死。 但既然能活下来,这些细节就也不用说了,只要主子没事就好。 本来提议赶紧离开此处,她们杀了三个人,天一亮,若有人经过此地必然会发现。但染青却摇摇头说等天亮再走,必须要把这三兄弟的尸体给埋了,然后隐藏掉血迹和打斗的痕迹,因为好不容易打开了个缺口,此处就是生门,在能掩盖的时候就一定要掩盖,为她们赢得更多的时间逃亡。 不难保证后面的路会没有防卫,但布防越远,传递消息的时间就会变得模糊,只要她们速度和时间够快,就能在这群人布置之前先逃出生天。 天刚蒙亮,两人就忍着惧怕开始搬动尸体到一处空地,然后找来干柴点燃,熊熊烈火不用太久就会把尸体焚烧成灰烬。 染青冷肃着脸,无声看着火光冲向天际。只是第一天,她不仅杀了人,还干了毁尸灭迹的事,而这只是开始。从现在开始,她只坚定一件事:为了寒玉,为了宝宝,她要活下去! 南绍宫中,华谨看着手中的急报,消息源源不绝,一封接着一封,先是宁染青主仆二人出城后又回城,然后丞相派出去跟踪的人给跟丢了,两人失去踪迹。于是派去各个路口把守,等了三天,却来报说守点没等到人,只除了一个点,没有消息送回来,连安排的江湖人士都消失无踪。 事有蹊跷,不能免除是江湖人疏忽放走了她们,害怕被杀而逃走了。 令她诧异的是,那条路口是往北定方向而去的,本以为宁染青会逃回东云,故而在那一路上布下重防,放的都是一等一的宫中禁卫好手。此女果真是智慧过人,看这情形是看破了她心思,所以择了另一条路。 可百思不解的是,在三天后得知那前往北定之路可能就是她们的逃亡之线,就派了许多好手去追索,可居然接连失败没守着人,两人就像消失了一样。直至最近一封书信中所道,怀疑她们可能易容改装,且绕路而走。 “宁染青,本宫当真小看了你。”华谨把信靠近火烛,看它徐徐烧成灰烬,低声问前来报信的人:“那些人,可曾暴露身份?” “回娘娘,我们派去的每个人都下了特殊命令,只扮地方流寇,绝不泄漏一个字。” 华谨却觉不以为然,不泄漏并不代表就会不知,以那宁染青的智慧,看她如此小心逃脱他们的布防,可见是有了防备,必然是猜中了几分。不由暗想:她是不是放错人了? 当初为尘儿与南绍谋定而下此决定是一回事,可若这个女人聪慧不下于男人,能够让她派出去的纵多好手都束手无策,令她认清了一个事实:她可能放虎归山了! 这样一个绝顶聪明的人,若真回到东云皇帝身边助他一臂之力的话,无疑会是如虎添翼,也恐是南绍最大的威胁。真是头疼呢! 轻击两掌,立即两个黑色身影从外飞掠进来,跪在了华谨身前。 “属下参见娘娘。” 华谨出声免礼,让两人起了身,凝目过来,沉声道:“沈墨,现在局势你该明白,本宫有事要你去办,你务必得给本宫办妥了。” 原来这两个黑衣人正是影门的沈墨与肖奈。他垂了视线朗声道:“请娘娘吩咐,属下定当竭尽全力完成任务。”影门本就是皇后所设,故而上下所有人都必须服从她。 “好,本宫派你前去支援太子,务必要保护他平安归来,无需出面,只护在暗处就可,至于太子唤你来怀安要做的事,自有本宫替你担待。” 沈墨目光微闪,心知皇后所言是指什么,只恭声回:“属下领旨。” 华谨眸光一转,投向另一人道:“肖奈,还记得之前本宫命你演的那场戏吗?现本宫命你立即从往北定边界这条路追踪宁染青,本宫知道你最擅长的就是追踪术,此时到了你用武之地了。” 肖奈回应:“属下领命。”顿了顿后又问:“若追上她们,属下该如何处置?” 华谨唇角浮出浅笑,只淡淡吐了一个字:“杀!” 沈墨本是垂在身侧的手轻微颤抖了一下,肖奈也是面色一整,心中巨跳。 “怎么?”华谨是如此精明之人,怎会不发觉他们的异样,她轻笑起来:“肖奈,这个任务是终极的,你要知道若完不成,那么死的那个人就是你。” 肖奈立刻敛去了神色,垂目道:“属下遵命。” “还有你得记住,她的死或是天灾,或是人祸,却不是我们南绍所为。你懂我意思吗?”华谨的脸上有着一种宁和里的残忍,身在她这位置,杀伐决断乃常事,妇人之仁早就不存在,她要的是南绍国强民盛,她皇儿功成名就得天下! 但凡有谁会危害到她的国家,她的亲人,那么她势必要尽早铲除!王鼎那计谋该提前行事了,眼见宁染青越跑越远,万一她跑出了南绍国界,真进了北定或者东云,那么再杀之可就难了。 这个女人,一定不能再留!宁染青,别怪本宫心狠,这都是你的命! 连绵不断有关染青的消息,不仅传到了南绍皇宫,自然也传到了奔赴边境前线的南越尘耳里。太子府里他有心腹,从染青被送走后,就有人偷偷传信出去要通知太子,可都被华谨皇后给派人截了下来。 但总有疏漏的,有那么一封在十天后传到了南越尘的手中,看到那封信时,瞬间怒意滔天,他怎么都没想到母后会在他前脚离开怀安,后脚就把染青给放了! 真恨不得立刻调转回程,可这信迟到了十天,她不知逃到了哪处,这是其一;西凉来犯南绍,他身为主帅,又怎么为儿女私情临阵脱逃?连发几封书信于沈墨,又另外派了心腹,分为两班人马前去追踪,这是他目前唯一可做的安排! 箭已在弦,只能进,不能退。 正文卷 215.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到了国之边境,南越尘没有进帅营休整,而是立即勘查周边形势。站至山头,眯眼看向对面,之前收到的军报明明说西凉军压境无任何动静,可那边现在却是青紫狼烟,一处接一处的燃起。烟雾扶摇直上,大剌剌诏告人间,大战在即。 旌旗蔽日,擂鼓震天。 号角遥远传来,怎也遮不住藏在晨光中的一分凄厉。远远看去,密密麻麻尽是高昂的戴着铁盔的头颅,直向天际的万千兵刃寒光闪闪。这分明是已经准备大战开火了。 顿时一股雄心充满胸腹,有些摩拳擦掌。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终于到了他能大展拳脚的时候了,他要让天下人看看,他不止是个南绍的太子,还是这天下的霸主! 就让他们南绍的铁骑,由西凉国开始吧。 南越尘所不知的是,在西凉大军的后方,有一位铁面军师在为其出谋划策,此人正是秦天策。当初与那沈墨一战,身受重伤,若非越影拼死把他给驼走,恐怕是要命丧沈墨剑下或成为他国俘虏。 可,他也再度失去了染青。等从昏迷中醒来后,看到的是韩萧他们,不用问也知发生了何事,当场五内俱焚,一口鲜血喷出,再次陷入昏沉。韩萧等人连夜把他带回东云紫风堂总部,喂金丹,又几人合力为他运功疗伤,这才拣回了一条命。 越影也在当初救他离开之际被沈墨暗器打中翅膀,靠着一边翅膀拼了全力背负他回来,元气损耗过多,只能重进神兽园内修养。本该等它恢复过来后带上一起出发的,可他实在等不下去,三天后就再度启程,因为紫风堂下探子已经查出沈墨的行踪,他去了南绍。 只需一联想,心里就明白了大概,当初染青在宫内消失的时候,南绍太子正在他们东云。这是最大的巧合,也是最大的破绽。 他们劫人出宫,布阵引兵往西凉而追,恐是想有意挑起东云与西凉的战端。刚除内乱,朝政不稳,还没到征战四方的地步,为今之计,只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于是先暗动派在西凉皇宫的密士,使其告知西凉国君南绍施毒计想要挑起两国战争的真相。 再由人引荐他成为西凉谋士,自称“铁面先生”,为国君献计对敌西凉,利益面前,自然会有人上钩。他这一计,志不在打仗,而是给南绍以压迫,算准了南绍可能派出南越尘来迎战,不是它国之无将,而是他安插在南绍的密探曾回传,他可能即将继位,在此之前必然要立下战功,威震四野。 秦天策眯眼看着对面的山头,那处是黑色旌旗飘扬,他果真没算错,正是太子幡旗。 南绍,那个深藏不露的国家,居然已经有了如此不可小瞧的军力。可南越尘你可知,若当真开战,你南绍兵力必定有损耗,而我东云就可不费吹灰之力先拿下南绍,再回攻西凉,到那时天下只剩北定,自然不在话下。 所以,战场不仅是个斗武力的地方,还是个斗智力的地方。 西凉国因为地脊贫乏,农耕不兴,商路不通,故而越见衰败,这也是为何此国一次又一次的要强犯边境的原因,它急需要开拓疆土来补给所需资源。因为连年征战的原因,强将有之,却是强弩之末,兵短缺粮。 秦天策不会真把希望寄托于西凉国上面,做了两手打算,若打就为其布兵谋划,若不打也得拖住南越尘,因为,他派去南绍的人已经行动了,暗探们会先造势,逐步把南绍太子掳劫东云皇妃的流言宣扬,那么南绍国君与皇后就会惶恐不安,不敢留人也不敢杀。 韩萧匆忙赶至,送上南绍国都的密报。他要等的消息终于送来了,华谨皇后果然不出他所料,在南越尘当天就派人把染青给送出了都城,只是消息为何会晚了这许多日?都已经十天了。韩萧回复是因为城中探子在秘密保护青妃主仆时,人给跟丢了,而第二天就全城戒严,似乎在阻拦消息外泄。 只一踌躇,秦天策就领悟其中原理,定是那皇后怕被南越尘发觉,断了他府内报信,没想到把他的探子也给拦在了城内。看来定是染青使计脱逃了,她有多聪明,早在当年他就领教过了,连他都能被迷了眼,何况是那些人了。 想到这里,他的唇角露出了笑容,可心头却沉堵,最后临别之时她拆穿他紫狼的身份,那眸光里的哀痛与绝冷,令他每次想起都觉得害怕。是他错了,早在当初就该告诉她真相,一直拖延拖到最后却是在那种最不堪的情况下被沈墨挑明。 正因为知道她可能接受不了,所以他才不敢公开身份,可因为一时胆怯却造成了无法弥补的遗憾。不过还好,至少她在最后还是爱他的,否则不会拼死让越影救他离开。昏迷前的那一幕他没有忘,是她横刀在颈要救他,若非当时他已经神志不清,是绝对不允许她用命来换他的命! 染青,你等着,朕这就来带你回家。 只要还爱他,就有信心可以重新赢回她,即便不爱了,他也绝不放弃。 当夜,铁面先生消失无踪,本来西凉元帅总会与他商议军情,可到了夜里却找不着人了,顿时有些慌乱,毕竟先前先生定下的计谋只讲了大概,要如何执行他并未参透。立即回书给国君,请求指令该如何走下一步。 另一头的南越尘勘查地势后,决定只要对方一开战成为主攻者,南绍大军就挥兵越界。两国开战并非制敌先机就有利,主要还得有个征伐借口,西凉入侵,他南绍就只是自卫,属于正义之师。 可连等两日,敌方依旧只是狼烟起,战鼓响,却迟迟没有动静。再过两日,派往前头的探子回报说西凉大军好像在撤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南越尘百思不得其解。 又多等了两日,对面山头上的旌旗都已经不见了,狼烟也灭了,这场战争居然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结束了,不动一兵一卒,没有厮杀。南越尘沉眸凝看半饷,很像挥兵攻打,可此事实在蹊跷,唯恐敌军是诱敌之计,后方暗布埋伏,若是那样的话即便最后胜利了,南绍也必伤元气。 此时军中又有谣言而起,却是对南越尘有利的,相传西凉国因为震慑太子殿下的威名,不战而退,军中上下无不高呼殿下千岁。边境军报不时会传书到都城,南绍皇帝一道圣旨下来,命太子带兵回朝受封赏。 回程途中,南越尘始终冷着一张脸,心中隐隐震怒。本是雄心壮志而来,准备大展手脚,哪知却是一场空,在别人看来还似他占了很大便宜,得威名,享荣耀。 可是,他失了宁染青! 眼睛突瞪,恍然大悟,难怪西凉兵犯如此诡异,这分明是秦天策定的计!他志不在赢,他是要夺走她啊!心中狂怒,之前一直苦苦压抑的痛楚终于在这时候慢慢浮出。当机立断唤来贴身部将,把圣旨交于他手中,让他回城复命。 而他调转马头,点齐二十来人离开队伍,往信中所报的染青最后出现的那个方向而奔去,发誓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他不知道的是,有人比他先走了一步,那个谋划一切的男人就在他抵达边境之时,就离开了军队前往北定去寻找了。就算他再连夜狂奔,也终究是要比秦天策晚了一步。 可前往北定的路,并不是谁快就能得偿所愿的。要看机遇,还要看缘分。有时候,迟了一步,或许就是终身错过了。两个男人,究竟谁有那个缘分再会找到人呢?谁的迟到,会让其遗憾终身? 被无数人牵挂于心的女人,此刻正在通往北定的路上。连日跋涉已经疲倦万分,却仍是继续前行着,这是她过得最苦的一段生活了。银票大部分在沿路购置衣物和防身工具上花的差不多了,走过这么多路,囊中已经羞涩。 所谓书到用时方恨少,钱到某处不嫌多,可必须逃亡,根本不能去想法子赚钱,只能眼看着银票越来越薄。时不时的改头换面,行囊不能过重,所以每一次换装后都把不用的衣物给销毁了。越往北定走,天气越来越冷,两人已经换上了厚厚的冬衣,仍旧挡不住这寒气。 至于防身工具,除了刀,匕首这些,还准备了银针什么。有了第一次的危险之后,这些工具对她们来说尤为重要。所幸越往周边,通往北定的道路越多,南绍布置的关卡不再能处处顾及,少了许多危险。 染青和寒玉两人都消瘦不少,一路与企图拦截她们的坏人斗法,算是有惊无险过了关,有时候甚至都没有出面,她们两人就蒙混过去了。不得不再次在心里感谢肖奈暗中给她们准备的人皮面具,的确省了不少事,至少模糊了追踪人的视线。 寒玉一生未曾经历过这般凶险刺激的事,眼见主子大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之良策,是又佩服又崇拜。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再碰到阻拦了,想必是离北定边界近了,布防也放松了下来吧,长舒一口气。 正文卷 216.错过 她们进到某处小镇,掂了掂银两,觉得还能住个客栈。实在是餐风露宿久了,极渴望能有片瓦遮的地方,而且两个女人,需要找热水沐浴清洗。 一前一后进了客栈,为求谨慎,她们是分开进店入住的。边地的民风淳朴,老板也不坑人,听客官说要热水沐浴,立即吩咐了小二给送水和浴桶上来。等小二离开后,寒玉才偷偷地跑到染青的房间,主仆二人痛痛快快的一起挤在那个木桶里泡着,把一身的疲惫都给消去不少。泡着泡着,两人不由都笑了。 寒玉感慨地说:“主子,咱居然能够一路有惊无险的到这了,真是奇迹啊。” 染青把头靠在桶边上,闭上眼道:“这不是奇迹,是人力。我一直都相信,人定胜天,只要有心,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包括,把心底彻骨的思念深埋到底…… 两人在客栈只住了一夜,大清早就休整妥当,准备离开。这一路,她们扮过兄妹、母子、兄弟、父子,甚至是老夫妻,有时候为防意外,还会错开了走,扮成互不相识的路人。因为两个人一直在一起,总会成为特定的目标,分开行动再在约定地方汇集,才是良策。 正因她们的小心谨慎,所以才能披荆斩棘。这回染青是扮的老人,贴了胡子,背再弯曲下来走路,看外形很像,为了掩饰,通常会把头低到最低。因为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伪装是天衣无缝的,老者的面相可以用外在来修饰,但眼睛却骗不了人。 男人与女人,老人与年轻人,眼神都会不同。而随着年龄的增长,眸光也会随之而变沧桑,这是阅历的年轮。故而低下眼睑走路,成了某种习惯。寒玉已经先一步出去了,染青等了大约一刻钟后才从楼上缓缓下来,把银两付过就弯着腰往外走。 客栈的门堂很宽,并排着走三个人不成问题,染青视线落在脚边,可看到迎面而来几双男靴,看来也是打点休整的旅客。谦让地错开身,等他们先入内,黑色金线的袍摆拂过她身侧,掀起一道风,看这服饰倒是不像本地人士,看来是个路过的商人。 垂首等那几人进内后,迈着缓慢的步子耷拉着脑袋踏出了店门,没有回头去看一看,只往约定的镇口而去。如果她回过头,如果她不是因为长途跋涉养成的习惯,不知道命运会不会改变? 客栈内,几个人走进后,黑袍锦衣男人站定在一旁,似有所感地向门外飘了一眼,只看到一个老翁弯曲着腰的背影,温凉的目光就转开了。一人走到柜台前问掌柜:“这几天有没有两个姑娘入住客栈?” 那掌柜一看来人衣着不凡,立即堆上笑脸道:“客官,你们是要住店和用膳?姑娘?我给你们找找看,都有登记的。”说完拿出本子开始翻阅,几页看过,他摇摇头道:“我们这地偏,很少有女客官入住。” “那兄弟呢?有没有两兄弟一起住的?或者是两个人一起住店的?” 掌柜看他们这是在找人,心生了警惕,可别有什么麻烦找上门啊,连忙道:“没有,没有,客官,我们这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却见那人往台面上一拍,低喝:“到底有没有?”吓得那掌柜浑身颤抖。 “韩萧!”一声轻斥从黑袍锦衣男人口中传出,他走到了柜台边,脸上带了温的笑,“老板,下面的人不懂礼数,惊了店家了。在下与家人失散了,沿途过来寻找,因为她们是两人,故而向老板打听。” 掌柜见此人谈吐不俗,器宇轩昂,容色更是俊美,看着不像是坏人,倒像是贵家公子。一联想他们之前的话,心中暗自以为可能是出逃了什么姬妾,追踪而来了吧。面色稍稍缓和下来:“客官,不瞒您说,我们这是小镇,地处偏僻,前来投栈的客人不多,我刚看了登记本上,除了五六天前有两个客官一起入住外,这几天都是零零散散的单身客人。” 男人眸色一黯,向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就转身走至门口,望向天际。 韩萧吩咐店家上早点小菜后,才走到他身后,没敢打扰。这阵子每日主上做的最多一件事,就是这样遥望天空,不知他在想什么。等到早膳上桌,他才出声唤,坐进桌内忍不住问:“主上,会不会我们寻错了方向?她们没有往北定而走?” 秦天策敛眉,这个问题他也在想,知道她聪慧过人,当初往北边寻来,一是曾有线报说她在这条路上有出没过,二是从她的立场考虑事,觉得她可能会去的地方就是往这北边而来。因为她心心念念忘不了君望,而那城正是在北定边界,虽然不是这个方向,以她的谨慎小心,极有可能先进北定,再绕道而去君望。 可这都只是猜测,得不到证实,事实他们已经连夜追查几乎一点线索都没了,她们两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连他发下紫风令,命紫风堂各个堂口都注意,也没有半点回复。 沉吟半饷,才道:“我们到北定边界处查探一番,看看那里有无她的痕迹,若没有,就直接转程去君望。”那里有她的娘和那丫鬟在,她没这么狠心会舍的下。 “另外,派紫卫立即领越影前来,它是认主的灵兽,有它在可以确认她的气息所在。”经过这么多天,它应该也恢复元气了吧。 “属下明白。”韩萧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说出口:“主上,您的伤并未痊愈,连日奔波对您损耗极大,内力也一直不宜恢复,若不是金丹护体,恐怕……后面不如就让属下去找她吧,属下定竭尽全力救回她。而且您出来这么久了,请以江山社稷为重啊。” 话到尾处,声音都咽进了喉咙里,因为主上的怒目冷冷扫过来,大有他再说一个字就劈掌过来之势。心中长叹,这到底是什么孽缘呢,主上为了青妃已经快疯了,深入敌国险境,煽动西凉国发兵,全然不顾自己安危。现如今放下朝政大事,迟迟不肯归国,在这南绍境内寻人,一路过来可是处处都是南绍国的布防,虽不至于能伤及他们,可也是极危险的。 若被敌国知道东云皇帝在南绍,那恐怕会引来源源不断的杀手吧。 “此事不用再议。”冷冷的声音,表示了主人坚定的心志。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刚才进门那会,与某人擦身而过了。 这,是不是就叫做——错过。 染青与寒玉出了镇后,一路往北,差不多在天黑前终于到了某处山脉,她们的目的地要到了,地图上表明:这是南绍与北定的最后一个关卡,过了那道关卡,就是北定地界了。 仰头看了看那巍峨挺拔的山脉,黑黝黝的,犹如一个巨人般。 它叫北邙山。 她们这么走走停停,已经有一月之久,染青的小腹已经凸起,走起路来甚是疲累也越加缓慢。寒玉道:“主子,我们到了这里了,不如找个地方落脚,明日再过那邙关。” 染青点点头,体力几乎到了极限,也不想逞强,“嗯,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人家,去借住一晚,明天一早我们进北定。”声色中隐隐带了喜意,她是真的开心,只要越过了邙光,就是穿过了北邙山,进了北定后,自由才真正属于她们。 往前走了一里路,就可看见屋舍了,只有两户人家,其中一户大门紧闭,不像有人住的样子。只好敲了敲另一户开着门的,道明了来意。那户人家是猎户,夫妻两个看起来很老实。看见两个年轻人一身狼狈的前来投宿,虽然是两个男的,但是也爽快的就答应了下来,还让出了一间小屋让她们过夜。 这个猎户夫妇,不由让染青想起当初好客的平哥平嫂,也是这样的忠厚待人。不知道他们如今怎么样了,像他们那样的好心人,定然还会收留其他路过的旅人吧。 问起此地怎么就两户人家,猎户大嫂说其实就他们这一户了,隔壁邻居早就搬离了这地方。这里到了冬天就天寒地冻,实在受不住这寒冷,可他们夫妻也没什么亲戚朋友的,就这处有个地将就,平日就靠猎户大哥上山打些动物回来,皮毛有时候可以卖钱。 进屋后,里面的确比外面要暖和了许多。现在已经是深冬了,穿太多的衣服都觉得寒冷,那风刮在脸上犹如刀割一般,她们两人都是那布蒙了脸的。 寒玉进了内屋后就解开包袱,当初她与主子会合后,那保胎药就一直由她来保管了。路上不停赶路,状况不断,到了此处布袋里却只剩了两颗丸子。她虽然不懂医术,却也知孕妇最忌劳累过度,可形势逼人,根本就没办法可以停下来好好养胎。 如今只剩两颗保胎丸,后头可能还有漫长的路要走,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呢。当初制作这个药丸,她也在旁听着的,知道其中最主要的一味药是千年人参,若是能找到人参的话,给主子补上一补,定能有效。 心中暗暗踌躇着这件事,把布袋给收了起来,不想给主子看到。一路过来,可以说主子是殚思竭虑,时时刻刻谨慎提防,每走一步都谋划许久,她是眼看着她就这么瘦了下去,脸上再没一点肉,显得那晶亮的眼更大。 嘴里苦涩万分,心酸阵阵,这么尊贵的一个人,居然要受这种流离之苦,为了保住腹中的孩子,她几乎承担了一切所不能承担的。 正文卷 217.你在哪里 安置了染青躺下,寒玉坐在床沿给她按酸麻的腿,这阵子夜里偶尔会有抽筋,于是她会在睡前给按上一阵,疏通血液。大约半个时辰过去,均匀呼吸传来,寒玉这才出了内屋找来猎户嫂子问:“大嫂,这山上会有人参吗?”一般人参会长在极冷的地方,刚过来时,看这北邙山某些地方被雪覆盖着,白茫茫的,那处正是照不到太阳的地方,估计是陈年积雪。 听说雪山是汇集灵气之地,有些人参灵芝什么的,就爱钻那雪里。 果然,猎嫂道:“有啊,我家那口子就经常会挖到的。” 寒玉听了心中一喜,立刻追问:“那不知大嫂可否卖几颗人参给我们呢?”银两不够,她们还有一些首饰可抵,一直没敢用,到了此地想必也不会再留下什么线索了。 猎嫂却带着遗憾的神情道:“不是我不愿意卖你们,而是我们东家一般齐集了十几根就会走上三天路到最近的镇上换银子,然后购置家里要用的东西。这次刚刚换了回来,家里可是一棵没剩。”而且,要齐集十几根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通常得好几个月。 寒玉失望的很,可这也怪她们不巧,没赶上。 猎嫂奇怪地问:“这位小兄弟为何要那人参啊?”寒玉道:“我大哥身体不好,所以想买棵人参给补补,一直听说有雪山的地方最容易出人参了。” “那倒是,我们这虽然穷,但是山上人参是多。有时候若挖上一棵千年人参,就可以换回一年的口粮了。用人参补身子,最好不过的东西了。”偏僻地方寂寞惯了,难得有个人聊上两句,猎嫂心里很乐呵。 寒玉看了看天,决定亲自去找,“我去山脚看看能不能采到几棵回来。” 猎嫂点点头,“嗯,去找找,山脚有时候也会有,上回我东家就找到过,虽不大,但也可熬上几碗喝了。而且他现在也在山里,没准可以碰上,有个照应的。” 寒玉看了眼内屋,不放心地说:“我大哥走了一天的路累坏了,正在小睡。等下他若醒了,请大嫂转告一声,我很快就回。还有他饿了一天,一直没有吃东西,若是有什么食物,可否给些我大哥吃呢,这里有些碎银子……” “不用不用,农家粗茶淡饭,哪还需要银子啊。小哥你尽管前去,我自会照应你大哥的。”寒玉笑着道谢,向她借了一个挖雪挖泥的小铲子,这才出门。 染青到现在差不多有四月的身子了,正是嗜睡的时候,可从未有一个舒心的觉睡。终于到了这里,离自由只剩一步,心中也放松了下来,歪在床上感受着寒玉的按摩,就这么眯过去了,而且睡得香甜。 等醒来时,睁开眼霎那微微有些怔忡,有些不知身在何处,习惯性的张口唤:“寒玉。”却没听到回应,微觉奇怪,这丫头平日总是寸步不离她左右,这是去哪了? 下了床后又轻唤两声,仍是没有应,透过木窗格看到外面的天已经在暗下来,她们抵达这里时还是下午,这一睡居然这么久。出了内屋,就见猎嫂在忙家务,却不见寒玉身影。 询问后才知寒玉居然去山脚挖人参了,眉头微皱。猎嫂和蔼地笑着说:“看小哥的脸色确实不好呢,别担心,你弟弟挖了人参回来就可以补补了。家里饭已经做好了,我去端过来。” “谢谢大嫂。”心底感激,雪中送炭总是让人暖心。 很快桌上断来满满一碗稀粥,热气腾腾的很是香,起了一小碟的腌菜。可猎嫂给她上了之后,自己却没坐下,她笑着道:“我等我们东家回来一起吃。” 染青微笑,人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其实却不然,像猎哥与猎嫂这样相互扶持,是那么的温馨。没等一会,就见猎哥扛着工具回来了,猎嫂上前招呼着收过东西放下,往外头看了看,问道:“当家的,你回来时没遇到一个小哥吗?” 猎哥神色茫然地摇头,染青心里开始不安起来,猎嫂也有些焦急:“这里离山脚不远呀,当家的下山怎么会没遇到?不会进山里去了吧。” 染青闻言心中一沉,再也坐不住,走到门口去张望,天越来越黑了,可就是看不到寒玉回来的身影。她虽然有武功,但若真进山了,万一遇上猛兽能打得过吗?她们都是东云人,对这种酷寒天气本就不适应,北邙山上有什么未知危险当真是不可预料。 想到此处越加恐慌,转首对猎嫂说:“大嫂能给我一个火把吗?我去找我弟弟。”在外行走,每次乔装改扮,寒玉虽比她要大上两岁,可不敢居大,故而从来都是染青为长者。 猎嫂从厨房点了个火把出来,回头对自己男人道:“当家的,不如你陪小哥一起去找找,他本就体弱,单身一个人进山实在危险。”猎哥本就有此意,带上了工具就一起动身了。 染青感激不尽,走前特意嘱咐了猎嫂若寒玉回来,让她不要再出门。 跟在猎哥身后急走着,火苗在夜空里被风一吹拉出长长的尾巴,没走多久就到了山脚。猎嫂确实没说错,住处里北邙山脚不远,月光下看山,除了黑黝黝的就是白茫茫,她知道白的是没融化的雪。 月光是雪相碰把空间耀得很亮,视野变得广阔,可以看到很高很远的地方。 染青举着火把四处看,哪里有寒玉的身影?一目了然的四野,视线能到之处,都看不到有人影。身旁的猎哥也皱起了眉头担忧地说:“不会去了山上深处吧,这晚上可是会有猛兽的,连我都不敢晚上出来打猎。” 一听这话,染青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勉力支撑住,才没有倒下。心里却开始没了底,慌乱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甚至连手都有些颤抖。经历了这么多事以后,寒玉是陪在她身边最久的人,绝对不可以失去她。 “寒玉!”不管不顾地扬声喊起来,“寒玉,你在哪?”回音一浪一浪从看不见边的山上传回来,空旷的压抑,压得她胸口几乎透不过气来。再看这北邙山,竟然觉得就像是猛兽的嘴巴那般恐怖,仿佛人被吞噬进去,就再出不来。 曾闻有座山叫邙山,有个著名的邙山之战,后来世人就把那座山称为鬼山。据说是埋骨太多的原因。可这里是南绍与北定,这山叫北邙山啊!所有不祥的念头纷纷涌起,令她惧怕的浑身发抖。 “小哥,你来看看。”猎哥忽然喊她。连忙跑过去,发现猎哥指的那个地方,有雪层被挖开的痕迹。沿着痕迹往前找,很快发现几个脚印,浅浅的印在雪上,要不是拿着火把,又认真的找,恐怕真会疏忽过去。 她进山了,她真的进山了!寒玉为了帮她挖人参安胎,不顾危险上山了。 “寒玉——”染青大声地喊,声音中带了哭腔。猎哥也帮着放开嗓子大声吼:“小兄弟!你在哪?”他中气十足,声音盖过了她的,能够绵延几里,若是寒玉能听到,定会回应。可是四周寂静无声,只有两个人呼喊的回音。 一种苍凉的悲哀冲进染青心头,从不曾这么无助过。她面对的不是人,是沉静的大山,白皑皑的雪。这没有敌人,没有陷阱的地方比凶恶狡猾的敌人还要凶险,她不知道该怎么对付。总以为自己很强大,也曾告诉寒玉人力可以战胜一切,可是真正遇到强大的老天,才觉原来是那么的渺小。 忽然腿软下来,双膝跪在地上,抬头看茫茫无边的北邙山,凄声喊:“苍天在上,我宁染青求你,把寒玉还给我,把她还给我,还我一个平安无事的寒玉!” 声音悲怆,凄声引人鼻酸,就连猎哥这样刚硬的男人,看得也有些不是滋味,暗暗感动这两个年轻人的兄弟之情。可是那近在眼前的山峦和林影只是沉默地敌视着她,没有人回答,从不曾感觉如此孤独。 “你在哪里?”只差一步了啊,只等明日过了那邙关,就可自由了,寒玉,你为何要如此焦急?为何要进山去采什么人参?手撑地吃力的站起,火把照亮她苍白的脸。燃烧的轻微声音,成了这片寂静中唯一的节奏。 她从不承认自己脆弱,认为只要双脚着地可以走路,那就没有什么走不了的地方。可是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她是渺小的,渺小的只是尘世间的一粒尘埃。 人在脆弱的时候,会想起很多,心底里最依念的。脑海中浮现了丽珠娘慈爱的脸,她本以为自由就在前方,进了北定找个村子安定下来,然后或许等宝宝生下来了,就辗转从北定绕路到君望,找机会把丽珠娘和香儿接过去。 这是她心底里最深的愿望,她没有忘记娘和香儿还在君望守着,这也是她一定要走北定这条路的原因。可是,她没有勇气了,靠她一个人一双脚,如何迈得过邙关,又如何走得通这条路? 正文卷 218.姐妹 人的思维有时候无法控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锐利深邃的炯炯黑眸,一张俊逸非凡的脸,他有很多面,时而是商人,时而是王者,时而又是……大侠。是大侠吧,他救过她啊,还不止一次。无数次曾想起过的人,一次次被她压入心底深埋的人,到了此时被孤寂染满心的时候,他终于无所遁形的出现了。 那个人曾许她贵妃的位置,却把后位与心留给了别人;承诺要待她好,却一次次把她的心拨开鞭挞;一遍遍的说她是他的女人,可是他却不只是她一个人的男人。记忆翻飞着,与他最后一次相见,是那村子里,他化身紫狼,他再一次的骗了她…… 而如今,只剩自己一人在这漆黑的山脚下徘徊,甚至连唯一陪伴相守的寒玉也不见了。一觉醒来,她把寒玉给丢了,藏在心底的苦忽然就翻腾出来,眼泪在这望不尽皑皑山脚滴淌而下,掺入脚下黑土里,留不住一点痕迹。 低着头死死咬牙,在火光下将下坠的泪珠一滴一滴看得清楚。 猎哥有些尴尬,虽然挺同情的,但极少见男子哭成这样,挠挠头安慰道:“小哥你别哭,你弟弟或许不会有事呢?”染青却猛然间抬头,一把抓住他的衣摆,如救命稻草一样,恳求道:“大哥,求求你,带我进山去找人吧。”声音里带了哭腔,凄怅得酸涩。 此时,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是她唯一的支柱,她知道这山,就算她不怕死,也不一定能找得到人。只有猎哥这样常年在山里,对地形熟悉的,才可以去辨别脚步,才可以带着她去寻找寒玉。 男人踌躇了一下,见她满脸泪痕,眼中更是晶莹欲滴,抬头看了看山上的路,忽然顿住,惊叫起来:“等等,看那边,好像有个人影在下来。” 染青转头去看,果真在下山的路上,模模糊糊间有个身影在一点一点的往下走。“寒玉——,是不是寒玉?”凄厉地用尽所有的力气喊出声。 那身影似乎顿了顿,接着立即加速往下跑,熟悉的声音远远传来:“大哥,是我!”染青瞬间僵住,举着火把怔怔看着那身影在向自己靠近,脑中停止了思维。 寒玉跑到最后直接是用滑的,迅速冲到跟前喘着气问:“大哥你怎么出来了?这外面如此冷,你不该出来外面的。”见染青不啃声,心里一想估计是为她着急了,连忙解释:“这山脚下我没找到人参,见天还亮着就上山去找了,还真有,运气不错挖了有五六根,虽然不大,省着点能吃上一阵子了。就是天黑了下山,路难辨认……” 讲着讲着觉得不对劲了,因为主子一直不说话,透过火把仔细去看,却见她双眼通红,脸上还挂着泪痕,不知所措地问:“大哥,你怎么了?”哪知染青转身就走,手中的火把也丢在了地上,头也不回往前。 寒玉愣在原地,主子是生她气了吗?猎哥看不过去,走过来轻声道:“你大哥见你不回来急坏了,跟我出来找你,发现你上山里去了,急的大哭起来。”这话一出来,寒玉顿时鼻子就酸了,眼泪冲进了眼眶,连忙跑上前追染青,扯住她的胳膊道歉:“大哥,是我不好,害你担心了。” 可手被挣脱开,孤寂的背影继续往前。寒玉心一沉,再追上去想去拦住她去路,却看到满面都是泪,两条泪痕蜿蜒而下。怔住了,愣愣地说:“主子,你别不理寒玉,刚刚我在山里听到有狼叫声,其实很害怕,我迷路了,后来听到有人在唤我名字,就循着那声音的方向,这才走下山来的。”不知道该如何劝解主子,只把真实的情况忍不住给说了出来。 却听染青一声大喝:“我不是主子!”上前一把抱住寒玉,紧紧的,痛哭失声:“寒玉,我不是你的主子,是姐妹!我们是姐妹!答应我,以后不要再独自去犯险,我不能没有你,寒玉,你知道吗?没了你,我连再走一步的力气都没有了。”讲到最后语声哽咽,抽着气,只想把心中所有的恐惧和悲伤,都用眼泪用嘶吼发泄出来。 寒玉的泪再忍不住,夺眶而出,用力地点头:“好,姐姐,你是我的姐姐,我再不会扔下你一个人。”两个人抱头痛哭,心底的悲意在这一刻统统涌出。 可以畅快淋漓的哭,也是人之一幸,因为,那个在乎的人还在。 猎哥看着这一幕很感触,他虽是粗人,却也从她们对话里听出这是两个姑娘。天寒地冻的,居然两个姑娘家会到这里,想必是受了很多的苦。 后来两人稳定情绪后才携手一起往回走,等三人回到小屋时,都惊愣住了,猎嫂坐在门前的地上,脸上挂着泪,头发蓬乱。 “出了什么事?”猎哥连忙跑到妻子身边,猎嫂见到男人回来,顿时大哭起来:“当家的你可回来了,你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官兵要收税,征粮饷,我说咱们家交过了,没有钱和粮了,他们就把把家里到处翻,东西给乱砸了一地,然后把两位小哥包袱里的首饰给抢走了,我拦都拦不住。”很显然,她与那群人还经过一场抢夺,否则不会如此狼狈。 染青上前扶起她,安慰道:“大嫂,只要人没事就好,东西被抢就抢吧,你有没有受伤?” 猎嫂摇摇头,擦了擦泪,还是很难过,她觉得家中那些破东西砸了倒也没什么,害的他们的东西被抢,感觉很内疚。屋中被翻得乱七八糟,家俱东倒西歪,猎哥恨骂了一句:“那些人也就会欺欺咱老百姓。” 帮着猎哥与猎嫂重新收拾了屋子,大伙折腾了一天都倦了,决定有什么事等明天过来睡醒了再讨论。进到里屋,她们的包袱被翻的凌乱,除了几件旧衣服还在,那些一直没敢用的首饰都被横扫一空。 幸好寒玉把保胎丸给随身携带了,才不至于被弄丢。刚才外出一趟,寒气入体,手和脚凉得暖不过来,肚子又隐隐作痛了,吃了一颗保胎丸,心里才安定一些。寒玉那里还剩几颗药,她会不清楚吗?真是傻丫头,怕她担心瞒着,这是自己的事她岂会糊涂。 寒玉从衣襟里摸出一个布包,小心地打开,里面躺着她挖了许久的几颗人参。那北邙山并非如猎嫂说的那样满山遍野都是人参,她又是外行人,只能拿着铁锹一处处寻过去。是进到深处了,才挖到手指那么大小的一颗,给了自己信心。 手指给冻的通红,因为挖那人参,不仅需要用铁锹把雪给铲了,还得扒开泥土,她不懂着力多少,只能用手指去扒土,泥是松的,扒起来不难,就是冷了点。虽然染青吃了保胎丸,想想觉得还是要煮点姜汤去去寒气,于是就取了一颗最小的人参去厨房熬汤。 参汤端来时,染青靠在床沿,并没有推却,直接喝了下去,有些涩,却暖从嘴到心口。目光扫过寒玉手指,没有作声,心里酸涩难过之极。想了想,从床上撑着站起来,拉过寒玉的手到窗前,轻推窗户,寒风扑进,月光也照进来。 她转身坚定地说:“寒玉,我们结拜吧。”尊卑之念在寒玉心中早已定型,如果不以这样的形式去转换她的思想,就算是口头上应承了,她的心里也仍是把她当成主子。 两人跪在窗前,对月起誓:明月见证,我宁染青,我寒玉,今日结拜为异性姐妹,从此相互扶持,不离不弃,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最简单的誓言,最质朴的仪式,把两颗心紧紧牵在了一起。 从地上起身时,可能是起的猛了,染青一阵目眩,肩膀晃了晃,人就要往前栽去。寒玉惊呼:“姐姐小心!”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拉人,可没想到染青仿佛浑身力气木然被抽空了般,身子直软下去。寒玉猝不及防,扶住的手反而被一带,随着一起摔了下去,害怕压住染青,朝旁边一个翻身,头撞到了墙角,疼的龇牙。 一骨碌爬起来,顾不着自己,连忙察看同样摔在地上的人,背曲着双膝跪在地上,手也死撑着,倒是没肚子落地,急问:“姐姐,你怎么样,有摔着吗?”染青在寒玉扶持下站了起来,似乎没有什么痛楚,摇头道:“我没事,别担心。”估摸着可能是刚才起的太快,血液不循环引起头脑充血了。 为了宝宝健康,决定赶紧休息,睡意袭来,闭眼前看着亮光变成细细的一丝,黑暗覆盖上来,那黑色尽头,似乎有一道不耀眼的柔和的光在婀娜摇曳。 寒玉放轻了手脚,吹熄烛火,在床沿躺下,把染青的手和脚都贴在自己身上,她因为习武的原因,并不太过怕冷,气运一周,身上就没寒意了。她其实也是心力交瘁之极,赶了一天的路,投宿后又去采人参,还遇着迷路、狼嚎、害怕、担心,后来又大哭,再结拜。 这一天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躺在床上想想,犹如梦中一样。 正文卷 219.没有退路 寒玉想,她做梦也不会想到,当初不过是主上的一个命令,就让她从此以后与姐姐牢牢的联系在了一起。从最初的监视,到慢慢的相知,经历过背叛与原谅,再到现在的患难。都说患难见真情,这个世界,是主上给了她再生的希望,却是姐姐给了她亲人的温暖。 心跳声在“砰砰”的响,没过一会,她也慢慢地迷糊了过去。甜黑的梦里,恍恍惚惚地来到了一间屋子,走进去,看到姐姐正温柔地抱着怀中的孩子,嘴里哼着曲。她惊喜万分,姐姐居然这么快就把孩子生下来了,他是她的外甥呢。 宝宝的轮廓像姐姐,眼睛却像极了主上。她想,主上若是看到这么可爱的孩子,也会高兴的吧。主上,你在哪?你会找到我们吗?内心深处,她是希望主上可以找来,因为只有在他身边,姐姐才有真正的笑。 梦一个连着一个,稀奇古怪,什么都有,都淡淡地散发着温馨的味儿,像面前有几十条道,而每一条道的尽头都是好的。是因为看到自由的缘故吧,不过一座山的距离,她们就可以到达北定那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她们就可以找一处地方隐居,没有追杀和陷害,远离纷争。姐姐也是这么想的吧。 正香甜时,一阵刺痛却不知从哪传了过来,寒玉从甜梦中挣扎,当头脑意识逐渐清明时,感觉到是手在疼,渐渐地,痛楚宛如从水底浮到了水面,连带着把她也带出梦境。 猛然睁开眼睛,又一阵剌痛传过来。这回她知道了,手腕上被紧紧扣住,耳边传来微弱的声音,“寒玉……”呻吟声在漆黑中异常痛苦。她惊得立即坐了起来,漆黑一片,看不清染青是怎么了,想下床找火折子点亮蜡烛,可是手腕被深深掐住,心里慌了一片,“姐姐,你怎么了?你先松一松,我点蜡烛来看看。” 等蜡烛点上后,凑到床前一看,染青秀气的眉紧蹙在一起,脸上满是痛苦,额头已经渗出汗来,滚落在枕边。“寒玉,我好疼,肚子好疼。”除了疼,更多的是害怕,这样的疼法,令染青有种不祥的预感。 寒玉连忙去轻抚她腹部,颤着声音安慰:“姐姐别怕,我在这,你不会有事的。”是刚才摔了一跤的缘故吗?还是出去找自己时寒气引起的?烛光下,染青已经大汗淋漓,脸色苍白之极,嘴唇都咬的见血了。 在睡前的时候,把脸上的人皮面具给拿了下来,所以此刻看到的全是最真的情况。寒玉从身上翻出最后一颗保胎丸,想塞进她嘴里,染青却摇头,气若游丝地说:“不,寒玉,今日已经用了一颗了,如果能有用现在就不会疼成这样。再等等,可能下一刻就不会疼了,不到最危急的关头,再不能用这保胎丸了。” 寒玉立即顿悟过来,自己遮掩着不给姐姐知道,原来她心如明镜。咬了咬牙,找出自己挖回来的人参,取了最大的那颗,除去根须,放了一片在染青嘴里,“姐姐你先含着,可能会有用。”话这么说,她的手却抖个不停。 她是真的害怕,姐姐把这孩子当成了命,千万不要在最后关头即将看到自由的时候,一切都功亏一篑,若孩子保不住,她会活不下去的。老天爷,求求你张眼吧,不要再把磨难加注在这个女人身上了,请不要剥夺她生存的唯一希望! 不知道是老天听到了寒玉的哀求,还是因为人参含片起到了功效,那极致的痛楚似乎突然涌出来,又从某个裂口悄悄缩回去了。午夜这场惊魂,把两个人都给吓的浑身是冷汗。 寒玉再度上床的时候,紧紧搂住染青,商量着说:“姐姐,你这样恐怕很难再走,不如明天我再进一次山,找些灵芝和大一点的人参回来,你觉得可好?” “不,寒玉!我们一起走,我不会再让你一人去冒险。宝宝陪着我都走南闯北的过了这么多难关,它不会放弃的,我们也不要放弃,早一天离开就是早一天得到自由。”坚定的语气,表明心意已决,她绝对不接受两个人分开。 “可是,姐姐……”后面的话被染青用手抵住,她没说出口的是,包袱中的首饰被官兵抢走,只要有些担当的军官就可能会怀疑这种地方怎么会出现这种精致的东西,而南越尘指不准也在追过来,所以再不能等了,必须要尽早过邙关。 后半夜两人紧搂在一起,加紧时间休息。若明天要赶路,势必得要有充足的体力。一觉醒来,天灰蒙蒙的,本还以为才刚天亮,出了内屋才知原来已经不早了,是阴天的缘故,才看起来如此昏暗。 猎嫂说可能是要变天了,风暴要来。远远就见猎哥耷拉着脑袋回来,手中提着一个空袋子。原来因为家中的东西被抢劫一空,他起了大早去重新购置,都是等着用的,故而他打算从邙关而过到北定的镇上去买,那样一来一回到傍晚就能回来了。哪知邙关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居然一定要通关牒才能过关卡,以前都没有这个规矩的。而这通关牒就需去之前猎哥走三天路卖人参的镇上办,这当真是愁死猎哥夫妻俩了。 寒玉回眼去看染青,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慌。这种特殊的现象她们熟悉,一路过来都是如此,原本松动的关卡,忽然间就看守的很紧。不用想也知道其原因了,而她们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回走三天路去办那什么牒。这就意味着邙关这个关卡过不了了。 乘着猎家夫妇在商量如何生计,寒玉拉了染青悄悄问:“姐姐,这下该怎么办?”染青轻蹙眉头,踌躇道:“按原计划吧,我们去到邙关看看可不可以投机取巧蒙混过去,实在不行再另想办法。” 决定之后,就跟猎哥他们告辞,许是自家事愁不过来,也并未过多询问她们去处,就送到了门口。看猎哥从家到邙关一个来回才半日不到,估摸着关卡不远,两人一步一踏着走着,到邙关的时候用了差不多一个时辰。 找了个相对高一点的地势,染青扶着山壁微微喘气,无声打量远处百米左右的地方,那里就是邙关了,可看到建起的高台,以及底下盔甲兵士,比之前任何一关的守兵都多。 乌云氤氲在头顶,沉沉笼罩着,的确像是风暴来临的前奏。 不甘心就此打退堂鼓,还是决定到近处察看,悄悄用高树掩藏踪迹,潜伏到了路边窥视那方动静。只等片刻,就见从她们来的路上有个商队缓缓而来,想是也知道天不好,领头的商人很是焦急,一到邙关口,就从怀里掏出钱袋往守兵队长手里塞,“军爷,您看这天是要压下来了,估摸着是要下暴雪了。我常走这条路,您也认识我的,行个方便吧。” 那队长掂了掂手中的钱袋,挺沉的,却是笑着说:“马老板,不是我想拦你,是上头下了死命,国都有个逃犯,怕被放了出去,所以无论是谁出关都要有牒。所以这银子你还是收回去吧,晚点可能上头还要来查,要给查到什么,那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那马老板好说歹说求了半天,也没肯让过,只得灰溜溜地往回赶路,祈祷着能在风暴来前找个落脚地方,这趟跑商肯定是得亏本了。 这处邙关与别处关卡不同,它是设在山体一侧,一面靠山,一面就是悬崖,所以想从别处绕过去根本就不可能。除非,有飞天的本事从他们头顶飞过去。 染青知道,这是华谨皇后给她设的最后一道屏障,加重了兵力把守,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脸上冷冷一笑,心道:华谨,你南绍的关卡是拦不住我宁染青的。 “走!”转过身就往回走,走出两里地外停住,抬头看向高耸入云的山脉。寒玉在身旁问:“姐姐,怎么停下来了?”她们此处站的地方,有一条进山的路口。 染青轻声道:“我们从这里上山,横穿北邙山过这邙关。” “什么?”寒玉惊呼出声,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从山上过?这可是雪山啊,山里有多深根本就不知道,可看姐姐神色坚定,似乎已经下定了主意,不安地劝道:“他们都说风暴要来了,这从山里走太过冒险了,不如回猎户家从长计议。” 染青摇摇头:“寒玉,我们没时间从长计议了,走回头路都不可能。很明显,南绍有人知道我们逃亡的方向了,不管是华谨还是南越尘,他们定会派重兵往这里赶来。到时候,我们就只有等待被抓的命运。” 所以,她们没有退路,只有往前,抓住有限的时间,寻求最后一线生机。这一回,可能就是与天斗! 寒玉又如何不懂这其中的凶险,最终点点头道:“好,我们翻山!” 这条进山的路,可能是没人走的原因,阳光也照不到这边,路上都是一些被冻硬了的积雪。两个人小心地踩在上面,一步一步往上爬,即便没过多久就气喘吁吁,却仍没有停下脚步。 因为路途比平地的艰难,下脚要比平常重一倍的力,就走了将近一个多时辰,染青就觉腿脚酸麻难忍,多跨一步都如针在扎一样。 正文卷 220.风暴降临 寒玉察觉了她的异样,扶着她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姐姐,是走不动了吗?我给你按一会。”染青点点头,后面的路还需要两个人扶持着一起走,不能因为自己而拖延了路程。甚是担心地看天色,明明才中午,却昏沉的吓人,这种地方风暴一来肯定是连着大雪,心中隐隐不安。 她告诫自己,得有一个心理准备风暴来临,一旦风雪齐来的话,那很有可能眼前会不能视物,更有可能会引起雪崩。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人在大自然与气候面前,通常是渺小的。所以需得用最快的速度横跨这座山脉,尽量能够在风暴之前抵达对面的山脚。 但如果实在来不及,也得尽早找个可以避难的岩洞才是,雪地求生的基本常识她略知道点,必要时候实在没有办法,就是自己在雪地里挖个洞躲进去,也比被风暴袭击要好。 两人没有休息多久,再次站起来往山上走。风在耳边呼呼的吹,面上用布巾裹的严严实实,也挡不住寒意侵袭而入。她们能做的就是再靠紧一点,以彼此的身体遮挡山风。阴霾的天因为没有太阳,无法从日头上辨别方向,但大概也能算出来。 她们抵达山脚下的邙关时应该大约午时,上山的路大概走了两个时辰了,以她们的脚程应该只走到半山腰处,这样计算下来时间,天黑之前是翻不过这山了。而且头顶的乌云浓的快滴出墨来,阴鹜阵阵盯着她们,慢慢的反而没有了一丝风,似乎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一般。 染青边走边环视四周环境,决定要找个地方暂避,可能下一秒风暴就会突然降临。“等等,寒玉,看那边。”她发现了某处凸起的地方,山体构造往往会很特殊,它会以人类难以想象的角度突然延伸出来。 而那处被烂了枝叶以及一些积雪覆盖的地方,正是一块向外拱起的岩石,它下面形成一个半圆的弧形,足够容下一个人躲在里面。但这得寄托万一风暴席卷而来,风向不是正对洞岩下,该想个办法把这外面缺口给拿什么堵上才是。 凝看着那个岩洞,染青眼前浮现了当初的一幕,环境虽不同,可是清晰记得沈墨用身体为她挡住风暴,让她免受淋雨之苦。不得不承认,他那样对她,是令她感动的。若是现在也有个人可以挡住外面,把即将来临的风暴挡住能有多好啊。 “寒玉,用匕首割些树枝下来,越粗越好。”因为是冬天,大多数的树都没了叶子,光秃秃的,极少常年墨绿的。既然没有人体来挡,那么她们就做一个防护屏把那遮住。没过一会寒玉就砍了好些回来,靠在岩壁上密密麻麻铺了一层。 可这明显不牢固,风若一吹,指不准就把这些树枝给吹跑了。这是其一,主要是那里面的空间实在小,就只能一个人挤在里面。寒玉迟疑了半饷,最后咬牙决定:“姐姐,一会风暴来了你在里面,我在外头用身体压住这些树枝,正好也可以给你挡风。” 染青怒道:“胡说,你怎么能呆在外面?会冻死的!”山中的风暴都有可能把人都吹走,就算有武功也抵不住这种寒气的。却见寒玉急的哭了起来:“可是那太小了,根本就藏不下两个人啊。”眼泪滚落下来,从脸上滑落到衣襟上。 染青的目光凝在那处被泪水沾湿了的地方,脑中有了主意。跟寒玉细细一说,她顿时转哭为笑,高兴地说:“姐姐,你这法子好!” 她们之前的包袱被无良官兵洗劫,却只是扫走了首饰珠宝,一些她们替换的旧衣服却没要。从猎哥家出来时,两人还是把包袱给背上了,于是开始分工合作。寒玉去挖被冻成石头一般的雪块,而染青就用刚刚砍回来的树枝插进岩石前的土里,只需用匕首挖去上面被冻硬的,底下的泥都是软的,所以很好插。 没过一会,就在岩洞前搭出半米左右距离的简易棚子,留了一个可以钻进去的小门,这样里面的空间就足够供两个人躲藏了。把长衫袍子等衣物用刀给割开来,然后平铺在棚子顶端,角边用寒玉挖回来的大雪块压住,铺了一层又一层,最后把多余的一件棉袄也如法炮制加盖在上面,又用细碎的雪块在上头铺一层。 出门时带了一壶水,染青把水一点点倒进最上层的棉袄里面,因为里头有棉花,吸收的很快,有的水连着小雪块往下滴,而此时的气温估摸着也有零下十几度了,没过一会,就直接把雪块与棉布给冻在了一起。 于是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就跟铺路一样,一层层的地基上去,看似只是几片布料,却因为水与气候的原因,而变成了最坚硬的遮挡。这就是染青想到的办法,至于能不能挡住风暴也不得而知,至少比人体来挡要靠谱的多。 不知哪处传来一声闷雷,乌云压下来,慢慢开始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凉风拂过。染青脸色一变:“快,寒玉,我们先躲进去。”从预留的入口钻进去,窝在里面空间小的只能紧紧靠住,用早前准备后的粗树枝铺上最后一件长衫挡住入口,只留了一点缝隙供呼吸。 只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外面就开始狂风四起了,那呼啸声就如龙卷风那般恐怖。接着传来附近树枝吹断的声音,而她们呆的地方却是纹丝不动,看来此法当真有效。 这一方小天地里,因为两个人挤得很紧,空间又小,相比之前在外面走时要温暖许多。从门边露出来的缝隙里可见,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昏暗了,像是到了晚上。看不清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到恐怖与危险无处不在。 寒玉担忧地问:“姐姐,我们能够活着出去吗?”那风声与树枝折断的声音,太过恐怖,她担心会不会把树也刮倒了,然后砸到她们这一处,直接把这天地给压榻了。或者真如猎嫂谈起的风暴那般,下起大雪三四天,就把这里直接埋在底下。 那样,没有人会知道她们在这里,即便主上真带了人来找,又怎么会找到呢? 染青沉默了好一会,才在黑暗里幽幽开口:“你要相信,人定胜天!我们会活着的。”这不仅是在安慰寒玉,更是在安慰自己,走到这里,她不甘心就此认输。这就是一种信念,人或许战胜不了大自然,可无论身在何处只要有信念,那么就有可能绝处逢生。 暖和的环境,身体的疲累,诱惑着人昏昏欲睡。染青揽住寒玉的肩膀,让她把头靠在自己这边,柔声道:“你睡一会吧。”这一路,都是她在搀扶着自己走,要花费两倍的力气,刚才又砍树枝挖雪块,早到了筋疲力尽的地步。 寒玉听话地闭上眼,咕哝着说:“姐姐你也休息会,这风暴可能一时半刻停不了,我们抓紧时间睡觉,等停了后才有力气继续赶路。”话说到最后,意识已经昏沉了,没有注意到染青并没有答应她。 均匀的呼吸传来,知道寒玉睡着了。染青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让疼痛使她清醒一些,她不能睡,这一睡万一真有什么东西砸过来,或者外面已经下雪,把入口缝隙给掩埋了,那么她们两人可能在睡梦中就死了。 只剩一个人的时候,情不自禁放任了情绪泛滥,胸口是浓浓的悲凉。如果今天真躲不过被埋在北邙山中,那就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她的下落了,不管是华谨皇后,还是南越尘,或者……他。 无可避免地再次想起他来,因为她也害怕,她也脆弱。除了抱紧怀中的寒玉聊以安慰,什么都做不了。阿离……心中在呼唤,好想靠在他怀里纵声大哭,她不过是个女人。 里面的死寂和外面的狂风呼啸,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忽然“砰”的一声,有东西落在了她们挡在外面的树棚子上。“姐姐?”寒玉睁开迷蒙的眼,被那声巨响给吓醒了。染青也是一惊跳的,不知道是什么砸了过来,还好没有把她们的棚子给压垮,可抵挡的住这次,下一次呢? 寒玉直觉就去拉她的手,却惊觉异常的冰冷,而手心又带着灼烫。探到额头,惊呼出声:“姐姐,你在发着高烧!”染青苦笑,难怪一冷一热的,是身子又受不住了。长时间的颠沛流离,过餐风露宿的生活,而孕期体质又弱,一不小心就被寒气入了体。真是最糟糕的事都给她碰上了,唐僧西天取经有九九八十一难,她经历的磨难也不少了,老天何时才能放过她? 肩上一重,寒玉居然解开了自己的棉袄脱下来裹住了她,上面还有着她的体温。可是,“不,寒玉,你这样会冻死的。”里头就只是单衣,在这种零下十几度的气温下,怎么能熬的住?手忙脚乱要脱下来,却被寒玉紧紧抱住,凑在她耳边说:“姐姐,我有内功可顶的住,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孩子着想。” 话说到这里,染青没再挣扎,孩子是她的软肋,现在又病起来,她最怕孩子有事。四个多月了,宝宝已经成型了,它也感受到妈妈的孤单和恐惧了吧。 宝宝,你一定要保佑妈妈和阿姨能够平安度过这一劫。 正文卷 221.两个男人的焦虑 风暴遮蔽了天日,北邙山上狂风撞在坚硬的石崖上,不甘心地发出尖利的呼啸。 此时,秦天策只带了韩萧一人在身侧,坐在岩缝中眯眼看着外面的风雪弥漫,没有想到会赶上了这趟风暴。其他紫卫们被留守在了附近的镇上等候。 之前邙关他有亲自去挑问过,暗中拿下守卫队长,从他口中得知过关要通关牒,基本上大多数过关的人都被拦下来了。而他们也在查两人行的队伍,说是上头有令,只要是两个人单独出没的,没有牒者全部拿下。至今为止,没有查到任何可疑的人。 从这点,秦天策断定了染青和寒玉不可能从此处再蒙混过关,而回程的路上他暗设了点,一直都没有消息汇报过来,原本笃定的一件事,到了此处他开始变得不肯定了。可方向不可能有错,他并非茫无目的地在寻找,所有推断都是有理有据。 早有探子飞鸽传报,南越尘在西凉兵撤退后,没有跟着南绍队伍一起离开,而是带了二十多骑也往这个方向追来。他知道,南越尘也来找她了。可他比之快了五天,也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先到了此处邙关,却找不到她的踪迹。 难道是他速度快了,错过了她?还是她躲藏在某个角落里?还是她以聪慧,瞒过了所有人的眼,已经过关进了北定?无数念头在脑中闪过,决定等这风暴过去了,那边越影应该也快到了,若是确定了她出关的话,就再闯一次邙关,悄悄潜进北定找人。 这处的气候真是恶劣,察觉到不对劲时,已经风暴要起,幸而韩萧对野外求生能力很强,迅速飞窜进山找了此处岩缝暂时躲避。轰隆隆的闷雷声从天上传来,敲击在他的心口,心窝被强行撕开一个大口,什么在一点点消失,然后只剩空落落和满腔焦灼心疼。 染青,你在哪里?崇山峻岭,狂风暴雪中,你怀着我的孩子,还在路途上颠簸吗?在那村子里的几天,他时常会看到她轻抚小腹,神色里全是暖暖的温柔。原本不期待的情绪,在那一刻,他也期待起这个孩子来。当初他还看不破自己的心时,就有了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个孩子会是他们联系的枢纽。 那真的是一段温馨又甜蜜的生活,他们一起整理木屋,开办学堂,一一武两人分工合作。甚至她还因为桂花粘着他而吃醋,却转身又要做馄饨给他吃。他的双手从来只拿刀剑,用笔批阅奏折,却被她使唤了去揉面团。当时他是怎么想的?心里是说不出的甜意和开心吧。 这是他第一次怀念那段时光,第一次放任自己的思绪去沉浸思念里,因为平静太过短暂,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被生生撕裂开来。原本他是想借着紫狼的身份来慢慢填补她的创伤,却怎么也没想到,说不出口的话成了不能说的秘密,最终被动揭穿真相,昏迷时她看他的眼神,是那么的受伤和绝望。 他再一次的伤害了她! 她如果真的巧计过了邙关,进入北定地界,茫茫人海,还能找到吗?他内心开始变得不确定,这是第一次如此彷徨。当他从死亡边缘走出来后,就一直坚定信念,面对任何事都从容不迫,可下决断,唯独对她,一次次的不确定,一次次的妥协,一次次的却步。 沉痛地闭上眼,手紧握拳。脑中一遍遍浮现她的样子,每一种神情,每一分动作,她笑、她哭、她喜、她怒…… 而秦天策不知道的是,此刻他正在思念着的人其实就与他只隔了数里,他想了一千种她可能的去处,却没有想到她会动了这北邙山的念头,没有想到她会胆大包天了要去翻越这座山。曾经他们在往北定的路上擦肩而过,而此时又隔着这山路,隔着这风暴,彼此不知道对方其实就在身旁。 这,是不是就叫天意? ※※※ 另一个心中焦虑万分的男人,此刻正坐在小镇的客栈里。风暴的席卷蔓延到了这里,虽然没有下雪,却是下起了庞然大雨,犹如台风过境一般。 南越尘站在窗前凝目雨帘,心焦、烦躁,还有害怕,种种情绪在盘旋。一路搜寻,找不到一点有关她的行迹,甚至连秦天策的行踪都失去了。她被他找到了?还是已经过了邙关,进了那北定?在来之前,他连下三道命令往邙关,通关牒,画像,甚至只要是两个人的过关,都要给拿下。 因为他知道,一旦进了北定,那找到她的可能就变得渺茫,且以他的身份也不便深入他国。就是这样的严防,依旧没有消息传来。此处到邙关,还有三天的路程,他已经是马不停蹄连夜赶路了,却到了这里被突来的风雨给阻住了去路。 这样严寒的天气,连他都觉得有些寒冷,她若真进了北定,能受的住吗? “沈墨,本太子能找到她吗?” 一直靠在墙边静候沉默的人听到突然被点名,眸中闪过异色,想了想道:“属下不知。”他奉皇后之命保护太子,一路跟着到了这里,并没有告知南越尘有关皇后的计划,但他却知道肖奈在他们之前去找宁染青了,他应该比秦天策还要快。 几乎可以肯定,若要比谁能先找到她们主仆,那么肖奈绝对是第一人。因为作为杀手,这种野地追踪的能力是经过专门训练的,一草一木的痕迹他们都不会放过。 还记得那天从宫里领命出来,肖奈迟疑地问他:“头,我该怎么做?” 沉默就在他们中间蔓延,肖奈也不催促他,似乎在等他决策。他明白影门上下无不把自己当成信仰来看,只要他一句话,所有人都会对他唯命是从。可他没有忘记,影门创立者是皇后,从第一天被华谨收养起,就只接受一种观念灌输:忠君! 皇后娘娘对肖奈下的命令还言犹在耳,她说这是终极任务,如果完不成就是死。此话并非只针对肖奈一人,而是针对影门上下,若他现在一念之仁要求肖奈放手,一旦被皇后查到的话,那么极有可能影门所有人都要惨遭横死。 为君者,可以创立一个影门,就能创立另外一个。对于不听话的下属,他们会毫不犹豫地砍断。故而他只能冷了脸色说:“肖奈,你要记住,杀手唯一可做的,就是执行命令。” 当时肖奈的脸上浮现怔然,最后才长叹一声消失在了他面前。 至从那一天开始,他就把心封闭起来,渐渐变得麻木。从不敢去深想,这么长的时间,肖奈是否找到了她们,而且,是否已经……杀了她? 夜深人静的时候扪心自问,如果皇后娘娘下令让他去追杀宁染青,他下得了这个手吗?当初一别后,眼前时常浮现她那双明亮清澈,带了狡黠与智慧的眼,每次只要想起,心底就会有针刺的感觉。 此时被太子突然问起,他除了说不知,实在不晓得该如何以对。 幸好南越尘也并非真要他回答,只是问出来心中的忧虑而已。这狂风暴雨浇不灭他对她的渴望,那个女人在他心口钻了个黑窟窿,当越来越多是失去感浮现时,窟窿里的血就越流的多,怎么也补不全。 清然,你会在哪呢?再次拿起地图,细细察看,一处处排查她可能躲藏的地方,不能保证她此时会躲在某个角落里,把有可能她出没的地方拿笔给圈出来。最后手点在邙关旁边的那座山脉,它叫北邙山。 如果沿路过去所有的点都找不到她人的话,那么她势必还会走到邙关,而防守太严她过不去,会不会打这座山的主意?如果真从北邙山走,那么这风雨天气……南越尘双目瞪大,被心里刚才想到的可能震撼到了,想都没想低喝:“走,沈墨,调集人马即刻启程,用最快速度赶到邙关。” 突然心跳的加速,令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以她那种坚韧的性子很有可能真的会冒险走这山脉越过邙关,可据说北邙山处极寒之地,长年累月的积雪覆盖其上,若再出现这样的风雨天气,那危险不言而喻。 如果她真的进山了,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被无情的风暴卷走! 想到这他就开始脸色惨白,脚步不稳。最初在国家与她之间,他选择国事为重,没有第一时间去追她,难道这一别就成永远? 不,他不接受这种结局,如果风雨天气阻住了他的去路,定也阻住了秦天策的,在同等情况下,唯有不管风雨赶路,才能把迟到的时间给找回来。 清然,你千万不可以出事,一定要等我! 正文卷 222.熬过劫难 寒玉几乎以为她们姐妹俩要挨不到风暴结束了,呼啸的风声一直没有停歇,虽然没有重物再掉下来,可从缝隙可见积雪在起来,慢慢把那处缝隙要给淹没了,外面已经漆黑一片。 漆黑中,向身旁的人看去,可见朦胧影子却看不清轮廓,无光的天地仿佛和她连为一体,静止的是瘦弱的身影,却有着泰山一样无法撼动的凝重。 两双冰冷纤细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后,些微暖意从贴合的掌心处缓缓升起。 禁不住又有温热的液体涌出,滴在衣襟上。她有些明白为何姐姐不肯入睡的原因了,因为这天地极有可能会在下一刻坍塌,或者是被外面的积雪覆盖。 幸而姐姐在进来之前就想到了这个可能,从粗的树干里找了个比较粗的,用匕首一点点凿穿了,从旁边扎穿了伸到外面可通气。 可能是静寂的空间,就连眼泪滴落的声音都能分辨的出,温和的声线里带了些无奈在说:“寒玉,别哭呢,水份对我们来说很重要。等风暴过后,我们还要赶路,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存体力和能量。” 即使是这样的逆境,染青依然沉着考虑一切。她的声音里,有浓浓的温柔和从容。这些淡淡的平静的话,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寒玉心上。以致于今后每一次想起这次的劫难,她都会一遍遍地想起姐姐说过的每一个字。 包括她说话的语调、声音、温柔、和从容。 在寒玉一次次向苍天做出祈求后,似乎见效了,原本是她的棉袄,在染青的要求下,紧紧裹在了两个人身上,她们再相互抱紧了。体温的中和,让那高烧奇迹般的退了下去。 “风雪好像快停了。”寒玉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似乎声音变小了,漫长的等待终于要过去了吗?她们在这狭小空间里都没了时间概念,不知道外面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了。 染青其实也发觉了,呼呼的风声越来越小,这意味着风暴终究是过去了。 她们终于在这场劫难里熬过来了! 再等了一会后,外面变得很安静,决定可以出去看看了。可原本露出来的门缝此时已经被积雪覆盖,更甚的是因为气温低的缘故,似乎给冻住了。那道门成了厚厚的冰门,寒玉用力推了一把,纹丝不动,再使劲推,还是推不开。 两人面面相觑,外头不晓得被积压了多少雪,染青苦涩地想难道聪明反被聪明误,做了个茧,最后缚住的却是自己?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用匕首去凿,可那冰冻的雪却异常坚固,刀子插都插不进,只能凿出一些碎屑。 依这个速度,可能没几个时辰也出不去外面的。染青脱下了披在身上的衣服,咬牙决定:“寒玉,把衣服点燃。”虽然知道棉袄是她们最后的防寒工具,可如果出不去,伸在外面的杆子一旦被冻住了另一头,那她们就会活活闷死在里面。 火折子一直都收在寒玉身上,她二话不说把衣服拉扯开,露出了里面的棉花。然后尽量往后挤,身体挨着身体,留出一个空位来。火折子一点棉花,立即就燃了,冻住的冰门很快因为热潮的侵袭,慢慢涌出冰水。 一件棉袄燃烧殆尽,冰门明显比之前薄了许多,寒玉气沉丹田,用力一掌,立即破裂开来。有白光透进来,立即可视物了,意味着外面已经是白天了,她们在这个小天地里呆了整整一夜。刺骨的寒风立即从缝隙里钻进来,扫去了里面的温暖,两人同时打了个寒颤。 染青连忙解开自己的棉袄一起裹住寒玉,却觉透骨的凉钻进她体内。 “姐姐,我不冷,内力一运,身体就热了。”话虽这么说,可都能听到牙齿打颤声。再次发章往那裂口打,终于,出口完全打开,两个人从里面爬了出来。 抬头去看那保护她们度过劫难的岩石,如今已被雪覆盖的看不出了,就像是个雪墩子一般。风雪都停了,只有彻骨的寒意钻进两人身体,寒玉只穿了单衣,冻得在地上只跳,却怎么都不肯让染青拿棉袄裹她。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寒玉想,不要什么后福,只希望姐姐和肚子里的孩子能够平安,那就足够了。坚持到现在,总算是从风暴里熬过来了,看着眼前的光明,生机又到了面前,连忙抖擞起精神:“姐姐,雪停了,我们可以继续赶路了,翻过这座山,我们就自由了。” “嗯。” 这是她们现在唯一的生路,干粮没了,水也没了,若不及时翻过这座山,到达北定的话,即便没有被冻死,也会饿死在这里。 风雪过后,两人又重拾了信心。既然这样的劫难都能挺过来,还有什么是坚持不了的呢? 忽然“啪”的一声,一个东西掉在了雪地上,两人回头去看。染青凝住了视线,盯着地上那抹血红。曾经秦天策为她亲手带上的血玉菩萨,陪伴她度过了多少个年头,那金丝蝉线是她怎么弄都弄不断,可现在却莫名其妙地断了。 这是天意吗? 或许,万物都有相生相克,之前自己用刀都割不断的绳子,很有可能是因为火烧骤热,然后出来又爆冷,而导致它的线断掉。 迟疑着,怔忡着顿在那里,迈不动步伐。时至今日,过去与他的一点联系,只剩这个血玉菩萨,是否在提醒她可以与过去告别了? 寒玉见她神色莫辩,眼中的不舍却骗不了人,叹口气上前拾起,“姐姐,这玉就暂时放我身边,我代你保管吧。”这个血玉菩萨的重要性不言自明,若就这样沦落在雪地里被丢弃,未免太过可惜。 为了节省体力,一人拿了一根粗树干作为拐杖,一脚深一脚浅的往上爬。再艰难的路,都是人走出来的。路或许没有尽头,但是这北邙山却会有山顶,越过山顶就是下山的路,总能走下山的。她们就是抱着这样的信念,一步一步地向前。 地图上看似一个极小的山脉,哪知她们再次走来,因为积雪将近没到膝盖,走起来极其艰难。染青虽然有棉袄穿着,也冻得嘴唇发紫,而寒玉更是脸色发白。 但是两个人什么都没有说,只有一个信念,就是往前走。 白茫茫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山林,路仿佛越走越长,腿脚渐渐无力,如今走一步比往常走十步更为费力,也知道自己挨不了多久,但生怕拖累寒玉,坚持着不肯开口休息。 终于是抵达了最高峰,开始往山下的路而走了。至少说她们已经走了一半的路,下山时到达一片岩区,虽然铺盖着雪,但是岩石缝里长着一种无名的果树,或许真因为岩石抵挡了风雪,有了足够供暖的温度,才能让它可以结果。 看着那红红的果实,两个饥寒交迫的人都咽了咽口水。如果那果实没有毒,可以吃的话,对她们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姐姐,你坐一下,我去采些果子回来看看。” 用银针扎过,并没有变黑,可还是不敢确定能不能吃。野外的果子若有毒也不知道银针能测的出不,忽然见有个小动物窜了过来,仔细一看居然是只灰色皮毛的小松鼠。它也不怕人,朝她们看了看后,就跳上那树摘了果子在吃。连吃了两个,才蹦跳着离开,看这架势似乎熟门熟路的,不像是偶尔路过。 寒玉欣喜地采了好多,反正也没水洗,就在雪地里滚上一滚,再拿袖子擦干净。两人靠坐在岩石上嚼起了果子,入口有些涩,但可能是肚子实在饿的原因,竟觉得涩苦中带了清甜,一口气连吃了十几个果子,才终于觉得不饿了。 剩下还有十几个,寒玉就从裙摆上撕了块布包起来,准备等下赶路的时候再吃。 染青凝神看着,心酸的不得了,寒玉此时已经是衣衫褴褛,甚至破的可见肌肤外露,脸上也被冻的青紫,而手背上是刚才去采果子时的擦伤,整个人形消见骨了。可她依然面带笑容,尽管疲惫寒冷,依然稳稳站立在那里,给她信心。 终于,心中下了某个决定。 寒玉不知她心中所想,抬头看看天道:“姐姐,也看不出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们还是赶紧赶路,若是天黑了就不好走了。下山会比上山要快些,咱们走吧。” “嗯。”轻轻点头应她。 寒玉目光放到染青的腹部,幸好没再有什么乱子出来,不由笑道:“总算快熬出头了,以后等宝宝出生了,定要告诉他,当初他娘与姨可是历经万难才把他生下来的。” 想到这个画面,染青也不由轻笑出声,转首去看那边的果树,它生长在天地之间,吸收了那许多的雪的灵气,如果,“这果子要是那人参果有多好啊!”吃一颗下去,就能精神百倍,不至于这样浑身匮乏了力气,无法动弹了。 “人参果?是什么?”寒玉惊奇地问。 “是一种人形的果子,传说吃了那人参果,可长生不老。”话一完,寒玉就“噗哧”笑了起来:“哪有这种长生不老的果子,姐姐你告诉我,定给你摘来吃。” 染青露出淡淡的笑,没有作声。 正文卷 223.爱终成恨 寒玉忽然有些觉得不安,蹲下身来小心地问:“姐姐,怎么了?”说这许多莫名其妙的话,她们不是应该立即赶路吗? 染青抬起头凝看她,嘴角扬起:“寒玉,靠近一些。”她立即往前凑近,听到轻柔的声音在说:“我们已经翻过了大半的山,从这里直下,以你的脚程,不用两个时辰就可以在天黑之前到达山脚……” “不!”寒玉惊呼,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此时她脸上表情依旧从容,甚至嘴角都带着笑。“姐姐你在说什么?你要我一个人下山?”都已经走到了这里,怎么可能扔下她一个人,然后独自下山? 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她跟前,拉着她冰凉的手说:“姐姐,我们发过誓的,生要同生,死也同死,我绝不会把你留在这里的。” “寒玉,听我说。”本还从容的人,此刻终于露出无可奈何的虚弱。“我知道你没法接受,可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了。我走不动了,你多带我一个人只会减慢进程,一旦天黑下来,这山里就有许多未知的危险,刚才那松鼠你也看到了,黑夜中可能会有猛兽出没。 只有你一个人下山才是最快最有效的,到了山下,你就拿身上那块血玉菩萨去换些钱,然后请熟悉山路的人立刻上上来接我,只有这样,我们才不会死,你懂吗?” 条理分明,头头是道,每一次只要是染青的话,寒玉都会很认真的去听去做。可这一次,就算分析的再有道理,都觉得刺耳,只觉身后冷飕飕的,回过头目光搜索,纯净的雪白看来是如此的恐怖。颤动着嘴唇,不祥的预感那么强烈,可就是反驳不出一句话来。 染青看向她的目光中,含了泪光,悲伤、无奈,若是有一点可能,她都不愿就此放弃的。从怀里掏出那副地图,轻声说:“这是地图,如果你迷路了,要尽快找到出路下山,我就躲在果树下面的岩缝中,既可以遮风,又不至于饿肚子。” 可寒玉如何肯走,她一个劲的摇头:“姐姐,这样不行,我还有力气,你走不动,我背你下山。”她只知道,不能把姐姐一个人留在此地。 却听染青扬高声音怒喝:“寒玉!再拖延下去,我们两个都会死,你明白吗?”转而又缓下口气,带了点祈求的轻柔:“算我求你了,我和宝宝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好吗?”但凡只要她还能走,也不会做下这个决定,事实上她一坐下后脚已经僵的动不了,犹如针扎一般。 寒玉紧握着拳头,指甲深入掌肉中,感觉不到一丝疼痛,似乎隔了一个世纪,才找到了自己破碎的声音,深深凝望着染青那清澈如水的眼睛:“我知道了,姐姐,这里还有一颗保胎丸,危急关头一定要吃下去。这果子也留给你,我再去采些带走。” 转头往果树走去,迅速采了果子回来,用力地看着染青,似乎要把她的样子刻进心里。知道她还是放心不下,染青催促说:“寒玉,快下山吧。” “嗯。”依旧没动。加重了音量,带了点命令口吻:“去吧。” 寒玉又应了一声,这次声音却已经哽咽。终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这一次,她没有任何停留,一直向前,步伐越来越快。 但是她的脸上,泪水蔓延整张脸,咬紧了嘴唇,才没有痛哭失声。一边加快步伐,一边再次向老天祈求:上天保佑,一定要保佑姐姐平安坚持到我回来。我寒玉愿用十年阳寿来换姐姐和孩子无恙! 染青睁大了眼,看着那个背影一点点变小,慢慢变成一点,最后终于消失。 寒玉,这是我能为你谋求的唯一生机,你要—— 珍重! 紧了紧身上的棉袄,因为是坐在岩缝里,不如外面那样冷。刚才对寒玉那般信誓旦旦,其实她心里空荡荡的一点底都没有。这座北邙山因为被雪覆盖,原本的路都消失了,这样很容易迷路,只能寄于希望,有奇迹发生。 还好没再发烧了,宝宝在肚子里是那么安静,心头一阵不安,会不会有事?手按住腹部去探,像有心灵感应一般,在她按住的地方,突然被弓起来,硬硬的像是宝宝的小手,又像是小脚。 宝宝似乎感觉到了妈妈手在抚摸,慢慢缩回了小手,不再顶在那了。染青想,或许刚才宝宝睡着了,然后醒过来伸了个懒腰呢。有这个小生命的支持,她顿时信心倍增,柔声道:“宝贝,你要保佑寒玉阿姨能平安下山,也保佑妈妈度过这个难关。” 此刻天地间,只有她一人,寒玉走了,这白皑皑的一片雪山上,再没有一个人烟。只有肚子里的宝宝陪伴着她,给她生存的力量。四周没有一丝声息,往事一幕幕地在脑海里上演。 那年,豆蔻年华,彼此都还是少年。一个翻手覆云的设计逃离,一个韬光养晦的暗布罗网,最终她束手就擒,甘愿放弃自由与他回宫。回宫后,风波接踵而来,一点点地认知他不爱她。被劫出宫,他化身紫狼来旧她,却隐瞒身份欺骗,最终也因为当初宫里救她而失去内力差点命丧沈墨剑下。 越影带着他逃离,定会找到韩萧他们,如今他是否有循着她的踪迹再次找来?可为什么到现在他都没有出现?滚烫的泪滴在棉袄上,这才惊醒过来,不要再想了,不能再想了,想一次就是把心挖出来一次,伤口永远都不会愈合。 天黑了下来,时间跨度上应该有半天了,不由苦笑,寒玉果真是迷路了吗?看了看四周,似乎并不安全,进了夜里万一真有猛兽出现,一点遮挡都没有。轻叹着,要是越影在这里多好啊,它是百兽之王,有谁敢欺负它主人啊,它若在的话,定然早就背着她飞出山去了。 手撑了撑地站起来,打算去压一些树枝过来把岩缝口子遮一下,晚上势必得在这里过夜了。刚走一步,就觉剧痛从小腹猛然袭来,瞬间遍及全身,宛如被刀刺进了里面。 又是一下猛烈的抽痛,她惨叫出声:“啊!”弯曲身子捂住小腹,腿却再没了力,往下跌去,幸好有雪垫着,软软的不算疼。可这突然的腹痛令她惊慌失措,冷汗潺潺而下,这是怎么回事?刚刚宝宝还好好的啊。 噩梦只是刚刚开始,一阵阵的剧痛毫不留情地涌现,让她疼得在地上翻滚,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滑落渗入雪里,十指张开紧抓什么,却只抓到冰冷的雪,直凉透心。狂乱地去抓岩壁,只在上面抓出道道指痕。 颤抖着从兜里拿出最后一粒保胎丸,想要放到嘴里,却被突然而至的生猛chou疼给席卷,手忽然没了力,药丸滚落在地,竭力想要爬过去拿,疼痛折磨的她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离开保胎丸只有一寸,却怎么都够不到。 “秦天策!”她瞪大眼,看着那无力够到的药丸,凄然而问:“阿离,你在哪里?紫狼,你在哪里?”我是如此的想你啊,想要你保护我,为什么你不在我身边?无论你以什么身份出现都好啊,你可知道,世间没有言词能说出我此刻的绝望。如果没了孩子,我拿什么继续坚持下去活在这世间? 阿离,如果你在这个时候出现,只要你牵着我的手把那颗保胎丸递到我手上,说一句:染青,别怕,我在这里。我向苍天发誓:再也不会离开你! 阿离,如果你在这个时候出现,我会忘记从前,忘记欺骗,忘记梦璃,此生不管你是否爱我,我都愿意永远陪在你身边,会将碎落一地的心一瓣一瓣拾起来,只要你现在出现! 阿离,我想见你啊,只想看你一眼,哪怕只是你那高挺的身影。 你出来啊!求求你,出来啊!阿离…… 可,这所有的一切语言,都没有实现,只不过是一个可怜女子最后的妄想。眼泪顺着脸颊,流进雪地里淹没,哪怕此时她是趴在雪上,也再感觉不到寒冷。 “秦天策,我恨你……” 终于,当绝望灭顶之后,油生出了恨,她从来都不愿去恨,可是这一刻,她是那么的恨!恨上天的不公,恨命运的悲苦,恨她爱的那个人没有出现! 有时候恨也是一种力量,在这种恨意里,染青找回了一丝力气,慢慢地往前爬,手指伸到最长,离那保胎丸只差一毫、灰色的天在眼眸深处渐渐变黑,在快把身体撕裂的痛楚中,听见自己力竭声嘶的哭泣:“我恨你!秦天策!我真的好恨你……” 用了所有的力气宣泄,终于拿到了药丸,小心地控制着手不颤抖,塞入嘴里,咽了下去。却也因为用力过度,到了力竭的程度,不知道是天色在黑,还是自己的眼皮已经阖下,遮去了唯一的亮色。 也遮去了她心中的光亮,只剩沉寂。 正文卷 224.求生 “又迷路了吗?”寒玉独自喃喃嘀咕。 之前告别了染青后,她几乎是用跑的往前赶路,可因为体力消耗太多,跑了一段后就只能在积雪中深一步浅一步的赶路。雪把道路给覆盖了,看不清楚路往哪延伸,同样的未知的危险也被掩埋在脚下。 有那么一次她一脚下去直接踩不到底,人一下陷进去半个身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里面一点一点爬上来。这不知道是天然的一个深坑还是人为的,只庆幸坑不算太深,因为被雪填盖了,不至于一下把她给埋进去。 从坑里爬起来后,寒玉知道这样不是办法,为求快反而慢了,还是得小心谨慎。找了长树枝在前探路,倒是再没出现这种情况。雪被阳光反射的太刺眼,眼前一阵阵发黑,寒风的侵袭,她只穿单衣,那风就像刀子在身上割一样疼的钻心。 有时候,不得不扶着树干歇一口气,但只要一停下来,心就彷佛被猫用爪子狠狠地挠着。岩区中力竭的姐姐还在等她,不能停。不敢回头看,用力咬掉几个果子,积存了些体力。前路依旧漫漫看不到尽头,不知何时才能抵达山脚。 这么长的路,姐姐是对的,如果两人一起赶路,可能刚才自己走的一半路都没有,这样是根本就没有生机的。 让她下山找人,是唯一一条路。 死路中的生路。 心中不停地在问:主上,如果你知道姐姐到了这样的绝境,当初你还会那么强硬的要接回她吗?为何不让她在君望,就那么逍遥自在地过一生呢?而既然接了回来,你为何又要那么对她?她又有什么错,需要来背负你曾经的伤痛? 最重要的,你为什么还没有来找她? “啊!”脚步一滑,跌倒在雪地上,抬头看了看四周,寒玉知道她可能又迷路了。这下山的路被雪迷了,她很可能在某个地方绕路,就是走不到山脚。 忽然耳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有人?警觉地回头,却瞪大了眼,那……那是什么? 一头庞然大物,全身毛色纯白,头部很大,两耳竖立,大约有两米多高。黑豆般大小的眼珠,寒光慑慑,此时正紧紧盯着寒玉,它居然是一头白熊! 天哪,这雪山里真有猛兽! 白熊观察了一会儿,就迈开步子朝她走过来。惊觉不对劲,连忙爬起来想要跑,可只跑了几步,就觉背后有劲风扑来的声音,直觉往旁边一躲,惊险的避开了白熊的攻击。它见没有扑中,并不气馁,张嘴露出利齿,面露狰狞再次扑过来。 寒玉因为力竭,躲闪变慢,肩膀受了白熊重重一掌,直接被拍翻在地。剧痛从肩膀那传来,很有可能骨头被它拍碎了。还没来得及爬起,白熊又再一次抬起了前脚,准备扑上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次躲不开了,闭上眼,等待那疼痛袭来。 心中悲哀莫名,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只剩一个念头:她死了,姐姐要怎么办? 只听一声“砰”,重物落地的声音,预期中疼痛却没有来,睁开眼一看,那只本要扑过来的白熊居然倒在了地上,而它的头部有一支利箭从太阳穴穿过,胸口也插了一支,穿心而过。不过瞬间,它四脚朝天挣动了几下,就死了。 寒玉咬着牙,从雪地里爬起来,环看四周寻找利箭出处。眼帘蓦然跳入一个男人的身影,她吓了一跳,从上山到现在,还是第一次看见姐姐以外的人。 那人站在几十米开外的地方,头戴皮帽,身穿灰色束衣,手中搭着一把弓弩,显然刚才那两支利箭是他射的,他救了她。 因为逆光又隔得有些距离,一时看不清那人的脸。等他走到近处,寒玉脸上浮现了惊喜。 肖奈! 居然是肖奈!欣喜地跑上前,拉着他的袖子道:“你怎么来了?”她以为怀安一别,与他再无相见之日,一些刚刚懵动的心思也被压进了心底,可在这种生死困境里突然看到他,再也控制不了那喜悦泛滥而出。 但肖奈却是冷凝着脸,视线稍垂,落在揪住他袖子的手上,那手指被冻的通红,抬眼静静地打量她神色,满脸的倦容,目光落在她肩膀那处被白熊爪子拍伤的地方,衣服已经破裂了,露出一片淤青的肌肤,最后问:“宁染青呢?” 寒玉眯起了眼仔细看他,她并不傻,刚才他在打量她时,她也在观察他。杀气,从他身上散发出一种浓烈的杀气。迟疑了下问:“你到这来干什么的?” 脑子清醒后就觉得可疑了,肖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是南绍人,他是杀手,这一点,她没有忘记。当她问出这句话时,杀气弥漫开来,浓的令她喘不过气。不祥的预感像攻城锤,一下一下撞击着心脏。 她瞪着他,一步一步地向后退。 肖奈因为站的地势要高些,看她的角度就成了居高临下,他再次开口:“告诉我,宁染青在哪里?”语声冷硬的犹如这天地间的罗刹。 “我不会告诉你的!”寒玉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知是心里痛还是肩膀痛,只觉得痛彻心扉,从没想过,这个人暗中给了她们人皮面具,回过头来却又要杀她们! 弓弩抬起,闪着森森冷光的箭尖,对准了寒玉的心口,刺痛了她的眼。 肖奈说:“生和死,选一样吧。” 讲出宁染青行踪就可生,否则就是死!头讲过,杀手唯一的任务就是执行命令,既然连头都可以忍心下令杀宁染青,他又怎么会心软呢?他对寒玉,不会心软。 寒玉浑身冰冷,每一根寒毛都竖起颤抖,怀中的血玉菩萨好沉,不自觉地想要去摸以摸。眼前浮现很多种姐姐的样子,手抚腹部温柔的她,南绍太子府里弹琴的她,面对险恶环境从容的她……不,她不能死,姐姐还在等她。 狠狠盯着眼前的男人,她无力反击,别说她现在受伤了,就算不受伤,她也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她问:“肖奈,如果你是来杀我们的,为何当初要在危境里给我们人皮面具?此刻人皮面具都还在我的脸上,你却要杀我!” 如此精妙的伪装,只有他可以看得出,因为伪装来自于他。 肖奈胸口一堵,没有成言,他一生冷血冷心,除了执行命令,从来就没有过情绪波动。可眼前这个女人却牵动了他的心思,从最初的戏弄到后来的……喜欢。 是的,他喜欢寒玉,虽然相处甚短,这个女人已经牵引了他的心。就像他知道,头喜欢宁染青一样,他们都是绝望的。 对于杀手来说,感情是最不可要的东西,因为有了感情,就代表着他们会心软,会死。如果不执行命令,那么只有一条路——死路。 寒玉察觉到他的些微愣神,立刻抓住机会转身狂奔,不去回头看身后男人是否搭起了弓箭,只拼了命的往前再往前,坚定了信念:她不能死! 肖奈并没有立刻追上去,凝看着那娇小瘦弱的身影在吃力的求生,人在求生的时候,作出的所有动作都是最本能的。就算是慌不择路,那也是她想给自己找一条生路。 那么他呢?他执行命令不也是为了给自己找一条生路吗?头说,那是终极任务,如果完不成,赔上的不止是他的命,还会是所有影门人的命。 所以,他开始迈步,搭起了弓箭对准那身影…… 寒玉只觉耳边响起破风声,一支箭几乎擦着她的脸飞过,扎入身旁的树干。吃了一惊,步子变得凌乱,依旧咬牙奔跑。簌、簌……破风声就在耳边,一道接一道,箭射入树干,射入雪地,她惊惶失措地闪躲着,避过一支又一支。 她不清楚是肖奈故意不射中,还是自己真的运气好。如果是运气的话,祈求老天能够让她再快一些,可以逃离这里,她不能死在这,姐姐还在等着她救。 仓惶逃命中,当惊觉眼前空荡荡时,脚下已经踩空。原来已经跑到了一处岩石上方,下面是两米高的空地,而因为覆盖了白色,造成了视觉差,根本就没看出这地势。 “啊!”寒玉惊呼着身不由己在空中跌落。 落地时厚厚的积雪接住了她的身躯,可是肩膀那处的疼痛却再次侵袭而来,是碰到了地上的石头,现在可以肯定,她的肩胛骨一定是断裂了。可怕的剧痛,痛得几乎全身都快失去知觉。 “不要紧,不要紧的。”她小声对自己说:“不过是手断了,只要不是脚断,我就一定能够下山。就算脚断了,我爬也爬下去。”单手撑地,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再次一步步的向前。 以为已经走了天涯到海角的距离,回头一看,却仍在这片白茫茫中打转在原地。鲜红的血,在白雪上蜿蜒,像一幅艳丽的画。正是她肩膀那处,有血在汩汩而流,可是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脚步声从后方再度传来,她心一颤,绝望瞬间扼住了她的呼吸。 正文卷 225.碎骨残骸 肖奈站在了刚才寒玉跌下去的上方,冷冷注视着那背影,她的步履已经极其缓慢,分明是脱了力气,手中的弓已经没有箭了,但他依然可以易如反掌地杀她。 他要杀她吗? 寒玉顿住了脚步,她知道逃不了了,回过头去看,残阳如血,血红色的光芒将肖奈的身影包裹起来,凝立在漫天雪地里,他是死神。 心中在哀嚎:你不可以就这样夺走这一线生机,我已经到了这里。 只差一步,就只差一步了。 主上剥夺了姐姐的自由与幸福,让她流离失所,承受绝望。我带着她唯一的希望离开,不能在这最后一段路破碎了希望,也害她丢了性命。 雪地冰冷无情,苍山冰冷无情,死亡的感觉如此浓稠,浸透了心肺,却盖不过令人心碎的绝望。寒玉仰头悲愤而喊:“老天爷,为什么你要破碎我最后的希望?” 肖奈绕过小山坡,缓缓向她走来。 “主上,你在哪?你为何还不来?你不是无所不能,是天下的君王吗,为何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主上,求求你快出现吧。”姐姐没了活下去的希望了,你再不来,姐姐就要死在这北邙山里了。 山中回声阵阵,奇迹没有出现。 嘶吼过后,她瘫坐在了地上,泪眼婆娑中抬头,只看见肖奈冷酷的俊颜。 北邙山上,她是那么弱小,纵使再努力求生,也无法改变这早已偏离幸福的结局,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再也忍不住,纵声大哭起来,哭这命运的不公,为何她们那么努力,不给一条生路。 山林中回荡着沉痛的哭声,肖奈已经走到了她的身旁,看她不甘地挣扎。心念一动问:“值得吗?”寒玉茫然地抬头,泪眼迷漫中看他,不明他之意。 “宁染青值得你为她付出生命吗?只要你告诉我她在哪里,你的命可以保住。” 寒玉却露出了嘲讽的笑容:“你懂什么叫同生共死吗?我可以大声告诉你:为她而死,值得!”最后两个字,格外清亮。 “那……不要怪我。” 弓扔在了脚下,肖奈的手掌缓缓抬起至她天灵盖上方,眸光寒彻,一咬牙掌挥落…… ※※※ 南越尘抵达邙关时花费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沿路没有任何停歇。从守卫口中得知有人闯关追问她们的消息,他知道那定是秦天策。唯一可庆幸的是,他与他一样都没有找到宁染青她们,现在他可以确定,她真的进了这北邙山。 再不犹豫,带着沈墨和心腹们,从邙关旁边的一条小道走进了山中。 雪山上,虽然积雪很多,可是对于他们这群武功高强的人来说,却是不算什么,加上都带好了登山的工具,所以他们走得都很快。走至半山腰的时候,终于发现了一丝可疑现象。那是一处半拗型的岩壁,遮住一块极小的地方,按理大雪纷飞不会遗落那处,可那里却没有积雪。而岩洞外面的地上还散落了一堆树枝。 有人上前踢开那些树枝,却发现底下的有些灰烬,还残余了一两片布料,足以证明此处有过人烟。 南越尘凝目注视这那个岩洞,心里辗转沉思,很不平静。是她吗?前两天的风暴她就躲在这里的吗?“走,我们继续向前。”有种预感,一定就是她,虽然不明白为何留了些破衣服和树枝在地上,但他知道肯定是她想了什么法子来抵挡风暴的。 但走了几步后,发觉沈墨没有洞,回头见他盯着岩洞目光迷离,不由疑惑地问:“沈墨?有别的发现?”怔愣出神的沈墨立即潋去神色,回复道:“没有,殿下我们走吧。” 南越尘又看了眼那岩洞,虽觉奇怪并没再追问,此时只有一个念头,尽快找到她。如果三天前她就进了这山,那危险可就不可预知了,现在反而希望她能平安翻过山脉进了北定,那至少她没事,他还有机会找到她。 紧跟在后的沈墨心里一点都不平静了,刚才那个岩洞让他想起了当初暴雨来袭时,也是这么一个相似的地方,他把她抱进里面,挡在外面遮风雨。那是他们离得最近的一次…… 可现在那个曾经躲在他背后的人呢?心中剧痛袭来,他下令让肖奈杀她! 肖奈先走一步,他们都能找到她曾经到过的地方,他也一定找到了。她……死了吗?一想到这,胸口似乎就透不过气来,每吸一口气就觉钻心的疼。 无声默行,很快就翻爬到山顶了,差不多已有半日,却没发现任何人的行踪。南越尘眯眼看了看下山的路,遥遥无边际,心中问:清然,你在哪里? 又走了一段,忽然沈墨压低声音道:“殿下慢,前面似乎有人!”他内力极深,方圆百米之内有人的气息,都逃不过他的耳朵,听这气息人不在少数,显然不会是宁染青她们。 南越尘闻言举目瞭望,果真看到远处有人影,心中一喜,难道是她?她还没出山脉?真是太好了!迫切想见她的念头涌上来,飞也似得往下跑,甚至用起了轻功向下掠去。沈墨与他心腹们来不及阻止,急忙紧跟上去。 可到了近处时,南越尘猛地停住了身影。 前方二三十米开外处,不止站了两人,而是有十几人。全部着了黑衣笔直站立着,与他身后的心腹很像,他们的身影挡住了最前面的那个人。 南越尘心智已经冷静下来,与沈墨对视了一眼,都浮现惊疑。两方人数其实在伯仲之间,若要动手起来他们也不惧,只是奇怪这北邙山上怎么会有那么多人? 那群黑衣人也发觉了他们,眼中流露出戒备,一看这气势就知各个武功不弱。 隐隐知道这群人是谁了,秦天策比他先抵达邙关,先进山来找人也是可能的。抬眼仔细看那方,却发现就在他们前方几米远处有一具巨型的骨架,以那庞大的程度应该是什么野兽的尸体,可却不知被什么动物给啃噬殆尽了。 一道寒凉的视线射过来,那群黑衣人让开了一条道,露出了他们围住的两个身影。那道视线的主人,他认识,是韩萧。 这个人在东云皇宫的时候,几乎与秦天策形影不离。 另外一个人伫立不动的,正是秦天策,他却没有转身。浑身散发着冷厉的气息,还有着……还有着一种悲凉的绝望。 他的身旁站着一只金色猛兽,乍看像狮子,可仔细看却还有翅膀,此刻它发出“呜呜”的悲鸣。随着秦天策的视线,南越尘看过去,雪地里有一些碎成一片片的灰色布料,等等,还有一抹鲜红,视线凝住,是血迹? 脚步忍不住移近,想要看清楚一些,那灰色布料下还有着什么?血色从脸上慢慢消失,他看到了那处地上还有一些碎了的骨头,只有几根,可却看着像是人骨。更主要的是,在凌乱的骨头里,有一个东西,比晕在雪地里的红还要刺目,那是……她脖子上挂的血玉菩萨! 那次她被假冒的玉姬下了迷药,他抱她进内屋时,有看到这块玉从领口掉出来过。 现在,破碎的布料,疑似的几根人骨,一滩血迹,还有那块玉,这代表了什么? 南越尘倒退两步才站住,不,这不是真的! “这不是她,对吗?”从喉咙口出来的声音,嘶哑的已经不像是他的,第一次讲话这样艰难。他问的很轻,也很小心。 可没有人回答他。 秦天策从头至尾都没有动过,目光一直愣愣盯在血玉上。 母后曾说,这是玉菩萨,可保平安。但玉染了她的血,变成了血玉。那年,他不知道为何会突发奇想就把这玉挂在了她脖子上,还用了刀剑都割不断的金蝉线。后来,每次看她露在脖子外的金线,就觉得喜悦,感觉像把她牢牢禁锢在身边。 如今,金蝉丝不知所踪,只剩**的玉留在这里,鲜血、淋漓残碎的骨头,围绕。 那么刺眼的红,刺得他眼睛剧痛,痛蔓延至心底。 前日,他躲在这北邙山上避风暴,等雪一停就再闯邙关,越过关卡去北定境内最近的小镇寻找,依旧没有一点踪迹。忽然收到韩萧的紧急讯号,连忙回到南绍境内,找到紫烟飘起的地方,正是这北邙山脚。 越影异常烦躁,看到他时立即嚎吼了一声,却往山中跑。当时他心就一咯噔,难道染青进山了?风暴的时候,她是不是就在山里?他们离的这么近,而他却错过了找她的机会。 心急如焚,跟着越影翻山越岭,一直到了这里,越影的脚步停了,鼻子嗅着地上的衣片以及那块血玉,悲凄地哀嚎而出,它闻到了主人的气息。 然后他再也动不了,耳朵也听不见任何声音,整个人就僵住了,浑身冷汗潺潺,仿佛坠入冰窟,堕入永生地狱。一生之中,从未尝过的寒意侵袭而至,破入肌肤,直割筋骨。 心底一遍遍地说:这不可能! “染青,你又在骗我是吗?又想诈死来逃开我?不,这一定不是你!”秦天策忽然仰天大笑,扭曲了面容,双目中是什么在流淌…… 正文卷 226.一场空 “主上!”韩萧担忧地喊,他们跟着越影到这里后,就再没见主上说过一句话,一直定定站着,已经有将近两个时辰。现在突然出声,是那么的凄厉哀绝。 秦天策忽然回头问:“韩萧,你说她是不是又在诈死?是不是?” 韩萧不敢回答是,也不敢回答不是。 眼前那双眼内,除了坚毅、霸气,还多了一丝怯意,一丝哀求似的期盼。而眸光深处,激荡着狂涛,渐渐染上沉痛的绝望。 “啊!”秦天策忽然凄吼出声,他竟然,从自己手下的脸上,看到了一分同情。“不可能,这不可能……”恍若被利刀刺中心窝,踉跄着连退几步,“染青!你出来!宁染青,你快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你在这山中等着我来救你,我来了,你出来啊!” 受伤野兽似的悲吼震动山林,树枝上的积雪簌簌抖落。 那灵巧的指,那绝世的笑,那醉人的香,那轻柔的身影,怎么可能逝去? 她明明就在这里,在风里、雾里、云里、雪里,笑得清娴静,乌黑的眼珠,静静瞅着他,彷佛无尽的心思,全要倾注在他一人的身上。 在哪里?你在哪里? 而整座北邙山,却无声沉默。只有冰冷的白雪,像在嘲笑着世人的愚昧,它是苍天的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尽在它一念之间,谁又能与天斗? “主上。”韩萧不得不出声,“看这情形,她们可能遇到了猛兽。那边还有一头兽骸,应该是有过搏斗,但最终……”详细情形无法推断,为何会有别的兽骸,而最终她们又被什么动物给……吞噬了? 是的,吞噬,地上只剩几根零星的碎骨,根本不能拼凑完整。 韩萧的话,字字重若千金,沉沉砸在秦天策的心上,他双膝再也支撑不住身躯,颓然跪倒在雪地里,心中掩埋的剧痛也全部翻涌而出。 “染青……”颤着手指拿起血玉菩萨,冰冷的一点温度都没有,属于她的体温早就消失殆尽。他来晚了,来的太晚了! 凤染宫里,让她踏着一地心碎,在利刃的寒光下被人劫持而走;幽静乡村,让她再度伤心欲绝,却以己之身为救他重入狼窟;她流落在南绍四野,怀着他的骨肉,吃尽人间疾苦。 最后却被困在这北邙山内,被野兽一片一片撕下血肉,咬断筋骨。 “不!”一条血箭喷出,秦天策再忍不住心头激越的翻腾,气血攻心。 一直站在旁边静立不动的南越尘,他把韩萧刚才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意思时,眼睛瞪得很大,转过头去问身旁的沈墨:“这不是她,对吗?”眼中闪着希翼,希望有个人肯定地回答他。 沈墨面无表情,眼中只有冷漠。但掩在袖中的手却握紧了,心底是层层而翻的痛楚。那块玉他认识,带她回南绍的途中,几番与她斗智纠缠,一次次把她抓回来。有次从水中抓住她,全身湿透,那块玉就露了出来。后来她昏睡过去,山洞中,岩壁下,一幕幕从眼前闪过,她的倔强,她的狡黠,她的聪慧,她的笑颜,这些记忆都是如此的深刻。 再度看那零散的骨头,只有碎裂不成型的几根。肖奈,是你做的吗?他没有忘记当初皇后的命令中多加了一条,要让人看不出是南绍所为,最好是死于意外。 这样的方式,的确是看不出死于谁之手了。可也不至于要这样,残忍到让她尸骨无存! 沈墨不敢看南越尘的眼,垂了目光在雪地上,把无法言传的痛苦一丝丝地埋进心底。 南越尘的心在下沉,无声的沉默在此时最是搅人心,忽然有些疯狂地笑起来:“哈哈哈,你们都怎么了?这怎么会是她呢?她那么无双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下场?秦天策,你别傻了,那不是她!” 那个曾经为他煮茶,为他弹琴,共创凤凰与飞的女子,怎么会一离别就成永远了?可就算她跑了,她被秦天策给找回去也罢,也不该是这样的下场啊! 千里迢迢追到这里,明明看到了希望,到最后,不过是一场空。 秦天策忽然如梦初醒,抬头怒视眼前男人,是他,就是他,让自己丢了染青,是他,害得她漂泊无依,最终横死在这雪山中,尸骨无存! 猛如箭一般向前掠去,手中的掌随之而来。南越尘没有防备,眼看那掌要打中自己胸口,身前一个身影挡了上去,沈墨硬生生接下了那一掌!一口血吐了出来。 虎口发麻,胸腹剧痛,他知道自己受了内伤!可从此掌力来看,秦天策内力并没有完全恢复,否则他接不住。 牵一发而全动,两边人马纷纷涌上前对峙,手中的长剑拔出,空气里弥漫萧杀的气氛。秦天策与南越尘目光在空中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无边的哀痛与愤怒。 如果战,这会是一场恶战,两边人数均等,将会是两败俱伤。 韩萧衡量眼前形势,主上还有内伤,不宜硬拼。于是劝道:“主上,先让青妃娘娘入土为安吧。”这时候,只有搬出青妃的名号,才有可能阻止主上的疯狂。 果然见秦天策浑身一震,眸中哀伤顿起,入土为安这四个字刺中了他的心脉,是啊,难道她尸骨未寒,他就先在这里与人拼命?沉默半饷,才嘶哑了声音轻道:“是我们害她如此,她不会原谅我们的。”这话是对南越尘说,也是对自己说。 至此,他无脸再奢求她的原谅,他让她在这漫天雪地里孤独绝望而死! 转身走到原地,蹲下小心地捡起零散的骨头,还有那些灰色布料的碎片,用布帛仔细包住,放进了胸前衣襟内,贴在心口处。然后转过身往下山的路走,如失了灵魂一样的孤寂。 孤魂回,白骨归。 紫卫们紧跟其后保护,韩萧走在最后面,作为垫后,自然还有越影。它凄厉的嘶吼声已经停下,乌黑的眼中只剩黯淡,没有一点光芒。 很快,空地上就只剩南越尘与他的心腹们,无人说话,无人催促。 秦天策临走前的那句话,深深地如铁钻般刺进了他心头。 是我们害她如此,她不会原谅我们的…… 清然,他的清然,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了,无论是人间还是地狱。 “你说得对……”眼中空空洞洞,人像泥塑似的,秦天策没有说错,她就是被他们两个人,活生生逼死的。没有秦天策在宫里伤她心,她又如何会想到要向自己求救?如果不把她劫持出来,不给她设局,她又怎会是这下场呢?如果他可以再强一些,不被任何人束缚,她只会还呆在他的太子府里,安稳度日。 在南绍,他终究只是太子!即便才智过人名动天下,甚至手握重权,可依然受人束缚,而那个人,是他最敬爱的母后! 自小到大,对母后,他只有敬和爱,可是现在,他开始怨!为什么要放清然离开?为什么要剥夺他爱人的资格?为什么要掌控他的人生? 沦落至此:生,他无颜央求她的原谅;死,他无颜索取她的尸骨。因为生,她是秦天策的妃,就算死,尸骨遗骸也是属于秦天策的。从头至尾,他不过是个掠夺者和偷窃者,没有一点资格去争。 那心底里潺动的痴恋又该怎么办?他要将这股情绪搁置在哪里?他爱她啊!为什么最后她会被他亲手葬送在这天地间? 颤着脚走到那方血红之地,秦天策把碎骨和布片,包括那块玉都带走了,却没有带走这鲜红的雪。俯下身,把那雪捧了起来,撕下袍摆之下的白色内衬,把所有红色的雪仔细捧在上面,掌间一运气,雪就开始融化,红色的雪水把白布染红,有渗透进雪地里的,他再此捧起,如法炮制,直到雪白上没有一点红色,最后收起了那块红布,小心地藏进怀中。 不管有没有资格,他都想留一点念想,以供缅怀。清然,算是我最后一点自私吧。 闭上眼,泪滑落,顺着脸颊滴在雪地上。他垂首到底,唇贴在雪中,呼吸着雪的气味,喉间压抑地唤:“清然……”滚滚而落的泪,全部掩埋其中。 身后是他的心腹,无声地看着,从不见太子这般悲痛欲绝,是有多痛才会到如此天地?每一个人的心头都很沉重。而沈墨没有在看,只是垂着视线一动不动,他的心中是化不去的悲,如果可以他也想这样肆无忌惮地哭,可是他不能。 良久以后,南越尘拭去了泪痕,终于站了起来,仰头看了看天际,迈开步伐往前。 沈墨潋去眸中的悲恸,紧跟南越尘其后。他有种直觉,太子心中必然有了什么决断,看他坚毅的神情就知道。或许他该好好选择一下,究竟该效忠于谁? 回首看了眼身后留有痕迹的雪地,苍茫的白色,宁染青,你真的去了吗? 两批人马,从同一个地方纷涌而来,又从同一个地方,分散而走。 两个男人,一个带走了碎布残骨和血玉,一个带走了染了血的红布。或许,他们带走的还有绝望与悲恸。 千年调,一旦空,唯有纸钱灰;晚风吹送,尽蜀鹃血,啼烟树中,唤不回,一场春梦。 正文卷 227.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李商隐《锦瑟》 是什么在牵引,走进了一间书房,书案上摊开着一本古书。走近一看,记载的是一则寓言典故:话说有个叫庄周的人,有一天他梦见自己化身为蝶,栩栩然而飞,悠然自得地畅游在天地之间,浑然忘我自己是庄周其人;后来梦醒过来,发觉僵卧床内,不知蝴蝶已经何往,于是他陷入了一个困境里,讲不清道不明究竟是庄周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 看完这个故事后,心中也在疑问,是虚渺的梦境在人的现实中,还是人活在了梦境里?那她此刻是在梦中还是现实?眼前闪过一幕幕画面,最终满目白雪皑皑,然后一片暗寂。 目光流转,落在了书页最底,轻声喃念: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诗句从书页中漂浮起来,拆成一个一个字,然后每个字慢慢飘进她脑海…… “然弟?”一声呼唤拉回她的心神,仔细听,觉声音遥远来自天际,温和熟悉可安抚人心,但,那是在唤谁? 又是一声呼唤:“然弟?”声音近了一些,听得更清晰了,忍不住想要去看这个发声的人长什么样,有这么磁厚好听声音的人定也好看吧。 游离思绪从深空里一点点抽回,眼睛眯开,瞳孔渐渐凝起有了焦点。目中倒映的人影,因为看不清晰,只觉轮廓有些熟悉,眨过眼再次凝视,只见那人剑眉入鬓,眸不点若墨,眼底清澈,鼻梁挺直,唇边笑意梨花般洁白。纯白色衣袂飘飘,衬得他犹如谪仙。 白色、梨花、清澈、谪仙……这许多词慢慢串联在一起,脑中有根神经忽动,沐泽? “大哥?”怎么会是他?她不是在北邙山上吗?难道还在梦中?绝境里寄望有人来救她,然后出现了这个她心目中的大侠? 沐泽纯澈的脸上闪过欣喜,“然弟,你终于醒了。” 想要抬手去摸一摸眼前的人是虚幻泡影还是真实的,可手没抬动,只动了手指就觉全身仿佛被鞭挞过一般,“嗯……”缓缓吐了一口气,忍耐着等待刺痛过去。 能感觉到痛,那就不是梦了,是真的。陷入黑暗前的记忆如潮而来,在带着彻骨的恨意和绝望中,她闭上了眼。岩缝,果树,白雪,保胎丸…… 孩子!她骤然清醒过来,瞪大双眼,想用手去抚摸腹部,可是哪里有抬手的力气,她甚至都抬不起身子去看一眼那处,只觉浑身没有一点知觉。 在那最后的时刻,宝宝跟她抗议,痛的在地上翻滚,保胎丸掉落地上,指尖的距离够也够不到,可最终靠着恨意积聚的力量拿到手中咽下。这些她都记的清清楚楚,可是宝宝呢?他……还在吗? 冰凉的手触及到温暖,是沐泽握住了,牵引着放到了她肚子上,柔声道:“然弟别怕,孩子还在,我给你输了内力,也喂你喝下了安胎药,你和他都好好的。”头顶上的俊颜温和地笑着,如春风拂过一般。 你和他都好好的……一句话就逼出了染青的眼泪,这是天地间最动人的语言了。目光从他脸上转移,任眼泪迷蒙而下,模糊里看到上方的屋顶。真好,有屋瓦遮,没有风雪和看不到头的路了。 她终于绝处逢生,获救了。 “大哥,你怎么会找到我的?”茫茫雪山上,沐泽怎会找来,他又是如何找到她的? 沐泽的眼中露出一抹心疼,袖中的手要握得多紧,才能抑制住自己不去把她拥进怀里。初见她时,她虽然眼底有着轻愁,却没有如这般绝望。 此刻的她,浑身骨瘦如柴,肚子挺起,眼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因为她几乎就是皮包骨了。他发现她的时候,倒在岩洞里奄奄一息。他的手几乎都是颤抖的,害怕探往她鼻前的手指,感受不到她的呼吸。 在察觉有微弱气息后,立刻拿出怀里的续命丹,先保住了她的命脉。然后用斗篷抱起她快速下山,寻找大夫为她医治。就这样,她也整整昏迷了三天。大夫说,她寒气入体太深了,就算醒过来,身子也不会好利索。需要长久调养,才有可能恢复。 “然弟,你被劫持出东云皇宫的事,已经天下皆知,我又怎会不知?多方查探,知你往北定方向而去,立即就找了过来,邙关查访甚严,猜测你可能进了北邙山,想从山上翻越过关,果然被我在岩石下找到了你。” 当初离开时知她罗敷有夫,而那良人还是身份极尊贵之人,顿觉痛彻心扉,以为此生再无机会相见。哪里知道居然劫难会发生在她身上,此时再见,她再不会笑颜如昔,眼中藏不去的悲恸和绝望。 人生若真的能如初见,如果她还能像那时的喜乐,那他宁愿不再见。 二十五年来,第一次尝到人们常说的咸涩的味道。沐泽笑了笑,把眼角微微的湿润在笑容里掩盖住,柔声道:“然弟,等你修养一阵子,我就送你回他身边好吗?”既然都有了他的孩子,定然是爱他入骨了吧。 染青愣愣看着男子梨花般纯净的笑容,那眼中一闪而过的,是情意吗?嘴里泛起苦涩,故意忽略他的问题,转过头打量四周,醒来一会,已经些微有了点力气,不至于不能动弹。“寒玉呢?”记得陷入昏迷前已经天黑了,沐泽在山中找到还有气息的她,时间应该与寒玉下山后找人回来救她很吻合,应该会碰上的吧。 清俊的脸上却露出不解的表情:“寒玉是谁?”当初东云街头时,寒玉与染青一样都用了假名,故而一时莫名。 染青一惊,难道没遇上?想起什么,抬手一摸脸上,那张人皮面具没有了。 “你脸上的面具被我拿下来了,那东西戴久了对皮肤不好。”沐泽温和地说,说起那面具,当他看到的时候,不得不赞叹的确做工很精致。可他既然有意去山中找人,自然是不会错过每一个可能,当时只略微一观察,就认出是然弟了。 染青想可能是寒玉带了面具,沐泽没有认出她来,所以错过了,揪住他的衣袖问:“大哥,你上山的时候有碰到什么人吗?寒玉与我一样也戴了人皮面具,她就是我们第一次遇见时跟在我身边的人,你们还一起对抗敌人过的。” 沐泽眼中闪过了悟,经这一提醒自然知道她指的是谁了,可是:“我上山的时候,并未遇到人,只在岩缝里发现了你,没有看到其他人。” “那你是何时上山找到我的?” “三天前,找到你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若不是我警觉附近有人气,可能就会错过你呆的那个岩洞。”因为看到那里有果子摘动的痕迹,所以他才走到近处去看的,也幸亏他谨慎地去看了,才能救下她。 那北邙山被雪覆盖了后,路就看不清了,可能沐泽与寒玉走岔了路,没遇着。 轻叹一口气,老天总算慈悲,让她和孩子熬过了风暴,熬过了黑夜,也等来救援。宝宝,你和妈妈真是福大命大。 温柔地轻抚小腹,鼓鼓的似乎很柔软,又似乎很坚硬,一种说不出的充实感,那是生命的感觉。“大哥,这是什么地方呢?” “是北邙山脚下一个小镇的客栈,地处北定。当时情况紧急,我只能带你到最近的镇上找大夫医治。” 染青点点头,这她知道,南绍境内最近的镇到邙关需要三天的路程,而邙关一过入北定境内,就是一个小镇。这也是猎户家遭逢官兵洗劫后,猎哥打算过邙关购置东西的原因。想了想后请求道:“大哥,你帮我去打听打听,有没有人在这两天上北邙山,寒玉要是找不到我肯定急坏了。” 沐泽点点头。 “少爷,安胎药熬好了,你看是现在给姑娘喝还是……”一个少年忽然推门进来,引来两人的注目,他也停住了声音。 来人正是当初跟在沐泽身旁的书童清歌,这许多时日不见,竟然长高了不少,脸上的稚气也消退了些。染青朝他温软一笑,清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把药端过来吧。”沐泽温和地吩咐。 清歌扬声应答就转身而去,没过一会,一碗浓黑的药汁端了过来,还附加了一碗鸡汤,香味顿时把染青的胃口给吊了出来。一路坎坷逃亡,银两拮据到后来几乎身无分了,已经很久都没吃过一顿好的,到了北邙山时只能拿野果子果腹。 沐泽扶她坐起来,用枕头在她腰后垫好,先递过安胎药,只一闻味道,就觉异常熟悉,里面定也加了参在里面。感激地朝他一笑,就着碗口吞咽,药汁到嘴里涩涩的,不算太苦。 随即鸡汤入口,冲去了嘴里的药味,顿觉这汤是天下间最美味的。 大哥,谢谢!这是染青心里头的话。 镇上呆了两天,沐泽带回来一个消息。这几天的确有人上过山,那山上的脚印很多,显然人数不少。从脚印的深浅来看,应该都是武功很高的人,习武之人身体总会比常人轻便些。 染青心中踌躇,如果是寒玉就算带了人上山,也只会是普通人,不可能是会武功的人。此时北邙山出没一群这样的人,极有可能是华谨皇后派来的人或者是南越尘追来了。想到这里,就知此处不宜久留了,沐泽只有清歌一人在身边,就算他武功再高也难是他们的对手。 可寒玉怎么办?会不会她在进山找自己的时候,也发现追兵来了,于是暂时躲起来? 与沐泽一商量这事,当下就决定即刻离开,寒玉的消息他会雇几个当地人寻找,若能找到就先报平安。于是,染青就跟着沐泽踏上了未知的旅程,开始了北定之旅。 正文卷 228.亡命天涯 好暖…… 风暴侵袭,漫天白雪,居然也会这么暖啊。不对,不可能会觉得暖,难道她死了?可为什么还能感觉到肩膀那里在抽搐地疼?有痛觉就应该没死啊。 寒玉从昏沉中被疼醒,条件反射地去抚肩膀那处伤口,视线所及可见已经被粗糙地包扎起来,鼻端有股药味。最后的记忆停在肖奈挥掌而下,是谁救了她? 她没死,那姐姐呢?猛地弹坐而起,撕扯到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盖在身前的被子往下滑,“啊——”惊呼,连忙拉起被子裹住,她的衣服呢?怎么是**着的?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嗤笑,吓得寒玉瞬间僵住,这屋里有人?惊恐地看向那个阴暗的角落,正是发音来源之地,眯起眼凝目,果真在那处看到一个黑影,只从轮廓看,就知是个男人。回想刚才那声笑音,惊疑地问:“肖奈?” 黑影从暗处走出来,露出了冷酷如死神般的脸,他的唇角习惯性地上扬,勾出邪冷笑容。他问:“不是我,你想是谁?” 寒玉的牙齿紧紧咬住,眼睛瞪得很大,犹如看死敌一样。所有的记忆回炉,雪地里遇见白熊,他双箭射死它,然后质问她姐姐在哪,为求生她亡命奔跑,他在身后故意射箭吓她,直到最后她摔倒在地,感受到死亡的冰冷和恐惧。向天狂吼,为何老天要对姐姐这么残忍? 一幕幕,都是心沉到底的回忆。 可是,姐姐怎么样了? 不顾与他眼神对阵,急急而问:“多久了?” 肖奈挑眉,斜着眼睛看她,“什么多久?” “我昏迷到醒来,是多久了?”看看外面天色还是黑的,“是两个时辰?还是三个时辰?还是一夜?”如果是一夜的话,那就糟了,那雪山上有猛兽,姐姐会不会遇到?而且看那时的情形,姐姐衣着单薄,夜里寒气一来定难熬啊。 “十天。” 寒玉呆住,怔怔看着他问:“你说什么?” “你已经昏迷了十天。”肖奈冷冷道出实情。 十天?已经是十天后?那姐姐……她在雪山上,就算一夜不遇野兽,如何能撑得过十天?心口彷佛被砸了一锤子,差点呼吸不了,“不可能,这不可能,你是在骗我的是吗?肖奈,快说,你是不是在骗我?”到最后,几乎是在哀求。 可肖奈看着她的眼中,除了冷酷,还有同情,一种彻骨的绝望钻进心底,她浑身开始发抖。她以为自己迟了救姐姐的时间,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一迟是十天! 肖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肩膀上的骨头碎了,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用迷药把你迷昏了,才不会觉得疼。”他说的漫不经心,似乎看不到寒玉眼中的祈求。 沉默片刻,寒玉忽然咬牙切齿从床上向他飞扑过去,顾不得身上赤裸,嘶吼道:“混蛋!都是你!你为什么要来杀我们?你害死了姐姐,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拼了命的不顾伤口撕裂,手脚并用朝他脸上抓住,想去掐他脖子,没有一点章法,只想跟他拼命! 肖奈只用单手就抓住了她两只手,视线转到那处伤口,又渗血出来了,眼中闪过恼怒,轻喝道:“你疯了?”语气不算重,神色却冷了下来。 寒玉也不惧怕,声音比他吼的还大:“我是疯了,我怎么会认识你这种冷血无情的畜生呢!”手被拿住,就用脚去踢,只想把满腔的愤怒发泄。肖奈忍无可忍,直接抱了她的腰,往前两部把人给压进了床里,双脚并用压住她的腿,终于让她无法动弹。 原本怒瞪的眼中,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滚落两腮,寒玉开始声嘶力竭地哭起来。 肖奈皱眉轻声道:“别哭了。”他不会哄人,声音很硬,见没有效果,哭声更大了,不由提高声音道:“好了,她未必会死。” 寒玉顿时止了哭,无声抽噎着看他,眼中闪过疑惑。 肖奈神色别扭地道出了当时的情形。 原本他掌提到寒玉天灵盖,是想一掌拍下去,可心头浮现种种莫名情绪,怎么都下不了手。就在那时,原本怒瞪着自己的寒玉,眼神开始涣散,慢慢无力地向后倒了过去,她终因伤势太重而昏厥了过去。 肖奈凝看那躺在雪地里娇小的身躯好久,胸口的一股郁气吐了出来。自欺欺人的想,或许是天意让他不用选择太艰难,因为就在刚才的凝神里,他发觉自己……舍不得。 没再迟疑,上前把人给抱了起来,比想象中的还要轻,原本在重见她第一眼时就觉她瘦了好多,这一路从怀安到这里,是吃了很多苦吗?看她身上褴褛的衣衫,这么冷的天都只穿一件薄衣,浑身凉的跟冰块一样。 正准备举步离开,忽然有什么从她身上掉了出来,滚落地上。低头去看,入眼是抹血红,比之被寒玉肩膀上流下的鲜血染红的雪地还要艳丽,格外夺目。 微微讶异,拾起来仔细看了看,居然是块血玉做成的菩萨,质地非常好。那时劫持途中他有帮寒玉换过衣服,她身上每一寸肌肤他都看过,确定这玉不是她的。如此一个珍品在她身上而又不是她的,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是那宁染青的。 脑中只一转,就计上心来。 抬头看了看天色,放目四野都是一片辽阔白色,看来宁染青定然还在山中的某一处。低头凝视怀中纯净的脸,唇角露出了笑,加快步伐往下山的路走。 到了山脚,他把寒玉先安置在一户农家,然后转身就重回北邙山布置。 找了一具女尸,放到了那处有血迹的地方,然后在山中细细绕了一圈,发现有一处岩石突出地,用树枝搭在外面,上面覆盖了布片,只需一猜就知可能风暴来时她们是躲在了这里。于是一脚把那木棚给踢烂,把那些布片全都捡起来,再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活人或者尸体,就重回女尸处,看到有野兽在啃噬,心中暗叫了一声好,这样就省去他引兽的时间了。 他轻功飞到树上,屏去呼吸,等野兽啃噬完女尸和那具白熊尸体散去后,这才走到近处,把怀中的布片零落洒下,最后放下那块血玉菩萨。 布置假象可谓他的强项,碎骨、血迹、布片、血玉菩萨,这一计可算天衣无缝。当初他接到的命令是要让宁染青死于天灾人祸,而与南绍无关,这样的表象不就是天灾吗? 至于真正宁染青的生死,就不再他控制范围内了,这座北邙山不说他已找遍,但主要路干都走了一遍,也没找着人,要么就是被别人给救了,要么……就是被野兽吞噬了。 这后一种可能肖奈自然是不会告诉寒玉的,让她有希望就可以了。听完他所言,寒玉仔细分辨他脸上神色是否有在骗她,心里却存了盼念,有人来救姐姐了,会是主上吗? 一定是主上!也只能是主上!她懂姐姐的心情,嘴里说着永远都不要再提他,其实心里最想看到的人还是主上。想到这,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那北邙山上再找一番,看看那里能否找到一些姐姐获救的痕迹。 祈求老天,一定要保佑姐姐和孩子平安无事。 “你可以下去吗?”寒玉从喉咙口里憋出细小的声音,等心里有了底后察觉到此时尴尬的处境了,虽然是在黑暗中,可她半身**着与他这样暧昧的状态,实在是…… 肖奈闻言直接不客气地笑出声来,戏虐调侃:“你身上哪寸我没看过,没碰过?”但话虽这么说,还是君子的翻身而下。除去她上身的衣服也并非有意要轻薄,而是要经常给她换药,嫌脱着难受,反正她还昏迷着,就省了这道工序。 找来干净布帛和伤药,她的伤口又裂开了,好不容易休养十天又前功尽弃。寒玉看他架势也知他要干嘛,脸上微红,没有作声,任他动作熟练的拆开上药再包扎。 肖奈微觉奇怪,这个女人刚才那样张牙五爪的发疯,现在倒是安静的很,不过还是这样的她可爱一些,刚才那样实在是太泼辣了,吃不消! 为了她,他可算是背叛了影门,背叛了头,也背叛了南绍,不敢去想后果会怎样,只在不忍杀她的时候,就下了一个决定:从此亡命天涯。 这几天他也曾深思过,若在山中找到了宁染青,会不会执行命令杀她?起初他的答案是不肯定,到了后来就是否定了,因为,他不想寒玉恨他。 既然决定要带着她逃亡,就不想以后的日子,被她深深怨恨着。 还有一个原因,是为了头。头对宁染青的情意,他和肖何都看在眼里,不止一次唏嘘慨叹过,这种心情,他以前不懂,现在懂了。是一种酸酸麻麻,想爱不敢爱,却又控制不住,于是渐渐转成绝望。 他知道,头下那个命令,很痛苦。 那个假象,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定能瞒住许多人的眼睛。雪山上,即便有人的气息也会随着雪水融化而变淡,以至于动物也闻不出来味道。可血玉和布片都是宁染青贴身之物,有着她浓烈的气味,它们是证明她死的最好证物。 宁染青,我为你找了一条生路,只要你还活着,就再没有人来追捕你,你自由了!算是我为头和寒玉做的一点事,也算是那一路劫持生涯对你存的一点善念吧。 正文卷 229.念 南绍皇宫。 “做的好!”熏香弥漫中,华谨皇后面露满意的笑,“肖奈做事倒是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王鼎捋了捋胡须也笑:“是娘娘妙计,如此一来,天下人皆以为那宁染青死于北邙山,死于猛兽爪下,与我南绍豪无干系。” 华谨点点头,心中却有些忧虑:“探子回报,说那日尘儿与东云皇帝在北邙山上相遇,两方人马差点大打出手,本宫想着都觉后怕。不过依探子描述,那东云皇帝似乎大受打击,希望这个结局对咱南绍有帮助。” 当时情形必定凶险万分,若尘儿与东云皇帝为个死人拼的你死我活,真是苦费了她一番安排。到底是她儿子,懂得审时度势,即便心伤也不至于冲动行事。 伤心只是一时,他是她的儿子,她懂他的心性,定然不会就此因为一个女人而被打倒。现在没了牵绊,不用多久,他会成为这天下的王。 王鼎忽然走到跟前,压低声音道:“娘娘,那个肖奈可以处置掉了。” 华谨眉峰一蹙,“丞相的意思是……”杀了他? “守住秘密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灭口,只有死人才不会说出来。否则万一有天事发,不止太子可能会潘然大怒,就是那东云也可能以此为借口,举兵攻打我南绍。” 华谨浑身一震,思忖片刻点头道:“丞相说的有理,是本宫妇人之仁了。成大事必有所牺牲,肖奈虽是影门数一数二的好手,也到了他该牺牲的时候了。这事丞相去安排吧。” “臣领命。” ※※※ 南越尘马不停蹄回到怀安,并未直接进太子府,而是去了皇宫。先去了正殿跟皇帝告罪,南绍皇帝非但没怪罪他的擅自离军,反而嘉奖了他很多,因为与西凉的不战而胜之役,就像一股东风而吹,人人都夸太子是“战神”。 再多的奖赏和荣耀,也暖不了南越尘冰冷的心。从正殿而出,就直奔华凤宫。 走进宫门,就见华谨皇后坐在正殿首位,一副等待许久的样子,凝看着他。南越尘无声站在当下,与她默默对视,不出一言。见他这副模样,华谨心中有数,叹了口气,自个先开口了:“尘儿,你回来了。” 南越尘脸上神色缓下来,上前两步恭声道:“母后,儿臣回来晚了,特来告罪。” 华谨闻言松了口气,她就知道尘儿定不会为了儿女私情而不顾家国天下的,他能明白自己的苦心。从椅内起身,走下台阶拉起他的手,柔声道:“回来就好,不用告罪了。如今你可是我们南绍国的战神了,母后心里为你高兴那。” 南越尘浅笑着细述说了这许多天发生的事,到了那边境,如何勘探周围情况,如何发觉对方不对劲,然后退兵的事。 虽然这些其实早有人向华谨汇报过,可是听着自己儿子再次讲来,还是津津有味。从他自信的脸上,可以看到当时面对几十万大军时的从容不迫。她没有看错,尘儿有着治国的良才,有着统领天下的豪气。他日,若是登上王位,定能征战四方,成为这天下的霸主。 本想留他在宫里住一晚,可是南越尘却说久未回府,府里有许多事要办,知他心里还有疙瘩,华谨也没强留,一直送到门口,方才转身。没有看到她心目中举世无双的儿子,在一踏出华凤宫门,身上的宁和气息瞬间消失,脸上只剩萧杀之气。 南越尘知道,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无法与母后抗衡。他除了积聚实力,什么也做不了,连质问一下“为什么”的机会都没有。若不是她,清然又怎会是惨死? 怀中的红布,贴肤而藏,是他永难忘怀的殇。 一定要忍人所不能忍,成为最强者。他再不愿被人摆布,不管是谁! 进了太子府,挥手遣开恭候多时的一干人等,步伐却慢慢向那处走去。到了厢房门口,仔细去闻,以前还能闻到某人的气息,此刻却因为时间太久,连一点点的人的气息都没有了,冷冷清清的,只有宁寂。 门前的那颗冬梅,花开灿烂,空气中有着淡淡的香味。黄色的花骨朵,绿叶衬托着,是那么的美丽。还记得,她站在这树下,着了一身黄色的纱裙,就如现在这种花骨朵一般的颜色,与冬梅树的绿叶相印成一幅画。他把她画了下来,她弹琴,他作画。 画?那画呢? 南越尘连忙往书房走去,翻箱倒柜寻找,终于在箱子最底下,找到了那副画卷。画中,她清地坐在那,抚着琴,弹的不知名的曲子,把他带进秋天,跳过冬天,又进入了春天。 不住地回想那曲子是怎样弹的,他也懂音律,几乎听过一遍,就不会忘记,可是现在记忆却有些模糊,怎么也想不起来那首曲子的旋律。还好,他还记得那首凤凰与飞,还记得那个月下,她弹琴,他舞剑,两人配合无间,酣畅淋漓。 取名凤凰与飞,就是自比为凤,她为凰,寓意两人一起比翼飞翔。玉凰琴还在,扣人心弦的曲子还在耳边,可是那弹曲的人呢?她唇边的浅笑,眉头轻蹙,眼底的智慧,都历历在目,可是她的人在哪? 原来在画上,摸着画卷上她的脸,感受不到她的温度。 一种极痛刺进心头,麻木的心再一次被撕裂开来。泪从脸上渐渐滑落,落在纸上,急忙把画卷收起来,牢牢抱在怀中。不能把画弄模糊了,这是他唯一剩下的,慰藉。 屈膝坐在了地上,任眼泪恣意纵流。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一直隐忍着赶路而回,不让情潮奔涌而出,可到了此时再也忍不下了,他不止伤心,还有心痛与绝望。 抱着画卷,终于承认了一个事实:他再也见不到她了,他失去了她,除了这幅画卷,一块带有她血的布,什么都没有了。 就算他有彻骨的恨意,他可以成为王者,可是,他的身边却再也没有她。 清然,他的清然。 躺在屋顶上的沈墨,不用竖起耳朵,也能听见书房里的声音。他听到了压抑不住的悲鸣,仰头看着漫天的心斗,那闪烁的像是她的眼睛。太子现在很痛吧,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悲痛欲绝,哭她的离开。 他其实也很痛,却没有眼泪。太子可以哭,他不能哭! 回来的路上,太子问了他一句话:“沈墨,你愿意追随我还是追随她?”问的莫名其妙,他却是听懂了,知道太子的那个“她”指谁,也明白太子隐含的深意。当时,他如果仍旧选择效忠皇后,那么他必死,于是跪在了跟前,扬声发誓此生只效忠太子一人。 不是迫不得已,也不是怕死,而是从太子的眼里,看到了一种身为强者的精芒。假以时日,他绝对不会再像今天一样受人束缚,哪怕那人是重权在握的华谨皇后。 他不知道太子看的出这是皇后布的杀局不,但其实都没关系了,因为太子已经下了决定。今后可能就是一场夺权的政治之路,南绍的宫廷不会太过平静了。 其实有一个秘密他一直隐忍没说出来:他觉得宁染青没有死。 肖奈是他一手栽培出来的人,他的每一种手法都了如指掌。现场布置的很像被野兽袭击,又有证物,可是却有一个破绽点被他发现了。就是那布料。曾在之前那个岩洞跟前,他有看到树枝缝里同样色泽的布料,只有指甲那么大小,于是他完全有理由怀疑那些布料是被人从原来的地方给取过来放在现场的。 布料被动物撕扯的痕迹与人力撕裂开来是两种不同的形态,这也是肖奈遗留下来的破绽。于是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肖奈并没有真正执行命令,他没有杀她。 因为这个秘密,铸就了他再不能效忠华谨皇后。他会把这个秘密永远的咽下去。 屋顶看星空,比地面要近,与那时和她一起看到的星空有些不一样。劫持的这一路,是他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候,常常露宿在外,就能见她静静地仰看星空。 风中隐隐传来什么。作为杀手,最重要的就是敏捷和直觉。 沈墨立即坐起身,飞身下了屋顶,往声音传来处而去。居然绕到了后院,利刀破风声更盛。凝目一看,又退回了身子,隐在暗处。 明月当空,剑刃森寒。 清清冷冷的后院中,一道矫捷人影。 彷佛全不知身边有人,双眼炯炯发光,宝剑到处,便掠起一道白光。 院中风声略略,彷佛发泄着天地间所有的怨愤。那不是平常的练剑,而是在舞剑,曾听肖奈提起过“凤凰与飞”的故事,说那琴声可震颤人心。如今,无琴曲,而太子却舞剑,是因为琴音在心吗? 只见南越尘在朗朗明月下,持剑而舞。彷佛要将他的一生,在这剑光中印照出来。腾挪间转之际,势如蛟龙,剑势如雄,气吞山河。 沈墨在黑暗中也双目如炬,可看得分明,他看到:太子的脸上泪痕不止。 正文卷 230.把染青还给我 东云皇宫。 秦天策站在凤染宫中,正殿中央放着一蹲黑檀棺木,棺中放着他从北邙山里带回来的尸骸碎骨,以及那些碎布片。 瑞王从门外走进来,走到门口,顿住了步伐。那门内挺立的背影是那么孤绝和沉痛。堂上的棺木里面,真的是青妃的尸骸吗? 他摄政期间,一直有探子回报六哥的消息,那日看到六哥伤重奄奄一息被越影背回来,就曾劝,不如派紫卫前去营救青妃,可是他只说一句:朕要亲自把她迎回来。只过三天六哥就再度启程,不惜以身犯险深入敌营,鼓动西凉国君压境南绍,引南越尘出征。 当时他还深思,为了一个青妃,六哥这么做值得吗?后面收到的消息越来越不尽人意,一直都是找不到人,随着时间推移,连他也觉可能找不到人了。哪知突然有报回来,北邙山上,青妃香消玉殒,尸骨不全。 目光凝在那棺木上,她现在就在那里面吗?曾经与她相处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从神兽园初见,到后来的一次次波折中,他看到了一个坚韧刚毅的女子,她不适合这皇宫,不适合六哥,可她却就是那么独特存在着,引了所有人的注目。 如今那个无双倾城佳人,殁了。 得到这消息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么一句话:六哥要怎么办? 宫人来报,六哥自回宫后进了凤染宫,再没踏出过半步。他站在门前有半个时辰了,那道身影一直凝站那处一动也不动。故意放重了步伐跨进门内,听到六哥在问:“韩萧,派去君望的人回来了吗?” 君望?瑞王心中一动,显然六哥把他当成了韩萧。“六哥……” 秦天策愣了一愣,并未转身,淡淡问:“你也来送她吗?”声音飘渺若轻,仿佛怕惊到了谁。瑞王沉痛地说:“六哥请节哀。”国还在,朝政未稳,东云不能没有他。 静寂半饷,才听到那方悠长的声音在说:“阿瑞,你教教我,要如何节哀?从那一刻开始,整个人就麻木了,再没了知觉。” 瑞王顿觉眼中酸涩,强抑住才没有落下。人因为痛到极致而变得麻木,六哥总把情绪收在心底,这一刻,他不称“朕”,而称“我”,他不再是一个君王,只是失了心的人。青妃去了,也带走了六哥的心。 翌日,从君望赶回怀城的有三人:丽珠,香儿和凌墨。 她们以尊贵之礼被接进了宫中。走到凤染宫门前,丽珠怔愣着看清了那方站着的人,正是宁相夫妇,身形只顿了一顿,就目不斜视地越过他们身旁。 宁相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多年未见的妾室,她似乎变了,不再像以前那样畏畏缩缩,神色中多了淡然。大夫人看了看宁相怔忡的神情,轻叹了口气,抬眼看头顶的白布,整个凤染宫满目都是白,当初若双去的时候,她几乎哭瞎了眼,如今这个一直不喜的宁府三千金也去了,却多了些慨叹,真是命运弄人! 三人走进殿堂,里面站了很多人,分列两排,正中间一人身着黑金长袍,直挺挺站在当下。他的身影遮不住前方的黑檀木棺材,它的四周扎上了白色幡帷,四处都是白绸缠绕。 “小姐!”一声悲呼而出,一道细小身影已经跪倒在地,正是香儿。 丽珠凝看那抹白,眼睛酸的刺痛,却没有一滴眼泪。自从得知那消息后,她的思维就停止了,那个嬉笑怒骂的乖巧人儿,那个她一手养大的女儿,那个她亲手送她离开的人,竟然……竟然走了? 明明还记得,她临走的前天,靠在自己的腿上撒娇。离开的那天,她紧紧抱着自己说:“娘,为我保重!”为了染青这句话,她时刻铭记,一定要好好的。 可是如今,说那句话的人呢?居然躲在那棺木之中?定是染青又跟她闹着玩了,这个女儿自小就聪明,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那许多古灵精怪的想法,竟然会有一天带着自己从怀城逃离。 染青,快出来吧,别跟娘开玩笑了。 秦天策转身凝眸,目光搜刮着丽珠的脸面,想从这个与她有着至深血缘的人身上,找到一丁点与之相似的地方,来抵足心头的思念。 可是尽管这个女人是她的母亲,容貌神似,可神情却没有与她有一分相似。 咽下嘴里的苦涩,忍住失望,往旁边站开了些,空出了位置让丽珠走上前,淡声道:“你送送她吧。”染青,我知道你心里最牵挂的人就是你娘,所以把她找过来送你最后一程。 分列两旁的有瑞王、半夏、婉玥、宁飞扬、韩萧等人,众人的脸上都肃穆沉重。婉玥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哭声传出来,她不会忘曾经与皇嫂一起玩从没听过的纸牌,她们一起偷跑出宫,街头仗义救人,吟清会上偷梁换柱……好多好多的事,从来都是她与自己温言软语,嬉笑谈心。而如今,她扔下了这一切,撒手而去了。 堂上只闻香儿一人的纵声大哭,自小她与小姐一起长大,名位主仆,情比姐妹。本以为君望的离别只是暂时,终有再见的一天,却不知这一别就成了死别。 丽珠缓缓走至棺木面前,想要推动棺木,却没推动。染青小时候最喜欢跟她玩的游戏就是捉迷藏,傻孩子,你躲在那里面会闷的透不过气来的。使了浑身的力气去推,依旧纹丝不动,不由暗暗着急,额头沁出了汗。一只有力的手伸过来,只轻轻一推,棺盖就掀开了。 “二娘。”宁飞扬目光沉痛地担忧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那时看娘的样子就知道了。丽珠朝他感激一笑,又使力去推棺盖,嘴里喊着:“染青,快出来,娘找到你了,里面闷呢。” 视线扫向棺内,身形僵住,那里面平铺着一件华丽之极的凤袍,而袍子上却只有几根支离破碎的骨头,连完整的骨架都不是。“啊——”一声凄厉的尖叫,人向后栽去,宁飞扬眼明手快上前接住她身体,见她双目紧闭,手脚僵硬,显然晕了过去。 转过头看向始终神色未变的人,询问:“皇上?” 秦天策淡声道:“传太医。” 顾桦来的很快,她只在丽珠人中掐了几下,又给闻了薄荷香,人就幽幽醒转过来。一声尖锐的凄喊:“染青!那怎么会是你,我的染青,我的儿啊!”干涩的眼,终被泪洗刷,她怎么能接受那棺木里的人是她的染青呢? 匍匐着跪爬到秦天策脚边,拉着他的袍摆祈求哀哭:“皇上,那不是染青,对吗?那不是!” 宁相见状大惊,想要上前去拉,却被宁飞扬拦住,摇了摇头。只见秦天策凝看着脚边哭得眼泪纵横的女人,麻木地蹲下身去扶她,可是丽珠却紧紧拽住他的衣袖,凄喊:“把染青还给我!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秦天策怔怔的发呆,任凭丽珠拽着他的衣袖哀哭。 好半饷,丽珠的哭声渐渐止了下去,拽紧的手也松了开来。 秦天策站起身来没再看她,凌墨走到他身侧单膝跪地:“属下参见主人。”他是紫风堂下堂主,只遵紫狼之命。垂下的眸内,是掩不去的沉痛,身旁跪着的两个女人,其中一个是被嘱托了要保护的,另外一个,已经是他的妻子。 就在几月前,他已经娶了香儿。因为他承诺过,要保护她最在乎的两个女人,要给香儿幸福,他就一定会做到。可是那个问他要誓言的人呢? “皇上,吉时已到,改送娘娘去皇陵了。”韩萧上前一步提醒。 皇陵,除去皇帝,就只有太后与皇后能进那里面。皇上下旨要把青妃的尸骸送入皇陵,与他百年之后的棺木并放一起。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皇上要与青妃生生世世在一起。 可人真有前世今生吗?而人死后,还会有灵魂吗?如果有,青妃娘娘,你是否该回来看看,这里有多少是你牵挂的人在为你沉痛哀哭。 那是一场旷天浩大的葬礼,前去皇陵的路上,是绵延十里的白衣兵士开道,唯有一人是身着黑衣,就是皇撵上与棺木并坐的秦天策。 悲乐的哀奏响彻四方,街头的百姓纷纷驻足而望。只闻哀声泣泣,听得所有人都觉心头难过。东云国第一位皇贵妃,去了…… 皇陵门口,守陵人上来抬下了棺木,只秦天策一人尾随在后,其余人都被留在了外面。 丽珠泪眼朦胧凝看那黑色的身影与棺木消失在铁门内,泪或许没有流干,但眼睛已经痛得无法睁开,可是眼睛的痛不过是表面,终会有好的一天,心里的痛呢? 守陵人把棺木放置妥当后,就退开了,只剩皇帝在内。 四周一片静默,没有一点人声。 秦天策走至棺木旁,缓缓坐下,头靠在上面,努力回想着和她经历的一切:初见、相识、逃离、再见、进宫、决裂、怀孕…… 正文卷 231.相聚 从来对她有着莫名的强占,不惜一切想要她在身边,以前他不懂这种感情代表了什么,直到那时化身紫狼去救她,眼睁睁看着她往悬崖下掉落,韩萧问他是不是爱上她了,那时才幡然醒悟:原来这种心情就是爱啊! 当彻悟过后,顿然觉得曾经汲汲渴求的权位变得不再重要,他不是不爱这个由父皇亲托付的大好江山,他也有征战四方的雄心,可是如果他站看天下,身边没有了她,那还有什么意义? 他爱她,想她在身侧与他比肩而站。不惜以身犯险,更是倾尽了紫风堂与紫卫所有人员去找她,可终究还是迟了,他与她在漫天风雪里错过了。 或许更早,神兽园里,她决绝拿剑自刎时,得知怀孕后决裂时,发现他就是紫狼时,他们就已经回不去了。离她的距离越来越远,所以就算两人同在一个山脉,他也感应不到她的存在,最终失去了救回她最好的良机,只落得找来她的遗骸。 犹如握在手中的沙,就算他再努力,也抓不住她分毫。看了眼缠在手腕上的那块玉,血红晶莹,菩萨的脸依旧慈祥,呵,平安!为何没有为他保住她!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愿就此把这玉跟她一起埋葬,因为那上面沾染了她的气息,这是他唯一仅剩下与她有关的东西了。 染青,我是真的爱你,可是,你却再不愿给我机会! 痛苦的哀嚎压抑着,传不到外面,却在这空旷的皇陵里不断地回响。 那一天,秦天策没有出皇陵,所有人都等在了外面,没有一个人说一句话。等到第二天,皇陵被推开时,只闻帝王轻声道:“把这封起来吧。” 于是,从此这皇陵再无人踏入,这里埋葬了一个女人的荣耀,也埋葬了所有人的悲伤! “皇上,她们已经离开了。” 韩萧恭声向端坐在紫阳宫桌案背后的人汇报。只见他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说,就连视线都没有抬一下,一直放在那书上。 心内轻声叹息,青妃的母亲和那婢女刚刚离开了,本来皇上想留她们住在宫里,保其衣食无忧,可青妃母亲却不愿意,说想回君望去。皇上没有强求,只派了凌墨跟在她们身边,撤去了他紫风堂堂主的身份,至此以后,他就留在君望了。 韩萧觉得有些可惜,凌墨的武功都在自己之上,只是去保护两个女人有些大材小用。可也听说他似乎娶了青妃那个婢女,而且他明白皇上此举应是为了青妃。 伊人已去,对至亲的人来说,这皇宫的确不想留下,因为留下也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守着空旷的屋子,只会更加寂寞和绝望。 这是否也代表着皇上此刻的心?他虽然人已经回来,开始执掌朝政,瑞王把所有的政事也一并交到了他的手中,可是他现在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一遍遍地翻阅曾经青妃看过的书卷,甚至时常会独自呆在凤染宫里,也不要人伺候。 ※※※ 桃源镇,地处北定。 “大哥,有消息了吗?”染青推开书房的门,沐泽正埋头在书里,见她进来,放下了手中的书,上前扶过她坐到一边。 如今她已经是大腹便便,快六个多月的肚子了。 “安胎药有按时吃吗?”沐泽柔声问。染青点点头,自然地抚摸突出的小腹,笑着道:“宝宝很乖,今天没踢也没闹。”这样的对话,每天都上演一遍,但却不觉得腻,她知道大哥是在关心她。 沐泽扶她坐下后,重新走回桌案后,温和地说:“然弟,别担心,已经有消息传来了,他们在往这边赶的路上,可能这两天就会到……”话没说完,清歌突然跑了进来。 “少爷,姑娘,那……那……”可能跑的太急了,竟一时接不过气来。 沐泽皱了皱眉道:“都这么大人了,还这般鲁莽,喘过气了再说吧。”这小子整日毛毛躁躁的,一点都没长进。 染青轻笑出声,神色安然。那日本让沐泽去打探寒玉消息,却得知有一批懂武功的人士进山了,立即察觉其中有异,跟着沐泽火速离开了那小镇,一路到了这地方。 沐泽的家乡,桃源镇。 此镇地如其名,真就像个世外桃源一般。不知是北定本身就民风淳朴,还是此地特有的风气,有着一种低调的奢华感。不至于像东云与南绍国都那般繁华,却也并不萧条,而且虽然地处北定,这样的冬天也不会觉得彻骨寒冷,穿暖一些,晒晒太阳还是挺舒服的。 隐居并不一定是要找个偏僻地方躲起来的,大隐隐于市,更不容易被人发现。 沐泽家中还有一位老母,三两个仆人,分了前后两院。莫老夫人就长居后院,人很和蔼也好相处,见沐泽把染青领回家,看她肚子挺这么大了,二话不说就引进内屋,吩咐仆人熬参汤给她养身子。 看到她,染青就想起了自己母亲,她觉得她想丽珠娘了。 一安顿下来,就央求沐泽办一件事,想办法把丽珠娘和香儿给接过来。不太清楚为何“青妃已死”的消息传闻天下了,估计可能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个中原因在。当得知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丽珠娘和香儿若得知这个“死讯”,恐怕要悲恸万分。 可却立即想到,如果她“死”了,那么是否代表着再没有人会来抓她?而君望也不会再有人看守了吧。凌墨这个问题,她是考虑了又考虑,他是秦天策的人,这一点无庸置疑。当沐泽派去的人查到说他与香儿成婚后,她觉得可以冒一次险,赌一赌凌墨的心。 清歌终于平复了喘息,“姑娘,君望来人了。” “什么?你为什么不早说?”染青猛地起身就往门外走,沐泽瞥了眼自己书童,紧跟其后一起出去了。清歌跺了跺脚,心想不是你们叫我喘过气再说的嘛。 染青的脚步有些焦急,看得跟在身后的沐泽胆战心惊,随时准备在她可能跌倒的时候扶上一把,暗怪清歌也是的,不会把人直接接进门了再来报吗? “染青!?”一声惊疑从门外响起。 熟悉的脸映入眼帘,染青顿觉眼中酸涩,急跨过门槛道:“娘,是我。” 丽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愣地看着。香儿在泪眼朦胧里终于看清了人,哭着喊:“小姐,真的是你!”染青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两个至亲的人,泪从眼眶滑落。 别离一年多,却差一点成永别。离开君望的时候,曾还信誓旦旦地想一定可以从容面对一切,就算有变,也能在安排好后再次带着她们离开。却哪知一入宫门深似海,事情朝着偏离的轨道而行,到了她无法收拾的地步。 沐泽在旁轻声劝:“然弟,你还怀着身孕,可不能这样伤心,先把伯母她们请进屋里坐吧。” “什么?”丽珠连忙去看染青的肚子,刚才初见女儿没死,太过激动,根本就没注意到其他,这一说,才发现她的肚子已经挺得很大。 三道目光全都放在了染青的肚子上,香儿更是张大了嘴,脸上仍挂着泪珠,吃惊地说不出话来了。看她们这般,不由嘴角浮现了笑容,侧头间,就对上了一道温和的视线,是凌墨。 她走到他跟前,认真而又诚恳地说:“凌墨,谢谢你。” 谢谢你的保护,谢谢你把她们带来,谢谢你信守了承诺。 等几人进了屋坐定后,才讲起了这一路的事,原来她们被请进了东云皇宫,在回来的路上凌墨才收到暗信,起初也是将信将疑,但既然有她的消息,定然想要前来一探,尤其是染青的笔迹,他最是熟悉。 染青听后沉默良久,才问出了心中的事:“你们进宫后送葬,有看到棺木里的尸体吗?难道真跟我长的很像,所以让……他以为我死了?”可是总觉得不对劲,秦天策会把别人给认错为她? 丽珠和香儿被她问起这事,顿时就想到当初看到棺木中的那具碎裂的遗骸,一时惊惧地说不出话来。凌墨见状,道出了真相:“棺木里没有尸体,只有你生前穿过的凤袍和……几根碎裂的骨骸。后来我问过韩萧,他说主上在那北邙山上,找到了那具被野兽啃噬殆尽后的碎骨,一些疑似你穿的布料,最主要的是那块一直戴在你脖子上的血玉菩萨。正是因为那玉,才让主上确定,都知道那块玉是金蝉丝而穿,不会断,所以……” 讲到此处,发现染青整个人僵住,眼睛瞪得很大,微微有些担忧。是在为主上难过吗? 却听她撕心裂肺地悲叫出声:“寒玉!” 野兽、碎骨、血玉…… 那是寒玉,那是她的寒玉啊!难怪过了时辰她也没上山,难怪沐泽后来去找也没找到她,难怪天下人都以为她死了,却原来……葬在皇陵里代她而死的人,是寒玉! 正文卷 232.结束 北邙山上的风暴彷佛在眼前重演。 “啪”的一声,血玉菩萨突然金丝断裂,掉在了地上,是因为骤热与骤冷的冲突,再牢固不断的线也断了。她低头凝目看着那抹血红,不敢去拣。寒玉在旁看了,俯身捡起了它,笑着说放在她身边保存。 到了绝境时,不得不让寒玉独自离开,让她带着血玉下山,换些银子带人来救她。必要时,也是想给她留一条生路。 血玉菩萨,那从不离身的血玉,是在寒玉的身上!她终于明白为何天下人都在传她的死讯,是因为东云举行了盛世的葬礼,是因为有人代替她躺进了皇陵。 恍恍惚惚中,寒玉回眸转身,捧了许多果实,放于她身前,然后转身朝那皑皑白雪走去,越走越远,那雪是刺目的白,仿佛可以照亮天地。极亮之后,天地又迅速变暗,染青浑身乏力,视野里一阵天旋地转,双膝软了下来,往地上倒去。 明月见证,我宁染青,我寒玉,今日结拜为异性姐妹,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誓言一遍遍地在耳边响起,可是那个与自己共同发誓的人呢? 是她害了她,是她害了她啊!以为给寒玉找的是一条生路,可是却生生的把她推向了死路。那下山的路崎岖坎坷,她没有走出雪山,她迷路了,然后在无情的雪山里被野兽啃蚀殆尽,尸骨无存! 倒地的那一刻,沐泽稳稳接住了那娇小的身躯。双目紧闭,人已晕了过去,可是眼帘那泪痕不止。不用问他也明白了,躺在皇陵里的那具尸骸,就是当初然弟让他去找的人。 “染青?”轻柔焦虑的呼唤在耳边回响,染青从昏迷中幽幽醒转,侧头去看,原来是躺在沐泽的怀中,原来她不过晕过去片刻。 悔不当初,她当时为何要让寒玉独自下山,只要稍等片刻,沐泽就找上来了,那时她们两人都可获救。是她承诺了要带她跨越北邙山,去那北定安居,奔向自由;却也是她亲手把她给推向了地狱。 眼睛闭了又闭,却干涩得再也流不出泪来,只有心头那巨大的悲恸在蔓延,直至全身都痛的如针扎一般。 “然弟,不要这样,如果她知道你这么难过,走得也不会心安的。”沐泽心疼地劝解。 丽珠也连连点头,从女儿的神色里,已经猜到那个棺木中的尸骸定是与染青有着密切关系的人。可死者已矣,再哀痛也不会活过来。 这些劝解,却听不到染青心里面去,因为没有人知道寒玉是谁,也没有人能了解她与寒玉的那份感情。她们同生共死,同患难,她们经历背叛与和解,她们一起被劫持,她们一起杀人,她们相互扶持,她们结拜,她们同走雪山,她们…… 好多她们一起做过的事,每一件都刻在了心口,磨灭不了。 可是那人呢?如今在哪里?眼睛闭上,再睁开,再也看不见她了啊! 泪终于从闭上的眼里落了下来,留下长长的痕迹。在场的人再没有人说话,静静地陪着她祭奠那逝去的人,陪着她哀悼,陪着她伤心。 沐泽无声地把人抱起往她的厢房而走,轻放于床内,见她眼睛仍旧闭着,转头对丽珠说:“伯母,我看还是让然弟静一下吧,现在她的心情应该很难平复。我先带你们去客房可好?” 丽珠却摇摇头:“沐公子,你带他们先去。我留在这儿陪着她。”经历了那场痛彻心扉的浩劫,她仍然心有余悸,只想看着女儿在眼皮底下,陪着她一起痛。 沐泽几人相视了一眼,默默退出了房间。谁也没办法拒绝一个母亲对女儿的爱,更不会打扰她们母女久别的重逢。 等房间恢复宁静,丽珠轻轻拂开染青额头的头发,露出了她整张脸,顿觉心痛万分。昔日的绝色倾城依稀还在,可脸却瘦的不像样子,肚子却挺那么大,看着格外的脆弱。眼睛一红,低唤:“染青,我的儿。”语声哽咽。 染青身子震了震,那般沉痛的声音,睁开眼望来,长长青丝滑过床板,劝道:“娘,我没事,别难过。”丽珠见她愿意面对了,就坐过来些,把她的头揽到自己怀中,像小时候一样,手轻拍她的背,柔声道:“染青,别再自责了。寒玉在天上会为你祈福的,你得好好的,把她的那份也活下去。” 哀漠点头,指甲扣紧在手心,不让悲伤再外露。 丽珠见她点头,以为劝说有效,脸上露了笑。想起一事觉得不得不问:“染青,你是准备在这长期住下来吗?不打算回东云了?”她其实更想问的是那沐泽的事,虽匆匆几眼,可看他刚才的举动就知对女人的关心不比平常。 染青坐起身来,问:“娘,你想要回东云?” “那倒不是,你在哪里,娘自然也就在哪里了。只是有些不舍君望,既然皇上以为你去了,那边应该也无人监视了,不是应该安全了吗?” 却见染青摇了摇头道:“那里只是暂时安全,难保有一天,他会想起君望,想起那个地方我曾经待过,然后心血来潮……”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再一次地提起他,连名字都没有提及,心尖却是一阵刺痛,不能自已。那绝境里求生的恨意,那一点一点湮灭了希望的绝望,再次浮上心头。 唯恐让丽珠娘看出端倪,别过头在枕上悄悄拭了眼角沁出的一点水珠儿。 丽珠并没有发现女儿的不妥,见她能如此坦然地谈及皇上,不由多嘴问了一句:“那你和皇上……真的已经结束了吗?”隐隐带了期盼,经历了亲走皇宫那一趟失心旅程后,对那皇宫是彻底害怕了,即便看到皇上以后礼而葬,却也觉得寒心了。 可若是染青的心里依然放不下呢?爱而不得的苦,她早已经领受过。她不想染青也如同她一样,在一个无望的深院里,每天只能看着日出日落,直至心变得麻木,没有一点波动。 丽珠在深思的同时,染青也在心里自问:他们之间已经结束了吗? 听说,他进了皇陵很久没有出来,是在祭悼她吗?他会因为她的死而伤心吗?如果他真的为她伤心,为何不早一点来救她?为何让她在那样没有生机的大雪天里,面临风暴,面临死亡的恐惧。 如果没有沐泽的及时到达,恐怕她早已遁入轮回,哪还有什么资格在这想他们是否结束,老天其实早就为她做好选择了。而且这场劫难里,并不是所有人都雨过天晴,寒玉死了,她代替自己住进了皇陵,永埋地下。 到此结束吧,从此以后,她不会再去想他,她会告诉宝宝,他的父亲是个盖世无双的英雄,但,去世了。 “娘,我和他结束了。”很坚定,也很肯定的回答。 于是,从那天开始,丽珠和香儿凌墨三人也正式住了下来。多了两个女人照顾后,染青的怀孕生活变得更加细腻舒心,一点都不用她在忧烦什么。 除了偶尔突然而至的忧郁情绪无法控制外,一切都很安好。为了宝宝的健康,她配合非常积极,终于在汤汤水水连养三月后,人变得开始丰腴起来。可是丽珠依旧担忧,相对别的等待生产的孕妇,染青还是瘦了。 这日清晨开始,“啊——”这样的痛呼声就时而从内室传来。 沐泽站在屋外来回走,听着一声声的惨叫,心神不宁。明知这是每个女人必经的过程,可依然觉得心中疼惜。 门“啪”的一声打开了,连忙上前,却是香儿从内而出,口中急呼:“水,快!水不够,还要烧水。”说完又是“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沐泽和凌墨面面相觑,里面惨叫声再次传来。凌墨率先回过神,连忙向后屋跑,边跑边说:“你在这等,我去叫人烧水。”一会就没了人影,因为之前仆人已经被差去办别的事了,此时门外等候的就他们两人。 屋内,已经乱得一团糟了。 一盆一盆的水端进来,又端出去,丽珠和香儿紧靠床边,焦急地看着正在生产的染青。此时她的脸色煞白,额头全是汗,但那宝宝却始终还不肯出来。 “啊——”又是一声惨叫,染青心中无数次愤恨,可恶的古代,宝宝头太大,卡在那很难出来。若是在现代,早就可以剖腹产了。难怪对古时的女人来说,这生孩子都是一道生死的门槛。 一阵绞痛又再次传来,仿佛要撕裂了开肚子,一直以为很能忍痛,也从未这般毫无形象尖叫过,可不曾经历过不知道,现在在历难了才知这疼就是把人往死里折腾的疼。吼出来还能得到些发泄,要都憋着,恐怕得痛晕过去。疼痛似乎没有尽头,等过一阵,又是一阵,周而复始的,折磨着她的神经。 稳婆也不知道专业不专业,只会叫她“吸气,呼气”,其他什么也帮不了忙。 不知痛了多久,折腾了多久,忽听耳边传来惊叫:“出来了,出来了,头出来了。染青,用力!再用力!”听到这么一喊,她顿时憋了口气,拼劲了全力往外挤。 终于,“哇——哇——”啼哭声而嚎,尤为响亮! 正文卷 233.得与静 “生了,生了,生下来了!”稳婆惊喜而喊! 从昨夜开始镇痛,历时五个多时辰,一直生到正午时分了,才终于把孩子给生下来,她也累了一身是汗。指挥着众人做后续工作,用早已备好的包衣把宝宝包起往下一看,连声报喜:“恭喜恭喜,是个胖小子呢!” 丽珠急忙上前接过孩子,时隔二十多年,有当年她生产时候第一回抱染青的感动,不禁眼含泪花。香儿也是激动万分,凑到跟前左右端详后,笑道:“夫人,他像小姐呢。” 被这一说,丽珠也仔细看去,果然从那细小的五官里找到了女儿的轮廓,感怀地点头道:“嗯,是像染青刚出生那会的样子,真是个玲珑好看的宝贝。” 染青适时地出声打断她们两人的自我沉醉,她这么辛苦才生下,可得看看陪了她那许久又折腾的她死去活来的小人长什么样。可等到丽珠娘把孩子抱到跟前时,觉得有些目瞪口呆,这……这是她生的?怎么那么丑呢,脸上全是红的,皮肤皱皱的,实在想象不出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 而且宝宝双眼紧闭,头发僵在一起,哪里看得出他像谁啊,倒是嘴里的哭声嘹亮。而且很奇怪,丽珠把他往她身前一放,居然就奇迹似得闭嘴不哭了。 见了女儿一脸嫌弃的表情,好笑地说:“刚生出来的宝宝都这样的,过两天,皮肤就会转白转嫩了呢。” 染青闻言有些怀疑,却也没精力探究真假,看到孩子后,就一口气松了下来,绷紧了五个多时辰的神经也松散,人就累的昏睡了过去。 丽珠手指竖到唇边,示意大伙噤声,并且教香儿如何抱孩子后,就把宝宝递到她怀中道:“把孩子抱出去给沐泽和凌墨看看吧。”他们在外等了这许久,定也是焦急万分。 香儿喜滋滋地点头,抱了孩子转身而去,并把稳婆等人也喊了出去。 等门被关上后,原本喧闹的室内顿时变得安静,丽珠抚了下染青的脸,把她汗湿的头发给拨到一边,嘴角漾出感慨的笑容。孩子,好好睡一觉吧,当年娘生你时,可是疼了三天三夜,你把为娘折腾够呛才愿意出来呢。比起你,这个孩子乖多了。 当初染青出生时,她还沉浸在幸福与喜悦中,直到后来突然来了一位大师…… 门外,香儿抱着宝宝走出来时,立即引来几道目光,全都集中在她怀里的孩子身上。沐泽率先上前去细看,只见那小人儿皮肤微红,头发乌黑,不难发现眉眼细长,若是眼睛睁开,应是大眼。 “你们谁想抱抱孩子?”香儿笑着问,她刚跟夫人学会了抱,觉得甚有心得。却见两个本是专心凝看宝宝的男人,一听这提议,全都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脸上浮现不知所措,却没人敢上前。 香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两个拿起刀剑与人搏斗眉色都不动一下的人,面对一个小人儿却都露出了惧色。 “让老身抱抱呢。”突然旁边传来一道温和的声线,三人转头去看,原来是沐老夫人。沐泽微微惊讶:“娘,您怎么过来了?”昨夜染青突然镇痛,母亲已经睡下,也就没让人去打扰。沐老夫人从香儿怀中抱过孩子,才和蔼地笑言:“府里这么大动静,我又哪会不知情?想着可能就要生了,就往这边过来,还没到就听见孩子哭声了。” 沐泽看母亲就那么随意一夹,把孩子抱在了怀中,有些紧张地劝:“娘,小心呢。”老夫人怨怪道:“娘把你都拉扯这么大了,害怕娘不会抱孩子?”说完轻拍宝宝的背,柔声安哄,还果真有效,本在嚎哭的孩子,没过一会就歪在怀里睡着了。 沐泽这才放了心,走到香儿近处,轻声询问:“然弟怎样了?”这个称呼他叫习惯了,明知她的本名,依旧这样唤着。想到刚才屋内那么凄惨的嘶喊,不由觉得担心。 “累得睡过去了。公子别担心,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香儿说的煞有介事,因为这话是之前稳婆安慰她们的话,起初看到小姐那样撕心裂肺地喊疼,也是担心极了。 染青这一觉睡的很长,一直到第二天清晨才醒过来。眼睛睁开,看到熟悉的床顶,帐帘上仍是绣着小小的花骨朵,像那冬梅。昏睡前最后的记忆是看了眼宝宝,就安心入睡了,的确是很安心,她的儿子终于平安无事的诞生了。 屋里很静,不知丽珠娘和香儿哪去了,转过头却被身旁的小人儿给凝住了视线。看第一眼时觉得丑的样子,现在看来觉得欣喜,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才过一夜就觉得宝宝脸上原本通红的色泽似乎变淡了不少,渐渐透出了些白润。 凑近去看,小鼻子挺高的,小嘴偶尔还撅起动两下,却依旧睡的安安静静,可爱的小手伸在外面,握成了拳。抬手摸了摸他小脸,触手肌肤滑嫩异常,染青忍不住笑起来,心里顿觉柔软。 忽然,发现宝宝睫毛轻颤,有苏醒的迹象,她连忙把手缩了回来,是打扰到他睡眠了吗?下一秒,宝宝闭紧的眼线睁开了一条细缝,然后慢慢睁大。等完全睁开时,染青愣住了,心里在颤动,谁说宝宝像她?他睁眼看着自己的模样,完全就是那个人的翻版! 睡着时看他眼线很长,现在完全睁开眼后,眼睛并没有很大,只是细长适中,晶莹黝黑的眼珠闪着光亮,犹如黑宝石一般。 “吱呀”一声,门从外面被推开,丽珠和香儿走了进来。 目光转移,可见丽珠娘神色温柔,手中还端了个托盘,嘴角眉梢都是笑意:“算算时间,就估摸你该是要醒了,定是饿了吧,娘刚才特意去给你熬鸡汤了,里面加了参,先得把自个身子补回来。” 香儿的手中端的是水盆,她放在一旁后,搅了一把毛巾过来:“小姐,来,我给你擦擦脸和手,昨天出了那么大一身汗,可夫人说暂时还不能沐浴,只能简单擦一下。” 染青笑着点头,任由她服侍。那边丽珠已经抱去了宝宝,见他睁开眼,惊喜万分:“呀,居然睁眼了。你小时候都是过了好几天才睁眼的,这娃儿第二天就急着睁眼看了,将来定是个聪明孩子呢。” 染青闻言不由失笑,这孩子睁眼早晚,本是自然现象,跟脑袋瓜子聪明不聪明应该没多大关系吧。可娘那么以为,又如此高兴,也就随她,不去点破。 香儿端了鸡汤过来喂她喝,之前倒没觉得,此时鸡汤味一引,顿觉饥肠辘辘。很快一碗下去,肚子暖和又舒服,香儿还要去端,染青连连摆手。丽珠却不赞同道:“喝一碗哪够?你现在要多吃,一个人得吃两个人份啊,哪有刚生过孩子的像你这么瘦的?” 仔细一琢磨母亲话中的意思,立即就领悟过来,突然想到一事,“啊!宝宝昨晚到现在都还没吃,不会饿着了吧。”她居然如此糊涂,把这事给忘了。 香儿按住打算起身的染青,“小姐,你就别担心了,这事公子早就安排妥当了。觉得你可能要临盆了,就已经找好了奶妈,哪里会把小少爷给饿着了啊。” 听这么一说,她才放下心来。 ※※※ 这日午后,沐泽敲门走进染青屋内,手上拿了两件小衣服,笑道:“然弟,比比看,这是娘刚才在集市上给长安买的,看看合适不?” 染青接过衣裳,先看小的那件,唇角溢出笑来:“这衣服小了,长安的肩膀可宽了。”不用想也知这衣服是大哥自己买的,老夫人眼神可利了,不会买错衣服。 沐泽走到跟前,看了看道:“试试看呢,说不定穿得下,我看着挺好看的,要是能穿上,应该很可爱。”染青领他进了里屋,自从长安出声后,她的房间就专门隔了个小单间,作为宝宝的婴儿房。只是可能因为她怀孕时长期劳顿,只给孩子喂了两个月奶水就断了。 走到木床前,把手上的小衣服在宝宝身上比了比,果真是差了一点,于是轻声道:“你看,是肩膀不够吧。不过没事,拆开来接上一块布在背后,还是可以穿的。”这小家伙,不过才三个多月,就蹭蹭直长,连小鞋子都换了几双了。 以前若让她做这些女红,定是没耐心。现在却是能耐下性子来,心境与之前大大不同了,又是为长安做,看着儿子穿上自己做的衣服或鞋子,就觉的异常开心。 沐泽仔细瞅了瞅篮里的小人,笑道:“长安越来越好看了,大了定也俊逸非凡。”几个月下来,那小脸皮肤吹弹可破,双颊上肥嘟嘟的,若是眼睁开,可看到里面清澈如水一般。 染青心里柔软之极,自从长安出世后,不止她觉得安逸满足,就连大哥也话多了,三不五时就带些小玩意回来逗孩子。木床上的宝贝在梦中感觉被人触碰,不高兴地挥舞小手去拂,过没多久,就悠悠睁开了眼,看到是妈妈,嘴巴一咧就笑了起来。 正文卷 234.家人 沐泽伸出手指去点了点小家伙,立即被他给握住,忍不住笑着夸奖:“哟,力气不小,长大定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染青却道:“我只求他平安健康就好。” 经历了这许多劫难后,她对儿子别无所求,只求他能长久平安。这也是她给其取名长安的涵义。沐泽侧头凝看身旁女人恬静黯然的脸,她的嘴角带着纯澈的笑,像慵懒的猫一样,神情怡然自得。 心中微微一荡,情不自禁地吻上了她的额头。却只一触碰,就猛然定住了。 染青微微讶异,抬眼看进炙热的眼神里。她与沐泽,一直发乎情,止乎礼,把他当成大哥一样尊敬。偶尔会看他眼中浮现淡淡的哀愁,以及浓的化不开的情意,却假意装作没看到。 对别人,她可以毫不犹豫的去拒绝,甚至动些心机消去他的情绪。可是这个人是沐泽,是她认定的大哥,她和长安的命都是他救的,此生亏欠于他无以回报。曾经想过在长安出生后离开,另找他处隐居,可是不知道该如何开这个口,更主要的是这个桃源镇她不想离开,几乎爱上了此处的宁静和悠然。 却没想到,沐泽会忽然之间对她动了心思,他这一吻打破了原有的平衡。以前她或许还能假意不懂,现在她该如何是好?接受?不可能,她心已死,再不会起任何波澜,只想好好抚养长安长大。难道真的到了必须离开的地步了? 可凌墨自从过来后,已经与沐泽合计下,在这镇上开了一家与君望类似的酒楼,此时正当营业起步。因为一下来了三个人,沐家即便在桃源镇上还算富裕,但他们也觉不事生产白吃而羞愧,凌墨在来时他手头是带足了银两的。 轻声叹息,原本她真是打算在此落地生根的,可是…… 沐泽在越距过后,就一直紧盯着她的脸,细看神色,没有恼怒却也没有羞涩。心中觉得苦涩,他这一生第一次爱上的女人,他以为早已错过了的女人,他想倾尽所有给她最好的女人,她,不爱他。 当初抱着奄奄一息的她,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心慌,怀里的人几乎就没了呼吸,身体冷的像冰,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恐惧。害怕他晚到一刻,她就停止了呼吸;好怕救不活她,那么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害怕历经万难救回来的人,最终还是要离他而去。 这许多害怕交织在一起,每天煎熬着他的心。不止一次感谢上苍,再给他一次机会,可以如此靠近她,明知她罗敷有夫,甚至有了那人的孩子,却在当初他就发过誓,若她过得不好,他定要带她离开。从她灰白黯淡的神情里,可看出她过得很不好。 故而,他的心又活过来了,并且开始有了憧憬与希望。刚才的情不自禁,可以说是情之所至。在众人眼中,她或许有着倾城容貌,可在他眼里,她只是街头那个见义勇为的然弟,眸光晶亮,双目纯澈的女扮男装的然弟。 曾经经历的场景,时常会在他的梦中出现,哪怕相处的时间很短,却也成了他最珍贵的回忆。一向清冷自持,到了她面前,总是笑容会变多起来。从没有想到白己竟也会如此孟浪,对她的感清,越来越无法控制,多相处一刻,便多一分。 几月前,她生孩子,他紧张得手脚都是冰凉的,等听到孩子哭声传来,不止额头,就是后背也汗湿了。都说生孩子是女人的一道坎,他很怕她会过不了这个坎。 因为之前求医的时候,大夫私下里就偷偷告诉他,然弟以后生产会很难,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波及生命。所以他几乎是屏着呼吸煎熬那五个时辰。知道孩子对她的重要,她们两个人谁都不能有事。等到出来报喜的人说她平安无事时,他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从那时开始,他就知道,对她的感情,不减反而递增了,而且绝对不止是兄妹之情。看她快乐的笑着,他安心,然后他的快乐也疯长。 “大哥,你快乐吗?”染青忽然淡笑着问。 沐泽一愣,点点头,又听她柔声说:“我也很快乐,很喜欢这个桃源镇,很喜欢这份宁静。” 莫名的话只在脑中一转,心里就开始有痛意泛滥,沐泽垂下眼,不让眸中的痛楚外露。她说得很隐晦,没有直言拒绝,却暗含了深意。是否,如果他对她强求,那么从此以后这快乐就会消失,而她也会舍下这个喜欢的小镇,舍下这份宁静? 是想离开吗?不,慌乱加剧,沐泽连忙道:“然弟,是大哥刚才孟浪了,你莫动别的心思。大哥跟你发誓,从此以后,你我只是兄妹,是家人,可好?” 染青眉宇间有了清愁,看着沐泽这般焦急,失了原有的淡定,微微觉得有些难过。他的心思很细腻,她不用点透,立即就明白她起了离意。 看着那双微带了祈求的眼,不忍拒绝,只好点头。 从今往后,我们是兄妹,是家人。 ※※※ 东云皇宫,神兽园。 一抹黑色身影置身于紫花海洋,他的身旁坐着一头金毛神兽。一人一兽,静静凝处,远远看来,是那般的孤寂。 此处在很早的时候,就被某人一把火烧得支离破散,却不过一年左右,那陌离花又随处蔓延,把整个园子重新铺满,再没被烧过的痕迹。 陌离,陌上花开后离别吗?母后,当初你把这种小花取名陌离,是否就这涵义? “呜呜”,身旁的越影传来鸣叫,它仰着头看向天际,这是它最常做的一件事。当宫人来报说找不到越影时,他就知道它会在这里,果然一走进来,就看它飞在半空里扑腾着翅膀。 见他出现,越影就飞到头顶,等他站定在陌离花中时,它停落在身旁。这一段时日,他们几乎天天都在一起,彼此成了彼此的依靠和陪伴。秦天策低头摸了摸它的头,蹲下身直接坐在了地上,轻声道:“越影,你也在想她吗?” 要不然,不会每天都来这里,因为是她把它从巨蟒口下救出,是她带它离开了神兽园。其实整个皇宫,无论是哪里都没有她的气息,就连她一直生活的凤染宫,也变得淡然无味。可是,还有回忆,还有许多许多的回忆。 每一个她曾经存在的地方,都留下了独属于她的回忆。 明明每想一次,就会觉得心头创伤在加剧,可是却无法不去想念。染青,我好想你……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秦天策没有回头,只是凝看着眼前的紫色小花。 “阿离……”半夏迟疑地唤。 自从他带着青妃的尸骸回宫后,就再没有与她说过话,曾经多次去找他,都被拒在了门外。是否她去了,把他的心也带走了吗? 本以为这次又不会得到回应,却听到那方沉冷而淡漠的声音在说:“半夏,以后不要再唤朕阿离了。”因为,我是独属于她的阿离,再不是别人的。 心头剧颤,他喊她半夏?他不要她唤阿离?一直以为梦璃与阿离就是一体,那个离字是他们之间永不会磨灭的牵连。可是当他放下朝政远去他方寻人时,她就有预感,她失去他了,或许更早…… 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觉喉咙嘶哑的再说不出话。她不喊他阿离,那该叫什么?皇上吗?是否意味着,从此以后,他是君,而她只是奴婢? 秦天策向后躺倒在地,眼前是蓝天,身下是陌离花,缓缓而道:“半夏,对不起,朕没法实现承诺了。阿瑞对你的心,相信你早已明白,莫要跟朕一样,等到失去了再来后悔。”沉痛的闭上眼,是啊,失去了,他永远失去她了。 半夏凝看着他良久,终于明白,覆水难收。 缓缓转身走出了神兽园,抬头看了看不知道该往何处去,是回璃宫吗?可如果他不是她的阿离,那这世上也就没有梦璃了,璃宫还属于她吗? “璃儿。” 她顿住身形,侧转头。白色衣袂飘飘,俊颜依旧,双眸情深,他唤她璃儿。 瑞王缓步走到她面前,手微微抬起,轻声问:“璃儿,从今以后,你只做我一个人的梦璃好吗?”他一直跟在她身后,看她进了神兽园,也听到了六哥的话,再看着她落寞的离开,神色茫然不知何处可依。 璃儿,怎会无所依呢?我还在啊,我一直就在你身后,只要你愿意停下来看看我。 半夏凝看了他半饷,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重演,以前总把目光停在唯一那个人身上,可是此时,却发现,原来在那旧色的记忆里,一直还有他。 尤其是这段岁月,她每天的生活里只有他围绕,唇角慢慢溢出了笑,轻声唤:“阿瑞。” 作者有话说:这卷江湖篇基本到这里差不多结束了,阿离与染青在此卷中就是一场分离与错过,再聚首就到下卷战争篇了。在开卷前,会放上有关寒玉的故事,就几章内容,不喜的可慎入,也可跳跃。 正文卷 235.付出要有回报 寒玉想:要弄懂一个男人,可能要花上很久的时间,而有的男人,却可能是花一辈子也弄不懂。肖奈明明就是个冷酷无情的杀手,可他在带她来到这个无名小镇后,就像是变了个人。他变得……没有定态,有时无言,有时吊儿郎当,有时邪魅,眼中又闪着犀利的光。 时常会突然冷冷盯视着,像头要吃人的狮子,给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却又在霎那,唇角戏谑的笑会浮出来。所以寒玉鉴定:肖奈不是个好人,或者说,他是个坏人。 就像那天在北邙山上,她与白熊搏斗最危急的关头,肖奈突然出现,两箭射死白熊救了她,却转身就用眼神在说,他是来索命的。 不顾一切的奔跑,只想谋求生路躲过他的致命箭,箭是躲过了,但并非他射不中,而是他在享受她死亡前的恐惧。本以为必死,却还能醒来呼吸这空气。 肖奈带她离开雪山,给她治伤,但都不是她要的。她只想回去,回那北邙山,去看一看姐姐最后停留的地方,不知道是想证实什么,就是觉得不去看一眼心里不踏实。 所以她一次次地逃走,却又一次次地被肖奈给抓了回来。最近那次,他抓住她恶狠狠地说:“你逃不了的,我既然为了你把一切都抛弃了,你就休想再逃离我身边!若你再逃,我绝对会像逮兔子一样把你抓住,然后毫不犹豫地要了你身子,你可以试试!”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虽然带着邪气的笑,眼神却冰寒。 对肖奈来说,他是亡命之徒,前半生只为了杀人和执行任务,而现在把这些赖以生存的本能给放弃了,那么付出就必然要有所回报。而寒玉,就是他索取的回报。 寒玉狠狠瞪着他,震慑于他的威胁,不敢轻举妄动。他可是说得出就做得到的人,根本不会觉得用这种卑劣手段来威胁一个女人有什么不对。 但在停歇了将近两个月后,以为他应该麻痹了,又动了逃走的念头。筹划周密,布下很多障眼法,甚至一路跑出小镇了,却被肖奈给堵在了路上。他很生气,整张脸都拉的好长,像捉小鸡一样拎着她领子就回来了。 一进门,把人给扔进了床内,随之他也压了上来。 寒玉浑身僵硬,恐惧从心头浮起,上一回他的威胁立即沾满脑海,此时他浑身硬的像块石头,手紧紧扣住她的手腕,肌肤相贴之处,滚烫炙热。而他的眼睛就像野兽一样闪着寒光,那里除了愤怒还有欲望。 她不敢胡乱挣扎,怕毫无章法的乱动只会更加紊乱他的呼吸,挑起他的情绪。想想还是用语言来转移他的心思,于是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走哪条路?我为什么总是逃不了?”真是令她困惑。 肖奈轻笑出声,显然被她这问题给逗开心了,“你虽然有武功,却只是皮毛。而且很显然,你的江湖逃生经验短缺,不像我,怎样杀人致命最快,怎么徒手搏击最有效,怎样囚禁俘虏,怎样在荒山野岭追踪敌人,这些都是擅长的。” 讲到这里,肖奈眼中闪过精光,反问了一句:“你说我们悬殊如此之大,你怎么可能从我手中逃掉?”寒玉沉默了好一会,心底一直被压抑的痛恣意爬上了脸,幽声而问:“为什么你救了我,却要把我关着?你这样还不如杀了我!” “你不想活?” 寒玉眼神变得迷离,哀戚低语:“我活着,她却死了,这样还有什么意义?她给了我生的机会,我却害死了她。我只是想去那里看看,看看她最后等待的地方。” 东云皇贵妃入皇陵一事,早已轰动天下,她又怎会不知?主上没有救到她,他带回的碎骨是肖奈布置的那个假尸,这意味着主上并没有在那岩缝里找到姐姐,他去晚了! “你逃跑是想回那北邙山上找她?” “与你无关!” 肖奈把寒玉的下巴扳正,对视着,看见她眼中滚动的泪光,炯炯目光盯着她看了半晌,沉声道:“你现在回去又有什么用,她如果没有被人救起,在雪山上不是被冻死,就是饿死,现在看到的不过是堆枯骨而已。” 虽然真相残酷,但是他还是必须要告诉她事实。 那个传闻他也听说了,既然东云皇帝带回的是他布置的假尸体的碎骨,那么宁染青可能真的没有被人救起,时隔这么久,都快半年了,就算是骨头,也可能都被雪埋了起来。 “胡说!你胡说!”寒玉大骂,哭喊:“她一定会被人救,说不定她有了气力,可以自己走下山,说不定她……”后面的话她再也说不下去,只能沉声痛哭起来。 姐姐怀着孕,她的身体早就支撑不住严寒和疲累,否则不会让她独自下山求援,但凡有一点力气,她都会坚持到底。如果没有人救她,她怎么可能有力气自己走下山呢?这不过是她在自欺欺人罢了,主上哀痛的对象虽然是错了,但是那哀痛却没有错,姐姐是真的可能去了…… 那个与她一起发誓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姐姐,永埋在了那北邙山的雪里。寒玉觉得她很冷,似乎感觉到了那冰冷的雪掩埋的寒,冷的全身开始颤抖。 肖奈皱眉,他不太明白身下女人的想法。人之所命各有定数,今天你生,明天就可能是我死,生与死不过是在一线之间。 他不能理解寒玉对宁染青的那份情怀,就像不能理解现在自己对她的心一样。在他有生之年,他从来没有过这么浓烈的感情,就算对头,他也一向只是尊敬。 而对寒玉,他已经越来越不会控制自己,她在他心里越来越不可替代,好想把她变为他的人,彻彻底底从身到心,可是还不是时候。 寒玉并不傻,看出了肖奈对她的那些想法,心里总是忐忑不安。之后的每一天,肖奈与她单独相处的时候,总觉目光灼热盯在她身上,感觉就像猛兽盯住了猎物一样,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咬一口,或者把她啃蚀殆尽。 肖奈的话本就不多,而他想事情的时候更是沉默,他不说话的样子更像一头理性和凶性并存潜伏着的野兽。寒玉越来越不敢直视他的眼,害怕那里面的灼热迟早有一天会崩掉,然后发生什么无法预料的事。 不明白对肖奈是一种什么感觉,就像当初明明是恨他轻薄自己,却在后来慢慢地对他有些心动。这次明明一开始是那么恨他,可是现在却又陷入了这种暧昧不明之中的情绪里。 “怎么最近不想法子逃了?”这天,肖奈闲来无事,没话找话说。 寒玉轻哼一声,没去理他。 其实在无名小镇的生活,除了心头的痛,还算宁静。没有问过肖奈不做杀手了,靠什么生活,但看他虽然不是很富裕,却也不像穷光蛋,生活所需的日常用品,经常会见他买回来。 两人的相处很微妙,有些暧昧,却没有再进一步。肖奈就算目光灼热,却并未做什么有失分寸的事,最严重就上回他肌肉僵硬压着她,可最终并没付诸行动。 见她不说话,他唇角轻勾,忽然问:“想去雪山再看看吗?” 寒玉一怔,不太相信地转眸看他。肖奈又问了句:“想去吗?”见她还在发愣,直接转身,“不想去就算了。”寒玉在身后大叫:“想!我想去!” 肖奈停下脚步,黑色背影看着有些凝重,他喜欢黑衣,所有的衣服都是黑色,因为他原本就是处于黑暗中的人,黑色可隐藏行踪,于是就成了他的习惯。 寒玉屏住呼吸盯着他,却见他没回过头来。傻瓜,他骗你的。心里有个声音在嘲笑。 “等我安排,晚点我们就出发。”沉黑背影坚定地跨过门槛,只留下一个傻女人在推敲他话中的真假。他是真的愿意带她回去?其实她有些知道肖奈不愿回去的原因,他为了她背叛了南绍,背叛了影门,所以行踪必须要销声匿迹,否则极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北邙山,可能有着未知的危险在等他,可他却愿意为了她尝试。 第二日,他们就真的踏上了回程的旅途。肖奈说要安排,却只见他背了个包袱,牵来两匹马,就再没其他了。沿路他们遇镇不过,遇村避开,都是露宿在野外,寒玉没有叫一声苦,知道这样谨慎都是为了安全起见。 半年多一过,跨越了冬天和春天,已经是夏天了。寒玉渐渐也知道了肖奈包袱中带了什么,都是一些她看不懂的工具,还有就是干粮和换洗的衣物。干粮都是那种很难咬不易消化的,却很抗饱。野外求生的技能,说实话,她的确不如他。 如果当初在北邙山上,有他在的话,或许姐姐就…… 越靠近北邙山,寒玉的心就变得越煎熬,总是莫名的就有悲伤,肆意在心里乱窜。到了山脚下,抬头看曾经苍茫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雪山,如今已被黑黝黝墨绿的丛林覆盖,只留了偶尔几点白色从缝隙中透出来。 这座山,即便是到了夏天,还是会有一些死角终年不融化。 正文卷 236.确定 刺目的白曾经是寒玉的噩梦,现在噩梦重新展现在眼前,它却不再是原来的样子,星星点点的,似乎在嘲笑着世人。**的树干上,因为长了叶子,远看黑黝黝,却黑中带了点白色,感觉看起来格外的苍凉。 姐姐,希望我不会在那片岩缝里找到你。寒玉在心里暗暗祈祷着,因为若到现在还能找到,那么除了尸骨还剩什么?可就算找不到,又能代表什么?这么久了,姐姐能等到人去救她,还是连尸骨都消失地一点都不剩? 肖奈看过来一眼,什么都没有说。找片隐蔽的丛林藏起坐骑,从包袱里拿出一些工具,那工具有着弯弯的钩子,还有细长的绳子。他配备了两副,一副给了寒玉。在路上的时候他就跟她解释过,深山野林一过了冬,冬眠的动物就会纷纷出现,它们会藏在密林深处,伺机捕猎,所以现在这山危机四伏。 可话这么说,寒玉看着却觉北邙山对肖奈来说就像家一样熟悉,对毒草和各种天然陷阱了如指掌,手中的弯钩时不时地会出手,勾住一根树干,劈开脚下的杂草。 或许是他们运气好,或许因为他身上本身就带着杀气,所以那些野兽都没有出没。 从北定往山上的路,寒玉只走了一半不到,所以并不熟悉。当走了一个多时辰后,抬头看看头顶的太阳,似乎已经到半山腰了,这速度还真是快呢。山上仍有寒气,即便没有那时的极寒,却还是感觉背脊骨透着凉。 不出一个时辰,她和姐姐历经千辛万苦才抵达的岩区,由肖奈探路,居然很快就到了。 寒玉叹为观止。 “就是这里?” “嗯。” 每一块岩石都没有改变。就连那岩缝里的果树都仍然在,只是没了那红的果子,也没有那个靠在岩石上休息的人。岩缝里,因为常年照不到太阳,仍有积雪。 站在岩区前面,寒玉想起了那离开时的情景。 姐姐苍白的脸,眼睛微眯,大声喝斥她离开。她又岂不会知道,姐姐是在给她找生路,下山的路连姐姐自己都不知道还有多久,不过都是估计和猜测。 她说,天黑之前,赶到山下,带着年轻会爬山的人上来救她。 她说,她会在这里等着,等着希望,等着奇迹出现。 “姐姐!姐姐!”寒玉忍不住对着荒芜的岩区四周喊起来。 肖奈远远站在一边,看她在岩石中激动地寻找,甚至拿了工具,把那地上的雪都挖了起来。却什么都没有。找了一遍,再找第二遍。 这个地方他来过,但是因为天色太黑,没有走到岩缝里去看,或许他真的错过了营救宁染青的最佳时间。整个山脉里,只有寒玉一个人的声音,她撕扯着嗓子再次呼唤:“宁染青,你在哪?”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姐姐的名字,以往她把她当主子,后来两人结拜了,她就成了自己的姐姐。其实年龄上她都稍长,但是姐姐就是有一种力量,可以抚平你的不安和害怕,让你勇敢,坚强。 寒玉忽然开始拔腿跑起来,肖奈紧跟在后。直到跑到一处突出的岩石那,寒玉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那块岩石。暴风雪、岩石、树干搭成的棚子、撕开的衣服……所有一切历历在目,她们躲在那里面,互相取暖,互相安慰,互相给彼此信心。 寒玉忽然开始放声大哭起来,哭自己的不甘心,哭老天的残忍,哭心中的绝望。肖奈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靠着石头,安静等她发泄情绪。知道她憋了很久,每天都惶惶不安,时常眼中流露悲伤。 天色渐渐暗下来,直到寒玉精疲力竭地停下来,喘着气坐在了地上,肖奈才缓缓走了过去。听见脚步声,寒玉抬起头来,仰视着他,“我找不到她。” 那神情是那么的无助和绝望,还有悲伤。 肖奈想了想,他决定撒一个谎。“这两个地方,我都有找过,很确定,但是没有找到她。”此处的确是没有见过宁染青,他都还回来捡起那些衣服碎片的,果然没有猜错,是她们留下的痕迹。 寒玉一听,连忙站起来,扯住他衣袖问:“你确定?你在那天找过这两个地方?” “我确定。” 三个字刚说完,就被身前的女人一把抱住,她高兴地哭着:“太好了,你没有看到她,她一定是被救走了,一定是……她还活着!” 肖奈不会骗她,他也没有理由骗她,如果那天他真找过这两处地方,而没有找到人的话,很有可能姐姐已经离开了。太好了,就知道回来是对的,她一定要再看一看这地方,确定心里的不安究竟因何而来。 姐姐真的没死,宁染青没死!真是太好了! 她抬起头,梨花带笑的脸上还挂着泪珠。她不会知道现在这个样子,有多动人,看得某人几乎忘了呼吸,心律瞬间加快,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主动的靠近自己。 可还没等他高兴太久,寒玉已经骤然发现自己的举动,笑凝在脸上,一低头见她双手正抱着肖奈的腰,惊呼一声,连忙把他给推开。心砰砰乱跳,脸颊迅速绯红,连抬起眼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整座北邙山仿佛凝固了似得,一片静默。 肖奈顿觉心在瞬间冷却,寒玉那犹如避蛇蝎一样急忙推开他的举动,令他心头恼火!不由冷哼了一声,而沉默中,他的冷笑,格外寒碜。 之前那美好的气氛,全然消失无踪。 天黑下来了,山中野兽出没会频繁,夜间不再适合下山。尽管肖奈伸手后,但多带了寒玉,他不想冒险。于是决定重走回之前染青呆过的岩缝那住上一晚,等明天再下山。 也许是北邙山顶有终年不化的积雪,寒玉觉得夜里特别寒冷,因为之前的尴尬,她也不敢找肖奈说话,更别提靠近他了。清晨醒来时,一睁眼就吓了一跳,因为肖奈正盯着她看,目光阴鹜又深沉。 有些不像以往那个还算温和的他,但又好像这才是他的本质。这样的他,令人联想起要择人而噬的猛兽。 肖奈一言不发的收拾工具开始前行,寒玉无言跟在身后。一前一后,美人说话,慢慢沿着来时的路,向山下而走。偷瞧前方男人的背影,他只埋头往前,牙根就没回头过来瞅她一眼,心里有数,他在生气。 忽然肖奈停了下来,寒玉心中在想事一个没注意,差点撞在他背上。忽闻他短促的呼吸声,微觉讶异,从他背后走出,举目而看,差点惊叫出声。 那站在前方二十多米处的金色猛兽是……狮子?它的视线牢牢盯在他们身上,似乎正在蓄势待发。“你退后点。”肖奈手一拦,把她往身后推,他却迎了上去。 只见那狮子颈毛一竖,眼中闪过嗜血和兴奋的光。很快一人一兽就斗在了一起,尽管肖奈武功高强,但那狮子似乎也不弱,扑闪很快。 寒玉躲在树影背后,紧张地观察着场中的情景。忽然一个念头在脑中闪过:既然知道姐姐可能没死,为何不去找她呢?至少得知道她是否平安生下了宝宝。肖奈一直牢牢看住她,不给她自由,现在则是个最好的机会。目前他正与猛兽搏斗,肯定分不开心来抓捕她,而这里地势如此荒凉,或许正是她逃跑的一个好机会。 她一点也不担心肖奈会被那狮子吃掉,因为她对他的武功有信心,以他曾经杀手的生涯,如果连头狮子都对付不了,那么他早就死了一千次了。所以要杀了那头狮子,不过只是时间问题。而且看肖奈的样子,根本就是游刃有余,并没有尽全力,反而像是在逗弄狮子一般。或许他是因为太久没有动手,所以在见到猛兽时手痒了。 想到这里,寒玉不再犹豫,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开始跑起来。 狂风又开始呼啸了。 她不敢看背后,不知道肖奈发现她逃跑后会是什么表情,会是立刻愤怒地杀了那头狮子,然后追上来?那被他再抓住的话,他恐怕会撕了她。 他不管在哪里都有着可怕的追踪能力,目前对她来说,只能抓住这一点时间,尽可能的跑到他追踪不到的地方。彷佛又回到了那个冬天,那个拼死逃跑的过程又在重演。 她发疯似的跑,不敢停下,不敢回头。越过小片小片的岩区,穿过茂密的草丛,在林中,一棵一棵参天大树在她两旁迅速倒退。火在她的肺里熊熊燃烧,烧得她一阵阵发疼。 不知道跑了多久,跑了多远,当她再也支撑不住时,双膝软了下来,挨着一棵大树拼命喘气。跑到这里,她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逃跑了。她完全可以向他请求,带她去找姐姐啊。肖奈虽然貌似冷酷无情,但是对她却很特别,否则也不会把她带来了这里。 或许她请求,他会答应呢。 而且万一她猜错了,那狮子真的很凶猛,他看到她跑又一时心急,会不会被狮子给……一想到这,顿时心中慌了神,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茫然看了看四周,想辨认刚才她跑过来的路线。 正文卷 237.杀劫 “怎么不跑了?”头顶上传来冷冷的男声,她猛一抬头,倒吸一口凉气。 肖奈悠闲地坐在树枝上,冰一样的眼神冻得她一震。她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可他衣冠却整齐,显然,他杀了那狮子! 眼前黑影一闪,肖奈就纵身跃到了她身前。被他这样看着,只觉心里发毛,刚才跑的时候就在想,若这次被他抓住,恐怕他会撕了自己。“那狮子……”憋了半天,才没话找话的问。 却见肖奈冷冷一笑道:“我觉得你还是担心下自己为好。”还没等寒玉反应过来,他就飞身扑了过来,直接栽倒在地,还好地上有树叶铺着,后背落地并不太痛。 “嗤——”一声,领口的衣襟被蛮力撕裂开来,裸露一片雪白肌肤,惹得男人的目光更加灼热和烫人。“不!”寒玉终于知道他要干什么了,她没想到这男人会突然失去了理智。耳边只听又是一声布料撕扯开的声音,“现在说不已经来不及了,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挑战我的极限。” 她是真的惹毛了他!她居然敢!辛辛苦苦带她来北邙山找人,居然乘着他与野兽搏斗之际逃跑!真把他以前的威胁当成耳边风了。 寒玉使尽了力气,也无法撼动身上男人一分。男人的力量尤其在这种时刻,通常变得很可怕。她的声音开始不稳,求饶道:“我不逃了,你放开我。” “晚了。”肖奈已经压了上来。 粗重的鼻息喷在她的颈上,牙齿啃着她洁白的肌肤。这是他在梦中想了几百遍的温度和触感,今日终于借着她的逃跑的理由实现了心中的愿望。如想象中一样光滑,如想象中一样令他不忍离去。 就算明知道时间和地点都不对,那种害怕失去她的惶恐和不安,已经让他焦躁万分,所以他不愿意再等下去。这个女人,唯有全身心的占有了,她才不会逃离自己。 刚才的确他是太久没动手,想与那狮子玩玩,却没想到她会乘机逃走。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愤怒和悲伤,到了这样的境地,她居然还要逃? 寒玉拚命后仰着头,身上冷飕飕的,上衣大半化成了碎片,散落在四周,只余下最后一件亵衣,眼见最后一件也即将沦落,她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他停下来。虽然对他有着莫名的感情,可在当下他要索取她的身子,她觉得不被尊重的羞辱! 不管这个男人因为她的逃跑有多愤怒,但是请不要在这里就把她撕裂。 至少,至少不要在这里。“肖奈,求你!” 得到的回应,只是顿了一下,然后他道:“晚了。”心中的那道弦已经被挑起,他此刻只想彻底把她占有,那么她就再也逃不了了。 寒玉绝望地闭起了眼睛,不再挣扎,因为就算挣扎也逃脱不了命运的安排。却发现身上的男人忽然不动了,而且僵在了当处,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然后身上一轻,一件黑衣落在了她的身上,闻起来还带着血腥味。 睁开眼去看,见肖奈站在那里,脸色肃穆竖起了耳朵细听,露出了警觉的表情。“谁?”他低喝。心中一颤,立即披上衣服往四周看去,是有人来了吗?为何她什么也听不到? 不过下一刻出现的黑影,立即证实了肖奈那比狼还灵敏的耳朵。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能够随时保持在最警觉的状态,这是做杀手要上的第一堂课。所以就算他已经意乱情迷,被烦躁和急切给混乱了思绪,还是在第一时间感觉到了有人在靠近。 人影三三两两从山林中出来,成弧形包围了他们。 没有人说话,这些人浑身有着一种萧杀的气息。所有人全都身穿了黑衣,蒙着面,就像寒玉第一次见到肖奈一样。不对,他们身上的气息与他很像,是杀手! 她注意到黑衣人中有一个像是首领,肖奈的目光也只与他对视,手握成拳。他的武器或许扔在了追捕她的路上,此时他手中什么都没有,连之前那钩子都不在。 寒玉一下子脸色变得惨白,比之前被他侵犯时还要白。被心中的那个想法给吓住了,这些人……是影门的人!而肖奈看的那个黑衣人,很像一位故人。 肖何。 不知过了多久,肖奈忽然笑了起来。笑完才问:“是来杀我的吗?上头下了命令?” 领头男人向前走了一步,沉声道:“奈,你该知道背叛组织的下场,而且……” 肖奈眉眼上挑,接下了他的话:“而且本来就要对我杀人灭口的吧。”这也是他在救下寒玉离开后,马不停蹄要离开的原因。他知道,就算布置了宁染青被杀的假象可瞒过天下人,皇后娘娘也不会留他这个活口了。 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这个道理,别人懂,他也懂。 “何,头也来了吗?”肖奈问。 寒玉心漏跳一拍,那人果然是肖何。 肖何并不惊讶肖奈能认出他,很早开始他们就一起执行任务,从未分开过。对彼此的熟悉和习惯,早就渗透到骨子里。这也是为什么肖奈能够在身体最兴奋和燥乱的时候,还能感应到他。是一种本能,由来已久的本能! “奈,你不该回来的。”肖何拉下了脸上的面罩,暗了的眸色,似乎在低叹。肖奈闻言眼中精光闪过,心中盘算,来人一共是八个人,除了肖何的武功与他不相伯仲外,其他几人都不高,应该不是影门中人。 只要头不在,那么或许他还有生机。 心念动处,肖奈已经出手,制敌先机出其不意,永远都是不变的道理。只一个瞬间,不知何处摸出了一把短剑,他已经闪身冲向左边,割断了一人喉咙。 肖何一惊,反应过来后立即下令:“一起上。” 剩下的六个人纷纷抽出了刀剑,压了上来。当!挡了对方一刀。 “啊!”身后的寒玉惊叫,肖奈回身挥剑,刺伤了一个扑向她的黑衣人。她迅速捡起地上的剑,靠在了他的背上,帮他应付背后的人。 可是这一群人都是杀手,又训练有素,就算有些人武功不是很高,也胜在人多。最主要的还是有肖何在,光他一个人,就吸引了肖奈所有的注意力。 所以寒玉要面对如此多的杀手,根本就是惊险连连,时常要肖奈分心来救。忽然旁边一柄尖刀无声无息插过来,肖奈发现时已经晚了,右手小臂上剧痛传来,鲜血滴打在地上。 锵!肖奈换刀到左手,举手挡住一刀,回头喝斥:“你不是要逃走吗?还不走?” 寒玉脸一白,还没开口,就听肖奈怒喝:“滚!”脸却蓦然一沉,刺耳的剑入肉的声音,再度传来。“肖何,你真要杀我?”那一剑正是肖何刺中的,他的双眼有些发红,从未想过有一天兄弟的刀剑会对准了自己。 用力把寒玉推往一边,举剑迎了上去。刀剑摩擦声不断传入寒玉的耳中,可她知道肖奈让她走也是有原因的,因为留在这里非但帮不了他,还会拖累他。咬了咬牙,趁着空档撒腿就跑,脑袋一片空白,大树一棵棵在两旁倒退。 身后声音越来越小,渐渐的变成无声。这一次,她不用再担心肖奈会追上来了,他受伤了,他不会再如鬼魅般的在前方出现。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她毫无章法的乱跑已经没了方向,前方又出现了个岩洞,迅速钻进去。这个地方很隐蔽,应该可避开后面的追兵,假如还有人追来的话。 呼,呼…… 她在狭小的空间内大声喘息。 心脏过了很久还在不争气地跳动,身上依旧凉飕飕地,抚了抚身上的衣裳,粗糙的感觉,惊觉这是肖奈的黑衣。往事一幕幕在眼前出现……雪山绝境里,白熊的利爪下,他救了她;转过身他却用凌厉的箭凌迟她对死亡的恐惧,然后一觉醒来,他就在眼前;一次次逃离,一次次被抓回,他却带她回到了北邙山。 她不明白肖奈这个人为何如此矛盾,一面是刽子手,一面又是英雄。 就在刚才她再次逃跑,被他抓住,他生气,发疯一般压住自己,撕裂她的衣服,可是最终究还是停了下来,因为死神已经在向他靠近。 面临死亡的那一刻,他选择放手。 现在她终于逃出来了,她自由了。时隔大半年,她第一次可以自由地呼吸,第一次只有……一个人。 寒玉静静坐在岩洞里。心一直悬着,忐忑地喧闹,没有安静过。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全是那个男人的身影,他冷酷的表情,他邪笑的表情,他生气的表情,许许多多,交织在一起。最终,她在心里问:他怎样了? 站起来,按捺着又坐下。没过一会,又忍不住站了起来。 他死了吗? 明明恨他,却不止一次在心里为他找理由。肖奈虽然劫持了自己,想要杀她,把她关起来,囚禁她,但是却没有真正伤害过她。 错,他有伤过她,劫持的时候,他扭断了自己的手臂。他是个杀手,他是个坏人。甚至刚才,他都差一点非礼她。 但是……他死了吗? 正文卷 238.奈何 那么多黑衣人,还有杀手肖何,而肖奈受伤了……寒玉打个哆嗦。不,不会的! 坏人可以活千年,像他那样的祸害应该是死不了的,肖何与他曾经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怎么忍心真杀他呢?可杀手的血不都是冷的吗,哪来的兄弟情谊? 想到这里,她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走出了那个安全的岩洞。寻找来时的路,这路她今天走了两遍,已经有点熟悉了。本来只是犹豫地走着,到后来,不知为何她竟疯狂地跑了起来,比逃命时跑得更快。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肖奈,你别死。 当重新跑回到刚刚打斗的地方时,猛然顿住。四周一片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血腥味弥漫了整片山林,地上红红的都是凝固的鲜血,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结束了? 胆颤心惊地靠近,心头是麻木的剧痛在撕扯。一具具尸体翻过来查看,没有他!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哭,很想找到他,可又不想真在这堆尸体里发现他。 仓惶地迈过那些尸体,轻声呼唤:“肖奈。”他在哪?死了吗?脚碰到了什么,低头去看,眼泪夺眶而出,是那把短剑,他最后握在手中用来拼命的短剑。 弯腰拾起拿在手上,剑身上还有血迹,看似普通却异常锋利。直起身茫然四看,他受伤了,一定会流血,只要沿着血迹去找,可是怎么不见他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肖奈去了哪里? “肖奈——”你在哪?没有一点声息。 绝望染满整个心头,他会不会被肖何抓走了?难道是沈墨也来了?沈墨来的话,肖奈一定逃不了吧。如果他被抓回影门,会有什么惩罚等着他?杀手组织对待叛徒,都是心狠手辣的,有时候死亡未必是坏事,因为活着比死更难。 生不如死的滋味,她没有尝过,但是她却知道,那一定不好受。 寒玉猛然停住,离她十几米远的地方,有半人高的草丛,那里似乎还躺着一个人。虽然草丛把他的身体遮住了大半,可那身上的衣服她却认识。就在之前,肖奈把黑色外衫扔给了自己,他里面穿的是一件青灰色的布衣。 像箭一样直冲了过去,却到跟前时愣住了,浑身是血的背影那么眼熟,静静躺在草丛中,一动也不动。这还是之前那个对她肆意欺负的混蛋吗? 寒玉跪下,颤抖着伸手探他的鼻息。微弱的呼吸几乎感觉不到,却也让寒玉心中一喜。他还活着!她就知道,他的生命力那么旺盛,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死去呢? “肖奈!”小心地将他翻过来,迅速扫了一眼他身上的伤。目测过去,基本都是外伤,只有小腹处的伤口最严重,此时还在不停地流血。他脸上沾满了血和土,受了如此重的伤居然微微睁开了眼睛,看清是她,眼中闪过震惊和讶异,气息微弱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寒玉愣了下,避开了他的问题,只轻声问:“你能走吗?这里不安全,可能肖何还没走远。”却见肖奈唇角扬起弧度笑着道:“既然他刚才没杀我,现在也不会再回头了。” 寒玉观察到,他在说这话时虽然是笑着,眼底却有一种无法道出的苍凉。她并不知道,肖奈的心中十分感慨,他和肖何并非亲兄弟,是当初收养他们的人给起了一样的名字。 那个人教他们的武功路数基本一样,从小学习的就是两个人如何配合默契,能在最有效的时机中完成任务。刚才拼到最后,他身上有了好几处伤口,渐渐开始体力不支,明明听到身后有剑声,却反应慢了半拍,来不及回头去挡,只能眼睁睁看着剑穿刺过来。 肖何突然越过他刺向后方,一剑刺穿了那人心脏,随即在眨眼间,他在剩下几个杀手的惊讶中,用剑刺进了他们的心窝。顷刻间,场上就只剩了他们两人。 肖奈还没来得及诧异,肖何的剑却朝他攻了过来,他一边挡一边问:“为什么?”本以为依旧得不到回答,却听他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做杀手,所以,我不会让你死在别人手上。” 肖奈纵声大笑,顿觉心中豪气干云:“好,好兄弟!死在你手上,我死而无憾!” 你来我往间,已经不下十招过去,本来在伯仲之间,肖奈却因为受了多处剑伤,渐渐不是肖何的对手。过招满百后,胜负基本已分,他的防御越来越慢,一个不慎,肖何的剑刺入了他的小腹。 瞳孔收缩,他知道这一剑很深,极可能致命。苦涩的笑在嘴角泛开,轻声叹息,他终究还是死在了兄弟的剑下。剧痛再度袭来,肖何从他体内抽出了剑,却没有再攻,而是淡漠地看着他缓缓倒地。 看他呼吸极其困难,眸中有什么闪过,最终他幽幽道:“奈,如果今天你死了,黄泉之下等着我,总有一天我会来找你。但,如果你能活,不要感谢我,你得感谢头,是他让我接了这次任务。今天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会追杀你至死方休。” 说完转过身,准备抬步离开。 “何——”肖奈在身后叫,肖何顿住身形没有回头,宁寂的空间轻声回响:“谢谢!”他勾起唇想笑一笑,却觉太过勉强,最终只闭了闭眼,快步往前,很快就没了踪迹。他知道,此别无论生死,都是后会无期,兄弟,这是我仅能为你做的。 肖奈默默注视着那道黑色背影,就像看着曾经的自己在渐渐离去。何,谢谢!还有头,也谢谢你!我知道你安排何来的用意,因为只有他才会念旧情,今天换了别人,他一定必死无疑。 还记得小时候他们总是争着做大哥,他当时就是这么说的:肖奈,肖何,他们的名字合起来叫奈何,奈始终都在何之前,他自然就是大哥。 奈何奈何,终究还是分离了,从此天涯两相隔,再见! “肖奈?你怎么了?”脑中的回忆被寒玉焦急的声音拉回神,仔细看眼前紧张的小脸,以及担忧的神情,虽然浑身很痛,却不再舍得死。因为,他在这世间有了留恋。 寒玉看他只是盯着自己看,却一言不发,心中忐忑,忽见他头一歪,晕了过去。 “喂!喂!喂!肖奈!你不要吓我!” 若不是还有呼吸在,她真要以为他伤重气绝了。搞不懂肖奈这个人,更搞不懂自己,居然傻乎乎地做了一副担架,把沉得抱都抱不动的男人给放在上面,一点一点的往山下拖。行走之艰难可想而知,但她却不想一个人独自下山。 因为,她再承受不了那种后悔、绝望、心思的滋味了。一次放弃,她丢了姐姐,这次她绝不会放弃,哪怕走到天黑也下不了山,她也要带上他走下去。 历史毕竟没有重演,也是此时的北邙山不再如上回那样艰险,天黑前,寒玉拖着担架到了山脚,找到了之前隐藏起来的坐骑。重伤昏迷的肖奈死沉死沉的,比猪都还重,每带他走一步都要喘上几口气。 终于让马把人给背进了有人烟之地,从他口袋里掏出银子,叫了小二帮忙才把人给安顿在了客栈。自个跑去药铺找大夫开了内服外用的伤药,回来后就是又熬药又包扎伤口,忙得筋疲力尽。 夜里的时候,肖奈伤口发炎,引发高烧。幸亏她有准备,早问小二要了棉被,一层一层往他身上盖,端了温水给他擦拭裸露在外的皮肤。几乎忙到快天亮时,高烧才退去,寒玉轻呼一口气,累的趴在床沿睡了过去。 肖奈从昏沉中醒来,睁开眼就见趴睡在旁的小脸,眼睑下乌黑,脸上尽是疲惫。抬起手去摸她的脸,却刚一触及,她就醒了过来,茫然抬头后看进他乌黑眼内,“你醒了?” 他盯着她的眼睛问:“你怎么还在?”这丫头是脑袋傻了吧,这么好的机会也不知道利用,现在她若逃掉了,就算他再有心,起码也得等身体复原了再能去追她了。当然,他没死,肯定不会对她放手了。 寒玉拍了拍脸,迅速清醒过来,手脚麻利地帮他重新换药,“流血过多,少说话。” 肖奈挑眉:“你是大夫?” “不是。”但是有问过大夫。 在客栈停留没有太久,只一日,配备齐了大概行装,把两匹马卖掉换了一辆马车,然后就离开了。肖奈体质很好,伤口复原很快,就是一直没有力气,整天就是昏睡着,连吃饭都要靠寒玉来喂。 这日,端着熬好的药进门,骤然发现肖奈已经起身了,还穿好了衣服,精神奕奕,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和昨天的虚弱截然不同。见她进来,几步就走到跟前道:“走吧。” “去哪?” “当然是回我们以前住的无名小镇啊。”理所当然的话,顿时让寒玉明白过来,大叫一声,摔了汤碗就往外跑,却被肖奈轻松拎住后领给提了起来,爽朗的大笑声在耳边。 寒玉气急败坏地吼:“你个小人,明明早就好了,还假装没复原。你之前答应要放我自由了,既然好了,现在就可以分道扬镳了。” 肖奈却笑得像只狐狸,眉眼中全是兴奋,“我给过你机会走啊,你自愿留下的,这就不能怪我了。”寒玉怒瞪着他,就算是她傻傻留下,却也不甘心这样被他戏弄,愤恨地骂:“混蛋!是我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 他也不恼,只用鼻子哼着气说:“最后关头我若不叫你逃命,你可能被杀了。半年多前,北邙山上若不死我救你,你也早死了。这样总能恩过相抵了吧。” 寒玉被他堵的哑口无言,脸上虽生气,心里其实没有那么恼怒,原本的计划就是打算带他回无名小镇的。现在回去的方式变了,比较不能接受这种被他强带回去的感觉。 肖奈眯眼看了看她因为生气而发红的脸,心中一动,唇贴了上去——脸颊,看到她惊怒的眼神,顿时觉得开心极了,哈哈大笑起来。这感觉真不错,有心爱的女人在身边,时不时的斗个嘴,玩个你追我逐的游戏,生活真是惬意呢。 寒玉愣愣看着张狂而笑的男人,与他认识至今,极少看到他笑,更别说这样的放声大笑了。不得不说,此时的肖奈,比之以前那种阴冷的样子,更让她觉得迷惑。 见过他铁血的一面,无情的一面,杀人的一面,阴沉的一面,此时算是哪一面?他究竟还有多少面她没有见过呢?会不会,也有柔情的一面? 铁血柔情,会在肖奈身上出现吗?她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她的心沦落了。 可能从劫持生涯开始,心已经不再属于她,慢慢的遗失在了这个男人身上,所以才会在发现他是来杀她的时候,觉得悲愤与绝望。再到后来大半年的生活,吵吵闹闹,追追逐逐,她其实已经离不开他了。 “肖奈,我不逃了。” 因为,你已经牢牢禁锢了我的心,再也逃不了。 作者有话说:到此,寒玉的故事暂告一段落,此卷终于结束了,下章开始就是第四卷,讲战争篇,四分天下的时局,终于到了**的年代。 正文卷 239.时局 夜深宁静,草虫低吟,星子如稀疏的雨点,点缀于漆黑天幕,一轮冰月当空悬挂,透着灼亮的光芒,普照大地。 处于南绍与北定边境之处的北邙山,在星月的映射下,笼着一层薄薄的银色轻纱,加上那洁白纯净的雪铺盖着,仿如一支挺峭的玉璧屹立于原处,尊贵、高岸而圣洁! 曾经有人在这里经历风暴,经历绝望;也曾经有人从这里带走碎骨,带走痛苦和后悔。 北邙山脚下座落着一个小村庄,木屋内,有一僧一尼盘坐席上正在对弈,旁边有个年轻的少年站在一旁观看。 僧人问:“老尼姑觉得此局该如何走向?” 尼姑答:“师兄又来考我吗?依贫尼来看,此局难解,东南西北四方,本是东星最亮,可如今已经黯淡无光,而南星突起,成为最不定的因素,北星时亮时暗,辩不明所长。西星可能是最弱的,故而此处会是缺口,若天下大乱,必从此地而起。” 少年听得懵懂,难道师傅和师伯并非是在下棋? 僧人察觉到了他脸上的茫然,微笑着问:“慧明,有何疑问?” 少年见被点到名,立即恭声回话:“回师伯,弟子有一事不明,师傅与师伯在北定开讲授课多年,深受爱戴,为何要离开,准备去山那边的南绍?” 僧人笑道:“人老了,就怕死。四国即将大乱,不去最最安全的地方,倒要躲到哪里去?” 慧明奇道:“世伯怎知南绍最安全?北定不是一向不显山显水,隐于世外,不与人争权夺利的吗?按道理,应该是北定最安全呀。天下时局里,最强的也是东云,而不是南绍。”小徒弟娓娓道来,条理清晰地分析各国形势。 尼姑浅笑着摇头道:“慧明,为师刚才与你世伯谈论的你是都没听进去。” 僧人道:“九真,这孩子对时局分析很有见地,来,跟师伯来。”他从案后起身,引着少年走到窗前,指向天空道:“你看。” 只见天幕之上星芒大起,当空跃起了一颗明星,剎时星光直贯九天,那一刻,星光竟盖过了那一轮皓月,瞬间照亮整个天地! “刚才平僧与你师父对局时讲解的就是这天象,原本东南西北各有王星,但真正一统天下的帝王星却只有一颗,看清楚了吗?现在最亮的那颗王星整出南面,也就是南绍的方向。” 慧明眯眼看了会,却指着东面道:“可是师伯你看,那里也有一颗较亮的星,那应该是东云,素闻东云国力最强,为何不会那颗是帝王星呢?”他所指的方向,的确也有一颗明星,看似没有正南方的那颗亮,却也隐隐散着光辉。 “唉!”身后传来九真师太的叹气声。慧明转过身,把窗口的位置让给了自己师傅,问:“师傅为何叹气?” 僧人也转眸看来笑问:“师妹有何见解,不妨直说。” “师兄,其实你又何尝不明其中原理,你我曾都在东云境内游历过,秦天策,当世之君,王者之气无人能挡,除内乱排敌国,东云在他执掌下日益强大,且他还有征战四方的雄心,天下合一之能者,非他莫属,可是……” “可是什么?南绍君主南越尘初登帝位,以他之能难道可以超越东云皇帝秦天策?”慧明急迫地问,显得有些急于求解。 “这不是超越不超越的问题,而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僧人接过了话头道:“南越尘暗潋锋芒,一举颠覆南绍华谨皇后执掌多年的朝政,且取而代之,就这份魄力,他就有夺取天下的实力。” 华谨皇后,在南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政大事一力把持。而短短两年,南越尘却逐个击破皇后势力,一举登上那帝王之位。在此期间,他清朝政,平乱党,南绍国在他手中可谓是到了如日中天地步,已与东云有并肩之势,甚至是超越了对方。 相反东云皇朝,在这两年里,基本国事都由瑞王摄政,秦天策像是做起了太上皇,除去重大事件由他定夺外,其余大小事宜都由瑞王决断,就连早朝也都不再出席。有人说是瑞王架空了皇帝有意夺权,也有人说秦天策对朝政不再挂心,没了征战之心。 慧明皱眉道:“这只是表面,以此来论断帝王术,下结论会否早了些?只要活着,东云皇帝就仍是当世赫赫有名威震四海的君王,无论从心计到谋略,他都胜人一筹,弟子以为他还会是这天下的霸主。” 九真师太摇摇头,“不早,秦天策失了争夺天下的帝王心了。若他还在执掌朝政,有征战四方之心,那么势必会广招兵士,收纳将领,而如今是瑞王秦昊瑞执政,他为人亲和,没有野心,固然能保子民安居乐业,却不能防敌。东云最大的弊病就是缺武将,至今为止就宁飞扬一个镇国大将军能堪当重任,这将会是东云的致命伤。” 慧明听了觉得甚是有理,转头看星空,忽然眼睛一亮:“有一个人,定可以让秦天策重新振作。” “谁?” “宁染青。” “那她又何在呢?” 慧明一愣,叹息道:“她已经死了。” “不错,她已经死了。”僧人甚是唏嘘慨叹,“贫僧当年在她出生时,就算到她有三劫,且都是死劫,她度过了四岁那年的死劫,却是没有迈过这后一道坎。” 他就是当年被宁府大夫人请去为三千金相面的圣僧,那时他正在东云游历,第一面见那女婴时,就觉她乃人中龙凤,将来必定不凡,可是却见面带煞气,当时也怪他学艺不精,胡乱下结论说那煞气会克家人,后来仔细钻研过,那煞气其实克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她这一生将有三劫,过不去就是死劫! 慧明虽还是个少年,却跟着师傅师伯钻研学问非常刻苦,所以大有一根筋钻到底的精神,他脑中思过一番后又道:“弟子仍旧不懂,东云与南绍皇帝同为这宁染青倾心,为何南越尘可重整旗鼓,成为一代霸主,而秦天策就不会呢?自古帝王身边女子众多,弟子听闻那东云皇宫里有一位小姐,虽然没有封妃,却一直赐住璃宫,不管是秦天策还是瑞王爷,对她都是礼遇有加,没准那个女子就能代替宁染青呢?” 僧人温和的视线,落在慧明的脸上,眼睛深处昏昏黄黄,但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你可曾见过宁染青?” “弟子没有。” “你可曾听过她弹琴?” “弟子没有。” “你可曾听闻东云皇帝至今只得她一个皇贵妃,自此后再无另娶。而她殁后,把她的遗骸送入了皇陵,与他百年之后棺木并列而放,享的是皇后之尊。更甚的是,皇帝在皇陵里整整待了一夜,第二天出来就下令封了那里。” “弟子听说过。”慧明答道:“弟子听过她的名字,也听过她的故事。” 多少人在羡慕这名女子身前荣耀非凡,让两国最尊贵的人如此迷恋追寻,死后还可以得到这样无上的荣耀。人们纷纷在谣传着她的故事,有羡慕,有惊叹。甚至有幸见过宁染青的人,都在描绘她的长相,传了这许久后,渐渐地她就成了一个仙女。 宁染青,她的名字已传遍天下。她的故事,却尚未结束。 九真师太在旁感慨叹道:“只要你曾见过她,你就会知道,她是一个不可能让人忘记的女子。南越尘之所以可以重整旗鼓,一举登上那王位,因为他知道王位对他来说太重要了。” 因为他的无权,所以才会让华谨一手遮天,把宁染青生生从他生命里送走。如果只是送走那也罢了,可是他慢慢追寻,得到的却是她尸骨无存的死讯。 这叫他怎能不恨,怎能不去怪生养他的母后。从他带着那块染血的手帕回国时,路上他就发誓,他一定要成为最强的人,他再不要被别人来衡量自己的人生,包括他的母亲。 如今他已经做到了,高高在上的华谨已经被他拉下了台,送进了后宫,成了一名平凡的妇人。可是他登上了帝位,却心里空虚极了,没有人站在他的身旁,与他一起笑看这天下。所以他唯有去征战四方,才能摒除这心里的空虚。 而更主要的是,南绍突然出现了一位在世名将沈墨,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来,却成为了南越尘的左右手,可谓是如虎添翼。 慧明再无语言去辩驳师傅和师伯,有些明白师尊的意思,南越尘和秦天策虽然貌似同一类人,却不相同。南越尘在逆境里,把宁染青的死当成了动力,而秦天策却因为她的死,丧失了斗志,活在悔恨里。 只这一点,秦天策就已经输了。 “慧明你看那方。”九真师太指导自己弟子去看,那处有颗星一会亮一会暗,若不仔细看是看不清楚的,“那是将星,它出现在北定,是近阶段才隐隐而出的。从它的明暗程度来看,应该还是隐在云后,被层层遮盖,或许它永远都不会亮,或许它会在某个时间就突然熠熠发光。” 正是因为这颗将星的出现,她和师兄才打算避乱。因为他们两人算过,四国首乱必定是南绍发起,它最先发兵应是西凉,而北定地处寒凉之地,无论地势还是气候,对身处南方的兵士来说,都是一种极强的挑战。 可北定境内出现将星,这就意味着纷乱终究会蔓延到这里,此处不会平静多时了。天下之大,唯有南绍是最安全,而这个时局,已到了即将破局之时了。 烽烟即将四起,且看这天下谁人能夺。 正文卷 240.替代品 “大王,太后娘娘命人传话想见您。”小喜子惶恐拜倒在地,不敢抬眼去看案台上正在研究四国军用地图的人。他自小服侍皇子,看着皇子一路从太子走上帝王路,成为了如今的大王,算是身边之人,理应不会如此惶恐惧怕才是。 可自从大王还是太子之际,出征回宫后,他就变了。变得……浑身透着一股冷,以前的殿下是邪魅甚而带了点风流,后来却变成了萧冷无情。大王为何会这样,他其实明白,是因为一个女人,因为一个举世无双,却又殁了的女人。 如今,玉凰琴仍在,弹琴的人却去了,也带走了大王的心。 时常会看到大王眼带怜惜地盯着一块红色泛旧的白布,或者轻轻抚摸那把古琴,却从未弹过它,应是在想念那人吧。 沉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下去。”小喜子不敢多言半句,这样的请示已经不止一次,大王却从没应过。太后自从被请进拂心殿内,大王就再没去看过她了。 走出正殿大门,迎面而来一位清柔美宫装女子,正是半年前被大王封赐的琴妃。小喜子立即朝她行礼,琴妃紧走两步上前拦住,柔声道:“喜公公,大王刻在里面。” “回琴妃娘娘的话,大王在的,正在勘查地图。” 琴妃微微福礼后,就越过他推门往里走,一阵茶香飘来,很是怡人。不知这琴妃从何处打听到大王喜欢喝那种叶子很大的茶叶泡的茶,每日都会泡上一壶送于大王饮,果然深得大王欢心。 小喜子却明白,这琴妃能够迅速得宠的原因,确实她与当年在太子府内居住几日的宁染青长得很像。记得当初拿画像给大王选妃时,看到琴妃第一眼,大王就激动地站了起来,立刻命人把琴妃宣来。 其实说要像,也不是十分像,就是有那么三四分的神似。可就那几分的相似,也让大王犹如看痴了一般,久久伫立不动。随后越级封妃,直接把她封为琴妃,恩宠无限。从这一点上就看出,时隔两年光景,大王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她。都说帝王心最无情,可是帝王的心却沦落在了一个死去的人身上,再也找不回了。 琴妃一进殿内,视线就落在了那座位上的人,俊逸非凡的气度,冷凝严肃的脸,王者之气盛然而在。她盈盈上前,把手里托的茶托放在了他的旁边。 引来南越尘的注目,视线在她脸上凝看了几秒,神色微缓:“你来了啊。” “大王,臣妾给您沏了一壶茶,您品一下如何?”琴妃一边说,一边已经把茶倒在了小杯里,不知道为何大王喝茶总喜欢用这样小的杯子。 南越尘端起一杯,先放在鼻尖闻了一下,清香扑鼻而来,然后浅抿了一口,一股苦涩传来,含在嘴里片刻,才下了喉。“不错。” 但不如她泡的。 此生恐怕再也喝不到那样别有风味的茶了,就算用的茶叶一样,可是她的那种手法和功力却无人可以比拟。 “大王?”琴妃见他目光盯在那空了的茶杯上,以为他还要喝,心下欢喜,于是又斟了一杯,却见他只是凝目而望,不再举杯。心知大王的心神不知又飞到哪去了,自此入宫以来,每次与他相处都会有这情形出现。 目光无意瞥向一旁桌上的地图,见上面有些地方勾画了红圈,下一刻就觉脸上射来一道凝然的目光,立即抬起眼,朝他启唇而笑。“大王,语琴新创了一种舞,跳给大王看可好?” 南越尘眼中流露兴味的光,笑着点点头,神色松散地靠在椅背上。 琴妃又道:“光有舞而无曲显得有些单调,不知大王可否为语琴配曲呢?”目光向那方桌案上摆放的古琴扫去,意思不言自明。早闻大王从不抚琴,却在御书房内安放了一张绝世名琴,若是大王愿意为她抚琴一曲,那么可当真是荣宠无限了。 南越尘唇角勾起,站起身走到桌案边取过玉凰琴,这张琴每日他都会插一遍,从不让人触碰。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了兴致来弹它。琴妃的请求,虽然跃礼了,他却没有生气。因为这样的琴妃才有些像她了,如果是她有什么请求,才不会畏首畏尾,只会清浅而道。 “想听什么曲?” 琴妃顿觉受宠若惊,脸带欣喜,“大王随意,语琴自然能跟上您的曲意。” “哦?”南越尘浅笑了下,手指抚上琴弦。 玉凰琴音起,妙音窜梁过。他的心中只有一首曲:凤凰与飞。这曲就像成了他的身体的一部分,手指轻轻一点,琴音就飘然而出。仿佛当日的画面又在眼前重现,或轻柔,或高昂,或激烈,或沉郁,她弹琴如梦似幻,他舞剑挥洒淋漓。 只是存在于他指尖的凤凰与飞,多了一分霸气,少了一分柔和,尽管心中的曲已经熟的不能再熟,可是他依然弹不出当初听到的那种意境。 原本自夸的琴妃,在琴音初起时还能跟上,到后来渐渐体力不支额头渗出了汗,到后来琴音越来越压迫,似乎要冲天而出,她直觉胸闷气喘,透不过气来,身体扭动再快也跟不上那节奏。终于支持不住力竭而倒地。 琴声嘎然而止,抬头去看,对上了阴森泛着冷意的眼,心头一阵寒意。 “就你也配孤为你弹琴?”南越尘冷笑出声,怒斥道:“滚出去!” 琴妃从没见他如此震怒,吓得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跑出了门外。只听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心中更是害怕,她不知道大王为何会发怒,是因为她跟不上他的旋律,摔倒的缘故吗?早知如此,今日就不献丑给大王跳舞了。 南越尘把殿里能砸的东西全都砸到了地上,除了那把玉凰琴完好无整的放在原位,他没有动。她不是她!她怎么会是她? 这个世间唯有一个宁染青,就算他找了替代品,也终究不是她啊。 如果是她弹凤凰与飞,定能婉转中带着激扬,刚柔并进。可是他弹起来,却只有形,而无魂,弹不出那种意境。当初见到琴妃画像时,以为又再次见到了她。真人比画像还要像,那眉眼、那鼻、那唇,都与她好像。是老天在垂怜他吗?让他干涸了的心得到一些慰藉,派了一个与她相似的人到他身边。 毫不犹豫地封她为妃,专宠于她。但时间越久,就越觉得空虚。 琴妃泡茶,同样的茶叶,同样的杯子,就连手法他都教过她了,味道却怎么都不像。他连想怀念一下那种香味入嘴,涩甜共存的感觉,都无法达到。 是啊,这个世间只得那一名女子,生,让你永难遗忘,死,让你刻骨铭心。她已经刻到骨子里去了,他如何还能忘记?就算真的找到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也都不过是替代品。 那有何用,那有何用啊?怎么也无法填补心内的空虚。从凌乱中跑过,到橱柜前取出一个画卷。放在桌上,轻轻展开,她浅笑于纸上,手底正拨着玉凰琴,像盈盈而现于其中。 他披荆斩棘,步步惊心,巧施布计,夺了这南绍的天下,却依然空虚的犹如行尸走肉。 因为身旁无她,他只要她,他想她。孤王孤王,当真就是孤家寡人。得了天下,却没有携手共看天下的人。本可拥她入怀,与她共享美乐,却被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打破一切美景,最后连她一分尸骨,都没得到。 是谁造成了今日可悲的他?是她,他的母后——华谨!他是真的恨,恨得咬牙切齿。 平时母后一权**,父皇敬她三分,却也忌惮她七分,就算有诸多不满,也都咬牙忍着。因为南绍有华谨,朝政稳定,时局安逸。可是多少次,他在私下里看到父皇的眉头是紧皱着的。试问有哪个君王可以容忍女人爬到头上,威胁着自己的政权? 就算表现得再琴瑟和鸣,那也都不过是表面,内底里早就是千疮百孔。 母后的谋略,胆色,心机都在男人之上,但她是个女人。为了保住地位,她一定要自己的儿子坐上皇位,而宁染青就是挡她儿子帝王路的一块石头,所以她非杀她不可。 这些心态,作为她最亲的儿子南越尘,又岂会不懂?一直以来,他隐忍,是因为那是生他教他的母后,所以他甘愿被她驱使。可她怎么能动清然呢?就算放走了也罢,他还有机会,可她竟然还派人杀之。她以为暗中布防没人看得出?她以为下令杀人灭口就可瞒天过海? 他是她儿子,她在想什么,他怎么会不知道?所以他恨,恨母后连条活路都不给他。但凡她有一点疼惜他,也会不忍对他最心爱的女人动手。 清然!是孤害了你啊! 猛然一脚踹开门,长袍一挥走出了殿门,森冷而令:“小喜子,去拂心殿!” 正文卷 241.敌国奸细 拂心殿座落在皇宫最偏僻之地,没有当初华凤宫的金碧辉煌,也没有宫人环伺,只有一个年老的嬷嬷在殿内服侍。华谨靠在榻上,目光盯在宫门处,莹莹期盼,却又觉失落。 这是第九次托人带话给尘儿了,可却到了现在都没消息,想来这次又不会来了。 “大王到——”尖细的嗓音响起,华谨立即一坐而起,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旁边的嬷嬷:“是尘儿来了吗?”从榻上滑下,忙用手整理仪容,迫不及待就往宫门前迎去,只走几步就见南越尘一身黑袍走入内,满面寒霜,眼神锐利。 她并不介意儿子的冷凝,反而觉得高兴,这才是天生的帝王之气。“尘儿,你终于肯来看母后了。”南越尘轻哼一声,越过她走向了正位,坐定之后才问:“叫孤来有何事?” 华谨心中一痛,尘儿对着她也称孤了吗?也是,如今他是君,而她只是太后,自然是要有尊卑之分。“母后好久没见你,甚是想念。”尽量把声音放柔,不再像以前那样专断独霸。 嬷嬷奉茶上来,放在两人手边。人还没离开,南越尘的那杯茶已经被甩至地上,碎片四散开来。滚烫的茶水有些溅到了嬷嬷的脚上,疼得她痛呼起来。 “尘儿,你这是干什么?她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李嬷嬷!”华谨惊站起来。 “那又怎样?”南越尘眼神更加阴冷,似乎要把她洞穿一样。 一阵瑟缩,对自己这个儿子有些摸不清脾气,自从经历宫变,他登上王位后,就夺了她的权,把她请在了这拂心殿,不能再管理朝政。她知道朝廷已经大大改制,时局也都换了。年长的官员全都注入了新的年轻官员进去,就连丞相王鼎也被按了罪名赐死了。 心里早隐隐觉得不安,可是一再告诉自己,那是她的儿子。哪有做母亲的去害怕自己儿子的?可是现在的尘儿听说易怒、暴躁,虽然决断分明,却比以前多了一股狠劲,抓住机会,就让政敌永无翻身之日。 想了想后,觉得还是必须要告诫一番:“尘儿,易怒与暴躁,不是为君之道,既为君,就必须勤政爱民,要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国之本,取之于民。” “够了!”南越尘猛然站起,脸现怒容,“不要再用你那堆大道理来教育孤,孤现在是南绍的王,不再是你手底下驾驭的一个傀儡!” “傀儡?!”华谨震惊,“你说什么?你说哀家把你当成傀儡?” “难道不是吗?在孤登上大位前,有哪一件事不是由你定夺,有哪一件事你征求过孤的意见?你可知道,父皇临终前的那刻,他告诉孤,不让后宫参政。” 华谨连连后退,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不,不可能的,先王在时,与哀家一向琴瑟和鸣,怎么可能那么说?” 南越尘的眼里露出怜悯:“你真的不懂男人,男人的世界又岂能容忍女人来插手?而孤,虽然是你的儿子,但也不愿所有一切都听你摆布。你连自己的夫君和儿子都不懂,真的很失败!为妻,你是失败的妻子;为母,你是失败的母亲。” 华谨终于从他眼里看到了恨意,彻骨的恨意,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日盼夜盼的人,竟然是那么地恨自己。“为什么你如此恨我?” 南越尘忽然仰天长笑,“哈哈哈,为什么?你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我也很想问问我亲爱的母后,你为什么就不能成全我,为什么不能放她一条生路?” 她?华谨眼睛突睁:“宁染青?你因为她恨母后?你从来都没有忘了她?”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彻骨的恨意,居然是因为一个死去了两年的人。 “你知道我有多爱她吗?我愿意把世上所有的珍宝捧到她面前,只求她一笑。我愿意为她夺取这个天下,让她做这世间最尊贵的女人。可是她人呢?她被你放出了太子府,她被你派人赶尽杀绝,死在了那鸟无人烟的北邙山上,尸骨无存!”嘶喊出了心中的痛,埋藏了两年的痛。 “在见到那几根碎骨的时候,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痛,因为你无心,你根本就无心。你的眼里,心里只有朝政,只有利益,只有家国天下。”眼泪再次从眼眶里涌出来,痛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一直以来,他都把对华谨的恨埋葬在心里,就算夺了她的权,把她软禁在后宫里,也没有来对她说任何一句话。只因她是他的母后,他不想撕破了脸。 可是今日,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那股痛意。 “娘娘,小心!”李嬷嬷惊呼出声,华谨已经跌坐在地上,可是眼前的人明明只要伸手就可扶住她,却眼睁睁看着自己跌倒。她以为那场杀戮做的天衣无缝,连东云皇帝都瞒过了,后来特意让沈墨派人杀肖奈灭口,世间再无人知道那是她指使。 可是却没想到,尘儿还是洞察了一切。更没想到,仇恨的种子已经埋下。难怪他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一心只扑在正事上,当时她还很欣慰,觉得自己的儿子终于经过一场蜕变之后,慢慢向着帝王路走了。 原来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他变强,超越自己,然后夺她权而已。他没说错,她的确是个失败的母亲。那挺直站那的人,脸上痛苦的神情,像在挖她的心。 她真的做错了吗?当初对宁染青一直在衡量,杀还是不杀,最后还是决定永绝后患。因为她已经意识到这个女人对尘儿的影响力太大了,更因为她的身份,若被他国利用,那么南绍即将迎来一场无可避免的战争。 本以为这个决断是正确的,但看现在尘儿如此痛苦,又如此恨自己,蓦然一行清泪从眼眶流下,连先王去世时她都没有哭,今日却再忍不住。有多久没哭过了?自从执掌后宫开始吧,她就舍去了原本温柔且柔弱的外衣,不断地往上爬,抓住权利,因为只有那样她才可以生存。可她辛劳半辈子,为南绍鞠躬尽瘁,到最后,却说她错了! 南越尘低头俯视着坐在地下的女人,他自小对她仰慕,如今她容颜淡去,华发已生,曾经的荣耀与端庄潋去,只留一身孤寂。权利对她犹如生命的源泉,现在的她等于失去了生命力,余生,就让她在悔恨中度过吧。 不是他无心,要忘恩负义,要不忠不孝,而是他那伟大的母后教会他一件事:要想得到什么,都必须成为最强者,无论是这天下,还是心爱的女人。 要比痛苦,他比她更甚,母后的心里没有爱,只有权利,就连父皇临终她都没有掉一滴眼泪,秉持着皇后的礼仪,处理后事。可是他不一样,他尝到了爱情的甜蜜,却还来不及守护好这甜蜜,就已经烟消云散。 父皇临终的时候,他流泪了,因为那是他尊敬爱戴的父皇。眼泪并不仅仅代表脆弱,还代表了感恩和伤心,这些道理,她又怎会懂? 不再看她,掀袍径自离去。小喜子见大王出来,忙迎了上去,偷瞧了几眼大王萧杀的神色,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不用说,大王与太后处的并不愉快。 回到清议殿,刚入座,就有人来报沈将军求见。宣进殿内后,屏退了左右,南越尘问:“怎样,查得如何?” 沈墨从兜里摸出一张细小的纸签,送到案前,恭声道:“这是属下在城外截住的一只信鸽,大王一看便知。” 南越尘接过信笺,扫过那上面的字后,嘴角牵起了笑,淡道:“严密监视,下一次孤要连人一起抓住。”沈墨点头。 不出两日,沈墨再次来清议殿时,带了个人,应该说是压了个人上来。 此人却是琴妃。 千娇百媚,温柔贤淑,倾国倾城,这许多形容词用在这个琴妃身上犹不为过,只是眼下,她却是狼狈不堪,头发凌乱,衣服也有些刮破了,脸上有着痛苦和凄厉。 在殿内伺候的小喜子大吃一惊,偷偷去瞧,发现琴妃的左臂呈不自然状下垂,分明是被卸了肩骨,骨折了。素闻沈将军一向心狠手辣,却不知道对如此娇俏的美人也能下重手。难怪那琴妃脸色惨白,额头冒汗,想必是极痛的缘故。 南越尘见到二人同时出现,一点也不意外,反而好像是等候多时。琴妃站在当下,既不行礼也不跪拜,眼神凄然看着堂上男人。 沈墨又递上一张纸签,大小如那日的差不多,应该也是信鸽脚上的,只是这一次却是人赃并获。南越尘迅速看过后,扫向那方女人:“语琴,孤待你不薄,为何如此做?” “呵,不薄?原来在大王的眼里,一直是厚待我的呢。”琴妃忽然笑了起来,但是那笑却比哭还难看。 南越尘从座上起身,走至她跟前,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厉眸看尽她眼底深处,“孤封你为妃,赐你锦衣玉食,恩宠于你,这样还不够?你还要背叛孤?或者说,你本来就是西凉派来的奸细?嗯?” 正文卷 242.战起 连着两张纸签都是飞鸽传书给西凉王爷的,阐述的是南绍宫内事宜,包括他的日常作息。 琴妃见被拆穿,也不求饶,只冷冷道:“既已被你抓住,我还有何话可说?只是大王,你所谓的恩宠对我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厚待,因为你看我的眼神在告诉我,你看的不是我,而是她。” 下巴那里传来一股剧痛,南越尘捏在那里的手指几乎捏碎她的骨头,她知道说中了他的心事,碰触到了他的逆鳞,因为提起了那个“她”。明知道眼下多说对自己无益,却就是想要一吐为快,把这许久心里的怨恨全部吐出来:“大王,知道我最难容忍的是什么吗?最难容忍我一个活生生的人却比不过一个死人,宁染青已经死了,你却在我的脸上身上寻找她的影子。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些所谓的恩宠,不过是因为我长了一张像她的脸。” 旁边站着一直面无表情的沈墨因为其中那三个字动容了,他早就知道,这个琴妃与她长得很像,却只是像,没有神韵。 “哼!”南越尘重重甩开,走回座位,居高临下地道:“孤把你当个代替品,是你的荣幸。既然你不要,那么孤就收回。敌国奸细,通常什么下场知道吗?凌迟处死,腰斩,而你又是女人,通常受的罪可不止这些哦。”很满意地看到琴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不管什么朝代,对待女俘虏通常都很严酷,大都充作军妓,然后再处死。 “如果你聪明的话,那就把你所知道的事都老实讲出来,你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琴妃脸上异色一闪而过:“大王不是已经查到了吗,何必还要来问我?”南越尘却抿唇而笑,往前走了两步,眼神逼人:“故布迷障,你当孤那么容易上当?” 正在此时,突然从琴妃嘴里吐出什么,直往他面门而去。沈墨站在旁边,连忙闪身过去想挡已经来不及,只见似乎避无可避,却在一寸处,被南越尘险险接住。 沈墨眸光微转,一直知道大王的武功不弱,却从未见他出手过,果真是深藏不露。那射出来的暗器是一枚黑色的钉子,这个琴妃懂武功,就这一招口中藏暗器的手法已是不易。“啊——”一声惨呼,转头看去,那琴妃已经一头撞在了立柱上,瞬间头脸上全是血。 原来她那一招暗器突袭并非意在杀人,而是要引开身边的沈墨然后自尽。南越尘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就她最后自尽的刚烈,这性子倒是与她很像。 琴妃头部鲜血直流,已经说不出话,血色弥漫进眼中,透过血红,似乎看到了熟悉的脸,如梦中人一样英俊。南越尘凝看那处,红在眼里一点点渲染开,变成了两年前北邙山雪地里的红,格外的刺目。 胸口那里开始炙热起来,在那里,他贴身收着那块染了她血的白布。仿佛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离她很近,不曾远离。 地上的琴妃终于闭上了眼,嘴角牵起了一个微笑,呼吸停止。 “厚葬吧。”没有感情地吐出三个字。 小喜子在旁看得早就惊呆了,闻言立即手脚颤抖着去唤人来收尸,且不敢多留,不用问也知大王与沈将军还有事要谈。 沈墨见南越尘走至窗边,瞭望天际的云,忍不住开口问:“大王,这琴妃自尽,幕后主使者就查不到了,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走?” 背对着他的人,嘴角牵起邪魅的弧度,黑眸闪过精芒,缓缓道:“她不是已经吐出实情,说是西凉的奸细吗?” 沈墨不解:“可那不是表相吗?是她故意暴露的身份啊。” 南越尘回过头来浅笑道:“真假并不重要,而是理由。不管幕后人是谁,他要孤把矛头指向西凉,正合了孤的心意,明日就诏告天下,西凉派奸细入我南绍皇宫刺杀,孤要挥军往西。” 两国交锋,无由而战那叫侵略,出师有名那叫讨伐,两者有很大的区别。琴妃之死,正是打破征战四方的大门,第一站,就是西凉。这个计划在南越尘心中已经存定了两年,终于可以挥开心中无穷的空虚,踏上出征的道路。 沈墨一点即透,两年前他就完全投入太子部下。影门本就属于朝廷之外的一股潜藏势力,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他懂,当时的情况,他若不选择对人,恐怕早已被算计了。果然他没跟错人,南越尘确有君王之谋略和才干,而且也重用他,让他不仅活在黑暗里只是个杀手,他可以走到人前。 家国天下,对他这个自小被训练成杀手的人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但他却甘心辅佐南越尘成大业、夺天下。凝想了下,还是提出心中疑问:“那大王有猜到琴妃誓死也要隐藏的幕后人是谁吗?” 南越尘眯眼轻哼:“孤不会妄自猜测,但以孤看这琴妃与当初假冒的玉姬应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或许根本就不用猜,当世谋略可与孤并肩的人,在那!” 随着他的视线看去,视线所及之处是东方,是东云吗? 东云紫宸殿,朝下两列大臣恭敬而站,最高位的龙椅空无一人,却在龙椅旁边放了一张桌案,坐于其内的是摄政王秦昊瑞。如此的上朝模式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两年里,皇上时常缺席,一切朝中事务均由摄政王代理,众臣们已经习惯。 今日上报的事是军情,有探子来报,南绍国内在点兵,据说南绍国君以西凉派遣奸细入宫行刺为由,要御驾亲征。这事可大可小,四国虽时有纷乱而起,边境也常出流寇,但真正的战争却没爆发过,每次都是压境威吓,偶尔小仗也以清流寇之名,规模不大。 下朝后,瑞王就直奔凤染宫。如今六哥的紫阳宫已成摆设,他把寝宫搬进了凤染宫内,其缘由不言自明,六哥始终都没走出来。 不止一次的劝,伊人已去,何不让她走得安心。可是六哥回答他说,只有在凤染宫里,他才能入眠,在任何地方,他都已经睡不着了。一进宫门,入鼻的就是熏香味,与原来味道一模一样。此香少了麝香后,闻了可以宁神,好入眠。 殿内就小何子一人在伺候,瑞王蹙眉而问:“皇上呢?” “回王爷,皇上刚用过膳,在榻上午睡,睡前曾吩咐奴才,若有急事可唤醒他,需要奴才去唤醒皇上吗?” “不用了,本王自行进去吧。” 进入内室,这里摆设与之前一模一样,那时候血洗之时被毁掉的家具,都已经派人制作了相同的摆放回来。就连那梳妆台上放的梳子和镜子,都没有变过,似乎伊人仍在。 秦天策沉目靠躺在窗前的榻上,呼吸均匀,似乎真的睡着了。 瑞王隐了脚步声到跟前,没有出声,只是凝看着自己的皇兄。不知为何,现在六哥连龙袍都不穿了,每日里都是一身白色单衣,浑身透着一股萧冷。此时他眉头紧蹙,就连睡着了,在梦中也是不开心吗? 青妃不仅带走了六哥的心,更带走了他的魂。连最爱的江山天下,他都可以扔给自己,不闻不问,每日里只沉浸在这充满了她回忆的地方。可这不是美好的回忆,是对六哥的折磨啊。心口疼痛,为最敬爱的皇兄觉得心疼,这样无休止对自己的折磨究竟还要到何时? “阿瑞,找朕什么事?”冷沉的声音传来,轻缓而没有感情。 “是臣弟扰了六哥的睡梦吗?” 秦天策已经坐起了身,轻摇了摇头,“朕没有睡着,只是想躺一躺而已。阿瑞,你说是不是她真的不原谅朕,所以两年了,她从来没有一次入朕的梦来。” “六哥!”瑞王惊痛而喊。 却见秦天策摆手道:“罢了,既然你来,一定是朝中发生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才会来找朕。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吗?”话题转移,明显不想多谈。 瑞王只好正了心神,细细道出朝上大事:“探子来报,南越尘御驾亲征,举兵压入西凉边境,战事一触即发。这一次似乎不像是壮声势,六哥,我们该如何做?” 秦天策露出冷笑:“他终于忍不住了?他以什么为借口发兵?南绍宫内发生了什么事?” 瑞王惊讶,六哥明明没在朝上,却一猜就中其中原委。“南绍皇宫死了一个妃子,而南越尘就是以那妃子之死,指称是那西凉奸细,欲要刺杀于他,这就是他发兵的理由。” “奸细?呵,南越尘早就野心勃勃,若想开战,他的第一站定选西凉,那妃子是否是奸细姑且不论,他不过是造势而已。东云按兵不动,加强戒备,传令下去,从今日开始广征良兵,准备待战。唯有准备充足,才能百战不惧。他南绍即便国力再强,长期征战之后总会疲于一时,没有太多心力来征讨我们东云的。” 瑞王不解:“为何我们不乘此机会,举兵伐南呢?不管如何,都是他南绍先挥兵而起,我们可乘此时机扬正义旗号讨伐。” 秦天策却笑着摇头:“阿瑞,南绍在这两年之间风起云卷,早已窜升成为四国最强。但它真正的国力没有人知道,乘此机会可一探之。另外,你我皆知,这两年我东云懈怠,若突然征战,你觉得会有几分胜算?” 正文卷 243.消息传来 瑞王凝视眼前从容依旧,谈笑自若的人,心中又起崇敬之意。如今,东云国已经弱于别人,可说受人掣肘,六哥却能依旧淡漠解嘲,不为所惧。 真正的君王,就是不为眼前之弱势而懊恼,不为敌国之强势而惧怕。敢于承认国家衰弱,才能找到最好的方式来巩固。若不是因为男人,如今征战四方的必然是眼前这个男人,他曾经有着比南越尘更盛的雄心壮志,江山社稷是他生存的本能。 但一切,因为宁染青而改变了,南越尘成为最强者,而六哥却过起了隐居式的生活。只从这一点可看出,六哥爱她入骨。希望这次南绍挑起的战乱,可让六哥重拾斗志,重掌朝政,只要六哥在,东云绝对会变强。 说起来还真是惭愧,东云变成现在局面,还是自己治国无方。他没有六哥那样强势,采用的政策都是柔和的,却恰恰这种柔和用在对人上可以,对政治却不良。 瑞王离开后,秦天策就又躺回了榻上,闭上眼,鼻间闻着熟悉的熏香,摸向手腕那处,世上独一无二的血玉菩萨。兜兜转转,这块玉还是回到了他这,缠绕在左手上。时常会去摩挲一下,感受它从冰凉到温热。 这块玉很奇特,摩挲的越久,它就会变得越加暖,仿佛有生命一般。 凤染宫他住了两年,早就没有她的气息了,如今连睡在这里,也越来越难入眠,时常睡至半夜就会醒来,睁眼到天亮。长久以来,他一直做着同一个梦,梦见一片雪白,血玉菩萨躺在雪白上面,格外的刺眼。梦中惊醒过来,浑身都是冷汗。 但,没有一次她有入梦过。 在心中做了打算,皇宫是她最不愿踏入的地方,那么就去她最想去的地方走一走吧,君望有她娘在,有她向往的自由,或许她的魂魄会飞回那里。 ※※※ “妈妈,妈妈——” 染青从屋内走出来,就见小长安在前面跑,后面是香儿抱着阿七在追。 阿七是凌墨与香儿的儿子,长安出生不久,他就也诞生了。说来也是香儿粗心,居然怀孕四个多月了,也不知道。她生阿七的时候很顺利,几乎就没怎么疼,不过一个多时辰孩子就落地了。 长安在看到远处的妈妈时,小脸上挂满了笑容,往她这里蹒跚而来。染青忙上前抱住他,点着他的鼻子责怪:“走都走不稳,就想着跑了,是要摔多少跤才知道疼?”这小子皮的跟猴子一样,整天就有多动症一般,歇不住。 香儿走到跟前笑着说:“长安现在就爱往地上钻,也不要抱了,跟阵风似得,你都不知道抓他有多不容易。阿七这傻小子也是,话不会说,就手指着长安,要跟进跟出的。” 染青轻笑,摸了摸儿子的头。长安听到自己名字被提起,嘴角咧开很大,他特别爱笑。小身子扭了一扭,就从妈妈的怀里下了地,走到香儿跟前,伸着小手去够阿琪,仰头唤:“七七。”不言自明,想把阿七给拽下地来。 长安很喜欢阿七,看到他总是要亲了又亲,甚至伸出小胳膊想要去抱。可他自个就是小不点,哪里会抱得动。香儿抱着阿七蹲下身,长安小手捧住阿七的脸上去就是“吧唧”一口,亲完后还咯咯笑出声来。 这举动可把两个大人给逗笑了,染青有些好笑地说:“这两小子还真亲昵,走出去两人一看就是兄弟呢。”香儿却摇头道:“哪里会像兄弟,阿七随我,长得秀气,长安可是天生有股王者气,你看他眉眼和鼻子,真是像……”皇上两字拦在了喉咙里,说到这里才觉说错话了,微微有些不安地去看小姐。 染青原本逗弄儿子的手顿了一下,半饷苦笑道:“不仅眉眼像他,其实连眼神也像。” 时常儿子午睡醒来,睁开眼的那一霎那,她都觉得仿佛又回到从前。都说儿像娘,女像爹,为何她这个宝贝儿子却不像自己呢?不甘心地戳戳那嫩嫩的鼻尖,小声道:“像娘不好吗?为什么要像那个人?” 长安出生不到两年了,他在周岁前不仅学会了喊妈妈,还学会了走路。丽珠娘和沐老夫人时常夸他聪明伶俐,将来定有出息。可作为孩子的母亲,长安有没有出息她真无所谓,只希望能够过得平淡点,就算一直留在这桃源镇上,娶妻生子,她也不会觉得儿子没出息的。 “妈妈”这个称呼,是她坚持的,觉得这样亲切。她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十几年,有丽珠娘,有朋友,还有儿子,已经把根扎在了这里。在对孩子的教育问题上,她秉持的是该严厉时严厉,该宠时宠。孩子玩闹只要不出格,都可由着。 “啊,妈妈——”“哇……哇……” 脑中思绪突然被孩子叫喊声与哭声打断,她一个没留神,他们三人何时进了屋内也没注意。急忙转身进屋,就见阿七被按在香儿膝盖上,裤子落下露了小屁股,手掌“啪啪”挥落。 “香儿,你这是干什么?” 平日香儿把这毛孩可是疼到骨子里,如今却为何大怒出手。只见她一伸手,指着边上也在哭的长安道:“你看看,阿七把长安脸上抓了那么一长条,他现在出手越来越没轻重,脾气也大,不治他一治都无法无天了。” 染青闻言低头去看,长安的左脸果然被抓出一条很长的血痕,顿觉心疼,可见阿七哭得凄惨,不由劝道:“孩子还小,打打闹闹也是长有的事。没事,小孩皮肤嫩,长个两天就好了,不会破相。” 长安在旁拉着妈妈衣角,指着那处道:“姨——”与他相处久了,自然懂他的意思,不由笑起来:“香儿你看,连长安都舍不得你打阿七呢。” 香儿这才抱起阿七,其实打了几下也着实心疼。却见阿七扭头就去拉长安,把眼泪鼻涕全擦在了他身上,乌黑的眼珠被泪洗刷过特别明亮。把两孩子放到床上,任他们凑在一起玩,两个大人就坐在床边说话。 “小姐,公子出外经商已有一月多了,怎么还没回来呢?” 凌墨在镇上开了家酒楼,可桃源镇里民风淳朴,不喜吃喝玩乐,故而酒楼在此处算是冷门。为维持家中生计,沐泽会每隔几月带着清歌出外经商采购,至多半月就会带回一些实际又适用的东西放到镇上去卖,因为贴合乡民们的需求,几乎每次回来都是一抢而空。 而这次却是去了一月之久,至今还没回来。染青心中也有些忧虑,虽然沐泽武功极高,按理是不会出什么大事,但迟迟未归总是被什么事给耽搁了。 “清然,香儿。”门外传来醇厚唤声,香儿率先迎了上前问:“墨哥,怎么这时回来了?酒楼没生意吗?”此时才过午后,按理应该还有客人在的。 凌墨沉稳而言:“午后客人少了些,我就回来一趟。”视线转向染青那处,肃了神色道:“清然,今日酒楼来了个说书先生,他讲了些外面的情况。” 染青眉宇轻蹙,看他神态如此严肃,又特意赶回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此处桃源镇可算是半封闭的,甚少有人出镇,也少有人经过,故而外面发生什么事要传到这里通常要晚上好几个月。 凌墨道:“天下乱了!南绍发兵攻打西凉,居然不出两个月,那西凉国边境守防军兵败如山倒,南绍军队已经直指西凉国都。若说书先生讲的是真的,以他传到这里的速度,我估计西凉已败。” 染青心中震惊,居然短短两年多时间,南绍国就有了如此强盛的兵力? “西凉若败,天下本就四国,南绍下一个目标,不是东云就是北定。”凌墨的声音中多了沉重。如果南绍攻打北定,那么桃源镇势必不会再是安全之地,北定地处偏外,向来低调行事,若战争爆发,苦的唯有百姓。 如果南绍攻打东云呢?心中划过这个念头。再看眼前神色凝重的男人,她知道凌墨心中必然也在纠结这个问题。东云,是她生长的地方,是人都有爱国的情怀,就算她离开了,也终究不舍那片土地被战争的硝烟荼毒然后覆灭。 人之所以能成为这世界芸芸众生中的主宰,统掌这世界,是因为人有感情。此情可为亲情、爱情和友情,甚或一起比肩而战的兄弟情。 凌墨为了她和香儿,背叛了东云,背叛了紫风堂,也背叛了他,成为了逃兵。可他的心仍在东云,像他这样的铁骨男儿,那股忠诚之心,就算离了多远也无法磨灭。对那人的忠诚,几乎成了凌墨与身俱来的本能。 如今东云可能面临战乱之苦,他如何还能坐得住,如何安能躲在这方天地安稳度日。 “墨哥,你想做什么?”一直没有作声,默默做听众的香儿忽然问。 凌墨转头看向妻子,从她眼中看到了担忧和着急。这么多年相处过来,其实他在想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她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 正文卷 244.局势紧张 染青见状,皱眉道:“先别慌自乱阵脚,打听仔细了再说。”看到凌墨眼中的坚定和香儿眼底的忧虑,心中觉得甚堵。想到一事,抬眉而问:“现在南绍国君是谁?”本不想再管世事,所以安然住在这一角,两耳不闻窗外事,就算他们知道了也不会来告诉她。 可现在这些问题却不得不摆到桌面上,战乱极有可能会波及过来。 凌墨只迟疑了下就道出:“南越尘。” 果然是他!当听说南绍国君御驾亲征,征战西凉时,隐隐就有了这个猜测。以前南绍君王为人优柔寡断,朝政由华谨把持,但她终究是女人,总没有男子霸气,意在守城,并不敢挑起几国纷争,否则当初也不会派人送她离开又暗派流寇袭击。 南越尘却非如此,早知他并非池中鱼,在还是南绍太子之时就心机谋略胜人一筹,如今成了君王,难怪这天下要乱了。 心中忧虑,沐泽经商一月未归,会不会是因为这战乱?两年来,除了生下长安不久的那次,大哥对她有些孟浪之外,后来一直待她如亲妹,就是对丽珠娘和香儿她们也是细致周到。若不是因为她们这一大帮子人,恐怕他也不用经常外出跑商。 这万一要是碰上了战乱,哪怕他武功再高,也难抵挡千军万马吧。 如此彷徨不安的心持续了一个月,仍不见沐泽与清歌回来,大家越加的心焦。凌墨多次向人打听外面的时局,可桃源镇地处偏远,消息传到这要么被夸大不实,要么就是延迟了。战争的气息终于开始弥漫进镇里每个人心头,淳朴的乡民们也都知道外面是在打仗了。 因为原本宁静独好的小镇,开始不断有外来人士路过,其中不乏许多逃难者。幸好焦虑万分中迎来了一个好消息:沐泽回来了。 染青看到沐泽出现在眼前时,心中是激动的。自从得知战乱纷飞,而他迟迟不归时,就整日为其担忧,现在终于悬着的心可放下来了。细细打量了一番,见他并未有受伤的痕迹,舒了一口气,“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沐泽虽然脸上风尘仆仆,神色却依旧温和,见染青满脸忧色,不由心下喜悦。得她背后挂心,就算旅途再艰难,也觉欣慰。凌墨在旁问:“没发生什么事吧,清歌呢?” 这一提,大伙也注意到了,还真没见到清歌,他自小服侍沐泽,一向是寸步不离的,如何不见他身影。只见沐泽眼中闪过痛色,沉声道:“南绍攻打西凉,祸乱边境。我与清歌正在回程途中,遇到兵士蛮横无理,清歌性急忍不住起了冲突。交手之中,我顾之不及,让他受了重伤。后来一路为他疗伤找大夫慢了行程,等到了北定境内,怕你们等我不回心急,就把他安排在一个镇上,留下银两养伤,等伤好些了他再回来。” 一长段经历,在他讲来轻描淡写,其中却必然惊险万分,否则以沐泽的身手又怎会没有保住同样武功不弱的清歌?不是当时兵士中有高手,就是人数一定很多。幸好是两人都回来了,依他所言,清歌应当伤势恢复的也差不多了。 很快消息传来说西凉灭了,南绍养兵歇战,纷纷猜测下一个征战的国家会是东云还是北定。而不管战争走向哪里,桃源镇不可避免的被战火蔓延,南绍还没举兵压境,北定的君王却已忍耐不住,开始做起了战争的准备。 “宣,大王有令,镇上按人头算,每口上交粮食一担,后日交齐,不得延误。” 镇门前,镇长宣读朝廷刚刚发下来的指令,底下一阵唏嘘和议论。 “每口一担,我们家有五口人,就要交五担粮食,卖了我也没有那么多啊。” “咱们北定气候严寒,本就不好种地,能撑着不饿肚子就算不错了,哪有多余的粮食呀。” “镇长大人,”有人上前拉住镇长,央道:“你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内子久病,粮食都换药去了。家中还有老父老母,哪来的四担粮食啊。” 镇长也是愁眉苦脸地压低声音道:“唉,老梁,不交不行啊,这些都是要当军饷的,谁叫天下乱了,南绍要打咱们呢?” 平日里,他虽然是镇长管理着这个小镇,但是也都与普通百姓一样,自己种田度日,与大家亲民在一起,是大家公认的好镇长。 老梁傻了眼,抹抹眼睛,颓然道:“南绍真的要打到咱们北定来了?” 镇长长叹一声,摇头道:“唉,这战争不知道何时才是个尽头。我们做百姓的,现在也只能有力的出力了,希望上缴的这些粮食,可以供咱们的军队打败那南绍。” 没有人愿意做亡国奴,家国面前,只要有人开头,自然会有人响应,若是国都没了,还有眼下这些粮食的纠结吗?乡民们纷纷都闭了嘴,各自回家去想办法了。 沐泽和凌墨对视一眼,按人头每人一担粮食,他们府里有十多口人,于是要交十几担。虽然两人都在经商,但是收回来的是银子,家中的储粮哪会有这许多?回到家中,与大伙一商量,却见香儿惊讶地看向了染青问:“小姐,你怎么会猜到上头会要征粮?” 众人均讶异,齐声问:“你猜到要征粮?” 染青抿唇而笑,抱起长安坐在膝盖上,那小子又跃跃欲试地想要到香儿身边去抱阿七。香儿在旁已经抢先解释了:“你们不知道了吧,上回墨哥说外面在打仗,小姐就让人去粮店买了许多储粮在后屋。那时我也问小姐要买那么多粮食做什么,吃一年也吃不完呀。现在要征粮,那批粮食岂不是正好派上用场?” 沐泽温然而笑,眼中闪过赞色:“然弟,你是怎么猜到上头要征粮的?” “并不用猜,南绍开战,西凉定阻挡不了。无论下一个攻打的是哪个国家,北定的君王定是坐不住了,提前准备粮饷乃行兵布防的首事。”柔和的声线在空间里回转,没有自傲,只是淡然的分析,这就是染青。 桃源镇宁静的生活磨去了她遨游四方的自由心,但聪慧与才智却没有磨去。见众人眼里露出钦佩之色,她不由笑道:“别这样看我,我并非洞察先机,只是依常理推断。征粮恐怕之是第一步,要想抵御外敌侵犯,征兵才是重头戏,恐怕不出两月,每家每户的男丁都要投军了。” 众人闻言都开始深思起来,确实壮大一个国家,主要还是军力,粮食只是后备。可现在征兵,兵力都是没有组织和纪律,就是分派粮饷都是问题,这样的散军能与南绍骁勇善战的正规军匹敌吗?南绍发兵,必然是屯兵已久。 为北定的前途堪忧啊,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大伙都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当战争的钟声再次敲响时,如同砸进了每个人心头,南绍的铁骑挑开了东云的大门。染青等人心头万分沉重,时常会看向东方,那个生长的山清水秀之地,如今烽烟已起,将会因为战争,变得生灵涂炭。她生在和平年代,从没有见过真正的战争,但却明白战争的残酷。 如今东云只有一个镇国将军,就是她的大哥宁飞扬。他能挡得住南越尘前进的步伐吗?不是她小瞧宁飞扬,是南越尘这个人太强了,与之比起,一个字——难! 东云曾是四野天下最强国,如今却沦为被他国侵略,不知那人会作何而想?东云那边的消息,她也是最近才听进耳里的,相传那人久不问政,一直都是瑞王在摄政。也正是这个原因才导致了东云的衰败,从而引发南绍铁蹄征伐。 不出染青所料,那边南绍攻打东云气势,这边北定的朝廷开始征兵了,每户人家至少要出一个壮丁,若是没有就交粮饷。无疑再一次的把百姓逼近水生火热之中。 “小姐,小姐——”香儿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竟似带了一丝哭腔。 染青掀了帘子走出来,果见她面带泪痕,忙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香儿上前一把抱住她,哭道:“小姐,墨哥要走了?” 微微一怔,“走?走去哪?”心中隐隐有不好的感觉。 只听香儿哀戚哭道:“他要去东云,他说不能在国家危难时候,仍然躲在此处。我一直都知道,他不止惦记着东云国,更惦记着他的主人。” 彼此都明白,凌墨的主人是谁。染青蹙眉,不知该如何劝解痛哭的香儿,凌墨的为人她早就看得分明,忠义在他心底生了根。若国家富裕昌盛,无灾无难,他或许可以为了她们长隐此地,可如今东云有难,他身为铁骨男儿,如何还能忍住? 而且,凌墨的心里一直对他有愧,能够撑到今天才下决定,是因为他对香儿与阿七的爱。可这爱支撑不了一个男人要忠君报国的心,他有他的责任。 只见门口凌墨走了进来,手里还抱着阿七,沉声而唤:“香儿。” 香儿松开染青,转身跑过去抱住他的腰哀求:“墨哥,求你别去,你不能抛下我们母子。我不懂什么家国天下,只求你能平安在身旁。” 凌墨的脸上浮现一种极痛之色,嘴张了几次都没有出声,他不知道该如何劝慰自己的妻子,见她如此难过,心里比刀割还难受。 正文卷 245.凌墨的决定 染青在旁看了觉得心中不忍,轻声道:“香儿,凌墨只是去保卫东云,他定会平安无事的。” “小姐,连你都赞成他去?”香儿的神情中有着不敢置信,她知道凌墨最听小姐的话,只要小姐肯劝,说不定会有用,这也是她为何在得知他的决定后急着来找小姐的原因。 可是她不懂的是,一个男人一旦下了决定,就算是九匹马都拉不回了。染青就是从凌墨的眼中看出了这种坚定,就算是她开口,他也不会肯留下来的。 所以她只能劝香儿:“没有人喜欢看到战争,看到生灵涂炭,看到亲人离开。可对凌墨来说,这是他的责任,他或许可以为你留在这里,但却永远都不会心安,甚至会痛苦一生。这样的凌墨,你希望看到吗?” 那边的两人都怔住了,凌墨复杂地看她,心底既震撼又感激,低头看向妻子,柔声道:“香儿,你在这里等我,我一定会回来。”顿了顿后,眼中放光,“我的剑,你收在哪里了?我找不到。” 凌墨的剑,修长而锋利,它是修罗剑,是致命的武器。 一直泪流不止的香儿似乎顿悟了一般,用手背擦去了眼泪,轻声道:“被我收起来了,我带你去拿吧。”说完就转身朝卧房而去。 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染青也觉眼中酸涩,忍不住跟上前去。 “剑给你。”香儿从内屋的箱子底下找出了那把尘封已久的长剑,递给了自己丈夫。凌墨看着娇柔的妻子,眼眶骤然热起来,铁血男儿从未落过泪,但在这一刻的生离之时,热泪涌出。他的心中,不舍妻儿,可遭受涂炭的是他的国家,他若不去,还有何面目存货于这世间? “香儿……”千言万语堵塞在口,无法成言。 纤细五指遮住他的嘴,香儿仔细端详他眉眼,仿佛看一辈子也看不够,仿佛从来没有好好看清楚过他的模样。她偎依进夫君温暖的胸膛,柔声道:“阿七长得真像你,等他长大时,他会知道他的爹爹是个英雄。”竭力感受他的气息,狠下心把阿七从他怀中抱过来,然后挺直腰背过身,“我在这里等你。”大步而踏,走回了内室里面,挨着床坐下,两脚似乎完全找不到知觉。 染青看着消失在门背后的身影十分心疼,目光转向凌墨,对他更多的是担心。无论从哪里传来的消息,都是南绍军胜,东云军节节败退,城池丢失。 凌墨凝看了她一眼,只道:“保重。”越过她走出了门外。 在屋内的香儿隐隐听见脚步声渐渐远去,每一步都踏在她不安的心上,直到听不见了,脑里开始浮现许多往日景象。 染青有些担忧地唤她:“香儿,你没事吧。” 她抬起眼看她,失魂落魄似得,好一会才清醒过来,浅浅笑着:“小姐,你说得对,那是他的国家与君王,如果他躲在这里,永远都不会快乐。”窗外有风拂过,吹动她额前的发丝,“这个决定是他心甘情愿的,没人逼也没人求,我不能拦他,也拦不住。” 正是这个道理,染青见她终是想通了,不由叹道:“他会回来的,你和阿七要为他好好保重才是,莫想太多。” 香儿忽然露齿一笑,点点头。 因为战争的祸及,桃源镇上的人也开始准备迁移,但普天之下,何处是安生之地呢?远方的消息在乌云后隐晦地传到这里,流传于窃窃私语和惊惧的目光中。 传闻,东云镇国将军宁飞扬在青城一战中,被南绍军偷袭身受重伤。幸亏突然降临一名盖世奇将掌管军印,才免于东云军大乱,此将姓凌。但就算重整旗鼓,也无法挡住南绍二十万大军压境,东云军还是节节败退,丢失城池青城与芙城。 凌将军集合兵力企图一鼓作气反击南绍大军,激战在秋峡谷,却闻南绍在峡谷之内早就设下伏兵,东云军再遭重创,尸骸遍地,鲜血染红东云国内重堤淮河。 一条又一条的消息,都在演绎着南绍的胜利和辉煌,但消息传至桃源镇至少晚了两月,现在外面究竟境况如何,谁也不知。只闻百姓在传,东云要败了,下一战就是他们北定。 朝廷变得人心惶惶,不停要求百姓上缴军资,先征粮,后征兵,征兵之后又觉兵器不够,需要立即打造,于是又颁布命令让百姓上缴铁器。各处集市一片萧条,铁器店大门紧闭,百姓们忧心忡忡。 因为战争爆发,镇上没了商户,全都靠下田种地度日,就连沐泽也难免。之前购置的粮食早就上缴掉了,兵荒马乱之际,银两变得不再有用,还不如一旦米来的实惠。可既然大家要种地,当然需要锄头钉耙这些铁器,上头颁令连这些都交,叫百姓如何过日? 而且,今天交了铁器,明天又要什么?砸了锅,加上一把用惯了的锄头,总算交够了官兵要的铁。艳阳似乎没有发觉眼皮底下人们的忧愤抑郁,精神奕奕地照耀着大地。 这日,沐泽找染青谈话了:“然弟,桃源镇不宜久留了。” “那要去哪?” 沐泽沉默,的确,现在还有哪处是安全的?无论到了哪里都要受制于官府,考虑了一会,他才道:“我们去安阳吧。” 安阳?北定国都? 见她犹疑,沐泽解释:“无论哪个国家,皇城总是最繁华之地,就算到处兵荒马乱,安阳定还是安稳太平之处,除非……”国难当头,要亡国,皇城才会不太平吧。“我们手中还有银两,到了安阳可以周转,总比现在的窘境要好上许多。” 在桃源镇里,一大家子人,看着米缸里的粮食在减少,不出几日就要揭不开锅了。她们这群人,妇孺为多,丽珠娘和沐老夫人都年迈,还有两个孩子可都不能饿。 染青自然明白眼前形势,点点头问:“此处到安阳需几日?” “十日左右。” 计划一出,立即成行,迅速打理府内一切可用物什,一行人就动身了。 到了安阳后,只在第一日他们一大家子人住在客栈的,第二日沐泽就购置了一间屋子,比桃源镇上的要小一些,但至少到了此处银子可以派上用场了。 初秋的晚风很舒适,丽珠睡不着,走进院子就瞥见一道寂寞的身影静静迎风而立。 “染青?” 染青转身看过来,微微诧异:“娘,怎么还没有睡?” 月光下,丽珠看见女儿眉头轻蹙,眼中藏有忧思。走至身边柔声问:“你不也没睡么,长安呢?”染青面露温柔而道:“今夜那小子要与阿七睡,歇在香儿房里了。” 丽珠抓了女儿的手,问:“染青,有什么解不开的心事吗?娘见你来了安阳后,整日闷闷不乐,话也很少。”怔了下,原来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吗?看进母亲眼眸深处,轻声问:“娘,你担心吗?” 见那张慈爱的脸上浮现忧虑,染青就明了一切。那处发生战乱的地方,有宁家人在,宁飞扬身受重伤不见后,凌墨一去不复返,这每一件事都证明了东云不好。视线再度调向远方,嘴里呢喃:“那人为何还不出山?真的甩手不管东云了吗?” 时光凝聚成一点,亮点幻化为光圈,重重光圈内,出现的还是同一张脸。 英俊、邪魅、霸道、孤冷…… 就算没听过他有什么打仗的英伟事迹,但以他的谋略,只要出山定会是沙场中的名将,是南绍深深忌惮的君王。南越尘与他相比,她不知两人谁长谁短,谁输谁赢,只是不懂为何南越尘已经挥兵欺进国土了,仍没他的一点消息传来? “小姐。”身后传来香儿的声音。 回头就见她只着了一件单衣,伫立在走廊一角。染青走过去问:“你怎么起来了?两个孩子呢?”看她样子有些魂思不属,朝丽珠娘使了个眼色。丽珠立即领会朝香儿房中而去,到底孩子还小,万一醒来不见了大人,可能会害怕。 等不见了丽珠身影后,香儿忽然跪倒在染青跟前,凄声道:“小姐,香儿求你,求你救救墨哥吧。”这话何解?这丫头几曾如此跪过她!连忙低腰想去拉人,哪知她却似铁了心不肯起来,拽着染青的袖子哀求道:“小姐,只有你才能救墨哥。” 不等她说话,香儿又道:“小姐,我再忍受不了每日浑浑噩噩只等着他的消息,忍受不了每日听到的消息都是坏的,我知道,那个凌将军就是墨哥,他与南绍在秋峡谷一战中大败,生死不明,可我知道他不会死,极有可能他被南绍军给俘虏了。” 字字泣语,泪流满面,“如今能够对付南绍的唯有一人,他在东云皇宫,他不掌朝政是以为你死了,只有小姐才能使他重新站起来。” “香儿,我……”染青退后数步,颓然靠在身后的树上,终于明白香儿的意思了,她要她去找他!抑住满腔的酸楚,别过头,“我做不到。” 她无法面对他,香儿没有像寒玉一样与她共同经历那些磨难,无法体会一次又一次被伤到心死的滋味,更不知道在雪地里与死神搏斗的绝望。 正文卷 246.出行准备 好不容易用“死”掩过了天下人的眼,可以安然藏在一方天地里隐居。那个人,纵使不在面前,也曾不止一次的在梦里纠缠不休,分分秒秒夺了她的魂魄,勾得她泪珠儿成串。直到生下长安开始,才真正心变得平静,他的影子开始慢慢变淡,眼里和心里全都是长安。 如今再被提起,仿佛心底最深处的一股痛又慢慢地浮了上来。 “小姐,我求求你。” 香儿祈求的目光让染青浑身发冷,她不忍心看那总是藏着温柔的瞳子染上绝望的色彩。凌墨于她,就像生命源泉一样,他的离去,她就像枯萎的花一样凋零,整日里神情恍惚。现在得到的消息都是负面的,她几乎成了痴儿。 染青眼中浮现悲哀,家国大事为何要牵连到她们这些女人?就算她真的出现,也不敢保证那人还会在意,时隔两年多,他或曾忘了自己也说不定。并且以现在的局势而论,他的出现,能够抵挡得住南越尘的野心吗?想到这,还是摇头:“不行。” 两双乌黑的瞳子颤动着相对间,呼吸倏然停顿。 香儿怔怔看她半晌,惨然笑道:“小姐,是我错,不该强求你出山的,你好不容易离开了纷乱,离开了他,可以过平静的生活,怎能再强求你呢?战争、国家、天下,终究是男人们的事。”她轻笑数声,泪珠一串滑落,双手温柔地按在小腹上。 染青见她神态异常,只觉心漏跳一拍,惊疑不定问:“莫非你……”视线停留在她手抚的小腹上,难道她又怀了凌墨的孩子?只见香儿已经泣不成声,咬着牙点头。 顿足长叹,阿七还小,香儿又有了身孕,若是凌墨回不来了,她要如何活下去?两个孩子又该怎么办?当真是走到绝路了吗?“先起来再说。”再次弯腰手上使了些力,把人给扶了起来,既然有了身孕也不知道爱惜自己,这样跪着成何体统。 香儿见她松口就知有希望,不是她定要强求,而是实在没有办法了,紧紧抱住染青的腰,“小姐,是我不好,我知道你不想见他。我好怕墨哥出事,阿七不能没有他,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能没有爹。或者小姐你想想别的法子呢,你一向足智多谋,定有办法能救回墨哥的。” 染青苦笑,这丫头把她想得太厉害了,以往那些都是些小聪明,到了战场哪里管用。 夜,别了清风,静静离去。 露珠初凝。 当红日在东边探头,给安阳城覆上一层红衣的时候,染青敲响了沐泽的房门。 “大哥,我有一事相求。” 沐泽闻言一声轻叹,垂眼低语:“然弟,你终于还是决定了。”语调沧桑带了沉重,他已经猜到了她的来意。“大哥,我……”想要解释,却在看到那清朗的眼中满是痛楚和不舍时,失了声。 沉默半饷,才听他移转脚步到窗前凝望他处,犹如幽谷传来的声音在问:“你真要舍下你娘和长安,还有……这里的一切离开?”他不敢把那个“我”字说出来,在她心里,或许他有份量,但也最多只是家人而已。 染青凝看着他的身影,一如既往的喜欢白衣,这世间再没有人能像他一样诠释白色的纯澈,一直都觉他像谪仙,梨花般的温柔和良善。可此时他的背影显得那般萧索和孤寂,心中划过酸楚。 “我舍不下,可……不得不去。” 香儿哀痛悲伤的绝望,凌墨生死不明的担忧,以及,自己心中的不平静,就像一个圆把她牢牢围住。即便香儿不求她,也终究敌不过心底深处的念头,有些事必须面对。 走到沐泽身旁,对上他侧脸看来的视线,从未见过他如此眉宇深皱的模样,眸间沉痛弥漫,却目光沉淀,像是下了决定,他说:“然弟,你可知道那是战场,古来征战几人回,你真的要去吗?那里有更多的未知危险,就算我陪你一起也不一定就能保你周全。”清歌就是例子,他武功再高也敌不过军队,这就是江湖与战场的区别。 染青一听他话,连忙摇头:“不,大哥你不能去!你是这个家的支柱,这里不能没有你。所以,我把我娘和长安,还有香儿母子拜托给你,有你在,我才能走得安心。” 沐泽沉默,他也知现在家里只剩妇孺孩童,不该在此时离开,可却怎么都不放心让她孤身去战场。染青见他迟疑立即再劝:“大哥,长安还小,其他人又都手无缚鸡之力,只有她们安全,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我在江湖也行走过一段日子,避祸乱还是可以的,此行我想去找宁飞扬,但不会表露身份,适当时机再做决断。” 当心中有决定后,就已经大概计划了一番,先到宁飞扬所守城池,打听凌墨下落为主。 最终沐泽还是妥协了,他从橱柜内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盒盖,里面有好多小瓶子。沐泽一一拿出讲解功效:“这是治疗外伤最好的金创药,这是解毒丸,能解百毒,这是止疼药,这是……”所有药瓶都拿出后,上层底盖掀开,里面有一把很小的弯刀,刀身锋利异常。 “这把刀你贴身藏着,它内里有玄机,刀柄这轻轻一按,刀锋就会隐没,再一按,又会出来,它体积小不易被发现。还有这一瓶是五毒粉,必要时可以用,前面解毒丸是可以解此毒的。” 沐泽把刀和药瓶放在桌上,又从盒子最底下拿出了用手帕包住的物什,打开之后,染青更加惊讶了,原来是两年前戴在自己脸上的那块人皮面具,他居然保存至今。可仔细看,这张面具要比以前更加精细,更贴近肌肤色泽。 “那年我救起你的时候,这块人皮面具我就收了起来,见它做工精致,细加研究了一番,经过两年,我出外行商的时候,找了许多材料,把这块面具做得更加精致了。我想,这个对你出外非常有用,还有,如果你女扮男装出行的话,喉结那里是问题,我用相同的材质帮你也做了一个。” 面面俱到,准备得非常充分,染青这才知道,原来沐泽早就看透了自己,这些东西为她准备多时了。他也早猜到自己不会真跑去东云找那人,她的目的会是战场,且不会以“宁染青”之名出现,现在这套装备,无疑是最有利的工具。 只是,“那声音呢?有什么办法可以改变吗?”女子声音就算压低了,也难与男子那般粗狂沉稳,这也是女扮男装的一个弊病。 “有一种药,可以让你的声音在半个月之内保持沙哑,但是半月一过你就会恢复过来,必须等三天才能再吃那药,否则对你的嗓子会伤害很大。然弟,大哥能为你做的已经都做了,我……” “我知道,大哥,这些足够了。”染青打断他的话,从他眼里,她看到了自责,她做的这些决定又怎能怪他。沐泽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最终才道:“你贸然去军队,恐怕很难得到信任,我在东云有位世伯,他与朝廷有些关系,我会写封信给他,让他举荐你。” “可是,我准备明日就离开了,来不及等他那封举荐信啊。” 沐泽呼吸一窒,“需要这么快吗?” 染青侧开头,不忍去看那双满是悲伤的眼,“早一天启程,可以早一天到。” 一阵静默,沐泽深吸几口气,才道:“飞鸽传书很快,我会派人给你送过去,你去的路上总会有客栈的,莫要独自在外夜宿。”长叹一声道:“然弟,你毕竟是个女人……” 你毕竟只是个女人,莫要把自己真当成是男人一样,若是真的危险,就回来。 这些话,沐泽隐在喉咙口,说不出来。 她有聪明的才智,却也有一根筋扭到底的决心。从战争信息流传到桃源镇,再到凌墨离开,他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带她们到安阳,就想告诉她不用为战争担忧,他能保她们周全。 可他终究还是错估了东云在她心里的地位,错估了凌墨在她心里的地位,而真正错估的是那个人在她心里的地位。他知道,然弟那些保家卫国找凌墨都是借口,其实就是想去看看东云那个人怎么了,为何天下已经大乱却还没出现? 的确,在染青的心底最深处,有不可触及的地方,荒芜的令她觉得发凉。她不知道为何只是深秋,就开始觉得通体寒冷了,因为那年她离开的时候就是秋天吗?还是那北邙山上彻骨的寒已经让她的灵魂深冻? 沐泽帮她吧所有能想到的,要准备的都想好了,有这样一个大哥,是她宁染青的幸! “然弟,我再教你如何使用这把弯刀,万一被敌制住无法动弹,你要想办法让弯刀在手,乘其不备按下那个按钮。乘机把五毒粉向敌人撒去,若对方不备,定会中毒。” 染青不由苦笑:“大哥,你教我的怎么都是这种偷袭的小人做法呢。” 沐泽却认真地说:“生死面前,何为小人,何为君子?保住性命才是道理。”她是女人,更不用讲什么君子小人,他只要她能平安无事即可。若非武功不能迅速传授,恨不得把自己的功力和所学会的都传给她。 正文卷 247.偶遇 染青本以为丽珠娘那关很难过,却不知她早猜到了。 她说:染青,娘知道你的心里很苦,为了我们和长安,你甘愿收了羽翼甘于平淡。可是女人永远逃不开爱情的枷锁,时间再长,你依然忘不了。 知女莫若母,她句句说中自己的心思。 其实就算不为他,也无法眼睁睁看着亲人朋友相继离开,这一次是凌墨,下一次会不会是大哥?远方宁飞扬身受重伤,凌墨一去不复返,如今这局势,哪处是安生之地?除非战乱平息,天下大定。 可就算南绍统一了四国,也需要一个治理的时间,恐怕除去南绍不会有纷乱外,其余亡国百姓将苦不堪言。她不是对自己的才智有信心,就那点小聪明和浅薄的战争知识,根本帮不了她什么。之所以想要离开,是因为这里有她想要保护的人,所以让她无所畏惧。 而且,南绍的国君是南越尘,她赌他可能会念旧情。不知他会否还记得曾经有个叫宁染青的女人与他一起弹琴舞剑,共创凤凰与飞,这是她心中最坏的打算。 那晚,她抱着长安睡,丽珠娘就躺在身边,眼泪潺潺而下不止。她有太多太多的不舍,可这世间既存着一个道理,没有舍就没有得。睁眼到五更时分,窗外天色已经蒙亮,她悄悄起身,最后在长安脸上印下一吻。 整装待毕,推门走出了房间。来到院子就见阴暗里站着一个笔直的身影,她微微一怔,轻唤:“大哥。”那具身体似乎震了一震,才缓缓转过身来,他从阴影里走到她跟前,手指拂开她鬓角被风吹乱的发丝,沉声道:“然弟,你要……保重!” 她不喜欢离别,此去并非生离,这里还有他们,她一定会回来的。尽量露出明快的笑容,挥挥手道:“好了,我走了,等我回来。”坚定的语气是在给自己信心,她此去的目的是尽力挽回战局,救回凌墨,但有一个底线:保住这条命! 因为她不是无所牵挂的人。转身拉开大门,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顿了一顿,快步走出门外跨上马,手轻轻一拉,马儿就飞跑起来。秋天的清晨有些凉,清风扑面而来,掀起她的衣衫轻扬,她没有再回头。因为她不想看丽珠娘和香儿哭红的眼,也不想看沐泽悲伤而寂寞的眼。 我答应你们,这是最后一次离开,等我回来。 安阳通往东云边境的路程不算漫长,一路上染青行事非常小心,财不外露,住客栈也都是挑普通的客房居住。幸好北定还没被战争波及到,除了人心惶惶外,至少还没有硝烟荼毒,故而城镇之间还算平泰。 这次就算路逢不平事,也是远远避开,不是她冷漠,而是乱世之下管不来那许多闲事,不想引火烧身。她坚定自己此行的目的,去东云,找宁飞扬。 马跑了五六天的路,到了一个名叫安平的城镇。从地图上看可见,安平城往南就是那邙关,而往东则是与东云的交界处,是潼关。两地大约都还有十来天的路程可到,以现在混乱的局面,应该潼关没人把守了,无需什么通关牒了吧。 铁蹄声惊破四国的天空,胜者耀武扬威,肆意杀伐,败者刀剑加身,死无全尸。 金银赏赐,酒酣舞热,各种穷奢极侈的挥霍享乐之下,是在兵荒马乱中无法求存的惶恐百姓,和四处逃亡躲藏的亡国将臣。这座安平小城,可能离东云较近,战乱消息也传得快,故而百姓脸上没有笑容,每日过得胆战心惊。 就拿现在所谓的集市,摆摊的人有很多,买的人却很少,路上行人熙熙攘攘的。染青因为包袱里干粮所剩不多,故而上集市补充资源,忽然被前面两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了视线,想也没想就暗中跟了上去。 “你骗我!” “我骗妳什么?” “你说会帮我打探东云那边的消息,可到现在你也只说在探在探,那在秋峡谷战败的凌将军到底如何了,你一直就没有去打听。肖奈,你就是个骗子!” “哼,他是你什么人,值得你那么关注他?”肖奈转进寒玉极力想要挣脱的手,皱眉道:“而且,要说多少次你才明白?东云现在乱成一团,到处都是流窜的败兵和逃亡的百姓,你以为我这么好打探啊,我又不是什么将军,手上精兵无数!” 讲到最后,语气不免酸溜溜地起来。莫名其妙出来个什么凌将军,她就整天想着要他去打探消息。寒玉瞪了他半饷,冷哼一声别过头,不理他。 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疯,硬要拖着她到集市逛逛,可出来逛半天什么都没买,就这看看那看看的,尽消磨时间。双腕因为被他抓得太紧有些疼,不用说,那里一定是红了。挣又挣不出来,俏脸气得带了红晕,仰起头质问:“你带我出来究竟要做什么?” “整日呆在屋子里人是要发霉的,难得今天日头不错,带你出来透透气啊。看看你这脸色,雪白雪白的,不晒晒太阳,都不红润了。”肖奈嬉笑着手上放松,改为牵着她的手,心情愉悦的很。 寒玉微愕,脸上红晕迅速蔓延,咬着下唇道:“喂,手好痛,放开啦。” “谁是喂?” 狠狠瞅他一眼,见他嘴角一翘,不知道又要想什么坏主意,不甘心地道:“肖奈,放开我的手啦。”在大街上这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嗯?肖奈?” “奈……” 两年的时间,肖奈的性格可以说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前那么阴沉冷漠的一个人,现在则嘴角总是带着笑,心中极其腹黑。而寒玉也变了不少,经历了那些痛苦岁月后,似乎成长了许多,不再只沉浸在过去的悲恸中。她知道,自己的改变是因为身旁这个男人,不经意间,她就会把视线放到他的身上去。 哪怕他只是站在那里,都会心里觉得温暖,有他在身旁,那种无法言传的安全感就出来了。他为了她放弃了很多,甚至甘于平凡隐居在这小镇上,说真的,她很感动。 只听耳边肖奈得意地笑出声,松了手劲。寒玉连忙把手缩回来,低眼一看,手腕果真通红,手劲真不小。含怨瞥他一眼,不理他,快步往前走。 还没走两步,肖奈上前搂住她腰,只觉红唇被轻轻划过,一片火热,几乎快烧起来了。 “啊……”寒玉大惊失色,眼睛瞪得比任何时候都圆,直直看着他可恶的笑脸。这个人居然就在大街上对她行非礼之事,真是越来越…… 肖奈哈哈大笑,紧了紧手上的力,心里是异常地开心。当初的放弃,不管怎样,终于有了回报,她的心属于他了。 寒玉是羞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忽听坏男人压低声音说话:“别回头。” 微微一怔,“怎么了?” “有人在跟踪我们,已经跟了一会儿了。你别怕,我引他到暗巷里面,只有一个人我应付得来。”太久没有动武,肖奈觉得手脚都有些伸不开了,难得碰上这么一个不长眼的,心里说不出来的兴奋。 寒玉却是把心给提起来了,难道是影门的人又追来了? 拐过几个弯,喧闹声渐小,巷子越走越窄,两边靠得极近的土墙夹着,连阳光都不大能直射进来。越往里走,显得更阴暗。 肖奈本就是杀手,直觉分外灵敏,知道跟踪的不过只有一人,放心地寻了一个死胡同。这样的地方不用说动武了,就算是杀了人也不会有人知道。一把锋利的短剑,不知从什么地方被他拿了出来。 寒玉侧目看他,脸上虽然仍带着笑,却已经感觉到了一股萧杀之气。短剑寒光闪闪,有些耀目,平日从不见他拿出来过,那么长一把,也不知道是藏在身上何处的。不自觉中她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感觉到了她的紧张,还有出于危险里对他的依赖,肖奈心里高兴,嘴往上一勾,冷笑道:“跟着的朋友出来吧,咱们切磋切磋。” 墙角处人影动了动,似乎才察觉他被人发现了,肖奈一个飞跃就抓住那人衣领,轻轻一抛,往死胡同的墙上摔去。眼见是要重重撞上那墙了,忽然闪出一个白色身影,轻松接住扶稳。霎那间,那白色身影闪身而朝这边挥来一掌。 肖奈心下暗暗吃惊,以他的功力居然只察觉到一人气息,这个白衣人完全没有发现,若不是自己功力退步,那么就是他的武功高于自己!对招片刻,肖奈就开始苦笑起来,此人功夫居然与头不相伯仲,他此时接招已是费力。 “寒玉!?”耳边传来一声惊疑,肖奈心中一动,他们认识寒玉? 本在观战的寒玉听闻身旁有人唤自己名字,侧目去看,正是刚才被肖奈揪住差点摔在墙上的男人。此人无论是相貌还是声音都不熟悉,确定自己没见过他,脑中一思索,毫不迟疑地就扬手向他攻去。 正文卷 248.相伴 不过几招就把他给拿住,肖奈给她防身用的匕首贴在了他的脖子上,朝着还在打斗的两人喝道:“住手!”她早就看出肖奈不是那白衣人的对手,巷子昏暗也看不清那白衣人长什么模样,看身形应该不是沈墨。 却没想身前被扣住的人不顾刀刃倏然回过头来,刀划过脖子,立即一条血痕出现,有血渗出来。寒玉心中一惊,她无意伤人,只想利用此人要挟那白衣人停手。奇怪的是,他好似不觉痛一样,只是目光灼灼盯着她看,隐隐有泪光闪现。 忽觉手一麻,握住匕首的手松开,下一秒被她扣住的人已经被那白衣人给救了过去。 “然弟,你的脖子……” 原来白衣人正是沐泽,而被寒玉扣住的人却是染青。她的目光一直定在寒玉脸上,心中只有一个念想:她没死!曾经那些心痛致死的绝望历历在目,从没想到,寒玉活在另一方天地里安好。 转首看向沐泽,眼底已经含了泪:“大哥,她是寒玉,她是我的寒玉啊。” 那方肖奈已经站到了寒玉身旁,微觉纳闷,这两人究竟是谁?尤其那小子口口声声说寒玉是他的,听得他怪不舒服的。 染青觉得胸口胀痛,很久才想起要呼吸,走前两步想要拥抱寒玉,却被肖奈往前一步给挡住。她透过他的肩膀,视线定在那张小脸上,“寒玉,你认不出我了吗?” “你是谁?我们认识?” 微微一怔,这才醒觉自己现在的装束大有改变,难怪寒玉会对她出手,会不认识她。 “明月见证,我宁染青,我寒玉,今日结拜为异性姐妹,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昨日誓言铭记于心,此时念起仍觉回到当初。 寒玉浑身一震,从肖奈背后急急走出,颤抖着手指问:“你……你是?” “我是你的姐姐宁染青。” 什么都听不见了,宁染青三个字就足以把她的脑袋给轰炸开来。 仔细去看,陌生的脸,却改变不了的睿智黑眸,真的是她,是千百次在噩梦中醒来都在哭喊的人。“姐姐!”飞扑过去紧紧抱住,双手环过她的腰,大哭起来。 从没有一种惊喜是以为对方遭了劫难,忽然有一天看她安好,劫后余生的眼泪是在感谢上苍并没有太过残忍,居然还能有相聚的一天。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均露出苦笑,刚才搏命半天,原来是自己人。 原来沐泽在染青出来后,就一直跟在身后暗中保护,并且带来了那封举荐信。也亏得他跟来了,否则像刚才那种情形,她如何应付得了,就怕还没说话已被肖奈给杀了。 几人回了肖奈与寒玉的住处,坐定之后细说别后经历,听完不胜唏嘘。当夜,染青与寒玉睡在了一张床上,互相抱着,凑在耳边说了好多话,一直到后半夜才睡下。 不过一个多时辰,染青就悄悄起身了,穿戴妥当拿上包袱,回头凝看了一眼仍在熟睡的人,坚定地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寒玉,你很幸福,所以我不能打破它。 之前说话时,她并没有说要去东云战场,因为一旦被寒玉知道了,她必定是要跟着一起上路。她不能再把灾难带给她了,有肖奈照顾,她对寒玉算是彻底放心了。 跨进院子就见一道白色身影已经候在门边,唇角含笑看过来。染青莞尔,与沐泽的默契早已不用什么语言,一个眼神就知心中所想。“我们走吧。”沐泽点点头接过她肩头的包袱,背在身上,拉开大门刚想离开,就听身后大喊:“姐姐——” 身体一僵,染青回过头来,只见寒玉身上只披了一件外衫,连扣子都没扣上就跑了出来,站在那处泪光盈盈看着自己。心中一痛,勉强露出微笑:“寒玉,我还有事要办,见你睡的沉就没叫你了。” “姐姐,你要舍下我吗?” “寒玉,你现在过得很好,此处很安静宁和,挺适合你的。” “不,与你遇上了,我就再不会和你分开。” 却闻旁边一声冷哼传来,“你为了她,连我都不顾了?”肖奈从暗影里走出来。 沐泽惊讶:“我明明点了你的睡穴,你怎么……?”仔细一看,只见肖奈嘴角露出一条血丝,不由大惊:“你居然强行用内力冲破穴道?” 肖奈却像是没听到一样,只盯着寒玉问:“你一定要跟她走?” 寒玉躲开他的视线,垂着头低声道:“对不起。” 染青再不忍看下去,上前喝斥:“寒玉,你疯了么?一个对你这么好的男人你不要,你要跟我走?我不会带你走的!大哥,我们现在就走,不管他们。”转身拉了沐泽就往门外而去,衣摆却被身后拉住,哀戚的哭求声在耳边:“姐姐,你不要丢下我,我不能让你独自去东云,上回北邙山我让你一人留下,差点要了你的命,这次我绝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浑身一震,她要去东云居然被猜到了?狠下心想要去扯自己的衣摆,可寒玉抓得很紧,紧到指甲都陷进布料里,脸上带了决绝。 忽然肖奈开口道:“宁染青,你带她一起走吧。” 众人都转眼去看,他却低下头不让别人看见他的神情,“她铁了心要跟你走了,安平城留不住她了。哪怕现在你不带她走,她也会不顾一切地去找你。” 再出门时,寒玉已经收拾了包袱紧跟在后,她如此执拗,染青没法不带她一起走。却跨出门槛就见肖奈也换了一身黑衣,肩头背了个很大的包袱,寒玉眼睛一痛,喃喃问:“你也要离开了吗?” 他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淡淡道:“你不在这,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寒玉身体晃了晃,转开眼,“也好,你本不属于这里,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后面的话隐在喉咙口,牵起微笑道:“以后你要小心。” 染青看着两人心底叹气,无奈地启程。走过几步,却听身后脚步声传来,三人都回头去看,就见肖奈跟在身后十步之远的地方,见他们停下来,他也停了下来,视线转向别处,不看他们。 继续往前,他仍旧跟在后头,染青不由问:“肖奈,你与我们同路?” “路又不是你们的,规定我不能走这条路?”某人说话还是这种腔调,气死人不偿命。 染青也不生气,试探地问:“你是想送我们一程?” 肖奈把目光凝在她身旁垂着头的女人身上,冷声道:“我的女人都跟你走了,我不与你们同路,我要去哪?”几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寒玉终于抬起头来瞪大眼看他,“你说的是真的吗?你和我们一起?” 这次肖奈多走了几步到跟前,扬手就是捏她的脸颊,戏笑:“我能不跟着你去吗?就你这三脚猫功夫能保护的了谁?”说完还上下打量,甚是藐视。 染青不由笑了起来,真没想到肖奈能够如此对寒玉,甘愿为她放弃一切,也甘愿放弃平静生活,投身战乱,这个男人,值得寒玉去爱! 可是,“肖奈,我们去的是东云,对抗的是南绍,你能下得了决心吗?”没有忘记他是南绍人,把枪头对准自己国家,他会愿意吗? 肖奈的反应是直接搂过寒玉的腰,朗声道:“什么东云南绍的,我曾经是杀手,现在只是想要保护自己女人的男人。”他本就不是什么正义之士,忠义于他全是扯谈,如今他把心遗落在了女人身上,自然她去哪,他也去哪了。 路途茫茫,染青却不再孤单,原本形单影只,如今成了四人行。进入东云境内,就可见战争荼毒的可怕,繁华不见,到处都是慌乱逃生的难民。一股悲意染上心头,天下是王者的天下,苦的却是老百姓。 经过多方打听,南绍军的铁蹄已经踏至幽州城,据说南绍国君御驾亲征,领三十万大军伐踏而来,现有五万先锋部队驻扎在幽州城外,等待大军一到就攻城。 幽州城门下,排查甚严,幸亏沐泽那有举荐书。待鉴定真伪后,城内出来两名士兵迎接,染青正待跟进,只闻身后沐泽轻唤:“然弟。”她回身看他,见他微笑如以往:“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大哥就送你到这里了。离家多时,恐有变化,我也得尽快赶回去了。” 心中一酸,却点头道:“大哥你回去时小心,尽量避开南邵军,代我照顾她们,等我回来!” 沐泽潋去笑容,轻声犹如耳边呢喃:“然弟,保重!” “大哥,保重!” 千言万语只化为两个字——保重。 离去的身影依旧白衣飘飘,直到那身影在视线里变成了淡淡的一个点,三人转身走进了幽州城。兵士领着他们进了府衙,这里暂时被征用为将军府,布兵排阵都在此处商议。 令染青意外的是,留守幽州城的将军居然是——宁飞扬。 正文卷 249.提防 一走进将军府大厅,就见上座端坐一人,凝目而望,满身戎装之下是张熟悉的脸,正是她计划中想要去寻的人,她的亲大哥宁飞扬。 他眉眼如昔俊朗,只是脸上有浅色伤痕,添了几许沧桑。记得最后一次相见,还是在东云皇宫里,他来做说客,这一别就是两年多。他们三人都做了一番改装,宁飞扬自然是认不出的,他见他们走进,立即从座上走下来问:“不知哪位是易先生?” 染青上前两步,朝他行礼道:“将军,在下是易青,这两位是易某的家将。”寒玉与肖奈两人也作了一番伪装,以她家将之名跟随。 “失敬失敬,我朝正是用人之际,得易先生来投奔实乃雪中送炭。” 微觉奇怪宁飞扬客气的态度,那封举荐信她也有看过,就是简单的陈述她这人大致来历,举荐她甚有谋略,望能助其一臂之力。不知宁飞扬身边真是缺材至极,还是沐泽认识的那位东云官员身份不凡,才能够得到如此重视。 不管如何,这于她而言是好事。原本她还打算先进军营,慢慢筹谋爬升上去等待良机,既然能省去这一步,何乐而不为。 细察宁飞扬神色,似乎还有些苍白,忍不住问道:“听闻宁将军之前战役中身受重伤,怎生又到了此处与敌对抗?不知现下伤势如何了?”问完才觉似乎有些越礼了。 幸而宁飞扬也没在意,只轻叹一声道:“伤已过两月,好了大半,多谢易先生挂虑。实乃我朝将领缺乏,而南邵军又锐不可挡,幽州城是重要关卡,若再失去,南邵军就可直下往东,攻进怀城。” 染青看他浓眉深皱,显得忧心忡忡。都说男儿志在四方,到此国难当头之际,他作为东云镇国将军,不顾己身危险,再扬旗杆带伤抗敌,正是为东云男儿竖起榜样。心底对他油然而生一股敬意。 本是俊朗温润的相府大公子,如今却是满面沧桑,甚至胡子都几天没刮了,眸中全是对战事的挂虑。现在想来恐怕真是到了不得已的关头,所以她的主动投奔引来他之重视,只要对战局有利,恐怕他都会尝试。 宁飞扬其实也在观察眼前这个叫易青的男人,个头不高,人很清瘦,明明是从未见过的人,不知为何,总觉有熟悉的感觉,尤其是他的眼神,他看不透。 举荐信的起草人是退隐朝政的老臣,称这易青是远房贤侄,细述他极其聪慧,有军师之材。已经暗派人回京都查探,在消息回传之前暂且先把这三人安排在将军府,隔绝军事机密,等落实后再作打算。 他行军多年,早已不是鲁莽之人,不会轻易信人,却也不想失了有用之才。 染青心头还有一事记挂,试探而问:“宁将军,我在投军而来的路上,听闻我朝出了一位猛将,却在秋峡谷时与南绍军血战而败,不知那位将军……”凌墨之事是最挂念的,他生死未卜,希望能从宁飞扬口中探听一二。 却见那方宁飞扬闻言神色一暗,眸中闪现痛楚。她感觉心在下沉,莫不是凌墨他…… “唉,秋峡谷那一战,我军以三万军士抵抗南军十万,战到最后一兵一卒,血漫布整个峡谷,凌将军为壮士气,扬声沉喝与我军共存亡,战死为止,只闻那喝声传遍整个山谷。” “他战死了?”染青急上两步扯住他的衣袖问,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等发觉宁飞扬惊讶的视线时,才惊觉自己失态。 忙撤回了手尴尬地解释:“将军恕罪,实乃路上听闻凌将军的事迹,对他很是仰慕,所以有些心急他的状况。将军可否告知易青,最后凌将军怎样了?” 宁飞扬看他如此,反而产生了好感,因为他眼里的紧张和担忧不像作假。“易先生莫急,战到最后,凌将军已经重伤昏迷,上百名兵士拼劲全力突出重围,等抵达我军大营时,那数百名兵士也只剩了二十多人。” 若不是凌墨突然从天而降,那秋峡谷一战定是他领兵,可当时重伤未愈,强行领兵恐怕会败的更加惨烈,极有可能已经壮烈在那峡谷之中。 染青心中一块巨石落地,凌墨没死,受再重的伤,只要能出得了那秋峡谷,就定然不会丢了性命了。可以想象凌墨在峡谷中豪气干云狂吼的神态,他从来都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但没有一种是比活着更好的事。 ※※※ 宁飞扬走进将军府的书房内,仔细把门关上,才转过屏风,进到内室。 “不是让你无事别来找我吗?”清冷的声音从内而传。 宁飞扬淡笑:“你也说无事不找你,过来找你就定然是有事了。今日来了三个人投奔我军,手中有李老尚书的举荐信,其中有一人叫易青,信中称其足智多谋,聪慧过人。故而过来征求下你的意见,到底该不该重用此人。” “老尚书退朝多年,倒是仍然心系朝廷嘛。行军打仗,并非只靠智慧就能有用的,还需要胆气和魄力,有勇无谋与有谋无勇是同样的道理,姑且先把他们冷上一冷,看看其反应再说,若真有心为我军效力,必然不会甘于平淡而被养在府内的。” “我也正有此意。还有一事,觉得有些奇怪,那易青对凌墨似乎有着别样的关心,他周旋半天就询问有关凌墨的事情,神色中可见焦急,不由令人怀疑,会否他们认识?有没有可能就是想到军中来打探此事?”宁飞扬把刚才所观察到的一一分析,直觉那易青眸中关切不像作假。 一道身影从暗处走出,却无法窥见其貌,只因此人脸上带着一副银色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那银面材质看似极软,贴近皮肤,露在外面的黑眸深邃不见底。 他沉吟半饷,悠然转身道:“此事或有蹊跷,若非去了君望一探,都不知凌墨早在两年前就消失无踪,两月前他又突然横空出现,现仍重伤昏迷中,一时也问不出其中缘由。先严密监视那易青等人,没准可从他们身上探得消息。” 宁飞扬点点头,朝他深看了一眼道:“将近两年半过去了,你也莫再纠结过去。依我看,凌墨当初会带着二娘她们消失,定是二娘的主意,君望有太多化不开的回忆,谁又愿意睹景思人呢?”念起当初二娘回京时的哀恸,至今仍觉不忍。 “睹景思人吗?”幽幽的声息从银面男子口中传来,良久他才轻叹:“飞扬,换成是我,宁愿时时刻刻看着曾有她痕迹的地方,闻她呼吸过的空气,我……真的好想她。” 宁飞扬沉痛而唤:“阿离……” ※※※ 染青三人听从安排,住进了将军府。但几天一过,就觉有些不对劲了,他们三人吃穿住行都随意,被当成贵宾,可宁飞扬的人却迟迟不见,更是没有找她商议什么军事。只略一细想,就明了其中道理:宁飞扬不信她。 这样不是办法,于是遣了府内的人传话给将军,约他晚间一聚。宁飞扬如约而至,再见时胡须已经刮过,恢复俊朗温和之态。进门就问:“不知易先生有何事找本将军?” “将军请坐。” 坐定之后,染青才道:“将军,易青前来是想为东云军出些薄力,可来了之后每日闲覆在将军府,这样实在令易某觉得汗颜。” 宁飞扬见他神色谦逊,谈吐大方,心中添了几分好感,不觉缓声道:“易先生不必介怀,只因幽州城如今虽处劣势,但南绍大军未到,战局不明,两军也没有开始交战,故而才没来烦扰易先生。且怕易先生初来乍到,恐不适应这行军氛围,若有怠慢之处,还请原谅。” 一席话说得染青心中佩服,她这大哥可真是今非昔比了,讲话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哪里还像当初做说客时那个嘴笨之人呢,如今他可是谈判桌上的高手了。既然他打着这样的棋子,也不好说破,只能顺风而下道:“将军言重了,哪里会有什么怠慢,就是一直闲覆心有不安,所以才托人找将军前来。一是想大致了解下我军在幽州城的境况,二是想跟将军商量下在南绍大军抵达之前,对城外驻守的五万大军的破敌之计。” “破敌?”宁飞扬大吃一惊,“我军在幽州城不过三万精兵,若全部破城而出,也难抵挡敌军五万啊。唯有死守城池,等待外援而到。” “将军,与其指望援军,为何不利用现状先破敌军呢?制敌乃求先机,我方并不知南绍大军与援军谁能先抵达,一旦南绍军先到,那恐怕幽州城就成了一座死城,援军即使赶到也难入。” 气氛顿时凝重下来,这个问题其实早有考虑过,令宁飞扬觉得惊讶的是,眼前这个叫易青的人,思路清晰,局势分析犀利,一言就道出了守城弊端。 肃了神色,站起身来道:“易先生,请随我来。”语气不再如之前那般轻慢,多了慎重和肯定。染青心中暗喜,看这神情就知他是愿意接受她参与到军事中去了。 今晚这场谈判,没有白费功夫。 正文卷 250.定计 跟在宁飞扬身后而走,虽然她身形不算矮小,可与他高大相比,还真算纤细了。 男人,顶天立地,才会令世人敬仰。乱世出英雄,并不会因为你战争的失败,而就失去英雄的名号。不管这战乱的年代,局势会如何发展,宁飞扬的名字都将会载入史册。 回过神时,已经发现到了一个厅内,那里站着几位将领,正围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将军!” 众人纷纷回首,朗声而唤。 但在见到宁飞扬身后的易青时,脸上都现出疑惑。此乃军事密谋之地,将军如何会带个陌生人来此? 宁飞扬走至上位并未坐下,而是扬声道:“为各位引荐,这是易青先生,从今日其会与大家共谋划策。诸位可自我介绍一番,彼此先熟识过。” 众将面面相觑,心中都存疑,但将军发话了,也不敢多问。其中一人走出列,拱手而道:“我是韩远。”有一人带头,其余人也纷纷出列,“我是苏平。”“我是……” 等介绍完毕,众人继续先前讨论的话题。“将军,我们方才正在讨论,若援军还未到幽州城外,而南绍大军却压过来,我们该如何应对。”说话的人正是那第一个介绍自己的韩远,看他穿着与气度应是军中二把手。 只见宁飞扬的目光转到她这方,染青心中一凛,情知刚才一番话令他想要考验自己。于是浅笑着上前一步道:“各位将军,请恕易青无理,初来幽州城,对军情知之甚少,可否请哪位将军将战况详细道来,我们好商量定策。” 韩远看了看上位将军的神色,见他点头后,才神色一整娓娓道来:“两月前我军败退秋峡谷,一路且战且退,一直退到了这幽州城。南军派了先遣部队曾倾力围攻,幸亏幽州城墙高厚,易守难攻,众将士拼死反击,才屡次击退南军。于是南军退兵五里驻扎,等待南绍大军抵达后一鼓作气攻破我幽州。” 染青紧蹙双眉,如此分析,情形可谓严峻。之前就听宁飞扬提过,幽州城是至关重要的关卡,若此城再失,恐怕南军的铁蹄再无可挡。 “我有一事需向将军请教,望将军不要介意。”转首看向上座的宁飞扬,沉重地问:“我们东云,不管是经济还是政治和军事,一直都是四国最强。而且边城防守向来严密,将军常年亲自坐镇,怎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被敌军连破几道防线,竟被迫退到幽州城?” 这是她一直想不透的一件事,东云素来强盛,即便两年间固守自封,也不至于被南绍军打的节节败退。尤其南绍还刚刚灭了西凉,肯定有所损伤,怎会发展到此时的地步呢? 宁飞扬一愣,目光转厉扫视而来,见她清亮的眸中丝毫不露怯意,方仰天长叹一声,肃然道:“唉,易先生的问题果真一针见血,我军一败涂地,被迫困守幽州,并不在于敌众我寡。而是因为内乱!” 内乱?染青大吃一惊,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东云的皇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在乱世而起的时候,竟然遭遇内乱,这是巧合,还是南越尘的一个最致命的计谋? 很想问事情的缘由,可却问不出口,而且就算问出来,恐怕也无人会为她解惑。曾经宫中的一幕幕,许多相识的人,一直放在心底。何为内乱?皇宫,朝廷之乱,是内乱。当初在南绍太子府的时候,假玉儿死前曾指太后指使,她清楚记得当时南越尘说太后宫变失败,那还有谁能造成内乱呢? 而内乱之下,瑞王,婉玥他们都还好吗?还有他…… 只闻耳边几个将领都在长叹,可见对朝政的内乱他们也都心有余悸却又无可奈何。 韩远在旁感伤地说:“想我东云曾经名动天下,有哪国敢来侵犯?如今却犹如刀板上的肉任人宰割。那南绍国君也堪称一代名将,他带领军队所向披靡,几乎从无打过败仗。” 苏平跳了出来,沉喝:“老韩,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东云有将军在,定能打得他们南军落花流水。”一看性格,就知此人爽朗。 染青在旁附和:“说的是,他南军再厉害,可毕竟三十万大军,行军必然缓慢。南越尘就算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即刻赶到我们幽州城,而那五万南军不是也被咱将军给挡在城门外,不敢来犯吗?” 行军打仗,士气非常重要,几次败仗之后很显然诸将士对南越尘非常忌惮,军心不稳。所谓兵贵神速,南绍因为兵多而速度变缓,加上南越尘打下西凉,自然要分兵去镇守,越往后他所剩的兵力就越少。短期之内,他想一举拿下东云,不是这么简单的事,而且还有这帮奋勇杀敌不畏生死的好男儿在。 只要我方军士稳住军心,皇城不再出内乱,势必能想到挡敌之计。冷兵器时代打仗,胜在布兵排阵,只要计谋好,以少胜多之战役并非不可能。 “依易某所看,目前我们最好的办法是乘此机会,先攻破五里之外的五万南兵。”此言一出,众将纷纷色变,染青也不解释,只问:“不知可有派出探子去查探南军现在的动态?” 苏平抢先道:“有,每日都有派出探子去查探,南军驻守在城外五里,一直没有任何行动。” 染青走至地图跟前,视线转了一圈,指向城外十里之外的地方问:“这里地势如何?” 宁飞扬与其他人都凑上前去看,韩远解释:“此地也是个峡谷,山势比较陡峭,并非别处来军的必经之路。”他以为这易先生想在此处设下埋伏,偷袭南绍大军的,可不管从哪面来幽州,都有一条更大更便捷的道路通行,所以此处想偷袭未必有用。 染青略一沉思,计上心来,眸光一转,看向门外笔直通往前厅的石板路,问道:“我可以去城楼上看一看吗?” 宁飞扬凝眉想了下,他不知这易青心中有何想法,但看他句句切中要害,不由对他刮目相看。之前就听他说要破那五万之兵,虽有疑惑却也隐隐期待,若真能拿下城外的南军,无疑是给南绍沉重打击,且能有力的振奋军心。此时看他似乎胸有成竹,只略一迟疑就起身亲自带他出府往城楼而去。 城楼之上,因为夜色浓黑,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只看得见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应该就是南军五万兵士扎营之处。染青问:“峡谷是在何方?” 宁飞扬抬手指向另一个方向,目测南军驻守之地离那处并不远,心中计策已经定下。她又问:“可有探出南军现在将领是何人,为人性情又是如何?” “是个叫宇豪的人,我与他交过手,武功虽不强,但布兵很谨慎,没有十足把握不会轻易与我军正面对敌。” 好!要的就是他的谨慎!染青在心中喝彩,转过头朝他一笑,“将军,走,我有计策了,当初凌将军在秋峡谷败于南军,这次我们就在峡谷中追回这一仗。” 宁飞扬一愣,竟被眼前之人的笑给震慑住。这易青长得算是平凡,放在人群里也不会注意到,可刚才那回眸一笑,给他平添一股神秘,甚至可感觉出他的从容和自信。就像是他有一种被信服的力量,牵引着别人去相信他。 就在霎那,他几乎完全没有想过要防备此人。 再进书房密谈时,宁飞扬把易青定下的计谋讲出来,征求银面先生的意见。 只见他沉思半刻后,才道:“就按他此计而行,这个易青倒的确有几分才智,若真能如他所说,可把宇豪这个老贼诱住拿下,我倒是想会一会此人。”眸中闪过精芒,向这边看来,“飞扬,你似乎对他很中意。” 宁飞扬见被点破,也不恼,只是笑道:“的确我有些欣赏他了,他气度从容,定计之时眼中熠熠闪光。尤其是在城楼上,听他微笑解惑,竟觉有种指点江山之感。他……似乎有点像你。” “哦?”银面先生挑眉,“能得你如此褒奖,定有不凡之处。就看这场峡谷之役吧,若真能取胜,不仅可消去他是外敌奸细的可能,也可正式收为己用,到时,你带他来见我吧。” 宁飞扬点头应下。 第二日,天刚蒙亮,就闻战鼓雷动。 幽州城外五里之处驻守的南军听闻战鼓纷纷惊诧,元帅宇豪走出营帐,询问发生了何事?部下已经有人派兵前去查探,很快就有回报,说幽州城下,东云军士整齐列队,人人眼中冒着嗜血光芒,手中刀光闪闪,萧杀气盛,似乎有意向进攻而来。 宇豪大怒:“东军真是自不量力,我军有五万之众,他们勉强才能凑齐三万,居然敢来攻打我们?传令下去,不管他们是诱敌还是硬闯,都整装待发随时准备进攻,但我方莫先轻举妄动,一切听本帅号令。” 大王前几日就送来军报,命他原地镇守,只围困不进攻,不日大军即将抵达这里。幽州城乃东云要塞,拿下此地就可长驱直入,势必要万无一失把这座城池给夺下。 不过片刻,又有探子来报,说那东军居然有几千骑挥蹄而来,领军之人正是那东云镇国将军宁飞扬。既然欺到头上,也无不战而退之理,宇豪登上战马挥起旗号派出前锋队,远远就见那迎头而来之人盔甲银亮,正是东军帅服。 心中虽有纳闷,为何那宁飞扬会如此贸然袭击?提起银枪正待冲上前去,却见那方东军铁骑突然调转马头往西面而窜逃。 不好,难道那宁飞扬是想以声东击西之计逃出幽州城去搬救兵? 正文卷 251.首战 宇豪这方已经点齐两万士兵,心念宁飞扬乃东云镇国将军,若拿下此人可是大功一件。随不再迟疑,立即领了己方两万兵马去追那几千骑的东军,战场上只有胜败,无所谓以多胜少,南军两万人足以杀退那几千东军,剩余三万人驻守原地可防幽州城有变。 顷刻间,宇豪已经做了两手准备,宁飞扬不能放走,幽州城也要死死困住。 战马奔腾,踩踏声纷扬起尘土,掀起阵阵狂潮。宇豪领军狂追,远远可见东军往去东云国都的那条路上狂奔,果真如他所料是想冲出突围去搬救兵。大王早就有令,要活捉这宁飞扬,今日可真是一个大好机会。 用力甩下一鞭,胯下马儿跑得更快,宇豪高吼:“男儿们,东云主帅在前,活捉宁飞扬!谁捉到官升三级,且重重有赏!” 重金之下有勇者,何况南军得了优势,士兵们各个斗志昂扬,全都拼命挥鞭狂奔,就是没有坐骑的也卯足全力奔跑。眼见越来越近,不过只隔了百米左右了,宇豪轻蔑地纵声狂吼:“宁飞扬,还不速速停下来束手就擒!” 他身旁众将士都大声高喊:“活捉宁飞扬!”“活捉宁飞扬!” 沿路而望,兵马奔踏掀起尘土飞扬卷天,加上天色本就阴蒙蒙的,故而尘土迷蒙了众人的眼睛,看不清前方的路,但可看到东军阵营里的帅旗,以及越来越短的距离。不由越加兴奋,似乎人人都看到了赏银在眼前而晃。 忽见东军在前方转过一个拐角,进入了死角里面,一时没了视线。宇豪一惊,环看四周,原来他们已经追到一个峡谷之内,前方那处是直角拐弯,难怪骤然看去东军人变少了。正想大喝一声,叫军士们继续往前,却听头顶雷声震动,抬头一看,脸色大变! 不知何时峡谷山头的两旁,站满了人,只从盔甲颜色而看就知是东军,他们同声嘶吼,震得山谷回荡。宇豪大叫:“不好,中计了!回头!快!回去!”可两万士兵哪里是说转身就转身的,原本都还在保持往前奔跑的趋势,前方突然刹住脚要回头,而后方前进的队伍根本还没收到指令,顿时撞在了一起,人仰马翻。 这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就在他们两万精兵身后,突然出现了一支东军队伍,为首那人正是宁飞扬骑在高头大马上,顾盼生辉,英姿飒爽。 而在他们的前方,则是最先跑进峡谷的那几千骑东军堵住去路,眯眼看去,之前宇豪以为是宁飞扬的那个将领却只是穿了帅服的年轻人,这才惊醒过来,他被东军一招引君入瓮给关在了此峡谷内。 宇豪怒得眼睛火红,前后已被夹击,而头顶也是东军,自己谨慎小心一世,却最终还是轻敌了。知道今日定然要命丧此处,可却又如此不甘心。不由仰天长啸:“男儿们,是本帅害了你们!拿起你们的刀,杀向敌人,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了!” 铁血男儿在沙场,铮铮铁骨傲气凌然,断然没有认输投降这回事,只有一个信念,杀到最后一兵一卒,也势要与敌人同归于尽。 宁飞扬嘴角勾起,眼色萧冷,心中沉道:凌墨,你输的那仗,我在这里为你找回来。抬起手一挥,山崖两旁火箭密密麻麻而来,而那地上早被他们连夜浇了地底挖掘出来的燃油,火箭所到之处,火势立刻直窜而出,高的升至两三米。南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这火势层层包围,本还有的杀敌豪情壮志,顿时成了嘶吼狂嚎。 燃油遇火,生生不息,除非燃烧殆尽,而这个峡谷的好处,就是风口大,把火势吹得更加旺盛。守在两头的东云军士,根本就不用动手去攻杀,只需斩杀奋勇逃出火坑的南军士兵。惨叫声,此起彼伏,这一仗,东军不用一兵一卒,只用了一招引敌入瓮,就灭了南军的两万大军。而镇守原地剩下的三万南军,因为失了主帅,只会是一盘散沙,再无抵抗之力。 染青就站在山头,看着底下被大火焚烧殆尽,痛苦嘶喊的南军士兵们,心中忍不住一股悲意涌出。当时在看到有这个峡谷的地势后,她就心中有了定计。 可是她意在定计,却没有多去深思被引进峡谷中南军的下场。现在才真切的领略到战争的残酷,真的就是至死方休。这些倒在火海里呼喊的男儿又有何罪,他们不过是听命行事,谁无父母,谁无子女?那些远方的家人今后要如何过? 这许许多多的生命随之伏流,都是因为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如今她也双手染满了鲜血。顷刻间几乎软倒,手脚失了力气,身子象被抽干了血似的,眼前一阵模糊,身躯微晃,暗暗扶着石柱,才摇摇欲坠地站稳。 “少爷,你没事吧?”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一只手伸过来紧紧扶住她,不用回头也知是寒玉。这次出来,她定要跟在身侧,而之前假扮宁飞扬引兵进峡谷的人正是肖奈。这是她特意提出的请求,只因他们三人若想在军营里站住脚,不建立些功绩出来,很难令人折服。 她摇头轻道:“我没事。” 很快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是东云军士在呐喊。被南军压着打了这么久之后,第一次可以胜得如此欢畅,所有人都高兴地欢呼起来。 宁飞扬抬起头,看向易青站立的地方,距离稍远,只看到他一袭灰衫的身影,却看不清表情,朝那方向投去感激的一笑。今日这一战,他乃首功! 举起手中的帅旗气运丹田,大声问:“士兵们,那方还有三万南军,你们怕不怕?” “不怕!”齐刷刷地喊出来。 “那我们杀过去,把南军杀个片甲不留好不好?” “好,杀!”“杀!”“杀!” 震耳的呼喊在峡谷回旋,绵延四方天地。宁飞扬向高空放出信号弹,蓝烟飘起,通知幽州城内镇守的韩远,带领余下士兵杀出幽州与他们会合,指兵横扫那剩余三万南军的营地。 很快原本喧闹的峡谷变得静悄悄的,再无一人,宇豪带领的两万南军全军覆没,一个不留,甚至尸骨都成灰烬,从此长埋峡谷深沟里面。 “走吧。”身后传来沉冷的男声,染青和寒玉均回头去看,原来是肖奈。 “你怎么没有跟去?”寒玉奇怪地问。 肖奈笑得无所谓:“我又不是来打仗的,刚已经帮他们一个大忙了,难道我还得瞻前马后的卖命啊。南军已经兵败如山倒,根本就用不上我了。你们俩在这,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总得留我在身旁保护吧。”视线飘了一眼旁边的染青,这个女人的智谋,他还真不得不佩服。 小小一计,就令南军倾刻间两万人全军覆没,而东云不费一兵一卒。只可惜太过妇人之仁,从她眼里的悲意就看出来了,她可知道,尤其在战场,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寒玉听肖奈说不去打仗,心里自然高兴。虽然他武功不弱,可战场上刀剑无眼,指不准就被人给偷袭了呢。宁可这人杵在眼前,哪怕说些惹她生气的话,也好比心惊胆战的担心他安危来得好。 染青点头道:“嗯,我们已算立了军功,不必太过锋芒毕露,否则会引来将领们的猜忌。”无论在何处,人心都是一样的。若是军功都让他们几个初来乍到的人抢了,势必会引起其他将领的反弹,点到即止反而是最佳。既然投身走进了这个旋窝,每走一步都势必要小心,且不能强敌未退,就引了己方妒忌。 三人回到幽州城,站在城楼上遥看远方那处硝烟弥漫,依旧可听到擂鼓震天,厮杀声穿透而来。此战不用挂心,南军没了宇豪这个主心骨,等同一盘散沙,势必挡不住一鼓作气而去的东军。 不出半日,宁飞扬就带着大军凯旋而归。三万南兵,生擒两万,厮杀一万,东军只损伤了几千兵士。这一战是自从开战以来的第一次大胜,赢得酣畅淋漓,所有将士们脸上都笑开了花,哪怕满脸都是脏污和血迹,也觉慷慨激扬。 实在是东云太需要一场胜仗来给万千百姓一颗定心丸,更要给自己的兵士们鼓舞士气。 将军府内,通宵达旦,并没有歌舞升平,却阵阵哄笑声传来,原来是各将领围坐一起在那笑谈下午大战时的快意。 “将军,你见到没?那宇豪的表情,真是痛快啊!每次出战,宇豪总是一副趾高气扬,眼高于顶的样子,今天这般勃然变色,高喊回头真是让大伙看得大快人心!”苏平边口沫横飞的在比划演说,边端着好大一个碗,猛喝了一口烈酒,受了这么久的窝囊气,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出一口气了。 宁飞扬坐在上首凝目不语,嘴角则带了笑容,心中也觉惬意。 韩远在旁也道:“那宇豪怎么也没想到,他唯一的一次失算,就造成他的大败!今日我们大胜而归,还得归功于易先生。”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坐在最下首沉默的易青。 正文卷 252.俘虏 宁飞扬从座上站起,端了碗走下来,“韩远说的对,若不是易先生的妙计,我们这场胜仗还是未知数。易先生,我敬你!” 染青见被点到名,知道谦让不过,端起桌上的大碗站起来笑道:“将军过谦了,易青只是纸上谈兵,论起调兵遣将还是将军在行,而与敌对阵之时,也是各位将军勇猛,易某只能躲在背后。”这话说得谦卑有礼,不居功自傲,顿时入了所有人的心。 苏平人最直爽,闻言大笑道:“不错,调兵遣将将军最擅长,我们只要能痛快杀敌,打赢这场仗!你们说是不是呢?”众将领都笑了起来,苏平虽刚直无心机,却道出了大家的心思。在他们心中,将军地位是不可动摇的。 再观之宁飞扬,本对易青已经有了欣赏,现在见他谦虚不居功,不由更是信服。上前拿起酒壶,为易青的碗斟满了酒,然后道:“易先生,我们喝一碗。” 苏平顿时来了劲,端了自己的大碗,笑着凑热闹:“来来,大家都喝一碗,庆祝胜利!” 染青低头看了看碗中满满的酒,这可都是白酒啊,一碗下去不得半斤左右,苦笑着道:“将军,易青酒量甚浅,这一大碗酒……”下去的话,恐怕她也倒了。 “诶,易兄弟,男人大丈夫,岂能不会喝酒呢?”苏平人已经到了跟前,手里端的碗甚至比她那碗都还要大,跟他比起来,还真不算多。 宁飞扬以为他又在谦让,于是笑道:“易先生,这碗酒你可一定要喝。” 众目睽睽之下,染青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把碗送到嘴边,刚一口入嘴就火辣呛人,但见那方宁飞扬和其他将领都是一饮而尽,碗已朝天。闭了眼猛灌,一碗下肚,只觉胸腹间一股热烫袭来,嗓子眼有被焚烧的感觉。 几乎就在瞬间,头脑就开始昏涨,眼睛已花了。 不是她不能喝酒,而是受不住他们这般大口灌酒的男人喝法,可要与之打成一片,就必须入境随俗,酒是联络感情的好东西。众人见她喝下一大碗酒面色无恙,苏平和韩远纷纷上前敬酒。 一只手夺过了她手中的酒碗,转头去看,是肖奈。她都忘了寒玉与他还一直陪侍在旁,那方寒玉看她明显不支已经焦急万分。宁飞扬等人见状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本将的错,忽略了肖少侠,今日你以身犯险诱敌深入,令宁某深感佩服。” 肖奈一贯的冷漠以对:“我家公子不胜酒力,后面的酒我来代喝。” 染青感激的投去一瞥,连忙顺泼而下:“将军,我酒力实在不行,这会已经头重脚轻,再喝下去就要醉死了。” 宁飞扬细察他神色,虽然没有面红耳赤,却见他的确脚步虚浮,眼神涣散,不像是装醉。于是点头笑道:“易先生的酒量看来得多练练呢,也好,来,肖少侠,我们来喝。”峡谷之战中,他就对肖奈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注意了,冷静自持临危不惧,有种潜藏的气度。他与易青一武一,这两个人的归顺,可谓东军之福。 这场庆功宴,染青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的,后来连怎么回房都忘记了。第二天醒来时,头疼得要裂开,口干舌燥,这就是宿醉的后遗症啊! 从寒玉口中得知昨晚,其他人酒喝到半夜才休,所有将领都醉倒在地,只剩下宁飞扬与肖奈两人。后来肖奈说,并非他们酒量特别好,而是因为各自有内力,酒下肚后就用内功逼出酒气,哪怕是喝通宵,他们也是不会醉的。 听得染青目瞪口呆,还有这种喝酒法的?这分明就是作弊啊! 午后,有一小将来传将军在书房约见。虽不知是何事,对宁飞扬,她就一直没有过戒心,印象中她这个大哥为人清正,不是心机城府深沉之人,整了仪容立即跟随小将而去。 走进屋内,门从外面被关上,见宁飞扬站在窗前背对她,房中并无他人。他凝立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孤寂,是在难得安静之余,思念远方的亲人吗?心的孩子应该已经出生了吧。轻咳两声,终于拉回了他的思绪转身过来,“易先生来了,坐。” 染青坐下后,想了想道:“将军不必客气,唤我易青即可。” “不知易先生家中如何唤你?” 默了下回道:“因单名一个青字,故而家中唤我阿青。” 宁飞扬走至近处,目光放在她脸上,柔和地说:“那我唤你阿青,你唤我大哥如何?不知为何,虽与你相识不久,却总觉有亲切感。” 染青心漏跳了一拍,看他神色不像是试探,对自己的乔装也深有信心,除去沐泽应该是无人可再认出的。脸上却不动声色道:“易青不敢当。” 宁飞扬见他态度冷淡,也不欲在称呼上多纠结,坐在他旁边的位置肃了神色而道:“阿青,实不相瞒,大哥有一事觉得困扰,所以把你找来商谈。” “哦?是何事?”故意忽略他自称大哥一事。 “昨日我军大胜,尽数歼灭宇豪率领的两万亲兵,剩余三万,也斩杀一万,俘虏两万。我烦忧的是那俘虏的两万南军该如何处置?” 染青一怔,没想他会提出这件事,心念动间去细看他眉眼,见他虽然面带笑意,可眼神中却流露了一股煞气。不由惊叫:“不,大哥,杀不得!” “为何杀不得?”宁飞扬蹙眉而问:“你应该能想到,以我们幽州城的物质和粮饷,根本无法供应那两万降兵。虽然这场战役是胜了,可若处理不好这两万俘虏,我们终将会败,因为光这两万人的粮食就会拖垮我军。” 顿时沉默下来,这的确是个问题。从宁飞扬的分析里,染青听出他其实早有决断,甚至已经下了杀心。她知道他分析的也很有道理,自古行军,最根本的就是粮饷充沛,两万人的确不是小数目,光供应这许多人吃食,对幽州城来说是个极重的负担。 而且还需要分派一定的兵力来看守他们,毕竟人多嘴杂,难免俘虏逆反。 可是就算她历史不熟,也还记得西楚霸王项羽的故事。项羽自出道以来就被论为赫赫有名的大英雄,他是个军事奇才,他率领五万精兵解巨鹿之困,名动天下,却最终因为他坑杀二十万秦兵,而失尽天下民心。 当时项羽的决断也和今天的宁飞扬一样,如若不杀,那么二十万秦兵会拖垮楚军。可敌兵已降,若再坑杀,今后谁还敢投降?之后的每一场战役,无论胜败,地方都会杀到最后一兵一卒,因为前无退路,拼也是死,降也是死。 染青把心中所忧以及其中厉害都讲了出来,宁飞扬听后眉宇深皱,也觉他所言有道理,这也是他迟迟没有下决定的原因。征战天下,最重要的是民心,自古有句话就是这么说的:得民心即得天下。 “那还有什么办法可解此刻的燃眉之急呢?” 染青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心思翻转无数,情知若有考虑不周,就可能造成两种后果:一是两万南兵被杀,生灵涂炭;二是东军被南兵拖垮,甚至可能引起内乱。昨日得见胜利的喜悦,却不知胜利背后需要处理的问题更多。 “我们幽州军粮还剩多少?可有外资送来?” “只剩一月口粮,后备军粮应与援军一起抵达,但这些粮食只供我们三万士兵温饱,总不能自己士兵不吃,给俘虏吃吧。” “大哥你错了,既然他们已经投降,就是我们的士兵。唯有礼贤下士,才能换来真心。依我之见,把现有口粮拿出三分之一,作为俘虏的粮饷,另外再向百姓征收粮草,也不必免费征用,没有钱财可付,就帮百姓耕作,以换取粮食。” 这是目前能够想到的最好办法,既然战争爆发,那就只能号召全民而动。不战期间,兵士们身强体壮,为百姓耕作也不是什么难事。但这只能解一时之困,最主要的还要靠东云援军带过来的粮饷。两国交战,后备一定要充足,要不然就是东军的士兵再勇猛,也打不了胜仗的。 “啪啪啪!”三下掌声从身后传来,染青一惊,自走进书房内,就只看到宁飞扬一人在内,这身后之人是何时进来的?回头去看,却见那方放着一面屏风,而那掌声正是从屏风后传来的,竟不想这书房里还有第三个人! 惊看宁飞扬的表情,见他一派从容,并无惊讶,显然是知道有人在这房中的。 屏风后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精彩精彩,易先生的分析的确很精到,飞扬跟我说时,我还不相信居然会有这么一个人物出现在我东云。” 染青浑身一震,连连后退了两步,用手抵住书桌,才不至于摔倒在地。那声音……那声音是如此熟悉,就算是沉滞心底最深处也无法忘怀。那是……紫狼的声音! 自从进了幽州城后,她一直告诫自己莫思莫念莫想,把所有心神都投注在军事上。可,控制不住,总会在不经意间某个身影就浮现在脑海里。一直以为她已经忘记从前了,有了长安、丽珠娘,还有香儿在身边,过往就可烟消云散。 可如今,光只听到这酷似紫狼的声音,她就腿软的要站不住。 正文卷 253.审度 随着话声而止,屏风后走出一道身影,青衣长衫毫无装饰,脸上覆盖了银色面具。 染青只觉眼睛刺痛,身材体型声音是他,面具背后深邃的眼是他,在经历了那番劫难后,她再不会认不出他。至始至终,他在她心里铭刻至骨。隐在心中最底层对他的担忧,终于是松了下来,随之又想,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此时不该高座殿堂,沉稳调度,或者与南越尘那般挥军而来,御驾亲征吗? 幸亏自己易容带了人皮面具,而在声音形态上也做了很大的改变,否则她这般大惊失色的样子恐怕立时就泄露了秘密。可依然感觉到那道目光直射而来,如芒在刺,似乎他也定了定,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移开了目光。 宁飞扬走过来,笑着解释:“阿青,这位是我军军师银面先生,只因先生好静,不喜人多,故而你来了多日未得见先生。此次先生听闻你那破敌妙计,故让大家安排这次会晤。” 染青知道此刻她应该立即回礼表示,可是几度尝试发音都堵在喉咙口,时隔两年多,竟在初见他时,失声了。唯有垂落目光不去看,强敛心神,希望自己能赶紧恢复过来。 宁飞扬以为她猜出他们有意试探,心存恼意,连忙走前两步道:“阿青莫要误会,并非存有不信你的意思,是先生想听听你对俘虏处置的看法,是否会与我们想到一起。” “将军谬赞了,易某不才,怎敢与军师相提并论,我那些不过都是班门弄斧而已。”终于能发出声音来了,为了掩饰刚才的失态,故意假装恼怒。一而再,再而三的怀疑与试探,心中到底还是不舒服的。若不信她,又何必用她?用人不疑的道理,难道他宁飞扬不懂?而他……也不懂? 宁飞扬见他神态中有了愠色,连称呼也从之前的大哥改为将军了,心知是自己理亏在先,软了态度道歉:“阿青莫生气,实在是行军在外,凡事都得谨慎。” 忽闻耳边传来清冷的声音:“易先生倒也是性情中人,不骄不卑,之前那招引敌入瓮可谓妙,令银某佩服。”一听他说话,染青就觉心跳加速,飞速掠过去一眼,又立即垂了视线道:“易青不敢当。” 刚那飞速的一瞥,可见银面光影而闪,心中不由诧异,他明明也与她一样有特制的人皮面具,又能改变声音,为何还要戴这银色面具呢?也不知其他将领有见过他没有,还是他一直隐藏在这书房内,暗中排兵布阵? 想来倒是她多虑了,也真是鲁班门前弄大斧,幽州城有他在,还怕守不住吗?不过又想,是东云已经到了无可挽回地步,才要他从皇宫悄悄潜伏出来到这幽州城吧。 从见到他出现起,她脑子里就止不住纷乱的胡思乱想,千思万虑都解不开结。甚至在想,是不是要找个机会早早离了这军营,与宁飞扬周旋她是有把握不被发现身份,可若换了个人是他,心里就禁不住的恐慌。 还有那些莫名的潜藏在心底深处的恨意和曾经的绝望,她到底要如何疏散? “阿青,阿青?”宁飞扬的呼唤声终于把她的思绪给拉了回来,抬眼就见面前两人的目光都投注在她身上,连忙摒弃杂念参与眼前的讨论中去。 三人围坐一起,又把刚才的提议拿出来细细研究,如何征用民资,如何分配两万降兵粮草,又再分析了眼前形势,峡谷之战肯定会以最快的速度传到南绍大军里,以南越尘好胜的心性,定然会是快马加鞭极速赶来,到时候那才是一场恶战。 几人研讨一直到晚上,才定下了策略,染青方才走出了书房。 等她走后,两个男人都收了唇边的笑意,宁飞扬转首看向银面先生问:“你怎么看?” “处变不惊,仪容大方,才智也是过人,并没有武功,若能收住其心,必可堪当大任。” “的确,易青并没有武功,在初见的时候我就已经试探过了。跟他一同前来的两个家仆,其中有个叫肖奈的身手不错,且勇猛无敌,敢只率几千人引敌深入,就这幅胆气已经难能可贵,昨夜喝酒时我也有意试之,他气息很轻,应该是个高手。” “易青,肖奈?呵,有趣。不管他们什么身份,你只需留个心就是,但可重用之。以我刚才观察,这易青对东云应无恶意,他之建议也甚是有理。”只是,心里有些存疑,为何第一眼看到这易青时,他会有那么一瞬漏了心率? 回到房间的染青心潮极其澎湃,突然的重逢一点都不在她的心理准备之内。但就在刚才强敛心神与之商谈时,她还是观察到了他与之前有了很大的改变。他的谈吐沉稳,却似乎没了王者的霸气,而隐在面具背后的目光不再如以往灼烈,只透着一股子萧冷。 这一夜,她失眠了,睁眼到天亮。 ※※※ 百里之外,南绍大军驻扎之地,一顶金色帐篷特别耀眼,尤其是那帐篷旁插着的旗帜,锦旗上面写着一个“南”字。 南,乃南绍,也是南绍皇族的象征,代表着无上的荣耀与尊贵。 此时皇账里,聚集了众多大小将军,纷纷都在议论着远在百里之外的那场峡谷之战。自从他们南绍举兵征讨,可以说是所向披靡,锐不可当,西凉国也不过用了两月时间,就彻底归为南绍的疆土。 原本攻打强国东云还有些畏惧,毕竟历朝以来,东云国一直是以最强者的姿态横跨于天下,有着赫赫威名。可他们南绍国有大王的御驾亲征,皇威在,军心稳,大王只不过使了一招反间计,就令东云无暇兼顾内乱与外袭,节节败退。 而那反间计,更是当初大王还是太子之时出使东云暗布下的棋子,不想这棋埋藏了两年之久,终于到了利用的时候。从东云朝堂到后宫,里应外合,差点就把东云政权给颠覆。即便后来被东云皇帝强力镇压,他们的朝政也是大乱。大王乘此机会,一举攻破边境城池,占得先机。 现如今东军死守幽州城,想要守住东云的最后一道关口。大王派沉稳谨慎的宇豪率领五万精兵做先遣部队,抵达幽州城外,只围困,不强攻。却没想,不过几日就闻宇豪大败,甚至全军覆没。 众人不解,幽州城内明明只有三万东军,宇豪带去了五万精兵,就算是强攻,这也是一场悬殊分明的对决,怎么可能他们南军会败?而且还是一败涂地? 位于上首桌案后,南越尘凝目肃色,一直默然不语听着底下议论声,没人发觉他眼中的情绪越来越阴鹜。直到一声冷哼而出,众人才惊起住口,纷纷敬畏地站直注视着他。 等帐中再无人议论时,南越尘沉声问:“幽州何人驻守?” 沈墨上前回话:“是宁飞扬。” “哦?有派探子去深入查探过吗,究竟宇豪是怎么败的?” “属下刚得到消息,据闻是宁飞扬派出几千骑兵引得宇豪率领两万兵士去追,从而中计进了峡谷之内,被火烧致死。而剩余三万兵士因为无帅而领,如一盘散沙,半日就被东军给绞杀万人,俘虏两万人。” 战报很详细,虽不能具体到细节,却也道出了大概情形。 南越尘深思片刻,不由疑道:“那宁飞扬按理不是会出这种险招之人。”他与宁飞扬有交手过,从对方行军过程中可看出,他为人很保守,但求一个“稳”字,没有必胜把握,断然不敢冒险。这次峡谷之战,只要宇豪不中计追出去,反而纠集兵力去攻打幽州城的话,相信那座城就是空城了,可不费吹灰之力攻破。 所以这招诱敌之计用的非常之险,赌的就是幽州得失。 见众人都不再言语,南越尘眉眼上挑,黑眸深幽,低沉淡冷地问:“谁来告诉孤,为何宇豪会输得这么彻底?” 众将面面相觑,摸不准大王的心思。等了一会儿,实在经受不住,才有一人走出列道:“是因为宇豪中了东云狗贼的奸计,被引到了大峡谷里,导致带出来的两万军士全军覆没。” 话声刚落就听大王一声沉哼,吓得底下人等都起了冷汗。他们大王平日里话不多,但是却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息。“这些孤都已经了解的一清二楚,还需要你再来重复?孤要知道,究竟是谁想出那个计谋把宇豪引进峡谷的?”冷冷的声音,穿透了每个人的耳膜,犹如敲在心头的锥子一样。 沈墨迟疑了下禀报:“回大王,有探子回报,数日前东云军中有个神秘人物毛遂自荐去投奔,会否是此人为宁飞扬出谋划策定计?” “哦?神秘人?”南越尘眸中浮现兴趣,沉声吩咐:“传令下去,三军戒备,即刻出发,孤要在最短时间内抵达幽州城外。另派探子弄清楚这神秘人的身份。” “是!” 战场上,若识敌不清,探敌不明,怎么输的都不知道,还如何能打接下去的战?只知惊讶慨叹,议论纷纷,却不知究其内里,真是一帮愚蠢之人。 南越尘心中闪现怒意,却没摆在脸上。行军之时,就算再愚蠢的将领,也都有其利用的价值。一国强盛,不只靠英明的君主,君无良将伴,那也是无将之君。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南越尘深懂其中奥妙。 正文卷 254.心沉 等将领们一一退下后,南越尘才露了满脸怒容。 此乃他出征以来,首次吃到败仗,不是他不能接受失败,而是那宇豪实在是太过愚蠢。皇命早就下达,要他死守幽州城外等待大军,可他却擅自做主丧失五万兵马,那五万先锋部队可都是他南绍的精兵,真是可恨! 沈墨一直留在帐中,见大王怒色也不惧,只沉默不语。 很快南越尘就收敛了情绪,沉声而问:“你如何看?以宁飞扬的智慧,能想到那招引敌入瓮之计?”沈墨只略一迟疑就道:“属下不敢肯定,但那峡谷之战确有蹊跷。以宇豪谨慎个性,按理不会如此鲁莽才是,怎么会中了这种显而易见的计谋?” “越简单,越不可能,才越会发生。那个定计的人也深懂心术,定然是以什么人或物诱惑宇豪上当,最大的可能他以为那宁飞扬想逃,而孤之前又下过死令,要活捉宁飞扬,宇豪怕人逃脱了,才追踪而去,于是中了这极其简单的诱敌之计。” 沈墨心中惊叹,大王人在百里之外,却能把那峡谷之战的始末分析的犹如亲见,当真是谋在心,智在千里啊。 那方南越尘展开了军事地图,在细细查看,良久才问:“你觉得这个背后之人会是谁?” 沈墨眸光一闪,“会不会是……他?” 南岳尘笑了起来,眼睛闪亮,“他终于忍不住出山了吗?孤很期待与他一战呢,普天之下,能与孤一较高下者,唯有他一人。这也是孤先打东云,后攻北定的原因,曾经孤输过他,那么就在战场上决战天下吧。” 素闻秦天策这两年来沉寂宫内,不问政事,缘由不用猜也知是为了她。当年北邙山上的情景,到此时都还铭刻于心。他唯一输秦天策的就是她的心,既然再无可能在这上面扳回一局,就唯有以天下之争定胜负了。 战争的平顺,让他失了耐心,终于出现一个强劲对手,他骨子里的血液开始沸腾复活。 南绍大军行军五日后,又收到加急快报。密信中详述了那去幽州城毛遂自荐神秘人的身份名字,还俯了一张画像。就是画工粗糙,只看出大概轮廓,以及描绘那人身材体形,以这些症状来看,似乎并非是秦天策。 “易青?他究竟是谁?”密信中也证实了这次宇豪战败正是他出谋划策的。 沈墨也皱眉深思:“此人行迹古怪神秘,只知是一主二仆进了将军府。” 南越尘邪魅而笑,事情越来越有趣了,东云除去宁飞扬和凌墨,居然还藏了这枚暗棋。本来就期待与秦天策一战,现在又突然冒出这个易青,时局走向变得不再无聊了。 “大王,还有一事不得不报。那东云的援军也在往幽州城赶,领军之人是韩萧,若他们先行一步抵达幽州,恐怕对我军不利。” 南越尘的唇角多了一分嗜血的邪气,他轻声道:“孤自有定计。” 眯眼看向窗外,露出孤傲的笑容。秦天策,你来了吗?这天下,孤势必要夺下! ※※※ 幽州,将军府。 “什么?南绍大军快到了?主帅是谁?是南绍国君吗?”宁飞扬揪住来报的士兵急问,见他点头,脸色顿时沉肃下来,而旁边的众位将军也无不色变。 几月对战下来,全军上下对南越尘的威名都有了惧意。那人的谋略不得不让人忌惮,一面率领铁骑踏向各国,一面又可牢控朝政格局,两不相误。若真是南越尘率领南军先抵达幽州城,恐怕这一战会是场最艰难的战役。 而且,南军中还有沈墨,他或许谋略比不过南越尘,却勇猛无敌,锐不可挡,几乎无人能够胜过他。南军中有他们两个人在,可谓所向披靡。 宁飞扬的心头极其沉重,其他将领也均沉默,气氛一时变得非常凝重。 将士行列里,染青也在列,她一直默默观察着,只不过一个报讯居然就让大家失了士气,可见南越尘的威名真是深入人心,无形中就造成了威慑之势。人没到,已经影响了每一个人的心态,这委实不妙。 沉吟了下,她走到中央,压低嗓音道:“将军,不是探子来报我们援军还有两日必能抵达了吗?不管南绍谁带兵最少还需五日,只要我们援军先到就占得先机。”战场上,未打先衰士气,战争就已经输了一半。 宁飞扬一听,整理心神道:“不错,无需气馁,既然我们三万大军可赢他南军五万,就算南军来三十万,我军何惧?” 易青的话虽然没点透,但是他却明白了意思,行军打仗关键时刻,士气最重要。仗还没打,恐惧心先起,一切输赢并未定。而且就算是必输之战,也定要与幽州城共存亡。 从议事厅出来,染青走进院子,就见肖奈与寒玉在那比划切磋武功,两人看起来是闲的发慌了。寒玉武功虽不高,但肖奈也没真心要赢,就随意拆招。 染青靠在廊柱上看着,没有打扰他们。先前因为肖奈在峡谷一战中有功,宁飞扬曾向她提出过要提拔肖奈做前锋将,但他拒绝了。时候,他说自己跟随而来的目的,不是什么建功立业,而是保护她们两个女人,所以对功名利禄就不感兴趣。 他这个答案,染青并不意外,他本身性情古怪,能得他如此庇护,实乃托寒玉之福。 那方的两人一招一式的比划,看着有些像在舞剑,若是有琴音的话,会是一副美丽的图画。思绪渐渐飘向远方,似曾有过这么个画面:那年,她在月下亭中弹琴,南越尘在亭外酣畅舞剑,如果没有那些心机和筹谋,那次的琴剑合一可算天下无双。 时间隔得久了,记忆有些模糊。本以为这一断是个插曲,早已淡忘,却没想忽然就从心底浮现出来,是因为故人遥遥而来吗?南越尘,当初的南绍太子,现在的南绍大王,我宁染青所有的劫难都是因你而起,不知你是否还记得那玉凰琴,是否还记得凤凰与飞? “公子,公子?” 思绪被寒玉的声音给拉回,发现两人已经停了下来。她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们进屋说话。 “南越尘来了。”她说这话时目光是看向肖奈的,只见他愣了一下后,坦然迎上她的视线,笑道:“看着我做什么,他来就来好了,我早说过南绍与我无关。”忠君爱国对他来说是无稽之谈,他本是故而,祖籍在哪无从得知,所以要忠什么君爱哪个国呢? 染青却是垂下视线轻叹:“可是,沈墨也来了。”预料中肖奈的脸色变了,他对谁都可能无情,却唯独对曾经影门的首领沈墨,一直耿耿于怀,不曾忘记。当初若不是沈墨有意放他一马,那么他如今也不会站在这里,早已魂飞天涯。 “奈,你没事吧。”寒玉担心地拉了拉肖奈的衣袖。 他扭头看她,苦笑着安慰:“我没事。”话虽这么说,可他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没事人,沈墨的名字一讲出来,他就像没了魂一样,若沈墨真的出现,他又会怎样?看他眉峰紧锁,染青也不催他,知道他心里需要决断。 良久,才听肖奈沉声道:“好吧,我承认这世间谁的帐我都可以不买,但是头若来了,很抱歉,我不能再出面了。” 染青凝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这在情理之中。肖奈就算再无情也曾经是沈墨的手下,一路过来必然有许多深刻难忘的往事,他们之间名是上下级,实则却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情。若他连对沈墨都不顾情意,反倒会令她觉得此人太过薄情寡义。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置身事外。”本就没想把他与寒玉牵扯进战局内,此次来找他们谈话的目的其实就是想让其撇清关系,不再参与进来。 对沈墨,她的心情也很复杂,造成今日之果,都是沈墨这个因。没有他从宫内把她劫持,哪里会发生这许多事,直到她改名换姓成为现在的易青。可能只需五日,就将遇到两位故人,心情很是复杂。 从她决定走出来时,就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可是在一个个遇见时,难免压抑不住心底潜伏着的情潮。尤其是……遇见他!自上次在书房密谈后,就再没有见过那所谓的银面先生。可是他真真实实的就在这里,与她呼吸着同一片天空,每每想到这些,就觉心口窒息的痛。 这件事她连寒玉都没有告诉,既然他隐藏行迹扮成银面先生,必然有他的道理。反倒是因为知道他在这幽州城,心里安定了不少,只要有他在,东云就不会输。 残阳似血而落,迎来清晨朝阳,两个日夜过去,众人等待已久的援军却没有到幽州,宁飞扬的眉头再也舒展不开,他再次走进书房。 银面先生问:“有派人去查探为何皇城的援军没准时抵达吗?按理我在这,阿瑞定然会立刻派兵前来,韩萧又是督军,不可能会迟到。” “探子派出去好几批,至今都没有回来,肯定是路上出事了。” 正文卷 255.首战对垒 银面先生手轻敲着桌面,细细冥思,然后问:“底下将领们如何看这事?都是什么反应?” “军心有些不稳,议论纷纷,对那南越尘本就有了恐惧之心,现在援军又不到,对我军实在是不利哪。”宁飞扬很是忧心,再有三日南绍大军就要到了,东云援军迟迟不见,军心越来越难安抚。 银面先生又问:“那易青什么反应?” “他听到后一直深皱着眉头,并未发言。” 银面先生踱步走到窗边,道出了一个事实:“有奸细!”宁飞扬大惊:“奸细?在我们部将里面吗?啊,难道你怀疑是那易青?” 却见那方深色背影摇头道:“不是他,内奸另有其人。” 听他此言,宁飞扬松了一口气,他心理上对易青已经信了十分,实在不想他还真就是敌国派来的奸细。但心中却觉疑虑:“易青可以说是部将中最神秘的,为何你说不是他呢?”其余部将都是追随他多年之人,曾经出生入死征战沙场,若说其中有人是奸细,他还真是不敢相信。 “如你所说,易青是所有人中最神秘,来幽州也是最晚的,以他之智慧可能会在此时做出泄密行为吗?岂不是让所有矛头都指向他?恐怕这也正是奸细所想达到的效果,因为对易青有了忌惮,想通过此反间计而除去他。南越尘人在百里之外,却把心思已经动到我军内部来了,真是深谋远虑呢。” 轻描淡写的分析,却把整个道理都疏通了出来,表面看来易青最像内奸,但其实他却是最不可能的人,没有人会傻的在刚立功后就暴露自己行踪的。但不是易青,又会是谁呢?韩远?苏平? “那现在这局面该如何应对?南军定是派兵阻挡了我们援军,估计也是采取拖延战术,为的就是要让南绍大军先到幽州城外,届时援军再到,也无法入城了,他们就占得地势之便。”这一分析,宁飞扬顿觉形势极其严峻了,难道幽州城要成为一座死城? 银面先生也不作答,只笑着说:“先问问易青,看他有何解决之法。” 染青被请进书房时,一眼就见端坐在桌案后的人,银色的面具熠熠生辉,只眸光转过就立即垂了视线,不再去看,胸腔内的心跳却忍不住在加速,几乎都可以听到跳动声。 虽然半垂着眼,却仍可感觉到那道目光射向了自己,明知道他认不出她来,却还是心底发虚,甚至腿脚都酸软。之前再多的心理建设,到了他面前时都是白费,面对他,她没有办法可当作无视,更无法不去关注。 就是在这种心情恍惚下,勉强听进了宁飞扬提出的问题,先是怔了一怔,后就知道该是他们又想考她了。目光定在某处,淡沉而言:“我军援军未到,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南军洞察了我军的信息,知道援军在今日能抵达,路上定是派兵去干扰了。不一定是硬攻,却一定起到了拖延的目的,而南军的目的是要赶在我军到来之前先抵达幽州。” 宁飞扬眼中闪过赞赏,又问:“那若是南军先到,又会是什么局面?” “幽州城易守难攻,南军派兵拖延我们援军,是为了不想造成两军对峙的局面,他要打破这种僵局。但是我却觉得其实援军未到,并不是一个坏事。” “哦?为何不是坏事?”银面先生也来了兴趣,忍不住提问。 一听这声音,心中微颤,匆匆一瞥后立即转开,定在宁飞扬脸上说:“因为我方援军若是到来,没有十万也有五万吧,现在这幽州城除了原有的三万大军,又俘虏了两万南军,也就是有五万人在这里了,再来那十万军队,你们觉得这幽州还塞得下?” 两人均都一愣,这个问题他们倒的确没有想到。只盼着那援军快快来到,却没想这到了之后会产生什么问题。染青也不要他们回答,继续分析:“而现在援军若是迟来,那就只能驻扎在城外,南军也在城外,唯有这样才是真正对峙局面。南军就算想一举攻破我幽州城,也得考虑守在一旁的东军。” 的确,若东军就驻守在旁,南军定然不敢把全部兵力都投放在攻城上,这样援军就起到了牵制的作用。 “我们的问题是如何能在这个时间差内,拖住南军!在我们等待外援的时候,若南绍大军兵临城下强攻,恐怕咱们这座城不出两日,就会被夷为平地。”实力悬殊实在太大,三万对三十万,如何能挡?就算南越尘是号称三十万,那起码也是十五万以上兵马,依旧是不可能扭转之局势。 南绍派去拖延东云援军的兵力不会太多,只起到干扰作用,必然不能延缓太长时间。据估计最多两日,而南越尘要的就是这两日的时间,他要一举拿下幽州。 一来一往,其实东云援军比原时间晚了五天,本来可以比南绍大军早到三日,现在却变成了晚到两日。这一晚到,可能就是幽州生灵涂炭,也可能是东云灭亡之先兆。 染青知道,她能想到的,南越尘必然比她要先想到,虽然他未必怕与东云大军正面对上,但有一条捷径可走,谁又想绕远路呢?兵贵神速,只要两天内攻下幽州,就算东云援军到来,也只会看到一片残土,再无回天之力。东云必经关口打开,南军的铁蹄则挥军往东,直取京都柔城。这样的局面,对东云来说,弊多过于利。 两天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却有可能改变整个战局。不得不说,南越尘的确是才智谋略天下无双,仅仅出了一招,就让所有人都陷入了困局。 援军被堵截,这个消息犹如一记重锤,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东军上下暗骂南军卑鄙,却又无可奈何,纷纷心情沉重。可局势不会因为沉重而转向哪一面,一方确切来报南军不出三天抵达,一方却报我方援军滞留在平冲山,最快也需五天。 幽州城所有军民与百姓都陷入了一种无望的等待,每个人的心头犹如压了一座山一样。 世事就是如此,无法阻止时间的流逝,无法阻止既定的局面。 三天后,南绍大军如期而至。 几位将领站在城楼上远眺,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没有边际,南军来的没有十五万也有十万以上,而那面皇旗正迎风飘扬,宣告着南绍皇威。 这一次,南越尘是真的来了。 只休整半日,大军就压到城楼之下,十五万兵士把幽州城团团围住,帅旗移动,号角长吹,汹涌的兵潮从中裂开一处通道,众将簇拥着主帅出现。 染青骤然眯起凤眼,看对面那黑色盔甲骑于战马之上的南军将领,隔得有些远,看不清头盔下的面容。但是看那气势,似乎不是南越尘,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因为若那人是南越尘,断然不会如此低调,而一个国家的皇者,也不会如此草率就出来。 再仔细看,发现身形有些熟悉,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极力远眺,想要看得再清楚些,可是等看清了后,心中却在下沉。 沈墨。 武功盖世,天下几乎无人能敌的沈墨,他是要来打这首战吗?真没想到南军第一次宣战就是派他出列,而己方又有谁能与他一战?宁飞扬吗?不说他受伤未痊愈,就是无伤也难是他对手!而武功高强的韩萧与凌墨又不在此,谁人能敌沈墨? 且看那方黑色盔甲身影,骑在高头大马上,因为隔得远,看不清脸面,却觉有种沉凝和肃穆气息。有一种人,只要站出来,就立现萧杀之气。这或许不是与身俱来,而是长期以往凝练而来。 沈墨,就是这种人。 古时两军交战,先是双方主帅对阵,等杀出胜负,才是全军厮杀。若是赢,则士气大增,鼓舞三军。这或许不是决胜的关键,却是划开战争的序幕。 沈墨已经出列,东云若闭门不出,失的不止是军心,还有信心。宁飞扬挥起长剑,出门应战,他乃己方主帅,不可能不战而退。 染青却甚是忧虑,这一场单凭武功而论,宁飞扬必败。 只顷刻间,底下两方主帅已经交战在一起,东军的盔甲一律都是银色,南军的则是黑色。一银一黑战在一起,无论是城楼之上,还是城墙下,都看得分明。几十招一过,就是染青不懂武功,也看出了宁飞扬明显处于劣势。险象环生,好几次都差一点被沈墨长剑刺中,挡得甚是费力。 “他要输。”肖奈在身后轻声道,他没有站在前列,隐藏在了众士兵中。染青本让他不要来,可他却执意过来。她知道,肖奈其实想看一看昔日的头领。他说得没错,宁飞扬要输。 只见沈墨避开宁飞扬横面而来一剑,身体侧斜着穿刺向这边,另一掌也随之而来,宁飞扬躲闪不及,不仅肩膀中剑,更被沈墨在胸口拍了一掌,立即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倒下马来。 “将军!”“将军!”……所有东军将士纷纷惊叫起来。 正文卷 256.平局 沈墨没再进,他只凝目看了眼躺倒在地受伤的宁飞扬,就扬高手中长剑至头顶。 身后不知是谁喊了句:“元帅赢!南绍无敌!”立即所有将士都齐声呼吼:“元帅赢,南绍无敌!”来犯的南军不知有多少,绵延几里的几万人甚至十几万人一同呼喊,声势震彻山谷城楼,也沉入东军兵士们心中,开始觉得胆寒。 韩远扶着宁飞扬退回阵营后,眼见情势对我军大大不利,咬了咬牙,拿起自己的银枪怒吼:“我上!”说完就想跨马再去迎战沈墨。宁飞扬一把拉住他,虚弱地说:“别去,你不是他对手!”连他都抵挡不住,韩远再上只会再输一局。 苏平在旁也摩拳擦掌地说:“要不然我上,虽然武功比不过那南贼,可若让他这般毁我军心,以后的仗要如何打?咱输人不能输阵啊。” 宁飞扬默然,他们此举何意他也明白,可若是去硬拼,恐怕只会惨遭沈墨毒手。以他的武功或许能保住性命,可无论是韩远还是苏平上的话只会是送命而已。就在愣神一霎那,苏平已经冲动的跨上了马,手握长枪要冲上前,宁飞扬急得扬声而唤:“苏平,不可!”可话出后就是胸口一痛,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腿脚再也无力直往地面软倒下去,新伤加旧伤同时侵袭,再是撑不住。 幸好韩远眼明手快,扶住了他倒下的身体。 站在城楼上的染青忍不住惊呼出声,脚也往前跨了一步,因为所有人都把注意力凝在战场上,没人听到她压在嗓子里的呼唤是什么。肖奈拉住她向外倾的身体,才险险地稳住,没有栽下城楼。 别人没听清楚,在她身旁的肖奈却听得一清二楚,她喊:大哥! 情到关键时刻,人就会有一种本能,刚才唤的这声大哥,是真心实意的。而城楼下的困局,此时哪怕她再足智多谋,也一时无策去应对沈墨的绝世武功。她知道,南越尘派沈墨首战,就是要起威慑作用,先让沈墨的武功震慑三军,无论是对敌还是对己,都是从心理上战胜对方。 此招攻其心,南越尘使得可谓妙极。 可惜东军这般除去宁飞扬的武功可与沈墨稍稍抵挡外,再无人可出战。就算是武功高强的肖奈,哪怕他敢应战,也定赢不了对方,若是凌墨在,而且还要是未受伤的凌墨,或许能与之抗衡。 还有谁可应战?这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忽然染青脑中闪过一道光,除非……他能出来。 念头刚起,就见眼前青影闪过,一条人影从城楼上像箭一般往下射去,只看得到青衣翻飞,再定睛看时,青色身影已经站在了宁飞扬身前。 染青几乎可以想象得出宁飞扬此刻讶异的神情,因为她若不易容,恐怕也忍不住要惊讶万分,刚想到他就出现了。的确,东云再无人可应战,除去他,只要他能出手,沈墨不会再成为敌军不可攀登的山峰。 肖奈在耳边问:“那是谁?”他在军营多日,从未见过此人,只消看那飞射而下的轻功,就看出此人武艺不凡。染青摇摇头,不说话,去不知自己此时也是屏息凝看场上局面。 他的突然出现,或许很多人都存疑,却唯独宁飞扬犹如吃了定心丸一样。 沈墨在对面高声喝问:“来人是谁?报上名来!”冷冽的目光紧盯住突然出现的青衣人,他脸上带着一副银色面具,无法分辨此人身份,可他一出现,整个气场就改变了,从气息来辨别也知此人武功不弱。想不到东军里还藏了这么一号人物,难道他就是易青? 银面下的唇角微微向上弯起,立显孤傲气势。宁飞扬用手抵住伤口,由韩远扶着走到银面先生身旁,朗声道:“他乃我东云银面将军,阁下可与我将再论高下。”身后各将领都面露疑惑,银面将军?他们怎么从不曾见过。 沈墨听宁飞扬扬言发出挑战,本身也有意试探此银面人的身手,双腿一夹马腹就迎了上去。这方青衣银面将军也不要坐骑,只是抽出长剑与之对战起来。一个在马上,一个在马下,本是沈墨占优势的局面,可是却似乎被这银面将军的剑势给包围了起来,优势反变成劣势。 因为银面将军可从底下攻他下盘,而他却只能攻其上半身,沈墨只一沉吟就从马上飞下来,与他在平地公平决斗。高手过招,往往电光火石间,就已经不下三十招了,两人居然战到百招之后,依然没有胜负。 心中暗暗惊奇,这世间居然还有人武功能与他不相伯仲。而且过了这许多招下来,对方的功力他到现在都没有探到底,似乎无穷无尽,源源不断。越比下去越心惊,沈墨自成年以来,几乎从未这样棋逢敌手过。普天之下,可以与他武功不相伯仲的应该不会超过三个人,而且这个人的剑法精妙,根本看不出是何种路数。 敛尽了内息,知道是遇到了高手,心中不免有股兴奋,自从投身于南越尘麾下,每日军务缠身,根本遇不到什么强硬的敌手。一路斩将立功,他已经到了麻木的状态,一般普通将领又如何是他对手。 今日好不容易棋逢敌手,勾起了他骨子里的那股血性的杀气。 手中的剑挥得更快,而银面将军的剑却也似影子一样,他快他也快,他慢他也慢,始终与他不相上下。忽然眼前一个剑花被刺出,沈墨眼睛被剑光闪了一下,不过是愣神的瞬间,可能只有一秒钟,等他晃过眼来,就见对方手掌已经拍到他胸口,挡无可挡,退无可退! “砰”的一声,胸口剧痛,在那可能一秒的时间里,沈墨知道自己肯定要被击中,而手中的剑也在瞬间刺了出去,指向那银面具,他要看看这个人究竟是谁。 沈墨是拼着受一掌的危险,也想看看此人的真面目。因为过招之间觉得似曾相似,他似乎与这个人动过手。哪怕银面将军的招式再奇异,可是武学在于本,招式乃形可千变万化,本却只有一种。 银面将军见剑锋已经指到脸前,眼中闪过异色,知道对方心思,疾步向后掠去。可是终还是慢了一步,沈墨的剑尖划过了他面具的下半部分,因为加注了剑气,脸上微微刺痛,若不是闪得快,恐怕不止是面具被划断,而是脸上也要被划破。 宁飞扬惊呼:“小心!”声音里惊恐万分,更有着担忧。 沈墨用剑尖撑住地面,抬眼去看那银面将军,眼中闪过失望,虽然那一剑划下了他半边面具,却只到鼻子下方,大半的面容仍然隐藏在面具后。也就是说自己刚才拼着受一掌换来的那一剑,对这个人根本就无所伤。而他却是胸腔钻心剧痛,喉咙一痒,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这一场,他输了! 城楼上,肖奈面色变了又变,手握紧了拳头,才忍住没有呼唤出“头”这个字。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头受伤,竟然还是被别人打败的。目光再次凝在那个青衣飘扬的银面将军身上,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染青:“他究竟是谁?武功竟然如此厉害。” 染青默然无声,心中却在澎湃。他终于忍不住出手了,沉寂了这么久,隐身在背后,到了这一天,他还是为了家国为了军士们站了出来。朗朗乾坤之下,唯有他往那一站,才显君临天下之气概,他天生就是这个天下的王者。 宁飞扬大大松了口气,刚才那危境,吓得他心都要跳出来了。 胜负已出,东军与南军各胜一局。 南军后方有人走到沈墨身旁耳语,沈墨神色都未变,只沉目再看了一眼这方带着半边银面具的男人,随后举旗扬声道:“退兵十里,明日再战!”整齐的列队,中间让开了一条路,元帅和将领先行,其他兵士随后,有条不紊的慢慢撤军。 东军这方纷纷无声看着这退守的阵形,心中都很沉重。只这架势就不得不承认,南绍已经成为了军事强国。有懂治国懂军事懂谋略的君王,坐镇营中;有武功绝世的沈墨做先锋元帅;有严整有纪的军队作辅;更有强大的经济做后盾,这样的南绍,现在还有谁敢小瞧? 难怪西凉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被灭,这不是运气,这是实力。 染青眯着眼,看着远去的南军,心中非常忧虑。 今日这一仗,虽然胜负各半,可是宁飞扬身受重伤,而南越尘还没有出现,他才是南军真正的核心骨。除非…… 南军尽数退去后,东军将领也往城门这边而来。染青的视线忍不住落在那人身上,只有半张银色面具,再遮不住他全部的脸,而唯一露出来的下半脸,别人或许看不出,她却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不是紫狼的那张脸,而是他的。 仿佛有感应一般,银面先生也正好抬头看向城楼。 隔着城门前荒芜的空地,一个上瞧,一个下望,视线在半空中相遇,交击出火花。 正文卷 257.换帅 染青想要转开目光,却像是陷进了那无尽苍茫里,越陷越深,心在狂跳,每一下都听得那么清楚。腿脚忽然瘫软下来,踉跄之下差点跌倒在地,肖奈上前扶了一把问:“怎么了?”她说不出话,只觉手脚失了力气,身子更象被抽干了血似的,眼前一阵模糊,身躯微晃,暗暗扶着肖奈的手,才摇摇欲坠地站稳。 再去凝目看时,底下那人的目光已经移开,很快楼下就不见了身影,他们走进了城门内。心中彷徨不安,刚才她片刻的失态会不会落入他的眼中,他会不会起疑? 再没心力坚持下去,轻声与肖奈说:“我们回去。” 回了将军府,染青把寒玉也叫上一起坐下,手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想要拿桌上的茶杯喝茶,却因为手颤而倾倒。与第一次在书房里见到他时的心慌一样,而这次尤为过,他的眼神太过灼人,心虚、害怕、彷徨皆有。 寒玉担忧地问:“公子,你怎么了?” 染青知道自己失态了,强敛心神,稳住手喝下那杯冷茶后,感觉心口注入一丝冷意,却也让激动的心神安定了下来,随后才道:“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们,他来了,刚才那出战的银面将军就是他。” “什么银面将军?”寒玉刚才没去城楼,故而不知银面将军一事,而肖奈却是神色变了几变,眼中闪过惊讶与了悟,难怪头不是他的对手,居然是他! 寒玉听肖奈解释刚才情形后,眼睛瞪大,满脸不敢相信:“公子,你是说那……银面将军是主上?”染青沉重地点点头,这件事她放在心里好几天没说出来,一直还存了个念想,人有相似,声有相若,或许银面人不是他呢。 可是今日他的面具被沈墨斩去一小半,只那鼻与嘴的轮廓,加上那面具后沉敛的目光,就知道自己再不能自欺欺人。那是她曾经日思夜想,爱了又恨了的人啊,他的样子和神态早刻进了心底,就算不想记起,也无法磨灭。 就在刚才,不过是凝目而望,她就差点魂飞魄散。苦涩的笑浮上嘴角,心底深深的颤动。 淡淡的笑,在寒玉看来觉得似笑过了千山万水,笑过了百转千回,却带着淡淡的倦和浅浅的哀。她能理解为何姐姐会如此的惊慌失态,甚至浑身颤抖。拉过桌上的手,从她的眼里,看到令人心酸的悲漠。 肖奈忽然问:“你见过他几次了?” 染青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肖奈耐着性子再问了一遍:“你刚才所言,应该不是第一次见那银面人,在这之前你见过他几次?” “两次,这是第三次。” 肖奈皱了皱眉道:“明日你不要再去城楼了,议事厅最好也别去。” “咦?”寒玉不解地问:“这是为何?” “易容再精妙,也终究是假的。而且人可以伪装相貌、声音,却无法伪装形态以及各种习惯,尤其他还是个深谙其中的精明绝顶的人,若非他没把心思多放你身上,恐怕是早就被他察觉出来了,甚或现在他对你已经存疑,只是还没想到那一层上去,毕竟你脸上这张面具,连我都不得不惊叹其精致程度。这事你该早跟我商量的。” 听肖奈这一说,染青顿觉后怕,他说的极有道理。要认出一个人最根本的就是从形态与习惯,幸亏她两次去书房,因心中惊惧,言语不多,否则可能真要露了马脚。但这并不排除他可能开始怀疑了,刚才他投上来注目的那一眼,比任何时候更让人觉得慑然。 但此时就算她想避开,也由不得她。门外有传令小兵过来敲门,说将军要见易先生。形势由不得人,她必须要过去,毕竟此时她已算是军中的参谋小将。 抵达宁飞扬的卧房门口时,看到里面人声鼎沸,一干将领把门里给围了个水泄不通,原来是军医在里面为其疗伤。沈墨那一剑,虽没刺中要害,却也因剑气震伤了宁飞扬的内腑,并且他还受了一掌,若不是回护及时,极有可能会被沈墨那章震得五脏俱毁。 进到里面,可见军医扶着宁飞扬坐靠在床上,他的上半身赤膊,肩膀处的伤口已经用纱布包扎好。只消一眼,染青就觉心头酸涩,宁飞扬赤裸着的上身处处可见疤痕,有新伤,也有旧疤。每一个伤痕都是他曾经奋勇抗敌,拼搏沙场的证据。胸口那里有一个痕迹还很鲜明的伤疤,想必就是前次受伤留下的。那伤疤所在的地方,足以表明当时是有多危险,他几乎丢了性命。 他本是儒之人,身为宰相之子,完全可以在朝廷谋个一官半职,安享荣华。家中更有妻儿在等着他,与他享天伦之乐。可是他却选择了投身于战场,用血肉之躯和每一次的拼命守护国家,成为东云的镇国将军。 世人看到他的荣耀,却不知这荣耀背后是用多大的代价换来的。 一股热血冲进脑海,宁飞扬是整个东云的骄傲! 难怪就算他打了败仗,那人也还是重用他,而底下那许多大小将领都对他忠心耿耿,这其中是用血汗换来的。就连现在,伤成这样,他依旧坚持着要安抚将士们,视线直直去看站在一旁的银面先生。从他眼中得到首肯后,清了清嗓子道:“本将军身负重伤,明日一战恐怕无法带你们再抗敌……” 话没说完就被急性子的苏平给打断:“将军莫胡说,你是我们的元帅,也是我们东军的支柱,没有你,我们如何能够抗敌?” 宁飞扬微微抬高了声音道:“苏平,不要打断我,听我说完。今日那南军攻我幽州城,实是想探路威慑我军,明日会是真正的大战。本将军把元帅一职交给银面将军,从现在起他是元帅,你们都要听令于他。” 韩远几人面面相觑,互相对看,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惊疑与不知所措。一时全都静默,整个屋内没有人说话,几乎连一根针掉落都能听见,陷入了难堪的沉默中。 宁飞扬见状心中焦急,如今军中有奸细,而他也不能贸然就公开阿离的身份,这些将领都是死忠之士,要如何消除他们的疑虑,顺利让阿离担当元帅一职呢?忍不住把目光再掉往那方,这样的局面在意料中,却让人无奈。 银面背后的深眸中有凌光闪过,他漫步走到众人跟前,沉冷的声音响起,在场之人都心中一颤。“宁将军已身负重伤,明日一战是关键,你们若还犹豫不决不愿听令于我,试问还有谁能站出来与敌对阵?”无形中的霸气彰显,王者之气临盖于每个人心头。 有一种人,只需一挥手一投足间,就有一种令人折服的气概出来。秦天策,身为一个皇者,深懂如何能以势压人,震慑心神。 染青转首去看四周众人惊异的眼神,只觉喉咙口一痒,清冷声调而起:“谨听将军号令,我易青拜见银面将军!”言毕,单膝跪地,恭首于正厅中。 大家先是一愣,接着韩远跪了下来,苏平也跪了下来,其余人等纷纷跪倒在地,口中唤:“拜见银面将军!”“拜见银面将军!”……此起彼伏的声音,表示着将领们愿臣服。 明知此时她不该再出头,可是刚才脑中一热,想要打破僵持的局面。她的这首先一跪,让本就震慑在秦天策威势之下的众人如茅塞顿开,起了号领之势头。 至此,银面将军成为东军统帅,已成事实。要的本就是军心稳定,之后的谋略无用她再担心,相信以他之筹谋,定能让众将领佩服。随即,他下第一道命令,责令三军集体休息,包括在房内的众将。 将士们很不解,此时才下午,为何不行军操练,反而要休整呢。可军令如山,一旦下达就得服从,不问缘由,故而大伙只好带着疑惑离开。染青却是明了他的意思,看来他把计谋定在了晚上。沈墨当着两军兵士面前扬言明日再战,且他们大军刚刚抵达幽州城外,正需要好好休整一夜,以备明日大战。这个夜晚,或许会发生些什么事。 她是混在将领群中一起离开的,刚才她那举动想必又引起他的注意了,希望现在紧张的局势能够让他不要把太多的注意放在她身上,暗下决定,这幽州城之困一解,定要立刻离开此地。在他跟前,她真的没有把握可以继续瞒天过海!每日这样提心吊胆的,过得实在是累。 果然,到了深夜,传令兵把所有将领都传到了议事厅集合。 踏入正厅,就见那处青色身影凝战,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众人听完他之计策后,纷纷叫绝。原来之前让全军上下休整的用意有二,一是让大伙在安全时间范围内可补充精力,二是为了深夜的行动——夜袭南军。 所有将领按计划行事,让他们每人带一组士兵,暗中潜伏到南军驻扎之地,佯作进攻,实则只作扰乱,意在令其夜不能眠。 正文卷 258.险招 此计志在扰得南军无法安宁,因为援军还需一日抵达,他们需要拖过这一天。南军毕竟十几万大军来袭,又连夜赶路,此时已经十分疲乏,他们急需一个完整的夜晚来休眠,以备明日大战。 染青心中暗想,最好是能深入敌营,让南军内部发生什么大事,令其南军明日无法再战。只需拖过这一天,援军一到,就可打破现在如此被动的局面了。 “易青,你有把握带领一支分队去干扰吗?”沉澈的声音点到名字,她才赫然惊醒自己现在叫易青。立刻收敛心思,目光凝向上首挺拔站立的他。 银色面具已经重新换过,整张脸又隐藏在背后,目光幽深不可触。她往前一步,朗声道:“易青愿领兵前去,定完成任务而归。”既然入了军营,没有道理成为例外。 每个将领得令后,就去点兵,每支队伍各有一千人,分时段出发,每隔一个时辰就派出一支队伍前往,越到后面越危险,因为南军在被骚扰过后必会有所防范。染青的队伍被分配在了子夜时分,是第三个出发的。 校场上,兵已经点好,只等第二批人出发半个时辰后,他们就开始行动。 夜色弥漫,到了深夜几乎是看不清路了,这样的天色对于暗藏行踪倒是绝佳的机会。夜空里一朵蓝色云朵飘出,这是下一批行动的记号。 “出发!”染青沉声命令。 全部一律的夜行衣,蒙了面,没有人说话,所有军士沉默着快步前进。为了不发出声音,没有人骑马,全都是步行而至。不出半小时,已经到了南军军营之外的空地,纷纷寻找遮蔽物,掩盖其行踪。 目测距离,离开南军的大营起码还有两百米左右。沉冷的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气息。远远看去,南军驻扎的地方,如今已经灯火通明,定是之前的两次骚扰让他们有了防备,如果是她是南越尘,必然会派兵在四周驻守,而其余军士继续休整,故而现在就算再行骚扰之事,恐怕也很难达到什么效果了,这可如何是好? 染青躲在草丛后,观察了一阵,计上心来。与身边小将轻声道:“点二十名兵士跟着本将沿着周围转一圈,最好找到粮草所在地,然后一把火烧了,明日南军势必不敢再战。”绕过一圈后,发现东面有一处看守最为严密,想必定是粮草所在地。可是那四周全是南军队列着巡逻,根本就难接近,若要真的毁了这里,唯有兵行险招。 看了看天色,这一折腾已经是大半时辰过去了,若再不行动,很快就会天亮,咬了咬牙后,她站起来转身对身后的士兵道:“兄弟们,我军情形想必大家都清楚,而敌军步步紧逼,明日一战或许就会把我们万箭穿心,故而唯有走险招。我会命你们其中一半人四处去放火,并且冒充南军嘶喊着火了,剩余一半人,跟我杀进敌营,烧了贼寇粮草。如果家中有父母有妻儿要照顾的留在原位不动,不怕死的则站出来。” 冷冷的声音,并不太高,却堪堪穿透了每个人的耳膜,里面有着决绝的坚定和勇敢。 不是她不怕死,而是若不行此险招,恐怕明日南军就算一夜没休眠,也定会攻城。因为东军的骚扰,别人看不出用意,那南越尘定能看出,他不会让他们拖过明天。既然是夜袭,势必要做出一些让他料想不到的事,才有可能抵御他的进攻。如若粮草尽毁,南越尘定然会重新衡量现在形势,不敢轻易出兵。 一千将士相互看了看,一个个原本蹲着的,都纷纷站出列来,没有人留在原地不动,齐刷刷地站在了当处,黑衣沉默在夜色中,只闻众人的呼吸声。 两军对垒,生死面前,很难有不怕死,谁无父母,谁无儿女?但是关系到家国,他们都不愿躲在背后眼看兄弟身死战场,而自己却保全性命。无国何以有家?唯有不顾一切,才能挽救东云,挽救天下子民,他们都还年轻,拥有满腔热血,他们都想为国家尽忠。 没有人说话,是因为怕话语声引起南军的注意,但是黑压压一片,全都眼中闪现着坚定。染青心中震撼,终于明白历古以来那许许多多的英雄们,都可以慷慨激昂地笑看生死,那是因为他们血液里流淌着一股不怕死的精神。 到了这一刻,就算是她,也把生死度之在外了。 脸上不动声色,冷静地按计划点出一半兵留守,一半兵前去放火,而她与剩余的将士们就守在原处等待前去放火的兵士引起混乱的局面。不过片刻,果然南军四面都有着火的痕迹,也听营地里开始显出纷乱。纷纷被派去救火,然后听到厮杀声,南军内部有人在大喊:“是东军,他们在放火,杀!” 心中微痛,恐怕前去转移视线的那批军士凶多吉少。这方守着的地点,也开始松动,一大批人被派去救火杀敌,只留了一小部分看守。 一股热血豪情冲天而出,染青站了起来:“兄弟们!我们杀!” “杀——”“杀——” 所有人都冲杀了上去,与留守在东面的的南军战斗在了一起。而一干将士们知道自己将军没有武功,留了两个在她身边保护。这是染青第一次拿起大刀与人砍杀,第一次感受鲜活的生命在自己手中陨落。有南绍的兵士在倒下,也有自己身边的兄弟在倒下,她唯有紧紧握住手中的刀,不住地向前砍。 这是战场,并不是江湖,所以许多兵士不过都是普通的男儿,没有几人是懂武功的。最近她又每天都有在跟着肖奈练剑术,哪怕没有内功,但是厮杀起来的时候也能派上用场。 见机会来了,她立刻吹开手中的火折子,点燃了火把,冲向那已经没人看守的帐篷,把火把扔了上去。不过一会,就有冲天的火冒了出来,能够燃得如此旺盛,必然是粮草无疑了。 “噼噼啪啪”的声音传来,甚至帐篷倒下时,都看到了粮草的灰烬。心中大喜,只要烧光南军的粮草,也不枉牺牲这许多兄弟。 正在此时,忽然眼前一闪,一盔甲将军飞身到了跟前,只略扫了一眼那燃烧旺盛再难扑灭的粮草,转身就朝染青凌空挥来一掌。两人之间还隔着好几米的距离,她见那掌势凌厉万分,就知不妙,此将定武艺不凡。 险险往旁边躲闪,掌风擦过她戴在脸上的黑面巾,刺痛传来,黑布已经掉落在地,而脸上应该被破开了道口子。心脏剧烈跳动,余光里看到那人又挥掌过来,情急之下想到沐泽给她的秘密武器,毫不犹豫地从怀里掏出五毒粉向那人洒去。 哪知那人反应迅速,立刻收掌倒退几步,五毒粉在风中被吹散,飘到一旁围过来的南军士兵身上,几乎立刻就嘶吼起来,纷纷去抓挠,有些已经受伤的士兵更是倒地开始口吐白沫。染青心中震颤,她并不知道沐泽给的这五毒粉原来是如此剧烈的毒药。 “哼!好厉害的五毒粉!解药拿来!”声到人到,只一个瞬间的功夫,那人就闪到了她身后,从后面扼住了她的喉咙,紧窒刺痛袭来,呼吸困难。 声音甚是耳熟,可是现在也不容她细想,情况已经非常危急,这人一招就拿住了她的咽喉,眼下情况若不自救,恐怕就是血溅当场,甚至是被活捉。想也没想就从袖口里取出那把精致的小弯刀,刀向身后,按下机关,那刀锋跳出,只听入肉声音传来,看来是被刺中了。 感觉喉咙口的力量稍稍一松,连忙用力一推,退出了那人怀抱,转身回看,因为隔得近,身旁又是旺盛的火焰,照的整个夜空都敞亮,这次染青瞧清楚了他容貌,一时忘了呼吸。 夜色沉黑,军装盔甲之下,竟然是故人沈墨。难怪他的出掌,她可以躲开,而她的行刺,他却没躲开,还被她从他手里逃了出来。只因为白天他受了秦天策一掌而导致重伤! 目光下移,弯刀还留在他的肚腹处,嘴里发苦,她所有的保命工具,全都拿来对付他了。只见他一手捂住伤口,眼中有不敢置信,可是看向她的神情里有一丝迷惑。或许连他都不相信,会被她这个明显没武功的人刺中要害吧。 这中间也不过是几秒的时间怔愣,很快沈墨就想再上前擒人,忽然空中掠来另一个黑衣人,无形的杀气而至,直觉反应就是举掌相迎,十几招过后,他被震开了几步,黑衣人携起人就飞身离开。 沈墨一口鲜血吐出,并没有追上去。自己重伤在先,现在又受了一刀,伤上加伤,就算追出去,也定是追不上的。而且后来那黑衣人,武功路数甚是熟悉,是个高手,以他现在的功力,不一定就能打得过。 回头看了一眼那已经燃烧殆尽的帐篷,不由嘴角牵起了微笑,大王真是神机妙算,算中他们必然要来夜行骚扰,且定会打粮草的主意,所以早早就把粮草给分散开来,这个帐篷里面只留了四分之一的粮草而已。 这一回,东云要失算! 正文卷 259.质问 微风吹过轻抚着面颊,温柔的风感受不到人的悲念,只是轻柔抚慰,但却抚慰不了人心的悲伤。黑衣人携着染青在树尖飞掠,她侧头看他,千钧一发之际,他突然出现救了她,否则恐怕不是死于沈墨掌下,也势必被他活捉,那自己的下场……心里一阵惊颤。 自己带领的那一千士兵,应该是全军覆没了。眼中划过悲浓,那些热血男儿刚才还都生生的站在她面前,从他们的眼中她看到对生存的渴望,对战争胜利的渴望,只是片刻,他们的生命却不再。 是她带着他们走向了死亡,今晚这个决定,是否下得太过鲁莽了?秦天策的本意就是不要他们起正面冲突,可是她却不听军令,擅自带人去烧南军粮草,虽然事情办成了,可是却损失了一千将士的生命。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到了一个空地,黑衣人才带着她翩然落地。 无声的沉默,是心中对死去的将士们的哀悼。好一会儿,染青才抬起头道:“肖奈,你不该来,刚才与你对战的人是沈墨,他对你武功路数了如指掌,极有可能会认出你来。” 肖奈拉下脸上的面罩,“原来你知道是我。可你知不知道寒玉有多担心你?知道你带兵去夜袭,她求我一定要来救你。你怎么敢大胆到深入敌营去放火烧粮?要知道我若晚一步,你很有可能就被头给一掌打死了!” 心中还有句话没说,若是头真的一掌打死了她,事后发现,恐怕会后悔得宁远自己去死! 刚才若不是沈墨受了重伤,否则就算他出现,也无法救下她的,当真是危险之极。现在想来都觉得心里胆寒。一面对沈墨,他就会不由自主的畏惧,何况刚才还与他交了手,从那惊异的眼神中,就知道可能会暴露。 因为他的武功路数,沈墨一清二楚,而且,肖何也可能在军中。昔日的首领和兄弟,都站在了与他对立的一面,真的是进退两难。原本打定主意直至身外的,可实在受不了寒玉的眼泪。一路飞奔过来就见南军大营混乱一片,但混乱中却并非毫无章法。等发现染青所在地时,远远一看就吓出了一身冷汗。 娇小的身影居然在敌营中举着大刀杀敌,不过是跟他学了几天剑法,就敢拿命去搏,这个女人真是太疯狂了!沈墨的出现更让他惧怕,后来见他出手迟钝,都能让她给躲过,就知他白天所受的伤不轻。正因如此,他才敢蒙面出手,也总算是把人给救了下来。 染青听他语声中有埋怨,唯有苦笑,却无言以对。 “你脸上破了,面具要取下来让我修补一番。”被他这一提醒,才想起之前被沈墨勾破脸的事,暗自庆幸有肖奈在,否则这面具一毁,恐怕再难伪装。 刚回到幽州城内,还没走进将军府,就被冲上来的几个兵士给压住,肖奈想要发作出手,被染青用眼神制止,心知定是她的擅自做主害的己方损失一千兵士被他知道了。 小兵把她一路压到议事大厅,正堂之内秦天策依旧带着银色面具坐在首位,而宁飞扬竟也坐在了一旁,只是军医随侍在侧。其余将领分站下首,见染青被压上大殿,眼中闪过疑惑,不明发生了何事。 “易青,你该当何罪?”秦天策冷声质问。 染青视线从他脸上掠过就低了眸子,淡淡而问:“不知易青犯了何事,惹将军如此震怒?” “我命你带一千兵士去骚扰敌军,你做了什么?那一千兵士呢?” 沉默一秒后,她才哀声而言:“死了。”果真是为此事。 “啊?死了?”“怎么会全死了?”不明所以的众将纷纷议论,窃窃私语。 秦天策一挥手,整个厅里都静下来,他走下两步,冰冷的目光从面具背后射出,无形中给人威慑。“本将军问你,你为何要擅自做主?” 面对这样的质问,染青只觉心头颤栗,一股倔强悠然而生,抬头忍去心中悲恸,义气凛然道:“敢问将军,我幽州城现在有多少兵士?三万加降兵两万,也不过五万。而南军又有多少兵士?十万,甚至十五万。昨日南军已派大将沈墨探我军虚实,就算我们夜袭不断骚扰他们,明日就不会再战了?十五万对五万,无论怎么打,都是必赢之战。若我是南绍君王,就绝不会受你欺蒙,肯定是大军压过来。” 全场鸦雀无声,有人在思索她的话,有人震惊这局势,细细体味后,就知是在理的。就连压着她的士兵,也因为听到她的话后,不由放松了手里的力道。 使了点力就挣开了束缚,没有听到他再提异议,也不去看他,只是环看四周众人神色,又继续道:“若是南军内部不发生点无法估料到的大事,明日那一战,南军已是势在必行。而行军打仗,最重要的是什么?粮草!唯有烧了他们的粮草,才能断了他们的后备。我领一千将士杀入敌营,烧粮草,毁敌营,为的就是能够拖住南军,明日给我军再缓存的时间。等得我军援军一到,现在的困境就可不攻自破。” 她的声音并不高,却足以让每个人都能听到。有时候,不需要慷慨激昂的演讲,只需冷静自若,淡然从容的解说,就能让人为之震撼。 苏平两步上前,有些激动地说:“将军,易先生如此英勇为我幽州城,就算不听军命,也情有可原呀。”他为人直爽,讲义气,性子又急,听完染青言辞,心中已是敬佩万分,就算是他有那份孤勇敢不怕生死,但却没有那种智慧可以想到这许多。 “是啊,情有可原,还请将军对易先生从轻发落。”众位将军听完后也都纷纷为染青求情,自从今日她接下这个任务后,她就不再只是军中的一位谋士,而成了患难与共的兄弟。 秦天策却不为所动,缓步走下台阶,到了她面前一米外,炯炯目光紧盯着她的眼睛道:“不听军命在先,擅自做主在后,一千兵士全军覆没,就算再英勇,为何你回得来?” 浑身一震,凝目去看他的眼神,明白其中意味后只觉心中剧痛,脚步不稳,退后了两步才止住。他什么意思?他的意思是她应该随那一千将士一起死?她不该回来?还是在怀疑她是内奸,所以才可以安然无恙回来? 明知眼前这个人没有认出自己,完全是就事论事,可是却止不住心口被撕裂开一样的疼痛起来,他居然要她死!想要大声辩白若不是肖奈来救,她也可能死于沈墨掌下。今夜她去烧粮草,虽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却在深入敌营,身旁自己的士兵一一倒下时,她是想要与他们一起厮杀拼搏到最后一刻的,那时候,早已把生死都抛开了。 可是却没有想到,自己的独活,换来的是他的猜疑和质问。 一种熟悉的绝望,再次从已经被压在心底的最深处,一点一点的浮出来。对这个人,本以为可以淡忘,可是见到他的那刻起,就乱了心神,甚至浑身无力。曾经那绝望的感觉,本以为早在后来平静的生活里,已经平复,不会再有,可是此刻却再一次的染上了心头。那雪地里绝望到死的心情,再一次深刻的体会到,染满了心头。 原来不用刀剑来伤,只需这个男人的一句不信,就已经伤得她体无完肤。 原来,一切都没有过去,一切伤痛都不曾遗忘呢。 温柔已逝。 风流已逝啊。 染青低下头,不让眼中的痛苦尽现众人眼前,更不愿他看见。手紧紧握住,指甲扣进掌肉之中,可她却感觉不到疼痛。 站在一旁的肖奈,把这一切从头到尾看了个清楚,看着她冷静自若地分析情势利害,看着她耳闻那人质疑时的不敢相信,然后,那黝黑的深眸中,绝望和痛苦翻腾不断。 本想低调,不欲再加入两国的战争,只需保护寒玉和她就好。可是现在,他看不过去,心中苦笑,看来是与寒玉呆得久了,连他那么冷硬的心也会有软化不忍的时候,也或许是寒玉把她的观念深植到他的心里,对宁染青直觉地就想去保护,因为她是寒玉最珍视的人。 轻叹一声,走出了行列,直视着银面将军冷冷而道:“她有无武功你们定知道,可她却手握长刀在与南军厮杀。若不是我及时出现,我想我家主人也已经随那一千将士,英勇就义了。” 在肖奈来说,不耐烦什么解释,他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不想有人错怪了她而已。 秦天策目光转向肖奈,早前就听宁飞扬提过此人,言他武功极高,是一员猛将。脑中却划过刚才易青眼中闪过的悲恸和孤寂,不知为何心口觉得烦闷,很不舒服,说不上哪里感觉不对。情知是自己过于激厉了,初听那易青不听指挥,擅自做主去火烧南军粮草一事,顿觉翻薄怒意而出,之后就是一种恐慌在心头,故而才会命人在城门口守着,见到他人就压来府。 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为何会有那么大的怒火,而且心神那么慌乱。 正文卷 260.无法阻挡 “将军,我想易先生也是为了大局着想,那些事真的是情有可原。”宁飞扬适时开口解围,他坐在旁边听了这许多,直觉易青不可能会是那种奸猾之人,言谈中更有一股正义凛然,他不会故意让一千士兵命丧敌军之手的。而且刚才那段分析也在情理,的确,若南军粮草烧毁,断了他们根本,明日一战或许能躲过。 其他人听宁飞扬开口求情,也纷纷出列为易青求情,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他们对他都深有好感。今日之事虽然违背了将军之命,害得一千士兵牺牲了性命,却也成功毁了敌军的粮草,可谓功过相抵了。 秦天策收敛心神,沉声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如果下次还有谁不听军令,势必军法处置。” “是,属下明白。” 南军大营内,纷乱刚刚过去,将领们带着士兵在清扫战场,核点刚才死伤人数。 皇账大营里面,南越尘听着沈墨的汇报,唇角轻勾的笑容在烛光映照下,带了黑色的邪魅之气。 “大王,果然不出你所料,那东军真动了我军粮草的念头,幸好分开存放了,才不至于粮草全部被烧。只是属下却不明,既然你已经猜到东军有此举,为何不把粮草全部转移,反而还剩了一些给烧呢?” 南越尘笑道:“孤就是要让南军以为我们粮草尽毁,他们定以为我们明日不会再战。”转眼看部下苍白的脸色,语带调侃:“你现在居然都会让一个莫名小子刺伤了?看来昨日吃的那一掌受伤很重呀。” 沈墨苦笑:“是我大意了,以为扼住了那人咽喉,势必不敢再反抗了。而且看那个小将的身手,应该是不懂武功的,却不知道他还有这么一个精巧的武器在手。”那把小弯刀正好只能放在掌中,小巧又精致,如此精妙的兵器还真是少见。 南越尘取过弯刀,试了试那机关按钮,果真是很精致的小兵器。“可是就算他出其不意突袭,按理你也不会如此大意才是。” “大王英明,因为当时我的手锁住了那人咽喉,感觉手下异样,他的喉结似乎是伪装的。”正是那片刻的疑虑,才不防下方的暗算,中了他一刀,也幸得他不懂武功,胡乱中的行刺都是毫无章法,更别提暗藏内力了,否则他真可能命休矣。 “哦?居然还有这事?你的意思是那人很有可能是易容的,而且是女扮男装?”南越尘终于被这个讯息带出了点兴趣。幽州城内,有一个突然出现的银面将军,现在又出来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将,真是有趣。这场仗到现在,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既然沈墨说那夜袭的小将没武功,那就不可能是银面人了,那么这个人又会是谁?两个突然出现的人,南越尘倒更对这个女扮男装的将领感兴趣。一个女人,尽然敢只带了区区上千士兵就来犯他南军大营,火烧粮草,这份勇气,就不得不对她重视了。 女扮男装!南越尘摸了摸下巴,忽然笑了起来。 沈墨抬眼而看,只见大王一脸的兴致盎然,眸中流光微转,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回忆和憧憬。和他一样,怀疑差点被他拿下的那个人是女扮男装后,他的脑中也出现了个身影,一个已经被放在心底最深处的身影。 第一次见,她也是女扮男装,出其不意的就解下外袍,放下头发,迷惑了他的眼,让他有了片刻的失神,而导致自己影门兄弟的惨死秦天策手下。 后来宫中再见,她一袭华丽宫装打扮,却遮不住她本身的耀眼,血漫宫殿之下,她依旧从容不迫。劫持途中,几次与她交手过招,虽然恼怒她的不听话,但却心底有种喜悦,这样的缠斗,之前从未有过,直至最后,他的心遗落在了她身上。 然而身份有别,那时他只是个杀手,与她没有一丝可以牵连在一起的可能。冷了心思,不再去想,却没想到有一天,那个人销声匿迹,再也寻觅不到了。 想到这,沈墨心中就觉苦涩和沉痛,时隔两年多,没有想到只是遇见一个可能是女扮男装的敌营将领,就想起了从前,原以为自己是个无情之人,早已忘却那些悲痛,却还是被勾出了回忆。忽然脑中电光闪过,那个念头油然而生,早在当初他就怀疑过她可能没死,那么现在这个出现在对方军营里的人会不会就是她?她真的没死吗? 念头一起,他就立即收敛心神,视线下垂,深恐这个想法被大王窥见。 实则他是多虑了,此时南越尘根本就没心思注意他,他的脑海里也浮现了同一个人的身形。每一次的相遇,都是那么特别。可是令他印象最深刻,也令他心丢失的时刻,就是她身着男装的时候。 一言一笑,都如刻画进心里一样,再难磨灭。有多久没有想起她了?熟悉的痛楚又涌了出来,对她,他从未忘记,可是因为太痛,却深埋在心底。 却没想到到了这幽州城之外,不过是沈墨一句女扮男装,就牵扯起了回忆。是因为脚下踏着的东云国土曾经是她的故土吗?东云的皇城,他势在必得,因为他要去她成长的地方,呼吸她曾经呼吸过的空气。他要去打开那东云的皇陵,把她的骨骸取出来,带回南绍去,让她永远陪在自己身边。 所以,明日,作为东云最大的关口幽州城,他势必要铁蹄踏过,攻破它。不管是谁,银面将军也好,宁飞扬也好,夜袭的无名小将也好,挡我者死! 夜色终究抵不过朝阳的升起,时间就像每个人心中的陀螺一样,不停地在转,就算即将停下,却也更折磨人心。千军万马的铁蹄声,就算放得再轻,也是震耳寒心的。那声踏在了幽州城内所有人的心上,就算惊惶,但是秦天策还是带着众人走上了城楼。 城楼下,十几万大军已经兵临城下,而这次不再只是沈墨当先,而是皇旗在飘,皇撵在前,全军上下,队列整齐。 南越尘来了! 染青站在城楼上,默默注视着那身着黑色锦袍乌发披肩的男人,一种难以言语的感觉,从足心涌向喉头。可以说她曾经的绝望都是因这个男人而起,没有南越尘的野心和痴心,她都不会遭受那些磨难。 如今他在千军万马前从容不迫威风凛凛,昨夜冒险火烧粮草,也没能阻挡他前进的步伐,真的对幽州城势在必得,连一天都不愿再等? “韩远,苏平,随我出战!”秦天策凝视片刻,冷声吩咐点兵。 “慢!”染青急呼,侧首凝目,压低声音道:“将军,南绍皇旗在飘,证明这场战他们国君会亲自出战,此时就算您应战对阵赢了,他也势必会攻城。” 秦天策顿住下城楼的脚步,心中清楚他说得是对的。连火烧军粮都没能让南军停滞下来,今日,就算他再挫敌将,也无法阻挡南军进攻步伐。难道真要亡我幽州城? 南越尘已经从皇撵中走出,站在战车最前方,抬起头,向这边望来。凌厉的视线扫过每个人的脸,明知道他不识得自己,染青心跳却依旧加速。不知道下一秒他会不会就挥起手,下令攻城,到那时恐怕城楼底下的千军万马会蜂拥而来。 就算这座城楼易守难攻,也总有爬不完的人梯可冲上来,三万人对敌十五万人,根本无解。除非这时候,援军赶到!可是,援军在何方?他们还在飞奔而来的路上。 情急之下,染青沉声道:“我试试。” 秦天策挑眉看过来,虽然话语没有争对性,但却明白他在向他请命。还没提出任何疑义,就见另一头已经有小将送来一张古琴,递给易青。 所有将领均都一愣,这时候拿琴过来是何用意,弹琴?这时候? 染青也不去理会众人的惊异神色,只独自把琴放在城墙平台上,她紧靠在琴前,整个身子都几乎探出在外,若是敌军在此时射来一箭,恐怕很难躲开。今日她穿了一袭白衫,在高达十几米的城楼上,自有强风在灌入,白衣飘散开来,只见衣袂飘飘特引人注目。 城楼下,南越尘自然也看到了城楼上的举动,眼中闪过兴味的光,本准备抬起下令的手,又垂在了身侧。既然已经兵临城下,倒也不急在一时,就看看此人拿出古琴来是要作何,难道是想以曲来扰心?呵,有他坐镇军中,谁人还能扰乱军心? 距离不远,他的目力又好,可看清这探身在外的小将的脸,此时他的脸上是坦然无惧,或者说是面无表情,而风吹过掀起白衫,可看出他似乎偏瘦,有些弱不禁风,却又带着坚强果断。这完全就是个矛盾的组合,却又那般贴合。 铮!琴音,从城楼上飘然而来。短促一声,急而尖利,凄然动人,象针尖刺进人的心窝。 正文卷 261.似像非像 只一个音,就让南越尘那盯着城楼上淡薄身影的虎目骤然眯起。 而城楼上,秦天策等人也都惊诧地盯着那白色身影,遗世独立,正是此时心中的感觉。仿佛天地间唯有他一人站在那处,周边的将士都成了背景。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山泉般的琴音缓缓而出,婉转轻柔,那挥手间拨动得颤栗的弦,吐出美妙的音,倏忽就变了破风的箭,清越地向天上射去。接着又转柔,变成了一副柔美的山水画一样,温柔婉约。 琴音时而轻柔,时候磅礴,曲子是从未听闻过的。 但却把城楼下的黑衣男人,震成了一桩木头,再无法动弹。这琴声……这曲……,有些与那凤凰与飞相似,却又不完全一样,但这种指法就是他也无法弹到那精髓,可城楼上的那个男人却弹到了。 忽然琴音波转,随之而来的是低沉清绝的声音在吟唱: 半城烟沙,兵临池下,金戈铁马,替谁争天下;一将功成,万骨枯,多少白发送走黑发? 半城烟沙,随风而下,千丝万缕,要与谁争锋;只盼,归田卸甲,还能浅抿你沏的茶。 明月天涯,江山嘶鸣,怀抱寂静喧哗;天地肃杀,君临天下,登上九重宝塔; 血染江山,覆了天下,不过一场繁华。 …… 琴音或许嘹亮,吟唱却并不高亢,只闻低沉清冷之声。无论是琴音,还是曲意,因为全场无声而传唱进每个人的耳内,以至所有人心底,勾出无限悲凉。这曲词谱的是战争的哀,而写的是将士们的悲。 一将功成万骨枯,多少白发送走黑发。谁无父母,谁无子女,万千将士为了在位者的皇权而奔走战场,战死沙场,无论大小战役,脚下踏着的是敌人的尸骨,同样也有同胞手足兄弟的尸骨。 这天下,这江山的铸就,是用漫山遍野的血染成的。 忽然,铮!又一声,凄厉更胜最初的音,而,弦断了!断音带出凄绝的颤声,直直劈进每个人心头,引起众人沉思。 染青顿住手,明显感觉到食指上的刺痛,琴弦把她的指给割破了,可是她真正疼的是内心。眯起眼俯视底下仰头看向她的所有兵士,迎风独立,我自笑傲! 南越尘被最后那声凄厉的音给震回了心神,心思百转万千。真想飞上城头,把那白衣之人看个清楚,他为何能够弹这样的曲。这曲不是凤凰与飞,但前音极为神似,可后音又没了那种淡薄从容之势,反而多了悲切与磅礴。 城上城下,没有人说话,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视线都凝在那袭白衣上,从没有想过,不过是一首琴曲就可如此震颤人心。自古战场都以武力震慑人心,可她却以琴曲勾起所有兵士心中的哀和悲。 良久,南越尘定定注视城楼,忽然笑意从俊脸上一掠而过,举手在半空中轻挥,低喝:“传令,退兵十里。” “退兵?”沈墨惊诧。 众将面面相觑,一起看向大王。 “退兵。”坚定地吐出两个字,南越尘最后看一眼城楼上的那抹白色,转过身去。 “大王有令,退兵!” “传令,退兵!” “退!退!” 脚步轰然,南军潮水似的退去。 皇撵之旁,沈墨仔细观察大王神色,脸色如常,看不出端倪。但是淡漠中有着深思,不知他心中究竟有何计较,明明已经兵临城下,只需挥手间,就攻破它幽州城,可谓是万事俱备,就连那股东风也起,为何只因为那人弹了一首曲,就下令退兵。 “沈墨,知道孤为何要退兵吗?” 倒没想南越尘主动询问,沈墨斟酌了下回话:“是因为那白衣人弹琴吗?属下不太明白,他只弹了首曲子,虽然听起来颇有些悲壮,但应该无损我军进攻。” 南越尘笑着摇头道:“此言差矣。先不讲这白衣人,那昨日胜你的银面将军就站在城楼上,他没出城与我军对战,反倒让一个无名小将站在城楼上弹琴吟唱,事情本身就存在了蹊跷。那白衣人弹的曲子,你可能听不出,但孤却听来是种怀念。当今世上,只有一人能弹出这种指法。”说到此处,他的眼中闪过悲伤。 沈墨心中微动,两年前的事再次在脑海里闪过,那时他亲眼见到大王独自抚琴,独自舞剑,只因为曾经有人为他弹奏一首凤凰与飞。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曲,但却在之前早有耳闻,在南绍皇城内,一女子以琴曲迷惑太子之心这消息早已被传开。 念及此不由失声道:“大王,难道那人弹的是凤凰与飞?” 却见南越尘又摇摇头道:“并不是,除去前因相似外,其余的都不像。但他的手法以及尾音收时都极为相似。刚才那曲少了当初凤凰与飞的豪气与从容不迫,却因为他谱上了词被唱出,而多了一分煽动人心。我军上下兵士被他带入了琴音的境界里,几乎人人心中都有悲凉的伤怀,并且他孤身一人站在万千兵士面前,如果我方一箭穿心而射中他,那么势必会激起东军兵士的愤然,就连我军也会觉得不忍。刚才那一战,东云使的是攻心。” 到此时,沈墨才明白,大王退兵并非意气用事,也不是因为弹琴人手法与某人相似而贸然下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洞察敌我形势才做的判断。 南越尘志在必得地下令道:“沈墨,孤要知道那白衣人是谁!最短时间内,给孤查出那人身份。”他对此战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一个小小的幽州城,倒没想成了藏龙卧虎之地,尤其是今日城楼之上白衣人,他为何会弹她那种指法? “是,属下明白!” ※※※ “这就是你的御敌良策?” 幽州城内将军府的议事厅中,秦天策带着怒气的声音,震颤每个人的耳膜,众人都心有余悸。而那个承受怒气之人倒是一脸坦然地站在大厅之中,脸上神色寡淡,甚至连眼都没抬一下,一副听凭发落之态。 宁飞扬因伤势严重并没有去到城楼,还是刚刚也从底下人口中得知其中内情,不由也叹道:“阿青,你当真是大胆,竟以身犯险。你可知若南军中任何一人射出箭来,你就会命丧当场啊!” 却见易青淡声道:“南越尘不会下令射箭的。”神色里带了沉冷与自信,且并不为秦天策怒气所惧。一旁的韩远目睹整个过程,不由好奇而问:“何以见得?易先生会不会太过武断了?当时你把身影全部露于敌军眼前,只需凌空一箭过来,就有可能穿心而过。” 染青笑了笑,并未作答。 秦天策没有再怒意凛凛,头脑冷静了下来,心中有些懊恼,为何在看到易青独自站在城楼前从容弹琴,弹指间让南军退兵时,有一股莫名的怒气狂然而起,当时他是握紧了双手才勉强控制住不发作。这是他近两年内从未有过的事,无论怎样严峻的情形,他都可冷静面对,今日却是真的发怒了。 现在总算是把怒气压了下去,思路也清晰起来。易青说得没错,在那样的形势下,南越尘是不会轻举妄动的。因为易青的举动是在他默许下,他代表的是整个东军的威望,他不惜以身犯险,树立了对强兵夷然不惧的形象。 假如南军将士在众目睽睽下用卑劣手段一箭射中他的话,将激起幽州城众兵最后的热血,甚至是整个东云军士的热血。故而纵然南越尘能够凭借兵马强壮而拿下此城,但是被易青壮烈赴死而激励的东云百姓将会前赴后继,不惜一切攻击一路直奔怀城的疲乏南军,那样南军的伤亡就会达到不能想象的程度。一个国家的人被热血振奋时,是无法用强兵镇压的,这股由易青生命换来的逆流最终将令南越尘失去东云。 这个道理,冷静下来,就想深透了,心中不由地对易青起了敬意。他先用琴音震慑了在场所有人心,又以凌然之姿树立东云兵士不畏强敌的形象,面对突然而至的南军,不过是片刻间,就能想到如此之多,这招攻心之计,不得不让人深觉佩服。 秦天策走前两步,朗声道:“易青,今日一战你以身犯险用琴音震慑敌心,使得南越尘心存顾忌,刚才是本将军没有思虑清楚,错怪你了。只是,以后若是有何良计,最好与大家商量之后再实施!”言辞恳切,没有了之前的怒意,只有一番诚恳。 染青眼中闪过诧异,他居然猜中了她的心思,更令她讶异的是他居然会向她道歉,真是闻所未闻。两年来,他当真变了不少。 当时的情形容不得她想太多,只能先凭借与凤凰与飞相似的曲勾起南越尘心中怀疑,然后再以悲词蛊惑人心。南越尘当真是当事奇才,不过片刻就悟出她之用意,立刻号令退兵,回敬她这招攻心之计,意在尊重对手,甘愿推迟攻城,不失强国风范。 这其中她还耍了个小小的心机,故意用相同的指法弹出似像非像的曲子,为的就是引南越尘注意,如果他的执念仍在,那么定然会想探测他究竟是何人。与其说攻占南军上下的军心,不如说她在对南越尘攻心。 说到底,她就是冒一个天大的风险,冒着有可能暴露身份,也要拖住南军这一天。 正文卷 262.熟悉之感 “但是若南军再来犯,我军该如何应对?”宁飞扬提出了大家心中的疑问,虽然此刻南军退兵十里,却仍旧虎视眈眈,保不准什么时候会再来犯。以南越尘心性,一时的退让或许会,可他也不会给幽州城太多喘息机会。 苏平生性豪爽,行军勇猛,脑子却一根筋的直到底,他大笑着道:“那有何难,既然易先生弹琴如此有效,等敌兵来了再弹上一曲,不就行了?”说完左右看看,发现没人附和他,都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他,他摸了摸鼻子,知道定是自己说错了话,不敢再随便议论。 秦天策并没有训斥,只沉声道:“此计只可用一次,每次兵临城下都用性命要挟,那南越尘能次次上当?就是南军上下也会对我军这种行为不屑,也就失了本来的效果了。” “不错,我们势必要想出新的计策来,才能应对南军的再犯。”染青点点头道,她那招用过再用显然不明智,而万一她的真实身份暴露,不说身旁之人会作何想,就是南越尘也可能会加快进攻步伐,势要活捉她! 她似乎感觉到了一种危机正扑面而来,身份越来越有可能被拆穿。原本应该不与秦天策多接触,未免引起他怀疑,可是事情有轻重缓急,她根本已是骑虎难下,抽不开身了。 不敢去想万一真被揭穿身份,那么眼前的秦天策,或者宁飞扬,或者那南越尘和沈墨,到时候会是何种反应。 只听耳边传来秦天策低沉嗓音:“传令下去,全军戒备,随时准备迎战。” 染青抑制住抬首去看他神情的冲动,明知看不清面具背后脸面上的神色,心中忐忑他到底有没有好的良策来应对南军的再犯。如果没有,是否就要做好与幽州城共存亡的准备? 随着众将人流往门外退去,各自需要去整顿兵士,而她也需好好理理思绪,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战争。没有发现身后有双探究的眼,一直盯在她背上。 宁飞扬自然注意到了秦天策的目光放在谁身上,提出心中疑问:“阿离,有什么问题吗?你不会还怀疑易青是奸细吧。”他实在不信一个可以把生死都渡之身外的人,会是奸细。接连两次,先是火烧粮草,后又是刚才城楼上以身犯险,这样的举动怎可能会是奸细所为? 秦天策沉默半饷后,忽然问:“飞扬,你有没有觉得他……有些熟悉?” “熟悉?”宁飞扬一愣,他想了下摇摇头道:“我印象中并没有见过此人,不是我要为他说话,而是他如此为我军犯险,实在不该再去怀疑他了。” “不,我不是怀疑他。这个疑虑在心里存了段时间了,总觉得这个易青我在哪见过,尤其今日看他站在城楼前,临危不惧弹琴吟唱震慑三军时,更有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压得我透不过气来。甚而有种心浮气躁之感,一时压抑不住,以致于刚才勃然大怒。” 宁飞扬无言,的确阿离今天的反应有些奇怪,他一向沉冷镇定,极少见他震怒。恐怕他此生的怒火都发在同一个人身上了,至今再无第二人可以引他心火而起。居然这个易青却能办到,难道……“你有听过此琴音?” 却见秦天策摇头,今日这曲,无论是琴音还是词他都是首次听闻,确实有种引人入心的境界。他也通音律,可品出易青的琴艺绝对是在上乘,而且琴曲中的魂似曾相似。他已经很久没有抚琴了,几乎要忘了手指该如何拨弄。 眯起眼回忆当时那景象,迟疑地说:“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当时你没在场,若在场可能就知晓一二了,那种悲凉的琴声不仅弹进了你的心里,甚至弹进你的灵魂里。会有一种熟悉的心痛浮现出来,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就好似曾经……” 曾经?曾经什么?宁飞扬疑惑地看向他,却在他眼中看到了熟悉的痛楚,那痛苦之色是只有在思念某个人的时候才会出现的。 “阿离,你还忘不了吗?” 秦天策怔了怔,去看他眼神,明了其中涵义后唯有苦笑。 那人,那痛,已经刻骨铭心,渗透到血液里,叫他如何能忘? 宁飞扬长叹一口气道:“别多想了,易青与她没有半分相似之处,是你心中执念太强,而联系到了一起罢了。”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分明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阿离是思念太过,产生幻觉了。 染青,你泉下有知,若知道阿离对你如此念念不忘,会不会后悔走得那么早? 对于这个妹妹,他没有尽大哥的责任,等他想要弥补的时候,伊人已逝。那种悔恨,说不出,道不明,成了永久的伤痛。其实,宁染青三个字何止是阿离心中的痛,也是他再也不愿提及的名字。 是执念太强吗?秦天策皱眉,其实他倒不是如宁飞扬所说的那种心思,而是觉得自己情绪奇怪罢了。脑中再次浮现刚才城楼上下的情景,不由开口道:“还有件事,就是在最初听到易青弹琴时,那南越尘的表情很奇怪。” “哦?怎么奇怪?” “他似乎非常震撼,虽然我承认那琴音的确慑人心魂,但是以南越尘的自持力,断不会如此表于形色。可当时他整个人就像是被震住了,一动也不动,直到最终弦断,勾回了所有人的心神。” “易青琴技当真如此厉害?若有机会,我得去听他弹上一曲。只是光凭这些,也不能得出什么结论,难道你觉得南越尘有可能听过他弹琴?” 此话说中了要害,两人相视一眼,如果当真是震撼之极,有一种可能就是南越尘曾经听过此曲,但要以此评断易青是南绍的人未免武断。他的几番举动早就消除了奸细的可能,或许是这首曲子可能本身来自南绍?也或许是牵动了南越尘某根心弦吧。 东军上下全军戒备到傍晚,都不见南军来犯,风平浪静的令人压抑。 等待,是最焦心最难熬的心情,因为你不知道对方会什么时候来,只能每时每刻绷紧了心中的线做好应对的准备,才不会被对方出其不意的进攻而乱了章法。 南越尘使的是一招反攻计,东云用琴音震慑他十几万大军,就还东军同样一招,让他们无法猜透何时会再犯,而东军上下却在等待中心焦与慌乱。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直到黄昏后,秦天策下了一道命令,令众将放心休整,不用再全军戒严,只需守夜兵士巡逻即可。众将士纷纷纳闷,但主帅既然下了命令,也无不遵守。 染青从军务处回到自己居所,肖奈与寒玉已经等在她屋内。刚一进门,寒玉就拉住她怪道:“公子,你也太拼命了,万一那南军中谁射来一箭,你又没武功躲无可躲,这可如何是好?而且你别忘了南越尘是听过你弹琴的,你就不怕被他给认出来?”噼里啪啦一阵轰炸,实在是听肖奈讲述当时情形后,吓得她心惊胆战。 染青也不恼,只等她埋怨过了,才拉着她坐下道:“你有所不知,虽然那南越尘听过我弹琴,但这两年来我因为心境改变,风格上大有不同,且在琴曲上也做了很多改变。故而想那南越尘是不会想太多的。” 肖奈在旁冷哼了一声,也加入征讨行列:“你莫忘了,就算风格变化,琴曲不同,可琴之灵魂却不会变。别小看了那一张琴,只要曲成就有其魂魄在。今天下的这个赌注实在太大,很有可能因此而暴露你的身份。” 他的话正说中她心内担忧的,但脸上却不能露出分毫,只佯装举起双手投降道:“好了,现在不是没事嘛,我还坐在这里呢。” 寒玉把脸轻挨在她肩膀上,低声道:“姐姐,你不要再冒险了,上回是有肖奈来救你,这回又这样以身犯险,你得想想,你并不是只有一个人啊。” 染青浑身一颤,平静的表情开始撕裂开来。确实自投身军营以来,她太过激进了,只想守住幽州城。此刻被寒玉提起,一回想,顿时后背冒出冷汗。北定还有丽珠娘和长安,若她真遭遇不测,她们要怎么办? 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坚定地说:“我知道了,以后再不会如此冲动。你们还有她们,都在我心底,我永不会忘。” 安抚走了寒玉与肖奈两人后,她独坐在屋内,再次想起那首在三军面前弹唱的曲。此曲并非随性而创,是早就在心中,只是一直没有真正以琴来谱弹,没想到今日会一弹而就,且如此成功深入人心。 她为此曲起名叫——半城烟沙。 半城烟沙,兵临池下,金戈铁马,替谁争天下;一将功成,万骨枯,多少白发送走黑发? 半城烟沙,随风而下,千丝万缕,要与谁争锋;只盼,归田卸甲,还能浅抿你沏的茶。 明月天涯,江山嘶鸣,怀抱寂静喧哗;天地肃杀,君临天下,登上九重宝塔;血染江山,覆了天下,不过一场繁华。 正文卷 263.王与王的对决(1) 站在城楼上弹这首半城烟沙时,心中有满腔悲情,昨夜面对秦天策的怀疑时,心碎成一片片。失去一千兵士,她的内疚和痛楚无法宣泄,但酿成了错无法弥补。所以那一刻看到南军兵临城下时,喊住秦天策要下去决战的身势,而选择以身犯险来退敌。 或许其中有着对他的赌气成分在,也有着无尽的担忧,在那一刻,她几乎忘了所有,只沉浸在孤绝苍茫的情绪之中。这万里江山,多少人来争夺,却要用血染成河来作为代价,最后的荣耀不过是——得天下,成王者,繁华一场。 可繁华过后呢?还剩什么?南越尘有没有问过自己,他秦天策有没有问过自己?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如今举国山河俱被战云笼罩,百姓颠沛流离,没有办法安居乐业。或许乱世总会有结束,总有一个帝王来统治一切,或许还会有乱世中的英雄出现,但他们的功成名就是多少人死无葬身之地换来的啊! 就算秦天策下了命令让所有将士放心休息,她也闭不上那沉重的眼。不是惧怕敌人来犯令幽州城失守,而是惧怕万千生命又要再次消失在战火烽烟之中。 东方吐白天蒙蒙亮时,军令下达,整装待发。 众人皆奇怪南军居然一夜没有动静,还真让他们给睡了个安心觉。但等大家到了城楼下,才发现原来不是南军没有动静,而是银面将军布施了良计。不管是城楼上,还是幽州城外的地面上,都树立着一个个稻草人,屹立在那里,如果不是天色蒙亮可以看清原型了,若从夜里观察,那就是整齐的士兵站列阵营。 凝目看去,可见那稻草人身上插满了箭羽,有一批兵士正在一一清点。染青脑中闪过一个词——草船借箭!三国里著名战役之一,没有想到活生生就在眼前重演,或许没有草船,却用了类似的计谋,昨夜南军做了与他们相同的举动:夜袭骚扰。 但却并不成功,秦天策以稻草人成功的骗过了南军的视线,让他们以为东军连夜防守在随时准备应战。也亏得南越尘本身多疑的性格,他在没有打把握的胜仗时绝不会贸然进攻。一夜之间,就多了这许多箭羽补充,也成功地熬过了这一天。 秦天策站在城楼最高的位置,俯首看向底下的万千兵士,忽见他手肘微动,铿锵之声清脆地回响在众人耳旁,他手中的宝剑举致头顶,王剑已出鞘,寒光四射。 “将士们,敌军步步紧逼,就在你们的前方。我问你们,谁敢出城迎战?”他的声音低沉而蕴藏着力量,在场每一个人都能听得清楚,没有人说话,只有一片寂静。屏息般的寂静。 染青视线扫过底下每一张年轻的脸,他们的眼中只有一人,就是那高站楼台的他。 秦天策又高声喝问:“你们怕不怕死?” “不怕!”宁飞扬率先扬声而应。接着韩远苏平等人也高吼起来:“不怕!”“我们不怕!”“不怕!”应声如雷,爆发出一阵连着一阵的吼声。 他们的国土被敌军践踏,他们的亲人被铁骑凌虐,可他们依然有求存的斗志,有不屈膝的傲气,有不怕彻落黄土的热血,明知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必输之战,仍然无所畏惧。 秦天策银色的面具在晨曦中微微闪光,他像无上的尊者顶天立地于尘世间。“好!你们是守卫幽州城的英勇将士,是我东云的忠臣猛将。敌人很快就会压过来,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脚下的城池沦陷,你们不怕死,我更不怕!天下太平是用双手创造的,我会带领你们去斩乱平敌。” 说完用手中的长剑划破了手掌,威严之声再起:“在此大战之际,我滴血盟誓,誓保幽州城,与南军决战生死!大声告诉我,你们是哪国的子民?”他的声音穿透了古老的城墙,飞上天空的云层。 瞬间的静默后,是爆发出来的呼吼声。 “我们是东云人!” “东云无敌!”“东云!东云!” 在这硝烟即将弥漫的时候,兵士们的呼吼震动天地。就连染青看得也觉热血澎湃,秦天策不愧是王者,他是天下最懂激励军心的人。 面临如此严峻的形势,援军迟迟未到之际,大战变成了无可避免。此时再无良计,只剩与敌军决一死战,男儿的热血即将挥洒战场。休整完备之后的鼓舞军心,扬起战争的旗帜。 耳闻那方兵马踏蹄声,她眯眼远眺,黑压压的犹如狂风过境,南军来了。 原本估算援军会在今日抵达,而他们也的确成功的拖延了两日,但这第三日到底何时能等来援军谁也不知道。但战争的钟声已经敲响,绝没有退缩的道理,唯有昂起头迎战。这是南军第三次来袭,这一回还有什么可阻挡他们的步伐? 南越尘没有乘皇撵,而是骑了战马,依旧是黑衣飒爽,战甲都未披,长长的黑披风就在身后,随风扬起。他抬头望向城楼目光搜寻,却没发现昨日弹琴的那白色身影,微有些失望。他不知的是,染青躲在了人后,并没站在楼台之前,她怕以他的敏觉,可能会看破她的伪装,尤其他的身侧还有沈墨。 秦天策点了兵想下城楼迎战,却被宁飞扬拦住:“让我去!”他是君,他是臣,断没有让君去应战,臣躲在背后的道理。秦天策看了眼他苍白的脸色,淡淡道:“你在城楼指挥,我去会会那南越尘,后方需要人坐镇!” 话完人已经到了楼下,身后跟着刚才点的几个将领,就出城门而去。染青心中吃紧,走前两步去看,南越尘的目光在看到秦天策出现时,染上了妖魅的笑意。 “银面将军?”南越尘戏谑道:“你以为凭你一己之力,可以挡住孤的大军吗?” 秦天策没有回话,只目光沉沉地看着这个满身煞气的男人。不得不说,两年的时间,已经让他的气质沉冷下来,霸气外显,再不是那时来他东云的邪魅男子了。与他的最后一面是那北邙山上,两人都被悲浓的心痛痛到浑身麻木。那一次,他们交过手,却没有结果,也无意拼出胜负。当悲恸已经漫过整个身体,甚至麻木了一切的时候,根本无心恋战。 或许他该后悔,当初若拼尽全力把南越尘杀之,那就不会出现今日的局面。 如今二人都改了往日的心境和气息,再次相逢,棋逢对手的感觉或许就是这样。其实,现在的南越尘很像两年前的他,以为权倾四野,强权至上,就可以颠覆整个天下。可如果身边没了最重要最爱的人相陪,那些快意杀戮后得到的江山,还有什么价值? 以前他看不懂,才会失去了她,然后活在无穷的悔恨中,不能自拔。两年了,南越尘你终究没有看破啊!就算你再强,她又怎么回得来? 轻叹了一声,收敛了心神,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局势上。韩萧的信号已经传到,他将带着大军在午时之前赶到,这个消息相信也传到了南越尘的耳里,所以他会在天一亮就举兵压过来。不管是否能够撑到援军到来,今日他势必要与幽州城共存亡了。 虽然他贵为东云的君王,但是若不能与子民共生死,何以得民心? 南越尘见对方不说话,也不在意。眼眸一转,又看向城楼,瞥见了白色身影躲在墙柱之后,嘴角牵起邪魅的笑容。他忽然道:“孤想再见见昨日那弹琴的白衣将军,不知可否满足孤的心愿?” 染青心中一颤,连忙往后退了一步,不敢再探出头去看。 秦天策萧冷的声音在说:“难得南王对我将如此看重,只现在两军交战之际,实在不宜弹琴作诗,不如我们比上一场,以输赢来说话?”以心比心,南越尘生性孤傲,他发出挑战断没有拒绝之理。 果然,见南越尘长笑三声后,大声道:“好!比一场又如何?你输了就让那易青出来见孤。”话一出,他人已经从战马上飞身而出,跃到两军空地上,手覆在身后,黑衫被风吹起,一种独霸天下的豪气油然而生。 既然他不用战马,秦天策自然也不会用。纵身飞跃,人也飞到了空地上,与南越尘对峙着站在一起。今日他穿了一身白衣,一黑一白,形成鲜明的对比。不过是这样一黑一白相对,无形中就有一股气流凝聚在了一起,把他们两人围成了一个圈,旁人根本无法进入。 城楼上只听宁飞扬压在喉间的轻呼“糟糕”,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也把染青的心给提到了嗓子眼,脚步又不自觉地往前移,目光灼灼地盯着下面两个同样霸气的男人。 明白秦天策此举何意,是为拖延时间,等那迟迟未到的援军。可他以一国之君的身份,以身犯险,是否太过冲动了? 南越尘会武,她早就知道,但却也只见他舞剑过,从未见他真正出手。到底他武功有多高不得而知,但看他敢接下此战,以他性格来论必然是有把握而战的。 正文卷 264.王与王的对决(2) 只晃神的瞬间,城楼之下两位君王已经战到了一处。一招一式间,都是凌厉的掌风扫过,她有注意到在秦天策上前应战时他就收起了手中的宝剑,而是以掌肉搏。 高手过招会形成一股气流,因为出手的快而令人看不清其中内情,只可见空地上黑白交错相替,渐渐他们的周围筑起一道气墙,是内力加上掌风而形成的。只听“铮”的一声,两人都从腰间抽出软剑,之前若是一场气与气的徒手之斗,那么现在就是一场精妙剑法的比斗。 两人使剑,染青其实都有看过,但在她不懂武功的人眼里,两者并没有什么区别。只听到不断的两剑相碰的撞击声尖锐地穿透耳膜,在刀光剑影里却看不清他们的剑势。 如果撇去两人的身份,只看成是一场高手间的比斗的话,那么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论剑。然而这个论剑因为以战争为背景,就变成了生死决斗。胜负或许就在下一秒,谁倒下并不一定是王者,但秦天策却是吃亏的。 因为若他真胜了把南越尘斩杀在阵前,对面那十几万的南军势必会被他们大王的鲜血给染红双眼,誓要踏平他们幽州城。南越尘的死只会激励南军更加不畏生死而奋勇向前。相反他因为不能暴露身份,而只是东云的一位银面将军,他若倒下,兵士或许愤怒,却更会失去军心。 当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凝视场上那惊世绝伦的比斗时,忽然一道琴音飘扬而出,陈婉的歌声再次飘进每个人的耳中: 我剑何去何从,爱与恨情难独钟;我刀割破长空,是与非懂也不懂。 我醉一片朦胧,恩和怨是幻是空;我醒一场春梦,生与死一切成空。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恨不能相逢;爱也匆匆恨也匆匆,一切都随风。 狂笑一声长叹一声,快活一生悲哀一生,谁与我生死与共! 染青紧闭的双眼睁开,看向城楼之下,战局已变。原本战得不可开交的两个身影,如今分站两方,那两人全都凝目向她看来。她轻笑,刀剑如梦,无论是刀光剑影还是排山倒海的气势,都像梦幻一样,她不愿看到两个人最终的结局是两败俱伤。 更不愿秦天策在如此被动的局面下,处处束缚甚至可能被南越尘重伤! “南王不是要见易青吗?易青在此。”她提高声音而喊。明知身份可能即将暴露,但她却不得而为之再重施故技。 南越尘邪魅而笑:“易将军,刚才那曲很动听,可否告知孤曲名?” “刀剑如梦。” 她的声音因为变声丸而改变,低沉中带了淡冷,没有男性的粗狂,也没有女性的柔婉。独特的嗓音轻吐这四个字,所有人都立刻记住了这曲名。 刀剑如梦!当真是应时又应景。南越尘爆出两声掌后,毫不掩饰地夸奖:“好!好曲,也是好名!”他讲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却忽然轻柔一笑,“不知易将军可否为孤弹另一曲?” 染青眼光闪烁,心中隐隐有不好的感觉,硬着头皮问:“何曲?” 若要拖延时间等待援军,弹琴总比秦天策去拼命要来得有效些,只要他南越尘愿意给这个机会。只听他笑得妖魅而道:“凤凰与飞!” 染青垂目浅笑,语带惋惜:“实在遗憾,在下不曾听过此曲,恐怕无法满足南王的心愿。” “看易将军所弹之琴曲就可知阁下是琴中高人,必然能在听一次后就弹奏而出。拿琴来!”南越尘并不给她机会推辞,一声呼喝,身后立即有人奉上了一张古琴。 她眯起眼去看,心中震动,那似乎就是当年她弹的那张玉凰琴,他居然把琴随身而带?是忘不了曾经的琴曲还是忘不了弹琴的人?转开视线,不想再看。 “吭——”琴音一起,熟悉的旋律围绕在平城上空。染青脸上不敢有分毫色变,但心内却震动万分,南越尘居然把此曲铭记于心,凤凰与飞的曲谱由他弹出来,更显霸气磅礴,连她赋予中间的轻柔都已经被他淡去。 尾音收掉,南越尘才抬头看她,问:“易将军记住否?” 明知是有意试探,可是这一棒扔过来,万军面前,她不能不接。“南王,且让在下试试。” 同样的一首曲,到了她手中弹来,却是不同的意境,但是较之两年前,又是一番不同风貌。她把“凤凰与飞”的曲意篡改颠覆,略去独霸的琴音,到最后却是失了原来的灵魂,反而成了玩笑之作,且在指法上故意弹漏了几个音。 若第一次听闻,哪能熟记于心?可见底下南越尘已经皱起了眉头,眼中神色莫名,却暗暗隐藏着嗜血。收音之后,她淡声道:“南王见笑了,此曲对易青来说有些难驾驭,有几处弹错了,也难达刚才之意境。” 南越尘寒凉的视线一直盯在她身上,无形的压力随之而出。忽然他仰天长笑,目光回转到阵前看不清神色的银面将军身上,傲气凌然道:“秦天策,以为带了面具就认不出你了吗?你东云有易青此等良将,实乃是你之幸运!” 话声落地,全军哗然,韩远与苏平等人更是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看着身前银面将军挺直的背影,谁能想到,这个鼓舞他们士气,号令全军的元帅,居然是他们东云的皇帝? 但不等众人从震惊中回神,对面南越尘来自地狱的恶魔之声在响:“但,易青在你军中,是你之幸,也是你之悲!攻城——”手一挥,军令已下,随即又加了一句:“活捉易青!” 最后四字他是用内力震吼出来的,响遍整个军中。他身后沈墨与一众将领在君命下达时就纷纷出列,挥出手中长剑往城楼下杀过来,身后是千军万马! 战争爆发了! 宁飞扬大惊失色:“不好!”他绝没想到南越尘会突然发难攻城,秦天策还在城楼之下,趴在城墙上急吼出声:“元帅,先回来!”可他的呼唤,却被南军的马蹄和脚步声盖过,没有人听得到他的声音。 秦天策虽不料对方会突然进攻,但也临危不惧,飞身上马,一马当先迎了上去。既然等不到援军,唯有以他皇者之身来御敌,给全军上下以士气。他身后的韩远等人立即反应过来,纷纷上马而喊:“兄弟们!杀!” 宁飞扬在城楼上再也站不住,立即不顾伤势就带兵下楼,要去支援秦天策。 染青被眼前的乱局震乱了心神,她本想拖住战事,以琴音分开两方的死战,却没想到南越尘会突然发兵,究竟哪里错了?她刚才弹的凤凰与飞,根本就与原曲风马牛不相及,他不可能认出自己呀,是她算错了哪一步? 她却不知南越尘的心思,在听完易青弹完整首凤凰与飞后,不管这个人是谁,他感到了莫名的熟悉。昨夜,他派沈墨查探此人身份,半夜得到消息说这弹琴的白衣人就是那最初毛遂自荐的易青。神秘的身份,充分引起了他的好奇,而那夜偷袭火烧他军粮草的人,据说也是易青。 也就是说这个易青极可能是女扮男装,这种种疑点,在他心头变成了一个疑团。不管他是谁,他都要把易青抓到面前来好好认一认,再神秘他也要揭开他的秘密。 刚才那凤凰与飞,别人听不出,但他一听就听出来了,这绝不是初弹的手法。很显然是在故意表现生涩,其中有许多转音就是他首次弹时也难驾驭,但易青却弹的很轻松,反倒是不难的音故意漏掉。心中有了肯定,这个人会弹此曲。 莫名的激动在心头狂跳,明知道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伊人以逝,但是这易青的身份似乎都在指向一个不可能的事实。至少此人与宁染青有着某种联系,太久没有念及这个名字了,此时在心头冒出,熟悉的痛瞬间染满。 灼灼地盯着城楼上的身影,易青,你究竟是她的谁? 染青就是躲在了人后,也能感觉到那道灼烈的目光扫射而来。南越尘最后在三军面前用势在必得的口吻说“活捉易青”令她心头震颤,她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却能肯定他定是有所察觉了。 正在此时,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跟我走。”是肖奈,他身穿士兵的盔甲,头上戴着盔帽,遮住了他的面目,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是他。可城楼下双方已经打开,此时她如何能离开?肖奈见她迟疑,压低声音道:“仗已经开打了,你留在此地也无用。”若是幽州城破,就连他也无法保她周全,唯有乘乱赶紧离开险地。 在入城之后,他就探得一处傍山险要之地,却是可以通往城外的。以他的能力,足可以带着她和寒玉两人安然度过。 走到这一步谁也不想,但却无能为力。幽州城破,已经成了既成的事实,就算秦天策再英勇,也不可能以三万之兵抵抗十五万大军。 正文卷 265.肖奈冒死相搏 垂手而立一直关注城楼的南越尘,瞥见有士兵想要保护那易青离开,神色一变,不再犹豫地纵身跃进酣战的战局里,再次与秦天策对上,口中呼喝:“沈墨,先抓易青!”手里的长剑开始狂舞,把阻挡他的人一一砍落。 秦天策心中微沉,但此时无暇抽身去看城楼,暗想有那肖奈在保护易青,应是无事,于是沉喝一声道:“南越尘,刚才没定胜负,我们再比过!”剑气缠绕,如影随形。 沈墨在得令后施展飞云梯轻功,从地面拔地而起,居然飞身上了十几米高的城墙之上。兵士们都惊吓莫名,此人武功高到居然能跳跃十几米!这些全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而城楼上的肖奈与染青刚刚才走到楼梯口,正准备往下。 肖奈吓得大惊失色,再不犹豫,夹起染青就想施展轻功飞跃而下。但沈墨已经追了上来,尽管受伤未愈,但对付一些没有武功的士兵却绰绰有余。见只离了两三米,就凌空挥来一掌,肖奈不敢回头,拼着受一掌的危险,仍然脚下生风往前飞窜。 后背剧痛袭来,脚步一乱往前跌过几步。染青大惊,焦急地看抱住她的男人,嘴角已经渗出了血丝,定是受伤了,就刚才那掌风,连她都感觉到了刮过的刺痛。肖奈居然为了救她,冒死硬吃了背后那一掌!忍住到口的惊呼,此时不出声才是最好的,因为她回头一瞥间已经看清身后那人是沈墨。 肖奈稳住脚后继续飞掠,两人已经飞下了城楼,到了平地之上。任是速度够快,可毕竟多带了一个人的肖奈,轻功上又怎么快得过沈墨?只觉眼前一闪,一条人影从头顶飞过,沈墨居然已经纵声跳到了他们前面,随之而来的是他的重掌直拍肖奈面门。 忙侧开身体险险避过那一掌,却也只能止住飞跑的步伐,因为前路被堵,而肖奈的偷窥被刚才那掌给打落在地,露出了本来面目。 “肖奈?”沈墨收掌站定,语声中带了惊讶。 被拆穿的肖奈脸色顿时惨白,染青就在他身侧,可感觉他抱住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对沈墨的恐惧已经深入到骨子里。他苦笑了出来,低声而唤:“头!”到此时,他已经躲无可躲,最不想碰上的局面还是发生了。 沈墨的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回转,脑中翻飞无数,问道:“你怎会在此?”当初皇后下令杀人灭口,他故意派了肖何去,为的就是给自己这个手下留条生路,本以为他定然会隐姓埋名藏起来,哪知他会在东军大营里出现。 他的目光转向被肖奈拉住的人,此人正是刚才在城楼弹琴的易青,心中更加存疑:“他是谁?你为何要如此保护他?”甚至不惜性命,刚才他那一掌若不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只剩不到五成的内力,否则他是定然吃不住的。以对这个属下的了解,他的个性一向是冷酷无情,对旁人也都漠不关心,怎会愿意舍命救这易青? “头,我……”肖奈语塞,不知该如何回话。 染青心知肖奈在见沈墨那刻起,心就乱了,其实她也很怕。因为眼前这人身在江湖多年,什么没见识过,极有可能会识破她的易容术。当初肖奈会送她和寒玉两个人皮面具,难保沈墨也深通个中精妙。所以此时,她是大气都不敢出,视线下垂也不敢去看他。 沈墨见两人都支吾不语,凝目去看那方易青,忽然一个箭步就向他面门拍去,眼见躲不开了,就在身旁的肖奈想也没想就上前去挡,用尽全力隔开了他的突袭。而霎那间沈墨就已经退回原位,皱眉道:“他果真易容了,带了人皮面具,肖奈,他究竟是谁?” 染青惊骇,这才感觉脸上有凉意。肖奈连忙回头去看,发现她的右边脸颊被划开了一条痕迹,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刚才他出手已经够快,以为沈墨想打她,却不知只是虚探一招,意在试探她脸部肌肤真假。 万没想到,这精妙的易容只在倾刻间就被拆穿了。 沈墨沉目而望,刚才在瞬间闪位时,他已经看清了这易青的喉部,确定那喉结是伪装的,而她脸上也做了易容,至此可以百分之百确定此人是女扮男装。 一个女扮男装的女人,带了人皮面具,隐藏了身份,躲在东云军中,她究竟是谁? 忽然有个奇怪的念头而起,他的目光变得灼烈。当初是派肖奈去执行杀人任务的,他也曾怀疑那是一个引导众人的假象,难道肖奈真的暗中把她给藏起来了,而眼前这人就是她?再细看时,就算面貌不同,可身形与高度却无法伪装,加上之前弹琴的联想,心中越发有些肯定了。一股激动的情潮汹涌而出,她当真没死吗?易青……易容过后的宁染青吗? 染青不知身份已经暴露,却也怕得腿脚疲软。是她太过鲁莽了,几次三番冒险,现在被沈墨逮个正着,这可如何是好?只见那边沉黑的盔甲男人已经向这方一步步走来,他的目光只停在她的身上。“活捉易青”这任务,他是势必要完成? 两相对峙,一人前进,两人后退,空气凝滞。 肖奈咬了咬牙,暗暗运功力于手,今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她被抓走,因为他答应过寒玉,誓要保护她到底,哪怕付出他的生命。他已经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就算眼前的人是他最敬畏的头领,也不能退后一步。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声音,三人都愣了一愣,仔细去听像是城外铁蹄的声音,比之刚才攻城厮杀声还要壮观。而城楼上已经有士兵在大声呼喊:“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等待良久,迟迟不来的东云援军终于到了吗? 沈墨神色变了几变,复杂地看向染青,心里几番衡量,最终还是纵身往城楼而飞,抛下一句:“肖奈,易青,我会再来!”人已经几个纵跳,飞出了城楼之外,有想上前阻挡的士兵都被他举掌掀翻在地。 留在原地的两人,怔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心跳快的几乎要飞出来,不敢去想刚才沈墨若执意要抓人,结果会如何,恐怕肖奈是敌不过受伤的沈墨吧。幸亏援军来了! 见无人注意他们这边,肖奈再次夹带染青往将军府掠去,也不走正门,直接从墙上翻过到了居住之地,立即关了门,沉喝:“寒玉,快收拾东西,我们立刻离开。” “出什么事了?” 染青苦笑:“他被沈墨发现了,我的身份也有可能暴露了。” “啊!怎么回事?怎会被发现的?姐姐,你的脸!”寒玉发现她脸上有一条红痕,连忙走到近处细看。“别管什么脸不脸的了,乘乱我们快走。”肖奈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眉头全都皱了起来,他有种说不出的烦躁与恐慌。 染青深呼吸了好几次后,剧烈跳动的心稍稍平复,轻声道:“寒玉,你们收拾收拾东西,赶紧离开吧。肖奈暴露了,沈墨可能会再上门,你们留下不安全。” 寒玉一怔,“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她摇头,坚定地说:“危境未除,我如何能走?而且还未见到凌墨,我答应过香儿,要把他带回去。”誓言仍在耳边,如果战事未完,凌墨定不会回去,而她单独回去的话,要如何面对香儿失望的眼? “狗屁!”肖奈忽然口出脏话怒斥,“援军已到,幽州不再是困局,易青还有何用?别拿凌墨说事,你就是放不下他!你就不怕身份暴露,公之于众,然后再无回旋之地?难道你还想再死一次?” 凌厉无情的话就像尖刀刺进心底,再死一次?她会吗?明知肖奈句句在理,对香儿的誓言固然是理由,却都抵不过心中的那股执念。而如果她够理智,就该立刻离开,可,那许多无法言说的可是都在那里,她挪不动脚步。 哪怕不为了心中念想,就是想到那跟随自己一起牺牲的一千士兵,鲜活的生命,因为她而逝于战争,她若这么不负责任的离开,怎么对得起那一千条生命? 强抑了心神,才再开口:“肖奈,你带着寒玉离开吧,沈墨已经识出了你,对我还只是怀疑,而且也只有他一人,他绝对想不到会是我的。所以我留在这里,暂时还不会有危险,乘着现在混乱,你们速速离开!” “不,姐姐,你不走,我也不会走的。”寒玉反倒坐了下来,坚定地说。 染青皱眉,想要去劝,却被她拦住道:“姐姐,我早就说过,你在哪,我就在哪,我绝不会扔下你而独自离开的,肖奈,你独个走吧。” 那方本在跳脚的男人闻言大怒:“每次我都是被舍弃的那个人吗?你的姐姐永远都比我还要重要?”寒玉眼中闪过不忍,但踌躇后仍是坚定地说:“是!” 气的肖奈怒急攻心,差点吐血,指着寒玉的鼻子道:“你!好,好!合着就我一个人怕死是吧,既然如此,就让我们都留下来等死吧!你们都不怕,我又何惧?” 顿时屋中静默下来,无人再说话。 正文卷 266.奇军突袭 染青的心情很复杂,今日看到肖奈那般为自己,非常不好过。而且她在惧怕,会有一天真的把他与寒玉两人害死,战场之上,谁能保全?就算是秦天策也不敢夸下这海口。 明明他是为了寒玉才跟随而来,却为她屡次三番的冒险,不想已经破坏了他们的平静生活,然后还带着他们一同赴死。所以她是真心希望他们可以尽快离开的,可是寒玉的拗劲又岂是能听劝的? 最终长叹一声道:“不管今日战局最终如何,若是能离开,肖奈你定要带着寒玉远走,知道吗?”目光凝在他脸上,眼中带了期盼和托付。她相信他会懂她的意思,万不得已的时候,强行带上寒玉离开吧,无论如何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姐姐!”寒玉不依地喊了起来:“不,奈,你的武功最高,危急时刻你一定要保护姐姐,若姐姐有何闪失,我不会原谅你。” “好了。”染青扬声阻止,这样下去,这两个活宝又要吵起来,既然劝不了,也只能顺其自然。面具再次取下,上回只是浅痕,这次却是破了道口子,不知能否再补全。最终重带面具时,还是有淡淡的痕迹,不知沐泽用了什么材料制作的,现在身在军营,实在取材困难。 寒玉用了些粉覆盖,这才显得不明显。 “走吧,出去看看战局。”他们这厢一耽搁,已有一个多时辰,至今将军府都没人回来,可见战争仍在继续。“你还去看?”寒玉叫起来,耳边都是战争的号角声在想,姐姐又不懂武功,此时也不是施计之时,去了又有何用? 肖奈讥讽的声音在道:“她能不去吗?那里有她最关心的人在,在这里岂不是坐立难安。” 染青撇撇嘴,被说中了心事。就算明知援军已到,可他毕竟还亲自投身于战场,都说战场风云万变,防不胜防。而她作为将领,躲在府里也不是一回事,就算有前面她退敌的良策,也无法服众。 叹了口气道:“起码我们去城楼观战总要的吧,我现在是易青。” 等三人再登城楼,放眼四周,除了城楼上留守的士兵外,其余兵士都已经蜂拥而出。不用费力找,远远就可见那万军丛中的白色身影,他骑在马上,手中挥舞着长剑,所到之处就是倒下一片,但他那件白衣也被血染红了,不知是他的血还是敌军的血。 再看对方,南越尘并没加入战局,而是站在战圈之外,指挥着近卫军把秦天策围成了圈。手中棋子挥舞,阵势随之而改变,有人倒下就立刻有人替补上去。他是想以此来车轮战,长此下来,秦天策武功再强,也有力疲不敌的时候。 而整场战役局势,可见双方死伤参半,南军本是以强凌弱,但因为时间的拖延变成了势均力敌的战争。不知南越尘在挥军攻打东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一天? 目光向外飘去,发现在离战圈不远处那个身着战盔的人极其勇猛,仔细看竟然是韩萧!他终于赶到了!从来都不曾见他离开过秦天策半步,这次却因援军迟到差点陷他的君王于生死之际,想必他心中定是恼怒万分吧。可见他手中剑势凌厉,毫不手软,只是他身下骑的似乎不像是马,倒像是……越影? 染青双目瞪大,金黄毛色,却比原先要大上许多。没想到两年未见,越影居然长成了一头猛兽,厮杀于战场!而它身上的韩萧眼中甚为焦急,极力想要向前突破,靠近秦天策去助他一臂之力,但却被沈墨缕缕挡住。 那沈墨武功当真是高,即便受伤了,韩萧与他也堪堪只能打个平手。 忽被另一边的熟悉身影牵住视线,那是……凌墨?染青差点惊呼出声,她当初来的目的就是受香儿之托来找他,如今终于再见他安好而立。他手中的剑没有当初那般凌厉,很明显他的伤未痊愈。定是韩萧和他因为秦天策深陷幽州城焦急万分,不顾伤未复原就匆匆赶来救援。 “肖何?”耳边传来肖奈的疑声,顺着他视线看去,发觉他也凝目在凌墨那处,原来与之对战的竟是肖何。看样子沈墨应该是带领影门众人全都投在了南越尘麾下。时间的消逝,很多人倒下了,很多人又坚持着站起来再战。 惨叫声、厮杀声,真正演绎着什么叫腥风血雨,满目全是红。 这样下去,两方势均力敌,最终的结果只会是两败俱伤。地上已经尸横遍野,有东军的,也有南军的。人人都杀红了眼,眼中只有敌人,没有自己。 战争永远都是残酷的,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每一场战争,都是用无数生命来铺成血路,成就少数人的英雄梦,帝王路。人们往往只看到王者的风范,英雄的豪气,家国的兴旺,却看不到那千千万万死去的热血男儿。一条王者之路,是用血染红的。 没经历过战争的人,可能会向往战争。可以功成名就,可以建功立业,可以报效国家。但真身在其中时,才发现战场是修罗场,是地狱,是噩梦。耳朵被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即将震聋,前方敌人密密麻麻,身旁战友转眼化成血雾。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寒玉,去拿琴。” 低柔的嗓音忽然开口,寒玉先是一愣,直视那幽深沉痛的眼,直觉就拒绝:“不,不可以!”她知道她在心里下了什么决定,她是想彻底揭开身份来阻止这场浩劫? “你疯了,以南越尘的性格,若知道是你,他不会停止进攻,只会破釜沉舟,誓要夺回你。”肖奈也明了她的意向,冷静地低斥。 染青浑身一震,心沉了下去。肖奈说的没错,是她脑子乱了,心乱了,看到这样血淋淋的画面,无尽的恐惧源源不断涌来,她怕……她怕下一刻,曾经一起议事的同胞倒在血泊里,她更怕……目光凝在那抹白色身影上。 是她太过痴傻了,宁染青只是个女人,就算她能复活,又怎会阻挡男人征讨天下的步伐? 此时,两军已经战了有三个时辰之多,所有士兵都已经到了疲惫的时候,可是没有人在退后,只有奋勇向前,不断厮杀。酣战的两军,完全没有发现幽州城的东面,隐隐约约有铁蹄声踏来。忽然,号角吹响,狼烟升起,“垮垮垮”的万军踏来的声音传至每个厮杀的人的耳里。 秦天策与南越尘同时转头看向东方,不由眯起了眼,脸色忿然变色。 那是……?从何而来的军队?是谁国的援军? 城楼上众人因为站得高,看得更清楚,密密麻麻地全是人,整齐有秩序地向这方奔来,极目远眺,几乎看不到边际,根本无法估计究竟是有多少人。两国兵将都在猜疑,是敌国的援军又到了吗? 那支军队的战盔是沉灰色,就像天边席卷而来的乌云,压抑的人无法呼吸。当越来越近,可极目眺望到那扬起的旗帜上绣的字时,纷纷色变。秦天策与南越尘不约而同高呼:“退兵!” 飞扬的旗帜上只有一个字——君。 其余将领得到统帅号令,立即高吼:“退!快退!”士兵们纷纷往回跑。而那支突然的灰色盔甲军最前列的弓箭手已经扬起了手中的弓箭,密密麻麻的箭雨飞射而来,有些跑得慢的士兵后背中箭,惨叫声而起,有人倒下,有人践踏而过,比刚才的厮杀更加残忍。 那不是东云和南绍的军队!染青在城楼上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突来的这支军队如横空出世般铁踏而来,他们厮杀的对象是东云与南绍两国的士兵。原本将士们在历时三个时辰的大战,都带了大大小小的伤,也精疲力尽,全屏意念在坚持。突遭莫名军队袭击,防不胜防,得到号令后,两方在往各自阵营跑,而那支军队也分散开来在后面追。 秦天策与韩萧等人故意留在最后,舞起手中的剑抵挡那如黄蜂般飞来的箭羽,为士兵们迅速进城争取时间。幸而军纪一直严明,就是不利己方形势,士兵们仍能有秩序的进城。差不多士兵都进城时,秦天策也转身准备入内。 不知从何处凌空射来一箭,箭羽乃是金色羽毛,只听那声音就知暗藏了凌厉之势,它的目标正中秦天策的后心。染青吓破了胆,再也忍不住惊呼:“小心!”身体往城外而探,若不是肖奈眼明手快抓住她,可能坠下城楼。 秦天策闻声回头去挡,可那箭来得既快又猛,旁边还有无数箭矢飞来,无暇兼顾。众将们脸色大变,都不顾自身危险,飞身过去想去挡箭。韩萧离得最近,一个错身就挡在他身前,金色箭矢穿胸而过,直接在他背后露出了箭头。 “韩萧!”秦天策抱住倒在他身上的属下,眼中沉痛,可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高喝:“走!”提了人往城内掠去。终于城门关上,把突袭军关在了城外。 正文卷 267.越影失踪 另一方的南军如潮流般涌向原来驻扎之地,他们没有东军可进城来得方便了,只能且战且退。直到后方留守的军队赶来支援,灰色军队才没有再继续追打。 城楼下,只剩那支身穿灰色盔甲的兵士们,扬着手中的长毛在叫嚣着呼喝。 秦天策走上城楼而望,眉头紧锁。只闻宁飞扬忧虑地问:“是北定吗?他们怎么会在此时来参上一脚?”凌墨沉声道:“我们没看错,那旗子上是‘君’字,那是北定的王旗。军营之中,必然有北定王族在列。” 秦天策面露深思,目光放在那蓝色旗帜上,“君”字特别耀目。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 北定向来游离在外,地处极寒之地,低调无争,从未显露过争夺天下之心。而他们的王族也很是神秘,从未出使他国,只闻“君”姓。看来是大家都低估了这个国家的野心,从刚才那横空出世的阵仗,明显军队严整,训练有素。 今日这一战,就算等来援军,也只与南绍战了个平局,基本就是两败俱伤。可北定的突袭,它就成了那最后出现的黄雀,而成为最大的赢家。这是巧合?还是一早就预谋好的? 城楼下,北军士兵呼喝了一阵就开始有条不紊地向东面退去,很快空地上就只剩满地的兵士尸体,再无人烟。探子立刻派出查探,得知北军驻扎在东面十里之外,初步估计看阵仗应有十万大军。统帅是谁无法探得。 留守小将在城楼戒备,其余将领全部回将军府议事厅。 “主上!”刚进门,就见韩萧抚着胸口脸色煞白往外走,身后跟着担忧的军医。 秦天策皱眉走上前扶了他一把问:“受伤了怎么不躺下,还跑出来作何?”转头询问一旁的军医:“他的伤势严重吗?” 老军医脸色一暗:“回元帅,那一箭差点射中心口,但也因穿胸而过,甚是严重,加上留血过多,应该静养才是,实在不宜这样奔走了。”这还是韩萧第一次身受重伤,可见刚才那一箭当真是强劲之极,射箭人必然是个内力极强的高手。 苏平与韩远几位将领对视后,纷纷跪倒在地:“请皇上恕罪,末将不知皇上驾临,之前多有得罪……”染青自然也跟着大伙一起跪在地下,头也垂到底。 秦天策挥了挥手,不想多听废话,“不知者无罪,朕恕你们无罪,都起来吧。”抬手取下脸上的银色面具,到此时也无需再伪装面目了,露出了原本俊逸非凡的脸。 将领们站了起来,心中其实很忐忑,曾经都还质疑过银面将军,哪里会想到他居然是当今皇上。而人群隐在将领们背后,匆匆抬看了一眼,就立即垂下目光。心里却在澎湃,两年多了,终于再见他的真面目。 他变得与记忆中的那个人不太像,带了点陌生感,而那原本深幽的双目里透着一股孤冷的沧桑。或许他英俊依旧,俊彦依旧,但到底还是多了岁月的痕迹。 还在愣神间,听到宁飞扬在问:“韩萧,你何事如此慌张?”刚才明明大伙都进了城,也知阿离没有受伤,先送他回府治伤按理可以定心的。可就是此时他的神色中也隐隐带着着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韩萧见被问起,不顾伤口在流血,“噗通”一声膝盖重重嗑在地砖上,惶恐道:“请主上责罚,属下刚才在危乱中受伤倒地,一时之间慌了神智,到这时才发现那越影不见了。” “你说什么?越影不见了?”秦天策心中一紧,上前两步急问。 韩萧知道那神兽对主上非常重要,这两年来几乎每一天都是它相伴左右。这次事出紧急,主上又要隐瞒身份,故而没能带上越影。后来密信中令他骑上越影一起过来,必要时可靠它飞到自己阵营中去。哪知刚才情急之下飞身去为皇上挡箭,把它给丢下了,此时才想起来。当时的情景极有可能在恐慌之下把越影给落在了门外,这要是被那北军给抓了,可如何是好。 秦天策蹙紧双眉,转身就吩咐人立刻去探查越影踪影。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已经心急如焚,越影是这两年来与他走得最近的。他在凤染宫里悲伤难以,它在身旁低低哀鸣,他们一起站在神兽园内回忆过往,想念她。 除去缠着手腕上的血玉菩萨,就只剩越影是与她有联系的了。心头慌乱,难道要连与她的最后一点联系也要失去吗?不,越影是她生前最宠爱的动物,他一定要找到它。 因大战过后,众将都很疲累,很快就散了会议。染青心事重重往回走,肖奈与寒玉早一步先回居处了。因为韩萧对寒玉熟悉之极,被他看到恐怕绝难躲避开。 “易先生留步!”忽然身后传来醇厚的嗓音,染青脚步一顿,转过身对上凌墨深炯的眼,近看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当初他的伤定然很重,否则也不会如此之久了都没有恢复过来。 凌墨凝目而望片刻,才低声道:“易先生借一步说话。” 染青只迟疑了下就想移步往幽静处,却听他道:“还是去易先生住处谈吧。”心中一“咯噔”,难道被他发现了?思虑了下,还是往住处走去,一路引着他进了居住的院子,这才站定回身笑问:“不知凌将军找易青有何事相谈?” 凌墨眼中闪过忧色,叹了口气道:“清然,你以为瞒得过我吗?” 染青沉默,果真如此,居然只第一面就被发现了。 “我与你朝夕相处两年,这两年里你改变的习惯,一言一行,甚至某个动作都熟悉,就算再精妙的易容,又怎会瞒过我的眼?而且当那箭羽射来时,你那声惊呼,虽然不是你的声音,可却是最真实的反应。” 凌墨的神色中没有试探,只有笃定,他又道:“你这是何苦?他在这里,你的贸然出现就不怕被拆穿,平静的生活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而且目前主上是没心思顾得上这些,我出征到现在,也是第一回与他碰面,否则哪里逃得开他的质问。而一旦主上沉敛心神,必然会发现你的异状,到那时你是休想再逃离了。” 易容,改变的是容貌,但人的言行举止和习惯,却很难改变得了的。她能瞒住秦天策这么久,首先是她当年的“死”深入他心,其次是他们分开了两年,她许多习惯已经改变,心性也改变了,加上国难当头,他根本无暇把心思放在别的上面,故而才没被发现。 “凌墨,你说的我都考虑过。可你一去不回,我们收到的都是不好的消息,生死不明的消息传到我们那里,你要香儿怎么接受得了?你可知道,香儿又怀了你的骨肉。” 凌墨惊得眼睛瞪大:“你是说,你是为了我才来军营的?” 染青嘴角泛出苦涩的笑,抬头仰望院子外的天空,缓缓道:“我答应了香儿,要把你完整无伤的带回去。”喉咙微痒,嗓子刺痛感传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凌墨皱眉道:“你用了变声药?已经几天了?”得到的是沉默,“你疯了,那药只能持续半月时间,会有三天时间变回原来声音,这期间不能再服用,否则对嗓子损伤极大。你定是不顾这些,为了守住身份秘密,坚持连续用了此药!你这样声带会变坏的。” 这事她何尝不知,但此时情况紧急,根本不容她多想。 凌墨知她的倔强,唯有叹道:“清然,你要小心。”他能说的,能劝的也只有这,摇摇头走出了院外。 等脚步远去后,寒玉忽然步履焦急地跑过来,满脸都是惊慌。 染青蹙眉问道:“怎么了?何事惊慌?” 寒玉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才压低声音道:“来,跟我来。”她与肖奈就住在近处,明显这方向是往那边而去的。刚踏进他们的院子,就见肖奈拔剑挺立院中,而他的对面是一头猛兽,差不多有半人多高。仔细看,蓦然睁大眼,竟然是那失踪的越影!它怎么会在这里? 只见越影颈部金色的毛发根根竖起,像是准备随时一扑,听到门口有声音,转过头来看,乌溜溜发光的眼盯着看了好一会,忽然低吼一声,迎面就朝染青飞身扑来。肖奈大惊,提剑上前就刺,只听染青呼喊:“住手!别伤害它!”他顿了顿,收住剑势,定睛去看时不由呆住。 那猛兽居然把前脚就架在染青的双肩上,头正对着她,却并没有噬咬,反而发出低低的哀呜声,似倾诉,似悲伤,似感怀,然后凑过去在她的脖颈间猛嗅,甚至开始轻舔起来。 动物所能表达的情感,就是舔舐对方。从脖子到她的脸,却在舔到那脸颊上的泪时,它又开始呜鸣,那黑亮的眼中也疑似有泪光闪过。 这场景,莫名的多了悲伤和难过。 那泪,是久别重逢的喜悦,还是难以忘怀的逝去之痛?如果越影有语言,它的心中必然在说:它终于找到她了…… 正文卷 268.试探 “它怎么会在这里?” 染青问寒玉,越影终于平静了下来,趴在地上紧贴着她的脚。 “我也不知道,我和奈从城楼回来,就看到它四脚八岔地躺在我们院子里,而一看到我,冲上来左嗅嗅右嗅嗅。”当时肖奈以为它想攻击她,两人还大打了一场,等到后来她终于辨认出它有些像那越影时,才喝止肖奈的进攻。 连忙跑去染青那边,再回来时,就见它与肖奈又对峙上了。 “姐姐,它定是闻到了你的气息,才会寻到这里来的。我与你接触较多,必沾染了你的气味,故而认出了我。”寒玉肯定地下结论。 染青点点头,其中原委她多少也猜到了,蹲下身去抚摸它的脑袋。如今它变得好庞大,不再如当初那般可以抱在怀里了。若说两年前,越影舍命救自己那次,它还算中等个子幼年成长期的话,无疑现在是成年了。 忽然想起一事,秦天策派了人在四处寻找越影,若是寻到这里来发现它在这里,岂不是要对她产生怀疑。立即神色一整,对越影道:“越影,你得快些回去,他在找你,不能让它发现你来这儿,知道吗?” 哪知越影似乎不肯,往她怀里挤了挤,更贴近她了,眼睛巴巴地看着她,祈求她不要再把它给丢下。正在这时,突然一声尖啸传来,越影猛地站了起来,竖起耳朵倾听,随即又是一声尖啸,它仰头看院外,开始转圈徘徊,时而看门外,时而又看染青,眼中满是不舍。 见此状,也知那尖啸可能是秦天策训练着呼唤它的信号,动物与人不一样,之所以会被驯服,因为它们天生就对某种讯息有着执行的本能。可因为久别重逢,突见主人重生,它不舍离开,所以在迟疑和徘徊。 她抿唇而笑:“你去他身边,晚一点乘他不备的时候再来找我。” 不知是否越影听懂了这话,还是那尖啸声越来越近的缘故,看了染青最后一眼,还是前腿撒开奔出了院子,朝着声源而去。看着那金色的身影,微微有些失落,以前它都只听她话的,现在却学会了服从他。 时间真的是最无奈的东西,它总会在不经意间就打破你脆弱的神经,让你知道,你并不是独一无二。对于越影来说,这两年与秦天策的相伴,已经有了独特的默契。 尖啸声的确是秦天策发出来的,这是他们之间独有的讯号。之前已经唤了好多声,也不见越影出现,心中沉落,可能真是最糟的情况,它被关在城外而被北军抓走。哪知在他不抱希望时,它又忽然飞奔而至,心头松了口气,还好,它在这里。 拍了拍它的脑袋问:“你去哪里了?” 越影歪着头仰看他,然后围着他跑了好几圈,显得有些躁乱,是被战场的厮杀给惊到了?按理不会,虽然它没有真正上过战场,可时常会训练它与自己过招,教它与人搏斗技巧,怎样巧妙利用利爪以及会飞的优势来达到目的,甚至还会带它去森林,让它学习捕猎的本能。 从一开始进森林的战战兢兢,到后来它成了森林之王,再没有任何动物是它对手。那个常去的林子,它在那里已经是一呼百应,各种猛兽都听它号令。 “心浮气躁是大忌,越影你要记住。走吧,跟我回去。”秦天策与它对话,通常都是与人一般,也把它当人一样教导。这只神兽很聪明,几乎人类语言的百分之九十都听得懂,所以沟通上不成问题,除了它不会讲以外。 走了两步,见它没有跟上来,回头去看,却见它在回首看向某处,顺着它的视线去看,心中存疑,它在看什么? 目前局势算是三国鼎立,各守一方,南军占据西面,北军占据东面,而他们东军则守在城内。但因为刚与南军大战一场,死伤各半,若要再战会非常吃亏。而且己方将领受伤的太多,宁飞扬、凌墨、韩萧都身负重伤,若敌军来犯,几乎无将可应战。 银面将军身份被拆穿后,他乃一国之君,不到万不得已是最好不出战的,否则会被敌军笑他东云无人。这也是他当初换声带上银面具的原因,而容貌不换却是曾经发过誓,他此生再不会改换面貌易容。 夜深人静,染青刚躺倒床上,就听窗口传来细碎声音,心中略动,轻问:“谁?” 静默无人应答,状了胆子往窗口走去,心中忐忑,难道是有贼人混进来了?按理不会,韩萧已把所有紫卫都带来,整个将军府都牢牢守住,敌军密探不大可能再进得来。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南军有沈墨,北定又神秘莫测,无法预料的事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小心的把窗子拉开条缝隙,立即一个庞然巨大的头颅出现在眼前,吓了她好大一跳。就着月光细看才发现是越影,它居然真的半夜跑过来了! 忙把窗子全打开,越影一个飞纵就跳了进来,拿鼻子去拱她的身体,逗得她笑了起来。 想起曾经,有甜有苦,有欢笑也有泪水,往事不堪回首。也不管它听懂听不懂,走到床边坐下,就开始细细叨叨地讲起那次它逃走之后的经历,讲到某处,心里觉得酸苦沉闷,就觉潸然泪下。等后来讲到长安出生时,脸上有了柔和的笑容。 长安那小子要是看到越影,定会喜欢的。好久没想起他了,不是不念,而是怕一旦去想就无法断了念想,思念会折磨得夜夜难眠。 不知不觉,月过中天,竟大半夜消磨过去了。她拍拍越影的背,柔声道:“好了,你也该回去了,他要是找不到你,又要发信号寻你了。”这回越影倒没再拖延,只是挨着她手腻了下后,就从窗口跃出,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从主人院子出来,越影扑腾了翅膀在低空而飞,小心停落在秦天策住的院子,还四周看了看,掩藏脚步声正想走进屋内,只听黑暗里传来沉冷的声音:“越影,你刚才去哪了?” 越影回头去看,就见黑暗里走出的身影,立即跑过去低低呜叫,像在讨饶求情。秦天策疑惑地看着它,自从来了幽州城,它变得很奇怪。先是战场上莫名其妙失踪,直到他动用训练讯号它才出现。后又表现的异常烦躁不安,甚至有着一种不同以往的兴奋,刚才又乘着他入睡后,偷偷跑出去。 刚才他隐身在暗处,看明白了越影是从北面飞过来的,下午也是从那方向而过来。他问过宁飞扬,北面住了何人,他说是易青主仆三人。越影是去找他们吗?它长期住宫里,不喜与人接触,极少会接近生人,怎会三番两次跑去找他们? 看来他得重新审度易青的身份了。 天亮后,秦天策下令召集所有将领到议事厅。他把越影也带上,目的是想看看自己猜测对否。他注意到,越影只在易青抵达后,表现得异常兴奋,虽然没有扑过去,却乌溜溜的眼珠一直盯在他身上。 易青倒是神色如常,恭敬站在下首。 但就是神色如常还是被他看出了端倪,因为就在他踏进门槛霎那,越影的脚步动了动,而他向这边随意投来一瞥,令越影跨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这真的是不可能,只是一个眼神的流转,就让越影可以听命于他? 心中暗惊,就是他也因为与越影长期相处加上训练后,才达到难得的默契。易青怎会有这种能力让它如此听话?普天之下,只得越影最后一头神兽了,世间再无可能有什么驯兽师可接触到此种类动物。他想不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朕唤各位将军前来,参谋有何妙计可解眼前困局。” 底下众将开始议论商讨,可局势不利,已处对峙局面,一时之间实在难有好对策。正在大伙苦思之际,厅外有一小兵跑进来,直挺挺地就往里头冲,满脸焦急。可能跑得急了一时收势不及,直往站在最外面的易青冲去。 事出突然,大家都还背转着身在商议一时也没看到,而易青也是始料未及,被那小兵一撞,往前栽了一大步且没有站稳,直接摔倒在地上,手掌自然撑地,手心传来疼痛,定是磨破皮了。小兵往前的身势还没收住,也往她身上倒去。 忽听一声厉吼,一个黑影扑闪,那小兵被拍飞出去。大家回过神去看,发现竟然是皇上身边的那头神兽,飞身扑了过去拍飞了小兵而直接晕了过去。越影犹觉愤怒,想扑过去嗜咬。 千钧一发之际,地上的易青嘴唇轻启,大家并未听到他说了什么,神兽就奇迹般的刹住了身形,回头看了看,沉怒顿收没再攻击,而走回了秦天策身侧。这奇怪的现象,惊呆了所有人。一来一往,只不过瞬间的事。 所有视线放在还坐在地上的人身上,众人都觉惊讶,这易青居然能使唤得了那神兽? 秦天策沉了脸色盯着那背对自己的人,小兵是他特意安排试探易青的。这个测试已经让他肯定越影对易青不同,刚才那一扑完全是它本能反应,是它心性中想保护易青,见他有危险就冲了上去。而刚才所有人在霎那间的表情,也都落在他眼中,几乎每个人都是惊讶,包括宁飞扬,只有一个人是在那瞬间想冲上去的。 那个人是凌墨。 正文卷 269.想不透 当他去君望发现凌墨带着两个女人不见时,就在心里存了疑,前两个月他又突然出现。若非战局险峻,定然已经把他抓到眼前严加审问了。而如今,他凌墨初来幽州城,与易青根本就不熟悉,如何会对一个还算陌生人表现出异样的关心? 刚才那一瞬的反应,纯属是本能。几乎可以肯定,凌墨认识易青。 心中暗道,事情越来越成谜了,一团迷雾浓厚的看不清楚,可却又有什么想要冲破弥彰,必然有一处是被他给忽略了的。还有一点觉得可疑,既然凌墨认识易青,那越影为何不对凌墨表现异常呢? 已经有小兵上前把易青给扶了起来,旁边将领询问有没伤着,他摇摇头表示无碍,却把手放在了身后。眼尖的宁飞扬瞧见了,笑着走过来道:“还说没事,手磨破皮了吧。”自然的就伸手拉出他的手,摊开掌心,果然看到有好几条血痕。“回头让军医给你上些药包扎下。” 这情形显得有些尴尬,染青没有想到宁飞扬会突然有这举止,假意抽回手笑道:“无碍,男人受这点小伤算什么,比起将军们与敌冲锋,易青实在汗颜。” 苏平离得最近,探头看了看朗笑出声:“易先生,你手小指长,看起来特麽像娘们的手。”他是一句无心的戏言,可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大伙的视线全都集中到她的手上,果见手指纤长,骨节突出,不至于娇嫩,但比之男人的大掌确实小了点,都不由失笑。 染青强作镇静,清了清嗓子道:“苏将军莫笑话我了,我乃不懂武功,自然与各位将军不能比。刚才摔了个大跟头,正羞恼呢,请将军口下留情。” 幽默的话语,风趣的眼神,惹得在场之人都笑了起来。 唯有秦天策心中一颤,眼睛一直盯在那双垂落的手上。没人提起,是没有人会想到,可是这一提起,则牵起了他心中的念想。 的确,易青虽然举止神情都是与男人无异,而且他的身高,虽然不像一般人那么魁梧挺拔,但也不矮小,加上他穿的都是宽袍,看不出身形是粗是细。可是人可以改变举止、容貌,甚至声音,但是却不能改变皮肤。 刚才得苏平提醒,可见易青的双手的肤色与之他脸上的有所不同。若不仔细看,是不会发现其中差异的,脸上肤色要显得黯淡中带着黄,而手上的肤色却像是人为的变黑。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很可能他原本的肤色是白皙的,为了掩饰而把手部与外露的肌肤给涂黑。 回想这阵子所见易青的一举一动,处处透着诡异。他也曾是易容高手,只是在伪装紫狼与她过那最后一段日子时,就发下重誓,此生再不使用易容术。 此时仔细去看那张脸,几乎可以肯定他的脸上带了精致的人皮面具,这张面具比之当初他用来扮演紫狼的还要好。而他的声音应该也跟他一样,用过变声药,改变了原来的音质。但那日城楼上,他迎风弹琴,琴音中有男人的刚劲有力,也有女人的温柔婉约,两相比较,显然刚要比柔稍弱一些 再论刚才苏平的无心之言,易青倒是没有任何神色变化,依旧从容不迫还能言笑调侃,反而是他身旁站着的凌墨手微微颤了一下。这许多微妙的细节全都落在了他的眼里。 易青、凌墨、越影,这三者之间的联系本来想不透,如今又多加了一条有力的讯息:易青可能是女扮男装! 万般情绪在心头蜂拥,每到关键时刻有什么讯息要抵达脑海呼之欲出之际,就被一团迷雾给挡住,怎么都无法看清。直觉这个答案对自己非常重要,他一定要解开来。 心中藏了事,也无意再商讨御敌良策,即想着责令他们退下去,他要好好理一理思绪。本意是想要试探下易青,哪知试探之后,不仅中了自己的猜测,更有了新的发现。回到书房独坐案前,陷入沉思。 越影就趴在他的脚边,它不知道主人为何神情恍惚,平时这样空闲的时候,主人总会教它练习搏斗。习惯两人无声的相处,于是就搭着脑袋全趴在地上。 宁飞扬推门而进时,一眼看到秦天策正在发呆,双眉紧皱,而脸上透着一丝迷茫。刚才在议事厅的时候,就觉他有些不对劲,一直阴沉着脸看那易青,也不说话。后来他又特意去看那晕过去被抬走的士兵,刚才那么急,恐他有急事要报。 等从那士兵房内出来时,他心中是惊讶极了。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士兵兵竟然是阿离特意派了去试探易青的。他不明白,明明那易青已经为我军出下不少力,怎么都不可能是奸细了,阿离怎么还想要试探他? 在他心内,已经把易青当成了值得一交的朋友。他谋略独到,处事大气从容,若能加以重用,定会成为军内的好军师,这可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阿离自参政以来,一向礼贤下士,这还是第一次对一个明明在用的人如此多疑。 “阿离?”宁飞扬的呼唤打断了秦天策的思绪,调转视线到眼前人身上,“飞扬,有事找朕吗?”现在私下里,都让他唤以前的名字。 宁飞扬甚是担忧地问:“你还在怀疑易青?” 秦天策一抬眼看,从他神色中就知定是从那小兵口中知道他试探一事了。他也不隐瞒,点点头道:“朕并非怀疑他是奸细,而是因为越影。” “越影?”宁飞扬不懂了,这跟越影有什么关系? “其实朕也想不透,还记得朕昨日问你北面住了谁的事吧。越影在援军来时不是失踪了吗,朕用口讯把它唤回来,它正是从北面回来的。而昨天半夜,它又偷偷跑去北面院子了,刚才在议事厅里的一幕你也在场,士兵撞伤易青那刻,越影忍不住扑过去保护他。这许多串联在一起,不觉得奇怪吗?” 宁飞扬凝眉想了会,确实有些奇怪,越影不近人他是知道的,怎么会对易青有保护之心呢?“你的意思是,越影认识易青?会不会是巧合?” 秦天策慎重地摇摇头:“不,这绝对不是巧合。当越影想扑上去咬那个小兵时,我全神贯注盯着他看,虽然是背对着我的,可还是听清了他压低声音喊了句:越影,不要。果然越影止住了身形,没再行动。” 当时场面混乱,所有人都被突发的一幕给惊住了,倒真没注意易青有出声。 “飞扬,你想想看,越影本只听我一人号令,就是韩萧都难指挥它,而易青却能喝止它,这难道还会是巧合吗?”秦天策从椅子里站起身,踱到窗口,“而且,你有没有注意到凌墨的神情?” “凌墨?” “在易青与小兵相撞后倒地那刻,凌墨有向前跨了一步。而之后苏平戏称易青的手像娘们时,凌墨也有紧张的神色出现。” 宁飞扬闻言色变,惊声道:“难道凌墨可能与易青认识?” 秦天策冷冷一笑:“不是可能,而是肯定认识。而且,很有可能这个易青是女扮男装!” 这回宁飞扬是惊得目瞪口呆,直觉不信,阿离怎会顷刻间就得出这许多结论?是本就存疑在心中很久了?他实在不相信那跟他们同生共死称兄道弟甚是一起喝酒的易青,是个女人。但看阿离神色中带着肯定,分析句句在理,只能口中呼着“不可能”,却没理由去反驳。 秦天策被他这大惊失色的样子给惹笑了,“你这什么表情呢,凡事皆有可能。现在朕只想知道,易青与凌墨,以及越影,这三者之间究竟会有什么联系,朕有种非常强烈的直觉,这联系一定非常重要的,只要想通了一切都会明朗化。” 宁飞扬沉思片刻,不得其解。看着没有联系,却莫名的多了什么牵连在内。可如今最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应对北军和南军的侵略,就算再打的疑团也该容后处理吧。于是劝道:“阿离,实在想不透就先放一放。凌墨和易青这两人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可能是从前认识吧,现在有难言之隐不便告知,也情有可原。” 秦天策的脑中像是被什么冲击了,他眼睛突然睁大,往前跨了一大步揪住宁飞扬的衣袖问:“你说什么?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宁飞扬微惊,但还是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从前认识,难言之隐,凌墨,易青!”秦天策一遍遍重复这几个词,似乎有一个气球在心口不断变大,再变大,只要努力吹,气球在下一秒就破,然后什么迷雾都消失,可看透。 这时,一直趴着的越影忽然站了起来,“嗷呜”一声,见秦天策深陷思绪中没有理会它,于是它就走到宁飞扬跟前,眼巴巴地看他。 宁飞扬微觉惊讶,越影很少与他亲近,左右看了看见桌案上有陌离花,就取了一些放在掌心,果然它是饿了,跑过来叼起花朵就开始咀嚼。吃完后,又示意他再拿,一人一动物默声,不去打扰那方秦天策苦思。 越影吃差不多后,在他的掌心舔了几舔,还在他身上亲昵地靠了靠。宁飞扬觉得有些受宠若惊,摸着它的头,感叹道:“唉,若是染青还在,定会很想你吧。”当年,它可是染青的宠物,如今却长这么大了。 本凝眉而立窗口的秦天策,忽然浑身一震,惊骇的回过头来,眼中全是不敢置信,直直地看向这边。 正文卷 270.她在这里 宁飞扬察觉到空气中的气氛不对劲了,是因为他提起染青,又惹起阿离的伤心了吗?刚才他很小声,不过是突然而至的感叹,却还是被听到了。 与其说是听到他的话,不如说是阿离对那个名字太过敏感了吧。 而秦天策却像是突然发狂了般大笑起来,笑声凄厉,谁都可听出那其中的悲悯。 “阿离!”宁飞扬担忧地唤。 “若是染青还在,哈哈,若是染青还在,我怎么就想不透呢?”秦天策边狂笑边说着,眼中开始浮现痛苦,甚至有泪湿的痕迹。宁飞扬心中一痛,连忙上前劝:“阿离,别这样,染青已经去了两年,你该试着放下这段感情了。” “不,飞扬。”秦天策猛然摇头,“你刚才说‘若是染青还在’这句话彻底点醒了我。”此时他激动得几乎要语无伦次,“两年前,我们谁真正看到了她的尸体?”没有人,所有人看到都是骨骸,和一些零碎的衣片。 宁飞扬眨了几下眼,终于有些明白他的想法了,无奈又无力,忍不住提高声音喝道:“阿离,她死了!你不要再这样,两年前我们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的尸骨,如今她还葬在皇陵中。”再深的执念,也总要放下才能解脱啊。 秦天策却凄凉而笑,反问:“那又如何?谁都没有看到真正的尸体,我们全都被那尸骨和血玉迷惑了眼,以为那是她。哈哈,她真得是恨我恨到如此地步,竟然宁愿瞒天过海,欺瞒天下人的眼,也要离我而去。染青,你真如此恨我!” 宁飞扬怔住,这是真的吗?不是阿离又在为过去发疯?若阿离说的是真的,染青没死,那么设下这个瞒天过海死局的人,必然是她自己! 染青,你何其残忍,要这么对阿离?尽然要以尸骨无存的“死”来终结这段尘世的纠葛? 可转念想到染青曾经的伤痛,却又觉难过不已,她是自己的亲妹妹,他无力保护她,让她遭受那许多劫难。是怎样的伤痛,怎样的绝望,才会让她以死亡来逃离? 那年北邙山之行,他没有去,很多点滴都是事后才知道的,只知她怀着皇上的孩子,从东云皇宫被劫持,路途中被阿离以紫狼身份救出,可最终又再遭贼人之手。后被带到了南绍,从南绍太子府逃离,坎坷一路到了北邙山,最终没有敌得过命运的安排,徒留尸骨无存。 若染青没死,这是好事啊,他应该高兴才是,为何心里却是无以明智的悲伤? 秦天策心神乱了,他几乎肯定了染青没有死。是方向错了,一直以来被那刻骨铭心的表象给欺骗了眼睛,以致于他迟迟想不透其中原委。 若她没死,她仍在世间,那么她会在哪? 她在这里!易青就是她,易容后的宁染青!是这意思吗?原来她早就抛出了讯息,可他却迟迟领悟不透。现在所有一切都连通了,是她,一定是她! 凌墨、越影,这一人一动物,都是曾经与她牵扯最深的,所以在临危之际,他们会做出本能的保护她的反应。否则以凌墨的冷漠,和越影的孤傲,根本不可能会轻易去关心和接触一个陌生人。 当答案点破,那遮掩覆盖的弥彰其实是如此的简单和清晰。越影一到幽州城,扔下千军万马而失踪,是因为闻到了她独有的气息,去追寻而去。凌墨与她相处了五年,甚至很有可能这两年来他们都生活在一起,在她有危险时,说她像女人时,他根本无法掩藏。 原来一切的根源都在这里——易青是宁染青! “我去找她!”秦天策毫不迟疑就往门口掠去,他的心已经不再这里,飞到了北院那方。 “阿离!”宁飞扬忽然大叫起来,震回秦天策失魂落魄的心神,他嘎然止步,却没有回头。只听身后宁飞扬沉痛地说:“你难道要她再逃一次吗?如果易青真的是她,你这样贸然前去,只会把她吓跑。你好好想想,她为什么易容而来,为什么连我都不认,你还不明白吗?她就是怕我们知道是她。” 秦天策连退两步,靠在了门上,脸上全是震惊。 “阿离,放过你自己,也放过她,难道你想她再一次以死逃亡吗?再来一次,你还受得了?起码现在不要去揭穿她,让她呆在那里,好吗?”对于染青,宁飞扬已经是惊弓之鸟,他觉得此刻若是不镇定的拆穿她,很有可能就把人给吓跑了。 好一会儿,秦天策才恍然大悟般的觉醒:“你说得对,不能去找她。只要她还在,只要她没死就好,呵呵,易青,染青,我的染青,她还在……”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宁飞扬探眼去看,惊愣住,他看到阿离的脸上已经有两行清泪,眼底是悲伤到极致的痛楚。 怕再见会失控,只能让宁飞扬去找她,假借商谈对敌之策名义。 走进北院,望进那双炯亮的眼睛时,宁飞扬在心中叹息。是他太过粗心了,为何从没仔细看过这双眼,她的眼神里流露了太多太多的讯息,虽没有过去的锐利,可那晶莹的光,长长的睫毛,分明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曾经,染青的眼里闪着这种智慧的精光,翻手覆云逃出相府,逃到君望; 曾经,他去劝她服从阿离,跟他们回朝,她也是用这双盈盈的眼睛注视自己。 血缘的牵连,一直都存在着。初见她那刻起,就对她怀有好感,是他忽略了这些细节,甚是一度还把她当成了奸细,她又怎么可能是奸细呢? 染青,你为何而来?是为了这万里江山被敌军践踏的不忍,还是……为了放不下阿离? “将军,何事找我?”染青再次提高嗓音询问,她已经唤两次了,从进门起这宁飞扬就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瞧,神色怔忡着发呆。 宁飞扬回神后收回视线,勉强带了笑容道:“阿青,不是说好唤我大哥的吗?怎么又叫将军了,你来军中多日,如此也太过生疏了。”此一时彼一时,本来对这个称呼他并不计较,可是现在,却很想听她唤他一声大哥。 染青忍住皱眉的冲动,今天宁飞扬的态度有些莫名,嘴上还是应他所求喊:“大哥。”心中却在嘀咕,别的将领都追随他多年了,也没见谁喊他大哥啊,怎么着到她这就成生疏了? “诶!”响亮的应答,脸上的笑变得畅快,若不是现在军情紧急,他还真想揪住她好好问问当年她是如何从北邙山上离开的,想必那其中内情必定凶险万分。孤身女人在雪山求生存,是何等困难。 “阿青,皇上找你我去书房商量对敌之策,如今形势逼人,南北两军虎视眈眈镇守在外,同侵我东云,实在是堪忧啊。” 听到提及公事,染青立刻被转移了心思,此事的确可忧。就算再不想与秦天策多碰面,可到底还是对那战事忧虑,也想与他共同商讨下对敌之事。毕竟在谋略布置上,秦天策的心机与城府,绝对不下于南越尘。 二人前后走进书房时,越影眼睛顿然一亮,直起身来,却又坐下。这一幕落在有心人眼中,都不再觉得惊讶。 “属下参见皇上。”染青看秦天策背对自己,立即低头行礼。自从他身份拆穿后,这些虚礼就是在军中也需遵行。视线微垂,也可见前方那道目光射在自己身上,心中一紧,幸而只掠过就转移开了,耳边听到他淡冷的声音:“在军中不用太过拘礼。” 刚才那会独自沉思,已经恢复了冷静。就算此时看到她在眼前,心头直跳,依然强抑心神。走到桌边,指着放在上面的军用地图道:“你们俩过来看,如今幽州城在这,南军在这,而北军在这,三国成了僵持局面。据探子回报,北军有十万以上的大军,而南军就算与我军奋战一下午,损失兵将,但到底人数占多,估计也有十万以上。今日我们定要相处破敌之计,打破如今的僵局,否则拖下去只会对我军不利,粮草无法安全送进。” 宁飞扬心中暗暗称奇,刚才阿离还一副要疯狂的样子,不过是短短一炷香时间,竟然就收敛了情绪,回归到冷静自若的君王了。 染青探身上前而看,三军驻守之地被用笔连了起来。一目了然就可以看清,离幽州城较近的是北军,南军恐是忌惮莫名来敌而退远了好些距离。想那南越尘神机妙算,恐怕是没料到会突然杀出北定军。本是志气满满的南军,被这一打杀,顿时失了许多士气。伤残之兵又随着先前那仗,多了无数,实力上大大打了折扣。据估计,南越尘目前处于观望状态,会先等待北军有动静再做定论。 秦天策忍不住抬眼,平凡的一张脸,肤色有些黄,并不细腻。视线转到她垂望的眼睫下,微微浮肿,若是本来肌肤可能会有阴影,这几天都没睡好吗?她一个女子,混进军营之中,每日愁思谋划,如何能安睡?没来由的心痛泛起,对她的思念,已经如血液般深入骨髓。 正文卷 271.僵局如何破 “阿青,你有何见解?”宁飞扬见两人均沉默,一个低眼凝目深思地看着地图,一个却用余光偷偷地描绘,气氛实在是怪异。 染青抬起头,正对上深幽黑眸转开的视线,轻柔一笑,道:“如今我军情势十分严峻,三方都不敢妄动,谁都不想先动而成为腹背受敌的对象。而若要破此困局,恐怕得迫使南北两军中的某一方退出战圈才是。” “退出?怎么可能?”宁飞扬立即否决,“南绍那南越尘野心勃勃,挑动战事要征战天下,誓要攻下我东云,他如何肯退?而那北定貌似佯装低调,实则却暗藏野心,否则也不会突袭我军与南军了,显然是有备而来,我看那北军定也有野心,不得好处能退吗?” 讲到这嘴里犯苦,想原本东云是泱泱大国,其他三国无不马首是瞻,如今却成了被他国争相掠夺的对象。试问,谁愿意当亡国奴?谁又愿意故土被践踏,百姓被侵犯?目光不由定定看向面前的易青,若不是因为两年前的那场变故,阿离又哪会疏于朝政,把国事全部仍归瑞王。不说瑞王不擅理政事,可他太过优柔寡断,也没有帝王之狠戾,所以才给了敌国可乘之机。 而内乱更是令人焦心,谁又会想到那太后已经被罢免,居然还能掀起腥风血雨。她利用婉玥公主的单纯,偷逃出那静心院,联络原先二王旗下的老臣,并与南绍密使勾结,誓要为秦昊烁报仇雪恨,甚至不惜通敌卖国。女人,疯狂起来当真是可怕。如今婉玥公主被关押起来,这场内乱由她而起,可是真要让她负全责吗?恐怕阿离和瑞王都不忍。 在东云朝固守之时,内乱的爆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否则又怎会到现今这被动局面?只能说往事不堪回首,过往的那些事只能在肚里兴叹了。 “那你有何妙计能令敌国退兵?觉得哪国退兵的可能性要大一些?”秦天策忽然扫目望去,直接而问。染青只匆匆抬眼一看,就低首温言:“妙计暂时还没想到,但从南军退守十五里之外可看,他对突来的北军有所忌惮,恐怕南王是在观望,故而属下认为可从南君身上着手,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令南绍退兵。” 宁飞扬听得心中不解,奇道:“为何不从北军着手?” 染青笑而不语,那方秦天策也笑了起来,宁飞扬见二人同时而笑,眉色中有着默契的认同,似乎两人心有神会,他倒也没被嘲笑的尴尬。爽朗笑开而问:“两位就别笑话我,自问我没你们那般心思精妙,快快道来为我解惑,我实在是急啊。” “大哥,对北定你了解几分?”染青看他那急切样子,不由失笑,见他茫然摇头后又道:“是这样,北定因为地处极寒,向来行事低调,从未引起过几国的注意,故而‘知己知彼’的‘知’我们就做不到了,可说是一无所知,除去知它皇姓为君。如此神秘的国家,我们要如何去查找它的破绽,又如何去逼迫他们退兵?” 宁飞扬一拍掌,恍然而悟:“是我糊涂了。自南军挑起战事起,我东云就对南绍以及南王南越尘做了详细研究,可谓知之甚深,故而为今之计定是先对熟悉之敌,而不是贸然去动那不明之力量,是吧。” 秦天策笑着点点头,看着她洋溢着自信神情侃侃而谈时,心里涌现涓涓细流般的柔情。 这方东军内部在商量御敌良策,而另一方南军大营的皇账中却是大乱。就在刚才南绍怀安突来急报,皇都被北定军给突围,不知从何而出一支庞大的北军,忽然在怀安城外出现。人人心中都在惶惑,他们就像……就像陷入了一场阴谋之中。 南绍征战四方,御驾亲征,几乎就是举国倾囊而出,留在皇城镇守的不过是皇宫的禁卫军,架起来就两三万人。南越尘在此处,怀安成了一座空城,而北定似乎知道他们内部的情况,派去围堵怀安的也就五万左右兵马,却虎视眈眈随时可能攻打进城,若怀安城破,皇宫势必也抵挡不住。 这可真是一招釜底抽薪,是为歹毒之极。 皇账中南越尘眉宇深锁,三次同样的迷信急报,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失算了。当初在拿下西凉后,面对攻东云还是北定的问题上有过一番考虑与研究。东云看似表面强大,实则内底问题积累太多,可以借来行计。而北定则是行事低调,处在极寒之地,首先气候上南绍就不占优势。 因为南绍人都是南方人,很难适应那种极寒,他心中盘算是过了冬季到炎夏后应该已把东云拿下,然后攻进北定。却没想到真正潜藏实力的居然是这北定!群将们纷纷谏言立刻退兵回援国都,皇城乃国之根本,所有历代祖先的基业都在怀安,如果根不在了,那何来一统天下。更何况,皇城内都是南绍的臣支柱,包括太后都还在宫内。 沈墨见南越尘始终不语,其余将领又心浮气躁,已然失去了冷静,心知如今局势对我军极其不利。尤其是突然出现的这支北军,打破了原来的僵局,造成三军对立的局势,要想破之恐怕不是一朝一夕之间的,征战东云的路到底因为这突袭的军队而被暂时斩断。 于是他上前一步谏言:“大王,不如我军先退,等北定与东云打个两败俱伤后,再商议反攻之计?”僵局要打破,唯有其中一方做战略改变,他以为此时的退并非是败退,而是保存实力,尤其在北定突然出军后,他们要做的是观望北军的实力和作战力。 南越尘横眼看来,眸中情绪莫测,黑幽深不见底。朝众人摆摆手道:“退下吧,容孤好好想想,沈墨留下。”众将面面相觑,只好退出帐外。 等一干人等都离去后,南越尘才问:“沈墨,孤让你活捉易青,有无发现?” 沈墨一怔,没想到大王会问这,心里翻腾无数,到底该把猜测告诉大王还是隐下?说是猜测,其实他在心中已经肯定,若不是时局太过混乱,可以说是欣喜若狂的。她没死,真的没死!若是大王知道……他抬眼仔细去看对面君主神色,心里一“咯噔”,若是大王知道,恐怕势必要强攻到底,再无人可阻挡他前进的步伐。 大王对她,已经入魔了。 百转千回后,他最终言道:“属下并未抓到易青,他身边出现一个武功极高之人保护,那人与伤势未复原的我堪堪战成平手,但是……” “但是什么?” “他像是属下的一个故人,是我曾经的手下——肖奈。” 有些事是瞒不住的,肖奈并未做伪装,他贸然出现,军营内也有影门其余人等,大王迟早会发现这件事,还不如由他来讲述,否则他日大王都会对他有所怀疑。而有关她的事则省下,既然当初就决定要还她一个平静,那么这一回他也不愿再把她牵进来。 宁染青,天下之争是男人的事,你还是早些离开吧。 南越尘眸中闪过讶异:“肖奈,他不是死了吗?”影门中人除了沈墨,就这个肖奈他记忆深刻。因为他后来彻查清然死因时就查出,当初母后派去暗伏的杀手正是肖奈,后来又被母后派人杀之灭口,如今却又重现战场。 沈墨低垂着头,恭声道:“属下也不知,当年如何被他逃脱了,明明回报已经杀之。” 狐疑的目光在他身上回转,心中明白此言可能无法取信于大王,若真去追究恐怕都会牵出肖何。但看大王也没再多追问,就淡淡吩咐:“你也下去吧。”怀着忐忑的心神走出皇账,抬头看了看阴霾的天色,轻叹一声。 他想,可能大王心中明了肖奈不死的原因就在于他对手下的不忍,这些尚且在大王容忍范围之内,故而他没有多追究。但想又觉不对,如果大王以为是肖奈杀了她,又怎会轻易放过这个问题?必然是想要对肖奈抽筋刮骨,令其死无全尸才对。 这么一想后,心头狂跳,难道大王对他也生疑了吗?还是已经猜测出易青是谁了? 沈墨在外心神狂乱,却不知南越尘在皇账内倒没深想,他还在脑中忧思怀安之困,以及刚刚得到肖奈没死的讯息。肖奈突然处在东军阵营保护那易青,而易青又疑似女扮男装,加上他的弹琴指法的独特,他是对这个人越来越感兴趣。似乎这一切之间有着某种联系,串联在一起看似杂乱无章,但却像是在指向某个答案。 最主要的是,这个易青会弹凤凰与飞!就算篡改了琴音,漏弹了几处,他还是能够肯定她本来就会弹,故而当时她是在撒谎。一个会弹曲,懂谋略,易容改装,混在东军阵营,身旁又有影门杀手肖奈保护,疑点太多了。 会是哪处他漏想了?眯眼看向帐外的漆黑,心中升起莫名的痛楚。 曾经也有一个这样的女子,活在他心里,生根发芽,再难抹去。若不是真实经历过,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南越尘会是如此长情之人,他忘不了她啊。 可是这世间又去哪里找另一个她呢?就算容貌再像,也没有其魂。 正文卷 272.不利之局 很快东面的消息传到幽州城内,南绍退兵了。 所有人都震惊,不敢置信。三国对立,南军就算前一仗有损伤,也并非处于被动局面,仍能够与两国之一拼上一拼,而且以南绍君王心性,野心勃勃,对东云城池势在必得,怎会就止步于这里而放弃? 众人都想,会不会是南军的诡计?故意造成退兵之假象吗? 可探子回报的消息,一条条可见:南军退兵二十里外,南军退兵五十里外……竟是越退越远了,四周查探也未见暗中残留隐匿现象。 书房内,三人再度聚首商讨,染青步入内就拱手慨叹:“皇上果真谋略过人,昨日我们才探讨过这个问题,今日就出一计令那南绍退兵了,属下佩服。”她这话并非恭维,是真觉得秦天策用兵如神,居然顷刻间就想到妙计逼退了南越尘,是在南绍国都安排了细子吗? 哪知秦天策却摇头苦笑:“并非是朕定的计,就算朕再料事如神,也不可能昨日商定,今日就让对方退兵呀。”他本意的确有想过动用南绍国都内的密探在皇宫制造混乱,令南绍后墙起火,可命令还没下,南军已经离去。 这下染青诧异了,不是秦天策之计谋,那南军怎会自离?宁飞扬也苦思不解,一时房内静默下来。秦天策的余光看她埋头沉思并未注意,视线忍不住就调转过去,虽然一再告诫自己,不可鲁莽,不可与之前太过异样,可知道了是她后如何控制得了心底最深处的渴望呢。 他是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能看到她,找尽一切机会与她相见,连用膳都特意下了指令让所有将士共处一室而用。议事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去看她,听她低沉的嗓音。他觉得自己着魔了,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后,再听她说话,声音再不像从前的她,也觉得悦耳,有着其独有的魅力。 那语调,那神态,那自信,都与脑海里的人重合。 还有一个经常会失态的人,就是宁飞扬,时不时沉默下来就会愣愣看着她发呆,又在被她撞上目光后躲开,背后慨叹。 这些反常的现象,染青岂会不知,只能装作看不见。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又因为局势问题,此时想避也避不开。沉淀心思,抬眼揣测道:“依此情形来看,极有可能是南绍国内发生了大事,以致于让南军退兵。皇上可把探查方向放在南绍国都。”虽然计策不是出自秦天策,但事出的根本与方向应该不会错,能让南越尘退兵的理由定然是个非常严重,可能危险到他国君地位的。 三日后,她的揣测就得到了证实,所有将士无不唏嘘,疑惑那北定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强大,居然能一面举兵压到东云境内,一面又派兵潜伏到南绍怀安城外。这回南绍可也尝到了兵临城下的滋味了,说到底这个消息还是令人大快人心的。 但欣喜过后,却觉忧虑。在所有人都以为北定低调行事与世无争之时,他们不仅潜藏了实力,甚至有可能在秘密练兵,更甚者谋划了整个战局,所以才能出乎众人的意料,突然挺兵进攻。这样的北定,谋的难道不是这天下? 血,厮杀,长锋倒提,征战千里寒光。 帝王之路容不得半点沙子,他们自恃真龙,哪知真龙也需虾兵蟹将为其冲锋陷阵。若天下平定,成就的帝王路,是多少千千万万的士兵尸骨堆积起来的? 染青心中悲叹:北王,你现在定是在笑吧!自诩神机妙算,算尽一切,有了如今战局的先机,毁东南两国重兵,斩南绍后方,下一步,是否就是对我东云展开攻击? 至此,再没有人会以为北军的出现是偶然,更不是保本,而是意在天下!到了今日,一直沉默了如许多年的北定皇族君家,将要踏上这政治舞台,势必要把这江山用血染红。权利真的就是一把世间最贪婪的刀,引得无数君王驱之。 环看四周将领们脸上带着笑,都在高兴南军退去,染青蹙紧了眉。 她的异状自然落在秦天策与宁飞扬的眼中,两人对视一眼后,宁飞扬走过去问:“阿青,为何摇头兴叹?南绍怀安被困,如今已无余力来对付我东云,这不是好事吗?之前你也提议要先击退一国,打破僵局的呀。” “是好事吗?”染青冷冷一笑:“三国对峙的局面的确是破了。可若南军是被我方计谋给逼退的,确能涨我军士气,也得扬眉吐气。可如今北军分派兵力镇压南绍国都一事,势必要天下皆知,这支突来的奇军势将以最强大的面目出现在世人眼中,他们还没战,就让军民恐惧在心了。这是其一,其二是北定的实力有谁知道深浅?他们后方是否还有军队?如今南军兵退,而北军又士气旺盛,他们引走南军,为的是何?为的就是铁蹄踏入我东云,直指我们脚下的幽州城!” 讲到最后,声音寒冽,神色严峻,场上众人再无喜意,全都觉得心头沉重。 战争还没结束,走了豺狼,还有虎豹,以东云一己之力要应对这两国的车轮战,前程堪忧,何来可喜悦的?下一刻,可能是又一场战争的爆发吗? 据说,如今南绍的国都怀安,是太后再次出山主持大局,率领两万禁卫军抵御强敌。这可能也是南越尘肯退兵的原因,毕竟太后是他生母,他不会眼睁睁看着皇城落难,而母后身死的。每个人心中都在疑问:北定怎会突然变得如此强大? 夜幕沉沉,因为心中的焦灼,染青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实在是睡不着。寒玉说她的心中装了太多事,会很累。并没说错,她是真觉得累。 没有人比她心中更烦忧,因为当北军出现时,不知为何,心内突然油生而出一种恐慌。本以为丽珠娘和长安,还有香儿母子留在北定是最安全的,有沐泽的保护,有北定安稳的环境。一个不争名夺利的国家,必然对子民也是厚待的。 可如今全然改变了,隐藏实力的北定竟然野心比任何一个国家都还大。甚至更加……不能说卑鄙,战争之内,只能说谋略胜人。西面的北军中,必然有着良将与军师在出谋划策,故而才能步步为营到现今地步。 还是起身披了外衣,走出了屋子到庭院里。 明月当空,把地面照得很亮。旁边屋子的灯都是灭了的,寒玉与肖奈应该都已经入睡。不想惊动了他们,扰得他们不好安睡,于是走出了院外。整个将军府到夜里显得很安静,只有某些守夜的士兵仍笔直地站着。 染青想,一个国家,一座城,正因为有这些人,才能让君王、大臣、将军,甚至百姓得以安睡。人们总只记得王者的成功,将者的威武,却往往忽略了士兵的守护。 最应该敬重的,应该是他们。 “易先生,这么晚还没睡?”一个小兵发现了她的身影,恭敬问候。她温和地笑了笑:“失眠了,出来走走,你们守夜辛苦了。”小兵被她这么一夸顿觉赧然,脸色微红,嘴里连声道不辛苦,憨厚的样子煞是可爱。 辞别了小兵,沿着曲曲绕绕的亭廊踱步,特意找无人的地方走,不想多去打扰守夜的士兵。因着之前以身犯险之事,城内上下军士都对她非常崇敬,看到她总会很热情。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将军府的后院。 从没有走到过这地方,自从来了幽州后,她一向安分守己,甚少出自己院子。就是后来得到大家的信任和宁飞扬的器重后,也只是议事厅、书房,和住处三地跑。倒是不知这后院竟然还有个不算大的深潭,月色照耀下,显得光洁明亮。 湖色幽幽,这样的形容词用在上面,应是不恰当。但她觉得,月光铺盖下的这个小潭,格外的美。幽静、安宁,瞬间就让心内的浮躁平复下来。四处看了看,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此处甚为清,正可沉淀心神。 忽然瞥见一道身影隐在暗处,那处正放了一张石桌和几个石凳,刚过来时,因为没注意,而那人又穿着黑色的长袍竟没发现,此时凝神一看立即认出是谁来。并且他的脚边还坐着金色毛发的猛兽,正是那越影。 心中一窒,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想也没想就打算转身离开,脚下却不知踩到了什么,发出声响,吸引了那边的注意。越影立即竖起耳朵,首先站起来回首而望,本是威光凛凛的眼睛,在看到是她后,立即转为兴奋的光,却有惧于她眼内暗示的神色,没有飞跑而来。 私下里,她们已经约定好了,人前不要与她亲昵,幸而越影听懂人话,对她所言也听之,至今没算露出大的马脚,否则她真无法解释为何东云的神兽独独亲近于她。 “易青,既然来了,不如过来一起赏这夜景吧。”低沉的嗓音透过夜色,触进她心头。 染青无奈,只好回身走过去。“不知皇上在此,打扰了您的清静,还请恕罪。”微曲着身子,低首行礼。察觉到目光在她身上梭巡,最后听他说:“无需多礼。” 抬眼间,发现他的目光已经移转,定在那黑幽的深潭上,定睛而看,月光正照在他脸上,把他神色瞧得分明,那眼中似乎有着忧思和……痛楚。不知为何,这样在月色中独坐的他,显得有些孤寂和悲凉。 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吗?让他情绪如此外露。 正文卷 273.时过境迁 军中并无任何大事发生,就是战争局势不利,以他的心性,也万不会如此颓败。 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上前询问:“不知皇上为何事烦忧?”秦天策像是忽然反应过来她站在身旁,微微一怔后转眼看来,目色复杂,轻问:“你怎会觉得我在烦忧?” 其实话问出后,染青就在懊恼了,如此敏感时刻她不是应该明哲保身,尽量避免与他多对谈的吗。如今被问起了,也不能再推托,忽略他问话里的称呼改变,诚实而言:“因为皇上的眼睛流露了情绪,属下才得知的。” “是吗?原来是这样,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这回染青没敢再多嘴去问,而秦天策也不要她询问,自己惆怅地讲了出来:“三年前的今日,我最心爱的女子逝去,当我跋涉千里找到她时,只看到一摊不完整的白骨。” 染青要极力控制自己才不让神色有变,心里却在翻涌而开,剧痛瞬间麻木整个心房,他在说她吗?已经三年了?是了,连她都忘了,距离北邙山之行有整整三年了。那时她从北定出来时,就已经过了两年多,没想到又到了冬季,又到了那个寒冷彻骨的日子。 他说,他最心爱的女子,是指她么? 从她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他的侧颜,双眸凝目看着幽潭。他刚才说话,语声平静,并不激动,但神色却是化不开的悲伤。明知道不该再问下去,可心里有个声音却迫使她去想知道:“那为什么你会让她沦落到那样悲惨的地步?” 这个为什么,她当年就一直放在心里,没有问出口。时隔三年,伤痛或许淡去,但却仍旧是她的心结。如果他在以为她死后,曾经真的如此痛苦过,那为何不早一点,不早一点对她好?让她免受那些绝望孤苦。 秦天策呼吸一紧,猛转身过来,眼神紧迫地盯住她,这是她心头的质问吗?她在质问他为什么!几度张口想解释,可是却找不到哪一句能抹去过去的伤痛,只得沉痛而言:“是我对不起她,晚到一步了。” 染青眸色变冷,晚了吗?这就是理由?“若送你真的爱她,就不会晚那一步。有时候,晚了就是晚了,没有理由。这世间什么药都可以配齐,唯独没有后悔药的。” 曾在她最最绝望之时,她不止一次地祈求老天,让秦天策立刻出现在她面前来救她。只要他出现,她愿意放下过往,只要他出现,她愿意与他重头来过。可是终究敌不过命运,她与他失之交臂,再难回头。 秦天策,你何止是晚了那一步?你是晚了许多步。 “我知道,已经酿成大错,就算再悔不当初,再痛苦也无济于事。这是老天在惩罚我吧,要我每日每夜活在没有她的世界里,让心变得空洞。”在说出每一句话的同时,他的目光紧紧盯住了她的眼。 染青却是侧转开头,避开那灼人的目光,轻叹:“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今晚的她变得不对劲了,明知这样说话会出事,却就是止不住那话头。她看不得这个男人如此作态的后悔与痛楚,因为,那会……让她觉得难过。 不得不承认,看他如此痛苦,心如撕裂般的疼痛。可后悔有什么用?落花不会有芳香,流光不会再现;韶华不会有重归,他们之间逝去的那些也不会再重返! 若不是沐泽救得及时,她就真的是那摊白骨,根本没有机会在这里听他讲这些。不是她要去恨,去计较,实在是意难平。 秦天策闻言似乎受了很大的打击,目光不肯移开,急声道:“我知道,可是……好,那些后悔的话我也不说了,若一切还能挽救,你……说她是否会原谅我?”思维几乎错乱,想迫切得到她的答案,却又怕直言而问惊住了她,绕了几圈后,还只能以第三者身份相询。 原谅?染青浑身一颤,心中震动。这个词从没在心里出现过,她也从没想过秦天策会说出这两个字。曾经那么高傲,藐视一切,霸气彰显的人,竟然会祈求她原谅?会原谅她吗?问题无解,她自己也没有答案。 世人都说恨是一把双刃剑,恨有多深,爱就有多深。可在将近两年的平静生活下,又在长安出世后,恨就淡去了。她又如何会在深爱着长安的同时,去恨他的父亲呢,一直以来她都告诉长安,他的父亲是个盖世英雄。其实,他谈不上什么英雄,论世道,可算是枭雄吧。 平静之余,曾经绝望到死的感觉,会偶尔在某个时间点里浮现,她不知道那需要多久时间来平复,也许可能将会是她一生也难磨灭的事。 抬眼就见对面灼灼而射的满含希望的眼,脑中恢复了些冷静,这些事怎该是她和他在讨论,她都忘了自己现在身份是易青了。真的是心乱了,只要看到他心就会乱,以致于失去了判断力。压下视线,低头道:“属下不知。” 若世间有这许多如果,那么就不会光阴无法重返了。 清晰可见,他的眸色瞬间黯淡下来,痛意再次入侵,随即转开了头,怔怔凝在黑幕里。 气氛一下沉默下来,染青也没了开口的念头,一低头就见那方本趴着的越影在对着她摇头摆脑,迅速飞看了眼他,见他并没注意,朝着越影笑了下,手指轻摇,制止它的骚动。对越影她当真是无力,总不能要求一头动物也伪装吧。 越影在看到她时的情绪根本就控制不了,每次都忍不住乌黑的眼珠盯着她看。好几次她都觉得头皮发麻,此时顿然也有了这种感觉,一抬眼,就对上秦天策幽深的眸,心中一惊,不会刚才她对越影的动作都被他看到了吧,微觉心虚。 在听到他的下一句话,更是心中惊跳,腿发软。 “越影似乎很喜欢你。”他说。 极力镇静,想勉强扯个笑容出来也觉得困难,只得假意问:“越影?它叫越影吗?” 秦天策轻笑,也不拆穿她,今日她露出了太多马脚而不自知,不想太过激进了,总算是知道了点她的态度,尽管令他觉得难过。他道:“越影是东云剩下的最有一头神兽,它的存在代表东云福祉延绵。至于这个名字,是取之名驹之名。” 越影听到他们在谈及自己,兴奋地站了起来,围着两人兜转,还挨个靠他们身上亲昵。染青偷偷观察秦天策神色,见他很平静,眸中也无怀疑,不由松了口气。若能这样也好,以后越影来偷找自己,也不怕被发现了。 后来的气氛因为越影的加入,变得轻松许多。两人也没再围绕以前相谈,而是把话题走入了战局之中,比之刚才的沉重,染青还是比较适应这般商讨对策,至少不会一面心里痛着,一面又想去知道对方心意。 从没有过这样的机会,可以与他心平气和的一起赏夜景,商讨军事。而他收敛了皇者的霸气,仿佛回到了最初的那个温润尔的钟离。她发现,对这样的秦天策,似乎没有太多的戒心。明知当年的她是有多傻,被他伤得体无完肤,可到了今日,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去靠近他。若说以前她心结他不是真爱她,有梦璃的存在,可是在此时,心虑天下,这些过往似乎变得不再重要。 说到底,时过境迁太久,谈何原谅不原谅呢。他毕竟是长安的父亲,两个人几乎是一个磨子刻出来的,看到他就可想起儿子那稚嫩的小脸,也算是解自己的思念之情吧。 出来这么久了,她是真的好想长安,不晓得是不是又长个了?但愿战争早日结束,那么她们母子也能早日团聚。只是北定应该也不太平了,看来该另找隐居之地了,不知道大哥会不会有其他的安排,如果有安排应该也会通知她的吧。 对秦天策,她不敢深想,若是战争结束后,他们是否就代表了要分离?从此相忘于江湖?只这念头起,就觉有痛意袭来。唯有压抑,把所有打算冒泡的情绪全部压进心底。 而染青不知道的是,有时念想是好的,现实却是那么的残酷,它总不会按着你的意向而走,总会在你觉得有了个好出路时,给你致命的打击。 这,或许就是老天的安排,也是命运的作弄,更是一场宿命。 次日,天色阴霾,空中乌云密布,没过一会就开始下起了雨。 而幽州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驻守西面的北军派来一位使臣,自称叫安和,是奉命前来谈和。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东云自然不会失了这礼数,更何况这安和以和谈之名前来。 这安和恐怕也是北军中重要人物,光那深入敌营临危不惧的气度,就不是普通人能够有的。他站在将军府的议事厅内,仰首看向正座上方的秦天策,只微微瞻礼,并无太过恭敬,惹得东云众将纷纷怒容,却因皇上在,不好跃礼喝斥。 “陛下,小臣是奉吾王之命,前来传递吾王圣谕的。”安和口中自称小臣,态度却甚为倨傲,口口声声吾王,显然对东云有轻鄙之意。 正文卷 274.信 宁飞扬首先出列,他作为东军元帅,自然在此时要站出来。来使虽无礼,但他们却不可同样对之,否则显得东云国无风度。但一个小小的使臣就如此倨傲,根本无需皇上出言,自有他们这帮臣子与之对阵。 “不知贵使传的是什么口谕,既然已经到了,还请列明,让我朝上下皆知。”不卑不亢的态度,恰到好处的言辞,在场诸人都在心中喊了一声“好”。 安和却是无礼的上下打量后问:“你是何人,本使是与东云陛下说话,岂容你插嘴?” “放肆!”“你说什么?”底下群将纷纷怒斥,脸色都变黑,宁飞扬在东云可是受万人敬仰的镇国将军,更是军中所有将士崇敬的对象,岂容他人如此蔑视。 秦天策抬起手制止底下不平的怒喝,唇角勾起冷笑:“北定人?你来我东云国土竟敢如此无礼,无非仗着你身后的北军,不过,你以为朕当真不敢杀你吗?” 北定使者安和面露惊色,看东云皇帝脸现威严肃穆,不像是说假话,更不像只是危言耸听,终于露出惧色,急急分辨:“两国开战,不斩来使……”话没说完就被打断,秦天策傲然而道:“朕想杀一个人,向来不管什么规矩!” 安和神色变了几变,形势不由人,只得低头道出来意:“陛下恕罪,小使无意冒犯贵国。吾王命小使过来是商谈两国和谈一事,不知陛下有无此意?” 这在当初进城时就是他的说辞,没想此时厅内真道出来,还是令大家觉得吃惊。如今北定可算占据了绝对优势,一面以五万精兵制约了南绍,一面又大军压境东云,可谓双管齐下,全都以为他们下一步定是强攻城池。哪知对方却来求和,当真是令人费解。 秦天策不动声色,依旧冷言厉色:“和谈乃属大事,难道贵国就派你来与朕谈?那未免也太不把我东云放在眼里了吧?”听不出喜怒,低沉的嗓音却震慑人心,帝王术对他而言,本就驾轻就熟,只需三言两语就能威吓对方。 安和的神色变得不再从容,连忙摇头解释:“陛下误会了,小使前来只为代替吾王征询陛下的意见,然后把回复带回去,至于正式和谈一事,势必是我北定大王与陛下亲自详谈了,小使岂敢瞻越。”如此回答,还算有理。 但大伙心中都在猜疑:这会是北定王的一场阴谋吗? 安和左右看了看后语声一转:“另,吾王还派给小使一个任务。”此人定是个游客高手,他每有言论,都会随时观察众人的反应,并且相应的停顿来吸引注意。 宁飞扬问:“还有何事?”秦天策只瞋目不语,状似漫不经心,却又因脸色冷凝而令人畏惧。别说是安和,就连其余将领都不太敢直面圣颜,他们都是军中将领,极少有面圣时机,如此情形也是难见,故而就算对北定使者有怒意也都大气不敢出。 只闻那安和在问:“请问哪位是易青将军?” 所有人一怔,目光纷纷看向下首位置的易青,在军中他们都唤他易先生,倒从未以将军而称呼。一直冷眼旁观的染青心中微动,敌国使臣忽然问起她,若有名堂固然无事,若无名堂的话,恐怕会引起群将猜忌吧。难道这是北军使的一招反间计? 心虽犹疑,但也不容她多虑,走出列淡声道:“易青在此。” 安和的态度变得有些奇怪,先凝目细看了下她神色,然后毕恭毕敬地朝她叩首,道:“易将军,小使这里有封信交给你,还请过目。”他从怀中摸出一白色信封,双手托到她面前。这样尊敬的态度,就连刚才面对东云皇帝时都没有,顿时引得其余人侧目。 秦天策微微眯起眼,不置一词,神色不动地看着下方动静,不见喜怒。 静默就此在空气中传开,显得压抑凝滞。染青只略一迟疑,就目不斜视地从安和手上拿过信件,从外表看长长方方,如普通信封一样,上面却写了:易青亲启。笔迹陌生,她从未见过,余光中可感觉到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手中的信封上,仿佛那是什么毒物一般,令她感觉手中信变得沉重,而且炙热。 正待撕开信封要取里面信纸时,忽闻上首秦天策喝道:“慢着!”她顿住,抬起头去看,“飞扬,去验下信纸是否有毒。” 安和闻言赫然色变,急得脸都红了:“怎会有毒?” 宁飞扬却冷笑道:“有没有毒,一验即知。”他已经走到染青身前取过信封,把银针伸进里面,等待片刻后见没有变黑,才把信再递给她。 染青委实觉得汗颜,刚才她可是一点都没去想其中危险,若真是信纸有毒的话,恐怕她已经是中毒了。还是……他考虑的周到,匆匆想上首投去一瞥后,就从信封里抽出了信,从单薄程度看,应该只一张宣纸。 完全展开后,目光触及那上面的字,倏然变色。一把揪住那安和使者胸口的衣襟,急问:“这信是出自谁之手?是谁让你交给我的?” 安和也不恼,一本正经道:“是吾王。” 染青震得连连后退,握着信封的手指已经泛白,若不是带着面具易容过,恐怕她此时神色是惨无人色。只因那张纸展开后,一眼就看明了信的内容,不长,只有短短四行字: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这是一首佛诗,是那年君望她跟秦天策回宫,丽珠娘留下参佛,临走时她就写了这么一首诗给丽珠娘。之后到了北定桃源镇,丽珠娘不远千里赶来与她重聚,佛道一直没有荒废下,每在念佛诵经之时,握笔书写这首诗。她说:每写一次,心就会变得平静。 此诗的意境在于:心中静若止水,波澜不惊。全心佛学,全无杂念,清心寡欲,一心向佛。这是致佛的一种境界,虽然丽珠娘可能尘世未了,也不可能四大皆空,但把这首诗常常默背于心,与己心平气和很有益处。 在这个时空生活得太久,染青几乎就忘了她原来的世界,若说还有一点念想的话就是这些存在于脑子里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诗词,她的借用反而成了原创人。于是,这个世上只有她和丽珠娘,是知道这首诗的。 而且,这笔迹……分明就是丽珠娘亲手而写。 这意味着什么?脑子里轰然而炸,娘和香儿她们,还有长安都被北定大王给抓去了吗?大哥呢?如果他在,定然不会让母亲和她们出事,这是否意味着……大哥也出事了? 一封来自北定使臣手中的书信,让她整个心神都乱了,她不敢去想这些猜测都成了事实后,那会是怎样的场景,所有她最在乎的人全都陷入了危险境地,要她如何还能敛住心神? 古时酷刑向来闻名,光只想想她就觉得开始胆寒,除去大哥,其余都是妇孺孩童,她们如何能受得了那些酷刑?不,她不能放任她们留在危险之地,无论这是阴谋还是北定的反间计,她都要救她们出来。 深吸几口气,平定因为几乎心律停止跳动而失去的呼吸,厉眼扫向那安和,“北王是否就在幽州城外?他还有什么口信你没传的,全说出来吧。” 她的酣然色变以及之后的不对劲,落在了秦天策眼中,他已经从座上走下来,为何她会在看信后顷刻间失去了冷静?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安和眼中闪过讶异:“易将军英明,吾王正在军营之中,确实还有口谕令小使传达,若易将军看信后问起,吾王愿意与你一见当面会谈。”话声落,群将哗然,就连秦天策也大惊失色,北王要见她? 宁飞扬想也没想就出声反对:“不可能,北王究竟是何居心,兵临幽州城外,先派你来请示和谈,又遣你送信,甚至还想要我军易先生前往会晤,如此可见,本将军实在看不到贵国的诚意何在。”说到最后,怒容已现。 安和实话实说:“吾王的意思是,全凭易将军之意愿,并无强迫之意。” 秦天策上前一步,凝看慌乱无助的染青,沉声道:“把信给朕。”他要看看到底里面写了什么,让她如此动容,甚至失态。从她手中抽过信纸后,他浏览了一遍,并未见其中有何威胁性话语,只是一首诗,看那菩提二字,以及诗境来看,应该是首佛诗。 如果信本身没什么问题,那就是这首诗暗含了什么涵义在内。 宁飞扬也探视了一眼,觉得并无异处,问道:“阿青,这信何意?” 染青抬眼茫然看他,看似心神大乱,手足无措。其实她的脑中在极速冷静下来,当救人的念头而起时,她就不停告诉自己:冷静,要冷静。心中已经分析了一遍,丽珠娘与长安她们在北定的皇城,很有可能她来东云投奔的事暴露了,然后北定王抓了她们做人质。但这却是矛盾的,就算抓了她们也最多能威胁到她,目前来说她最多也只是军中一个小将,根本起不了大作用。 除非……除非她的真实身份暴露了? 正文卷 275.有口难言 这个可能性把她心神震散,若她的真实身份暴露,那就有可能,北王想以她们来要挟她,与其说是要挟自己,不如说是要挟秦天策。 “阿青?”宁飞扬提高的声音拉回她心神,反应慢了半拍,愣了愣后才意识到他们都在等她的答案,可这要让她从何解释起? 北定使者安和自然把大家的神色看在眼内,他忽然插嘴:“易将军,若你迟疑不信,不妨听小使念一首词听:繁华声,遁入空门,折煞世人;梦偏冷,辗转一生,情债几本。如你默认,生死枯等,枯等一圈又一圈的年轮……” “别念了!”染青厉声喝止他的继续念叨,咬着牙道:“我跟你走!”双目中的寒光颤颤,几乎就想把眼前的使者给盯出一个洞来。 宁飞扬惊叫:“阿青!”他没听错吧,她真要跟这使者去北军里面? 染青心急如焚,容不得她多想,“将军,我意已绝。” “胡闹!”秦天策沉冷带着震怒的声音而起,震透每个人的耳膜,他目光凛凛看着她:“身为东云将领,岂可深入敌营?给朕一个理由!” 理由?染青蹙眉噤声,有什么理由可以坦言相告?她能说那首诗的来历吗?她能说刚才那安和念的词并非诗词,而是曾经她在桃源镇里弹的一首曲。如果说另一个时空的自己,是她的前世的话,那这首曲子与佛诗一样,都来自那个时空。很喜欢这首歌,发现若用古琴演绎,更能表达其中凄凉的意境。 这所有一切出现在这里,只代表了一种可能,沐泽出事了,丽珠娘她们一定都在北王手上,是什么样的困境,让他们写下了这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是否,她们就离自己只有十几里远,就在那北军中? 有口难言,全都是不可说的秘密。 秦天策却从她脸上移开,直接就对安和下逐客令:“贵使可回了,易青绝不会跟你回去。至于和谈之事,朕看还是容后再议吧。”说完手一挥,立即有人上前请安和退下,大有他若不走就直接压着走。看了看那方易青并未再抬眼,也没有异议,只得道:“既然如此,小使告退。” 北定使者离开后,将士们见气氛姜宁,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打破沉默。幸而秦天策并未再继续之前话题,而是走回正座与大家讨论那和谈一事。商讨并无结论,会议在傍晚前结束了,将士们都一一退下。 秦天策并未留染青,只是深思地凝看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宁飞扬问他为什么没再问那信是怎么回事,那安和念的词又是怎么回事?几乎人人都看出她当时的勃然变色,以及后来的不对劲。 他笑的苦涩,问了她就会说吗?她心里藏的事何止一两件,是许许多多他无法抵达的。与其去逼问她,还不如派紫卫前去北军大营内探上一探,或者与那北王会上一面。据他所猜,北王的手中可能抓住了染青什么把柄,以致于让她完全失控。就在刚才,他一直有在注意她,可看出她虽然一直垂着视线,却时而晃神。 心中的猜疑,他会去查探得到证实,唯有了解清楚了才能想到办法去解决。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她置身危险,他要她就在身边,此生再无惊忧。 染青心事重重回到住处,寒玉和肖奈闻讯过来,议事厅里那北定使者一事他们已经听说了。她也没想隐瞒两人,把前因后果都讲了出来,寒玉心沉下去。她知道,若真如姐姐估计的那般,一大家子的人全被北王给抓住,那么无论如何,姐姐都会拼了性命要去救的,阻止不了,她们是她的命。 可如今身在幽州城的军营之中,主上又在这里,就算姐姐不要命了想去北军的军营,也不是件容易事。而如果真能闯进北军的军营之内,就真能把夫人和姐姐的孩子给救出来吗?连武功盖世的沐泽,都有可能出事了,谁能在十几万的大军之中救人? 她看染青讲述整个过程时平静,不再慌乱,心中一动,问道:“姐姐,你心里有了什么决定了?告诉我,别藏着。” 染青微微讶异,还是寒玉了解她,知道她的平静代表的就是决定。 “我准备半夜偷出将军府,出城进北军大营看看。” “啊?”寒玉惊叫,连连摇头:“万万不可,这太危险了!不说你能不能进那北定军营,就是出这将军府也难。自从韩萧过来后,整个将军府的四周都有紫卫守护,除去他们,还有夜巡的守卫,这许多人把将军府围得跟铁通似得,你如何出得去?这简直难如登天!” 这段时间,因为将军府内来者众多,她因身份问题怕被发现,与肖奈两人几乎一直隐在这北院的,但并非什么事都没做。尤其是肖奈,他算是自由身,外面游荡一圈回来,以他的功力和经验,立刻就发觉了将军府守卫的变化。哪里多了护卫,哪里有几个紫卫,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染青眼中闪过惊喜,拉住寒玉的手道:“既然对守卫如此熟悉,那定能带我躲过守卫们的视线,走出这将军府,你一定要帮我!”殷切的目光,带着沉重的祈求。 寒玉苦笑:“我这三脚猫功夫哪里有这本事?就算每处防卫都清楚,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带你出府啊,而如果被发现,那主上就必然清楚了,恐怕更难出去。”话说完见染青依旧目光寻求在她身上,脑中微转,有些明白其涵义了。 而一旁的肖奈实在看不下去,低斥:“笨丫头,她若真要找你帮忙,不是病急乱投医?就你那功夫,估计都没出这院子就已经被拦下了,难道你们没发现,就咱们这个北院外,起码就有五个暗卫在轮流守着?” 看两人同时震惊的眼神,他只能摇头兴叹。对上那方染青的目光,他只问:“你真决定要去见那北定王?就不怕这其中有诈?你要知道,此去可能难回头,很有可能会毁掉你在这里的一切,当初进这幽州城可不容易,得到其他将领的赞同也不容易,现在是要把这些都放弃掉了?” 染青一怔,不防他有此问,想了想后道:“我并非要放弃这里,但娘和长安,还有大哥可能危在旦夕,就在北军军营之中,这一趟我不得不走。”走至窗前,看着明月当空的夜色,本该明亮的月光,似乎戴上了轻纱,多了朦胧的悲意。 是因为心境的关系吗?她时常念想丽珠娘和长安,却从来不想是如此情况下与她们重见。不管如何,她们若蒙难,一切缘由都是因她而起,这叫她如何能安? “姐姐,看你神色似乎并不太惧怕,还有其他的隐情吗?” 染青点点头,道出自己的分析:“确实,今日那北定的使者对我态度还算恭敬,言辞凿凿称那北王不欲强迫于我,全凭我自己意愿去留。我与北王非亲非故,何以他要如此礼遇对我,细思缘由,我想可能北王需要我为他做事。人无欲则刚,只要有所求就会有顾忌,也就是说,我娘和长安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面没见着,北王不会轻举妄动的。” 这是她思虑再三得到的结论,故而她的决定并非冲动而下的,是有七分把握此去,北王应该不会对她怎样,至少暂无生命威胁。等见到了人,再见机行事,思度如何破局。此刻能考虑到也唯有如此,因为并不知北王真正目的是何,而她也不能弃她们不顾。 肖奈听完后,心中甚为佩服这个女人的机智和果决。如此情况下,还能把敌国的动向,甚至每个细节都审查入微,她若是男人,必定是当世奇将,而现在就算是女人,她也已经是一员最可怕的将领了。 只是,肖奈道:“并非我不愿带你去,而是这许多的暗卫守在四周,就算是我,也难有把握可不惊动任何人带你离开。此府如今是进出都不易了。”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长叹,惊得三人顿时竖起寒毛,心中颤栗。他们也太过大意了,居然有人一直躲在外面偷听而不知。肖奈心头震撼,难道是他警觉性低了还是武功退步了?连有人靠近,都听不出气息!眼色一厉,立即闪身踢开掩着的另一扇窗,伸掌就往外拍去。 却不想那身影也不躲避,就与他硬对了一掌,察觉对方内力深厚,此人不容小觑。 “住手!”染青喊出声,因为站在窗外的是凌墨。 此时肖奈也看清了他面目,自然是认出来了,曾在议事厅里见过,正是宁染青此行来幽州寻找之人。收回掌侧目而站,看宁染青脸上神色并无太多惊慌,只消心中一细想,就知可能这个凌墨已经知道她身份了。 门开后,凌墨走进屋,他是视线在肖奈冷峻的脸上定了一秒,刚才空接他一掌意在试探他的武功虚实,确实不弱。然后才定看在染青脸上,之前在议事厅内,他把她神色变化全看在眼里,心知定是出了大事,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跟着她身后而来,隐去行踪,并未被他们发现。居然听到此震惊事件。 正文卷 276.决定夜探 凌墨问:“你们刚才谈话我都听到了,你确定北王抓走她们了吗?” 染青心中一痛,抬眼就看到那双被痛意染满的双眼,是了,他与她一样,若丽珠娘和长安被抓,香儿和阿七又怎会平安?她们……也都落入敌手了。 无论北王走了一步什么样的棋,至少是拿住了她和凌墨两人的命脉。 于他,她不想隐瞒。“那封北定使者带来的信,是我以前曾写给娘的佛诗,从未与他人言过。后来最后念的词,你应该也听过,是我在桃源镇时常弹的曲。若只是诗我还不怎么信,想可能是娘无意中写下被有心人捡走了,可那曲词又该如何解释呢?” 凌墨无言,难怪刚才他听那使者念词时觉得甚是熟悉,他本非喜音律之人,常见染青与沐泽一起弹琴作曲,都一笑而之,并未太过去注意。经此看来,极有可能连沐泽也遭到了不测,那沐泽不在,剩下一帮妇孺孩童如何能敌过北王派去的人? 本在听闻染青说此行来幽州是为寻他而来,且香儿又怀他骨肉时,心中就觉愧疚,现下因为战争的爆发害得她们母子被抓为人质,这要他如何不觉沉痛?是他之错,本想保家卫国,却因此而把她们全都挑入了战事之中。 一番思绪过后,眼中浮现坚定,沉声道:“清然,我与你一起前去北军大营。但你们要听我安排,知道吗?”见染青点头后,他又道:“我做内应引开北院外守着的紫卫,肖奈乘此机会立即带她出去,我会把事情安排妥当后立即赶来。你们切忌轻举妄动,无比要等我到后一起进北军军营,此行极危险,切不可擅作主张去冒险。” 他比他们几人都年长,本就处事沉稳,故而此时他的分析与安排,其余三人听后都没意见。并且原本肖奈没把握的,多了一个武功极好的他,也增添了信心。 寒玉急道:“那我呢?我该怎么做?” 凌墨看向她,淡声道:“你留下,哪都不去。” “啊?为什么?”寒玉急了,为什么关键时刻总把她一人留下?这样她不是要担忧死的。 这回不用凌墨解释,肖奈直接一个响指敲她脑门道:“你凑什么热闹去?带她一个人出城就已经很麻烦了,再带个你,你当是去玩呢?”他说话毫不客气,主要也是不想寒玉冒险,否则他会分心。 凌墨点点头道:“肖奈说的正是,而且万一闯军营有个不测,只清然一人,我与肖奈的武功勉强带个人跑还有可能,再多个人的话,恐怕会很难。“他直截了当点出其中利弊,以寒玉的武功,若跟去只会成为累赘,留在将军府,反而没有后顾之忧,就是肖奈也能全力以赴。 染青见寒玉被说得满脸涨红,情知她是明了凌墨的深意,忙上前安慰:“寒玉,听凌墨安排,我知你心意,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肖奈道:“事不宜迟,赶紧行动吧,再这么磨蹭下去就要天亮了。”他行事喜欢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既然决定了就立刻行动。 在凌墨的协助下,肖奈又对各处守卫布防熟悉,故而带着染青出将军府很顺利。不过几个起落,就避过了耳目,到了府外。与凌墨约定好是在幽州城外一里处碰面。因之前染青以易青名义在城楼上以身犯险之举,令守城军士都认得她了,故而只推托说出城打探军情,又见他们手中有将军令牌,立刻就放了行。 但在约定之地等了足足半个多时辰,也迟迟不见凌墨而来,两人不由心中焦急。眼看天色越来越沉,正是夜探敌营的大好时机,容易隐藏行踪,若再晚的话,天色就不再沉暮,会慢慢亮起来,那时就不再适合夜探了。 又等了半个时辰,染青决定即刻行动。凌墨是守信之人,他的未到只有两种可能,或者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或者就是他们偷跑出府的事被发现了,他要留下周旋。 肖奈自然是听她的,虽然觉得此行危险而忧虑,可总不能无功而返。 染青猜得没错,凌墨确实被事情给绊住了。他在调离某个哨口的紫卫后,正打算偷偷潜出将军府,但还没跃身出去,就被韩萧带了一干兵士团团围住。“凌墨,主上要见你。”韩萧面无表情地传达命令,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动静。 但凌墨却在心里打了个“咯噔”,有种不好的感觉。到了秦天策所居之地时,进门就见他满脸怒颜,顿时心知可能事情穿帮了。前后不过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主上就能发现,原因只有一种,他可能已经知道了易青的身份,守在北院的紫卫在有异动的第一时间就回报给他。 果然,秦天策直接怒问:“她们走了多久?” 凌墨垂着的脸上不敢露分毫神色,假意不明何意:“主上,属下不知您所问是何意,谁走了多久?”秦天策怒的手掌拍上桌面,顿时那桌子裂开条缝,“混账!凌墨,你到现在还欺瞒朕?真当朕看不出易青就是她?朕不与你追求以前的欺君之罪,给朕一句话,她究竟走了多久?” 凌墨抬起头正视上首的男人,眼中的沉痛和忧虑外显,主上真的知道易青是她了。苦涩的难言在喉咙里,闭了闭眼后道:“主上,她才离开了半个时辰,与属下约好在城外等的。不是属下不明是非,而是北王抓走了她娘和……属下的妻儿,你该了解她的,她不可能等在这里,所以属下愿冒死带她夜探北军,打算回来后再跟主上请罪。” 本想说出长安的事,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这件事必须有清然自己来告诉主上。 秦天策浑身一震,下一秒人就往外掠去,此时他根本没心思来与凌墨计较,只知道她再一次的置身危险。宁飞扬在前一刻已经被他派出去拦截,可到现在还没回来,定是没拦到人。她的性子就是这么执拗,决定了什么,九头马都拉不回来。 凌墨毫不迟疑就跟在身后,却见主上在院子中顿住脚步,原来是有紫卫把寒玉给压了过来。连他都感觉到了主上的厉目扫在寒玉身上令人觉得惧怕,硬着头皮上前跪下道:“主上,属下愿戴罪立功,立即前往北定大营去营救他们。再不去恐怕危矣!” 一股掌力把他给掀翻在地,头顶是秦天策的怒声:“你也知其危险?那还配合她偷跑出府?真以为朕只顾大局?朕早已派人连夜去探那北定军营,可你们竟然连一个晚上都等不了。”实在是可恶又可恨! “那是因为北营中没有你的亲人。”一直面色惨淡沉默不语的寒玉忽然冷冷开口,她直视着眼前这个君王的眼。对他,她一生敬畏,可在最困苦的时候,她恨!恨他没有在姐姐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恨他让姐姐陷入那样的绝境,恨他明明有能力却没有保姐姐周全! 如今,他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他们不顾姐姐的危险,送她去北定大营?主上,你可知道,那里可能不止有姐姐的母亲在,还有你的亲生儿子也在,这要让姐姐如何能等得下去?别说一个晚上,就是一刻钟,姐姐都等不了。 她明白,紫卫找上门来抓自己,定是姐姐的身份被识破了。这在发觉主上也在幽州城时,她就有预感了,总有那么一天,真相会被揭露出来。可是,他到底还是迟了很久,他并没有在第一眼看到姐姐时就认出来,试问,他对姐姐的爱到底有多深?怎么就只过了将近三年的时间,他就几乎要忘了姐姐? 这是寒玉看到的表象,她看不见秦天策内心的世界,也看不到他过往的痛苦。她以为今日可能是死罪了,那么就在死前,为姐姐说些该说的且不敬的话吧。 秦天策凝眉看着腰背挺直而站的女人,她似乎改变了不少。但此时不是纠结那些的时候,他扬声:“韩萧、凌墨听令,立即纠集所有暗卫,并且挑武功不弱的侍卫跟朕一起夜闯北军大营!” 什么?所有人都震惊,皇上要亲自前去?韩萧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主上,万万不可,你乃一国之君,而幽州城全由你在掌控,怎可冒此大险?就由属下带人……” 秦天策却直接扬手制止,人已经往院外走去,脸色冷沉:“不用再劝,朕意已决,速去调集人马,全部换上夜行衣。”话毕,人已经到了院外。凌墨与韩萧立即跟上,再不迟疑。 子夜时分,夜色浓得像墨汁一般,月牙儿隐在一朵云絮之后,如钩,淡得似无,只能见一圈模糊的月晕。幽州的周围有峡谷和山,到了晚上空气就会湿重寒冷,未被云层遮掩的几颗星星看起来非常遥远寂寥。 北定大营里,也是深寂一片,星星点点的篝火只能照亮眼前片地,巡夜的士兵站得笔直。 在一处帐篷后面,有两个黑色的影子隐在暗处,眼中闪着精光,观察着周围的动态。 这两人正是染青与肖奈。 正文卷 277.深入虎穴 他们其实已经围着北定的半面大营绕了一圈,而另外半面因为他们是靠山而歇,故而无法去探。哪处守卫森严,哪处守卫松,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整个北军的大营,共有两处地方的守卫特别多。 那两处帐篷里灯火通明,亮堂的很,就算夜色再浓,若走到近处也容易被发现。而且巡夜的士兵是轮班守的,就他们在外潜伏片刻,已经换过两班人马了。可见这两处地方,定有非常重要的人在,也极有可能他们要找的人就在其中一处。 就在刚才,肖奈利用掩护手法已经抓了个暗处的士兵查问,并未得到任何讯息。显然军中是否有人质,那些小兵并不清楚。染青在心中衡量,两处守卫森严的地方隔得有些远,他们不可能一一去查探,而且探寻过一个地方势必会暴露目标。故而只能二择其一。 此行本来就打算会会那北王,若能压中宝,以机变拿住北王的话,那就不愁把丽珠娘等人给救出去了。就算没抓到北王,也笃定对方不会要她性命,怕的是未见其人而被当成了刺客,可就糟了。 迟疑再三,决定选东面的大帐作为目标,最终心理上亲情还是战胜一切,她迫切想去看看那个帐篷里的人是否是丽珠娘她们。因为几乎所有军帐的上方都会插上带有“北”字的旗子,而西面那个更是插了“君”字,唯有东面的没有。 如此太过明显的“君”字让她生疑,认为北王可能是想布网抓人,不见得就会在那帐篷里。如今只能走反思方向行事,也算是做一个赌注。与肖奈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得到准备好的讯息,于是凝神屏气,肖奈飞身而去,从那灯火敞亮的上方飞跃而过。 初时,因为有夜色的遮掩,并没被发现,直到近处时,巡逻的士兵已经发现了他,有人惊喝起来:“什么人?”这一喊,就有别的士兵涌过来,肖奈几个飞跃往别处蹿去,士兵们追了上去。 用的最简单的一招——调虎离山之计。染青见士兵都追上去后,就慢慢潜伏过去,眼见离帐篷越来越近,正待大步跑过去,忽闻后方传来质问:“何人?”她心头狂跳,知道被发觉了,立即手指放到嘴里,啸声而起。这是之前她与肖奈定好的暗号,一旦发现危险,立即向对方报讯。 听到脚步声传来,已经有人高呼:“抓刺客。”心知最糟的情况发生了,幸好肖奈离开得并不远,届时已经回转过来,一个纵跃就飞扑过来,拦住了她身后的兵士,与之打在一起。 染青大喊:“肖奈!”必须按照计划二行事了,肖奈立即领会,一面应付着小批的兵士,一面气运丹田高喊:“北王,易青来见你,请出来一见!”三层的内功传递声音,就算北王不在附近的帐篷,应该也可听见。 这在他们准备行动前,染青就定下的计。若调虎离山被发觉,势必露了行踪,那就直接高喊出来,与那北王见面,此计,视为大胆之极,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不真正接触北王,根本就不知道如何解开这个迷局。 都说谋定而后动,她就来一招先动而再谋。 士兵们不明究理,只顾上前厮杀,眼见刚才被肖奈引走的士兵又跑回来,人越来越多,心知不妙。肖奈武功就算再高,双拳也难敌众手,难道她真用了最笨的方法?是否要乘现在人数不多时,实行第三个计划——走为上计。 因为万一士兵越来越多,弓箭手齐备的话,他们可就走不了了,只能是万箭穿心。 正在打算下决定时,忽闻某个方向传来高喊声:“住手,快住手!” 后排的士兵已经听令收回了武器站直,而前排的也慢慢往后退下,不约而同的呼喊:“参军!参军!”军阶他们没听过,但看士兵们的神态,看来是军中有地位的人。等那人到近处时,染青发现此人竟然就是白日出使幽州的安和,心下松了口气。 安和就着灯光,仔细辨认了下染青的相貌,见果真是那易青,忙抱拳道:“易将军,不知你深夜到此,多有得罪,还望包涵。”此话说得极为有礼,按理他们的行为可沦为刺客或者敌军探子,无论哪种都可能是被当场正法。 染青倒是对这个安和有些讶异,白天看他最后那种畏缩样子,并没把他放在心上,没想到他在军中如此显赫地位,看来还真是看拙了眼,而此人城府深沉,隐了锋芒,恐怕那最初的傲慢也是故意为之。 “易将军,吾王听到了你们的呼唤,特命小臣过来带你们前去一见。” 看他礼数周到,染青只颔首点头就跟着他前行,却真就是往西面而去,到了那处插着“君”的棋子的帐篷处,不由苦笑。看来想得太多也未必就对,表面看来不是的,反而就是,此处果然是皇帐。 到了帐前时,安和停了下来,回头恭声道:“易将军,大王吩咐过,只见你一人,可否让这位将军在此等候?”话虽说得诚恳,但态度却很显然,肖奈不能进去。 染青转头去看肖奈,深幽的眼中有着担忧,但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要想与他全身而退也不可能,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安抚地说:“奈,你在外面等我。”眼神中有着深意,相信肖奈一定看得懂,万不得已时,他一个人逃,以他的轻功不背负她的话,或许能冲出重围。 安和已经掀开了皇帐的布幕,染青神色一整跨步走了进去。首先就环视四周,此帐可算繁华,里头桌椅床全都齐备,一眼而看都是好木材而制成。目光定在那处,可见有人靠在一张靠椅里,背对着这边,从她站在门口的角度,只能看到那人的头顶。 皇帐中的氛围令人觉得挺舒服,书卷味很浓,看似简单的陈设,桌案上摆放了纸笔砚墨等,却不见单一,似乎每一件摆设都恰到好处。地上铺着名贵的花纹地毯,可见这个北王是个很讲究的人,而且有品味。 身旁的安和屈膝跪下,轻声道:“大王,易将军来了。” 那背对着他们的北王摆了摆手,并未作声,安和立即起身退出了门外。 于是这个帐篷里,就只剩下他们二人,空气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染青有种奇怪的感觉,可要具体说出来又是说不分明,刚才她的注意力一直都在那北王那边,抬起的手皮肤并没有皱褶,故而此人应该不会太过年老。 似乎在做角力赛一般,双方都在等着对方先说话,先有举动,沉静一时。染青本想保持敌不动己不动,却到底还是没了耐心,看眼前这架势分明就是北王在等她,既然已经来了,不如拨开云雾见青天,她要看看到底这北王究竟意欲如何? 想到这,她不再犹豫,沉下声道:“北定大王,易青无意深夜冒犯,实乃因白日您让安使送于在下的信,令易青一直挂怀在心,不知大王可否为我解惑?”不卑不亢,就算是面对北定的大王,她也不想失了东云的气度。 忽闻那方一声轻笑,把她心神震乱。眯起了眸子,眼中浮现震惊和困惑,她看到北定王动了,他从那躺椅里站了起来,露出了他的身形,白衣飘逸的刺眼,从背影看颇为仙风道骨的感觉,可是却刺乱了她的心。 呼吸凝滞在胸口,眼睛眨也不眨盯在那熟悉的背影上,等着他转过身来,等着他揭开真相。曾听闻这么一句话:何为真相,你相信它是真相,那就是真相。 可如今,她不信,也不愿相信。怎么会是他? 北定王终于转过身来,目光触及染青的脸以及震惊的眼神时,清澈的眸中浮起温柔笑意。从来都觉他的笑如梨花般纯白,此时的笑也如此,可是却刺痛了她的双眼。 帐里灯光晕黄,照得他眉峰如剑,气度非凡,所谓风华绝伦亦不过是如此。 染青从震惊,到不信,到怀疑自己的双眼,到开始相信这原来就是真相,心中经历了千帆远近。那个站在离她十步之远地方的飘逸男子,他是漠北王?沉痛的闭上眼,他是。 蓦然间,那首菩提佛诗,那段词曲,晃过她的脑海,懵然而醒。是了,唯有他,才会对自己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也唯有他,才会知道她一定回来。因为,他抛下的饵,正中她心。 他是特意等在这里的吧! “为什么?”良久,从干涩得发痒的喉咙口憋出的三个字。为什么是他?他为什么会是北定的王?她不懂,不过离去几月,为何连天都变了? 北王笑着走到她身前,她只到他下巴的高度,看她时需微微俯视。清澈好听的嗓音从他嘴里吐出:“然弟,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你终于来了!” 染青心中剧痛,为那“然弟”两字,这个称呼从来只有他一人而唤,就算明知道她当初是女扮男装后,他依旧执意这样唤她,只因对他来说这是一种特殊,他之于她是特殊的存在。而此时听来,突然觉得好讽刺。 正文卷 278.隐衷 她微仰目光,怔怔而问:“我该唤你大哥?沐泽?还是……君沐泽?”或者,北定大王?无法去想,一个朝夕相处的亲人,却在一朝之间成为了个陌生人。 白衣男子一愣,继而笑道:“然弟,我还是喜欢你唤我大哥。”一样的温尔,一样的口吻,眉眼也都是同一个人。 可是,她唤的大哥叫沐泽,是和蔼温和到无法形容的男子,是她心之有愧的人。又怎么会是他呢?他的名字前,多了个君字啊,君家人,皇族,北定王,这么多身份把他覆盖住,哪里还会是她信任的大哥? 本就是冬天,而现在只觉更加寒冷,浑身都起了颤栗。 “然弟,不要意外,我还是你的大哥。”沐泽莞尔,眼中脉脉情绪如平常一样温和,无君威,无傲慢,只有原来的包容和爱护。 可染青的心却沉落了,脑中在震惊过后就思虑开来,只消深想,就明白了事情的整个原委。至此,沐泽已经不是她全身心依赖和有安全感的大哥,他是北定王!从何时开始,他竟然连她也算计在内?是从让她们迁到北定国都安阳开始?还是更早? 她不敢再想下去,越想越觉得心寒。 沐泽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她脸,见她盯着自己看却不言不语,即明白她心中在想什么了。叹了口气,拉过她冰凉的小手引着走到桌边坐下。茶早已沏好,用专制的毛绒护围给包起来,让茶水不至于冷却太快,这法子还是当初然弟想到的呢。 倒了两杯清茶,一杯推给了她,一杯拿在手中,轻抿了一口才道:“你尝尝,这是北定特有的冬茶,与别的茶叶不同,很是清香。” 染青机械地端起茶杯,先闻过,然后浅尝,的确入嘴有股清甜。不会如刚泡出来般滚烫,这个温度喝起来正好。喝完一杯,她把杯子握在手里,手指无意识地磨着杯缘,视线定在桌面上,不知道该说什么。 沐泽见状也不恼,只娓娓道来:“然弟,大哥无意瞒你,实则北定王子的身份我也是近年才从母亲口中得知的,母亲严令我不能外传,故而一直隐忍。若不是战争起,恐怕我会永远都是沐泽,而不是现在的北定王。我在送你来幽州城后,还没回到安阳就收到了父皇的来信,等我们赶到宫内时,父皇已经病危,最终只见了他最后一面。 当年我还在襁褓之中时,母亲因为宫中不平事,愤然带我离了皇宫,后来却被父皇寻获,却没有再逼她回宫,让我们留在了桃源镇上安然度日。可如今到了家国有难之时,父皇又病重,颁下遗诏要我登上帝位,故而,我不得不承之。” 染青听后觉得诧异,沐泽谈及这些时语气平缓,叙述也平淡,可就是她坐在这听着也知其中定然隐藏了许多潜在的暗流。沐老夫人当年在北定宫内遭遇了极大的险事才会与北定先王决裂逃离皇宫,而从那北定先王找到她们母子后不欲相逼的事态来看,显然心中有爱。他们隐居在桃源镇上,原本安静怡然,可这前提却是建立在天下太平的基础上,当乱世而起时,无论是沐老夫人还是沐泽都无法置家国不顾吧。 迟疑了下问道:“你是何时知道自己身份的?” 沐泽愣了下后,随即苦笑道:“然弟,你以为我在初遇你时就存了他心吗?实话告诉你,母亲正是那回看我身受重伤而回时,才告知我身份事宜的。”他在初遇她时,甚至还动过走入东云朝堂的念头,那时他只以为自己是名将之后,因为娘曾经告诉他说他的父亲为国捐躯了,也因此,娘要他永不入仕途。 去东云拜访的世伯,娘说是父亲生前的好友。凭着这些人脉关系,以及自己名将后人的身份,加上他的武功若真要去争,得个武状元应该没问题。当时的想法很单纯,在察觉心遗落在她身上时,就想拥有一个能够配得上她的身份。可却不知,她罗敷早有夫。 那次的伤很重,加上心病,被清歌带回桃源镇时都一直昏昏沉沉,醒的时间不多,母亲见他伤势迟迟不好,急得不可开交,只能偷偷发书给北定王,想他派遣御医前来医治。哪知北定王却不顾朝政,亲自赶了过来,虽然隐藏身份,但带来了治伤金丹。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父皇,也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是北定的皇子。一切转折点,就从这里开始,后来想想万事皆有因果。 本身他就淡泊名利,就算知道了身份也不想跟随父皇进宫,他不喜那些阴谋算计。只应承了会与父皇保持联系,依旧与母亲留在桃源镇上过平静的生活。从那时开始,父皇就会时常飞鸽传书过来,询问他有关国事策略。从而得知他们北定虽然并无野心征战四方,处在极寒之地,但生活环境的制约,天气越见寒冷,好多地方无法耕种,从而导致百姓无法生存,形势已经到了严峻的程度。长期以往下去,北定不用别国侵略,就有可能会因地理环境而导致灭亡。 父皇为此事十分堪忧,更令他觉得忧虑的是东云南绍两国的强盛,所谓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他恐北定不去犯人,却有强国来袭,于是早早就广赠兵士,暗中培养嫡系军队,以防某一日战乱爆发,此乃先忧而忧。 因为有了父皇的人脉,所以在当年营救然弟的事上,他才能掌握先机,否则仅凭他一己之力,如何能及时出现在那北邙山上啊。只是后来,当一切不在他可控制的范围内,他不得不被走上帝王路,谁人知他心里的苦楚?有太多太多的难言在心底,能说出来的只是希望她可以谅解他。 染青对沐泽所言并未过多怀疑,她想的是既然沐泽在那时已经是北定皇子的身份,而现在的北军又如此实力雄厚,绝不是一朝一夕间可成的,那么那时北定征兵应该就是做的假象,假意装成对战乱惶恐之态,麻痹南绍戒心。这应该也是沐泽的谋略吧。 早在一起生活那两年就知沐泽本身才智过人,遇事也沉稳,只是一向以为他淡泊名利,安于平淡。如今看来经世之才终究还是掩不去光芒的,想想也是,如此沐泽,怎会是普通人呢?她想或许当初沐泽提议去安阳的时候,看着凌墨远去,她们忧虑,他可能就想为战事而走出来了吧。 因为谋略可算,但人心却难算,战争的爆发让北定的百姓惶恐不安,这些都不是能够伪装出来的,而北定的大王又在此时病重去世,若消息一旦发布而无人主持大局的话,恐怕南越尘绝对会调转枪头去攻打北定,到那时就算再有强兵无国主也是徒劳。 种种情势所逼下,沐泽做了现在的北定王,是这样吗? 从心理上来说,她不愿去怀疑沐泽的人性,一个已经被她定义为家人的大哥,她宁愿相信刚才的分析就是事实。但还有一事她得问:“你来幽州是为了什么?” 沐泽悠然而笑:“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问题,然弟,自送你进幽州后,我就整日惶惶不安,不断派遣探子过来查探有关你的讯息,得到的全是你身历险境的消息,听到这些,又知南越尘带兵虎视眈眈围在城外,你说我还能安坐?我能不来救你吗?” 染青噎住,沐泽倾尽北定之十几万兵力,只为了来救她?确实北军分两批,一批大军压到幽州,一批压进南绍国都怀安,逼得南越尘不得不退兵,顿时打破幽州的僵局。 “娘和长安她们呢?”问出了心中最关心的问题。 沐泽闻言笑了起来,神色更加温柔:“知道你定思念她们,而她们也一直念叨着你,尤其是长安,那会在见不到你时哭了好久。故而我把她们带在军中了,就是之前你闯的那个帐篷里面,然弟,你的判断的确很准确。”本就无意瞒她,白天让安和暗示一番后,晚上故意挑明了哪处是谁的帐篷,还把那“君”字的旗子插得多一些。 染青心中感叹,原来就在刚才她与长安和丽珠娘只隔了一个帐篷的距离,她们真在这里。 “此时夜已深,她们恐怕都睡下了,等天亮后,再去唤醒她们也不迟。” 确实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蒙亮,没想到与他坐下一谈,已经一个多时辰了,念及可看到久违的丽珠娘和长安,心中不免激动。不管沐泽所言是真是假,以她对他的了解,他断然不会对她们采取什么非常手段的,所以也是放了心。 白天的时候,她最怕的就是她们被北王抓走而受罪,如此看来,北王是沐泽,反倒是事情要偏好一点,至少还有可商量的余地。 忽然帐外传来喧哗声,甚至兵械声,沐泽皱起眉头唤人进来询问。 走进里面的仍是那安和,他报告说有刺客混了进来,正与士兵们战在一起。刺客?染青大惊,不会是凌墨吧,他若晚到,见她与肖奈不在了,定会立即寻到这军营里来。不由急步上前,从后面拉住沐泽的衣袖道:“大哥,可能是凌墨。” 沐泽回头看她一脸焦急,就连抓住自己衣袖的手也握得很紧,但是那声“大哥”唤来,却是暖了他的心,从进门起相见,她至始至终都是冷着脸,也没唤过他。原来他是如此思念这声呼唤,如此思念她。 凌墨于他而言,是朋友,也是亲人,自然不会伤他。“走,我们一起去看看。” 然而,走出皇帐后,发觉在内听到的噪杂声到了外面却不然,那方黑影不止一人,而是有好多人。肖奈见他们二人同时出来,立即上前想按之前计划行事,拿下北王做要挟,却被染青眼神制止。此一时彼一时,肖奈不是沐泽对手,目前也没到需再使此计之时。 正文卷 279.君与情 他们一路畅通无阻走进被兵士围成的圈外,可见有几十名黑衣人手持长剑,与密密麻麻的士兵在激战,只看一眼,就知黑衣人身手都不错。但因为蒙着面看不清他们的样貌,可染青却觉这群人异常熟悉,心中以为定是幽州城内之人。 当视线凝神到其中一个身影时,呼吸瞬间停滞。是他?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来?他的身影与轮廓,就是闭上眼都能描绘,不可能会认错。 染青目光所及之处,正是秦天策所在之地。他本可不露行踪,但军营太大,天要亮了,不可能一个个去找,染青与肖奈已经离开了两个多时辰,这时间足够她们被北王所抓。看白日北定使者安和的态度,倒不至于真会伤她性命,可这都说不准的。心里再急也没用,到了营地后,只略一观察,就见这处守卫森严,领了紫卫们就往这边冲。 自然他还留了下手,命宁飞扬乘着此处吸引了注意,带着人去别处搜索。必要时可找到粮仓,火烧军粮来协助他们这方行动。 仿佛心有灵犀,感觉到熟悉的目光凝视在自己身上时,他也调转头看过来,见染青与一白衣男子并排而站在圈外,眸中闪过异色,立即抛掷了蓝色讯号弹至空中,通知宁飞扬人已经找到,可依计划行事。于是攻击就有目的性地向着染青所在的位置靠拢过来。 这些举动自然都落在了沐泽眼里,他问:“有看到凌墨吗?” 染青目光转移,立即就看到凌墨在他身后,连忙点头道:“嗯,他在,大哥,先让士兵们住手吧。”心里却衡量如何不让秦天策身份暴露,若只是凌墨,或许可让沐泽念旧情放人,但若知连东云皇帝也深入敌营的话,难保北定会错过如此良机。 沐泽抬起手一挥,淡淡道:“休兵。”安和立即扬高声音:“大王有令,休兵。”士兵们闻言纷纷停止了战斗,站列在旁。如此一呼百应之势,正是一个君王之姿,染青不由侧目,就算沐泽再温和不变,他终究还是变了。 两方停止战斗后,从黑衣人中走出了一人,拉下面罩,正是凌墨。他神色复杂地走过来,到他们跟前三米远处,目光盯在沐泽的脸上,犹疑地问:“你是北王?” 染青能体会到凌墨此时的心情,他们曾每日聚在一起共膳,曾时常秉烛夜谈,如今再聚时,身份却有了徒然的改变,如何不震惊呢?而沐泽只是轻点头,同样的解释他不想对别人说,尽管那个人是凌墨。 目光却掠过凌墨,落在了身后那群黑衣人中间的一个。 染青心漏跳了一拍,那个方向刚才在对上他目光时就立即转移了视线,为的就是不引人注意。可她忽略了沐泽的敏觉,也忽略了秦天策与身俱来的王者气息,他为王多年,就算再收敛也掩不去那光芒。 只见沐泽笑了起来,朗声而道:“东云陛下既然远道而来,何不出来一聚?”此言出,所有人脸色都突变,不止是黑衣众人,连四下围住的北定军士们,纷纷探头而看。谁也想不到那东云的皇帝居然敢冒如此大险来他们北军军营。 染青心沉到底,不敢置信地扭头去看沐泽,他可知他的话会让多少北定军士起那除去东云皇帝之心?如此轻易的头功谁人不想,是人都会去冒险。他是故意的!在深看那双眼眸时,明明带着笑意,却笑不抵心头。 或许,沐泽对她可以如从前,但他毕竟不是那个普通的沐泽了,他姓君,他是北定的王。所以在发现秦天策之时,立即起了杀心!直觉往后退了一步,往肖奈身边靠去,这个人再也让她无法去依赖去相信了。 沐泽立即惊觉,伸手去拉她手,只轻轻使力,就把她给拉进了怀里一手环住,在耳边急道:“然弟,别离开我。”染青想要挣脱,哪知他环住自己腰的手臂很紧,而头顶的声音里已经让她再次感觉到了浓浓的情意。 原来,他对自己的情,从未曾淡去。她以为的亲情,不过是他把爱藏进了心底的退守。一瞬间,她彻底明白了许多事。这个局面,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引她过来,固然有对她放不下的情,却也想借此抓住更大的鱼。 沉痛入心,她彻底明白一个事实:从未真正了解过沐泽这个人。 肖奈和凌墨就在跟前,他们同时出手想来救她,但沐泽只一个眼神,身旁的将领立即把他们给挡住,离得近的肖奈也被安和一章逼退开,原来这个安和也是武功好手。沐泽抱起她向后退去,神色变得肃冷。 眼见那方秦天策他们离得越来越远,蜂拥而出的北军士兵围过去,顿觉万念俱灰,心中沉痛万分:“大哥,连你也要利用我吗?”感觉到他的脚步顿了一顿,眼中似乎神色迟疑,随意又变成冷凝,他道:“然弟,大哥不是利用你,大哥只想你在我身边不要离开,你在看到他时的第一直觉就是向前跨了一步。”即便是极微小的一步,他也都看进了眼内。 话刚落,忽然从天而降另一批黑衣人拦住了他们的退路,领头人毫不犹豫地挺剑而上,另向沐泽胸前拍来一掌,他只能停下步子躲闪,这一拖延,身后一直追踪而来的秦天策一个纵身飞跃到了跟前,已经欺身杀来。 沐泽眼见被双面夹击,怕刀剑无眼伤到了染青,只好把她轻推向一旁,沉淀心神与两人正面应战。心知秦天策的武功与他不相上下,无法掉以轻心,决定先攻其薄弱的。招招攻向另一人,很明显此人气息不稳,应是受过伤未愈。 染青站在战圈外,却已经看分明那另一人是宁飞扬,他在之前受了沈墨一掌后,伤势还没痊愈,如今再与沐泽战,恐怕要遭。而且北军越来越多了,秦天策只带了几十个黑衣人,如何能与千军万马比拼?眼见那些黑衣人一个个倒下,却依然拼命厮杀,誓要保护主人。 这还不是最糟的,北军在看到他们大王被人围攻时,安和已经命弓箭手把外围统统围起来,架起弓箭,箭矢对准了场中央的所有黑衣人,包括这方秦天策等人,一切只等号令而下蓄势待发。 “住手!”一声凄厉呼喝从染青嘴里喊出来。 场中憨斗的人纷纷回头而望,却被眼前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同时收了掌。 沐泽急道:“然弟,你这是作何?” 原来染青打倒一个小兵,从他手里夺过了军刀挂在了自己脖子上,眼神凛冽,全无一点玩笑之意,眼中更是有着决绝。今日之事由她而起,她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全部血溅当场,如果真要一人死,那就由她来死吧。 秦天策沉喝:“把刀放下。”他胸口有崩裂般的痛,相似的一幕再度重现,他不要她以自己的性命去要挟做赌注,这叫他情何以堪?那一次,他差点命丧黄泉,是她拿命胁迫沈墨才让他得以生存,这一次,难道又要重来一次吗?不,他绝不容许。 染青没看他,只紧紧盯住沐泽的眼睛,“放他们走!” 沐泽温润清和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眼中闪过沉痛:“你拿你的命来要挟我?” “不,这不是要挟,是等量代换。我留在这里,你放他们离开!”这是第一次她对这个大哥如此说话,从来她敬爱他如兄长,就算当年他情不自禁轻薄她,也只是冷凝了心神,为彼此解开迷乱。事后,把对方当成家人一般信赖、扶持。 但在此刻,他姓君,他也是的确是君。他以亲情诱她,以过去往事惑她,为的就是等秦天策他们前来,他把每一步棋都算得精准,而她只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不可能!”冰冷的三个字,是从秦天策嘴里吐出来的,他已经拉下了脸上的面罩,露出清俊的脸颊,目光炯炯地看着她道:“要走一起走。” 无需再言,从那双深幽的眼眸里可看出,他认出她了。那眸光带着深情,带着愧疚,带着沉痛。是了,早在那时后院里他应该就认出她了,或许更早,是她乱了心神没去注意到。 沐泽沉默地看着她与秦天策两人的对视,痛意一点一点浮现眼中,他又要再度面临同样的境况与抉择吗?当初,对面那个男人以决然之姿从门外走入,二话不说就与他对敌,在闻然弟罗敷有夫时,他心碎了。而如今,又是如此!为何他明明与她有了将近两年一起生活的经历,都还敌不过这个男人? 两相对峙,谁都不肯放弃,染青心中暗暗着急,这招缓兵之计居然没用。她怎可能真在此时拔刀自刎呢?丽珠娘与长安还在这里,为了她们,她早就发过誓,绝不轻易放弃自己生命。这也是她选择留下的原因!她要看到她们,才会觉得安心。可秦天策却不肯走,而沐泽也不肯放人,真是焦心。 正在这时,忽然周围响起擂鼓阵阵,战争的号角吹响起来。 正文卷 280.订约 沐泽皱起眉头,很快就有人来禀报,称大营除去靠山那面外,其他各方都出现很多东云军士。秦天策闻言后,神色中多了自若,明知此行风险很大,他自然不会打没把握的仗,匹夫之勇只会害人害己,若不谋定如何能救回染青? 所有最糟的情况他都已经算计于心,早安排了韩远等人在幽州城等候,若见他们久未归,天亮之前势必集中所有兵力大举向北军军营压来。这是准备拼个鱼死网破了,也是最坏的打算。此时他已经看清那北王的面目,起初只觉得熟悉,在闻染青唤他大哥时,蓦然醒悟,此人居然就是那年有过一面之缘的沐泽。 当时就派人去追寻此人身份,却未果,甚至都没探得他来怀城的目的。却没想到会在今日的北定大营重见,还是那北王,真是出乎意料。场中形势已有变动,所有紫卫已经聚集在秦天策身后,但这样的情形,却更加有利于北军弓箭手发箭。 染青却明白,紫卫们的行为就如当年沈墨的影门死士那般,想以己之身为主上谋生路。万箭射来之时,他们绝对是以身挡箭,也要救秦天策出去,而其中有韩萧,有宁飞扬,有凌墨在。他们每一个人,都愿意为秦天策去死,这不是英雄情节,这是忠君的本能。 难道真要在今日拼个你死我活了?目光一转,定向沐泽那边:“大哥,听我一言可否?”感觉到另一头射来视线,心知是宁飞扬在看她,刚才那声“大哥”引得两人的注视。 沐泽目光回到她脸上时变得柔和,却凝目那刀刃皱眉道:“先把刀放下吧,我知道你不会自杀的。”语词肯定,可见他对她的了解极深,早就洞察了她举动的涵义。 染青心口酸涩,他知她心中有牵挂,必然留恋人世,知道她此行只是虚晃而已。若在以前,这种对对方的了解会让人觉得心暖,而此时只觉得讽刺。把刀拉离了脖子,因情急之下搁得深,那处已经有了细小的血口子,微微刺痛,看到几人神色都松了口气。 深吸口气,不再顾虑其它,看向沐泽道:“现在形势若再坚持下去,无非就是拼个鱼死网破,东云与北定都落不得好。昨日你派安和使者前来我幽州提议和谈一事,为何不乘着现在这机会定下时日,两国备好和谈协议,进行商酌?” 如果沐泽身在北定王之位,真有心谈和,她还是愿见其成的。谁又愿战争无止呢?或许,也可能这是个契机,只看所需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沐泽的视线定在她脸上好一会,才转眼去看秦天策问:“东云陛下不知是何想法?”他的神色疏淡,眉宇间已经流露出为君者的霸气。看得染青愣神,觉悟到这个样子的沐泽才是真正的他。无论是帝王成就了他现在的一切,还是他原本就有着王者霸气,却不再是她心中的那个大哥。 她只念那个飘然白衣如谪仙,满身都是侠义气概的大哥。 秦天策面不改色,沉稳中带了孤傲,牵起唇角冷冷而笑:“若北王有心,我东云自然也有此诚意,且看北王准备定于何时协谈了?” “好,快人快语,那就定在三日后,幽州城外无里处的凤凰坡上,北定与你东云定下和谈盟约。”沐泽坦然拍案决定,不高不低的声音传至在场每个人的耳内。他作为一国之君,当着万千军士许下如此承诺,断无毁约之理。 秦天策眼中闪过异色,斟酌片刻后就也扬声道:“一言为定。” 日子定下,两人的视线同时转向那边的染青,都在等她抉择。宁飞扬先开口喊:“染青,过来,跟我们回去。”却看到她的眼中闪过忧色与迟疑,心中一沉。 染青思虑一周后摇摇头道:“我留在这里,三日后我们再见!” “不行!”秦天策断然否决,他是绝对不可能让她独留北军这里的,何况沐泽还是北王。此时他并不知道这个男人曾经与她共同生活了两年有余,若是知道恐怕只会更加愤怒。 染青还没说话,沐泽却淡声道:“然弟都决定了,难道东云陛下又要再度强迫她?”闻言秦天策大怒,上前一步就想出言反击。 “好了,不要吵了,我心意已绝,我娘和……香儿她们在营里,多日未见,我想见她们。”视线调转到秦天策脸上,眼中万般情绪流转,她问:“可以吗?”清楚地看到对面男人眼中极痛慢慢侵染,时至今日,他对以往那般悔恨,又怎会再搏她所求? 秦天策眼神阴婺,眸色凄然,他沉痛的闭上眼,再睁开时,目中已除去了那片痛意,他不会把脆弱的一面暴露于人前的。咬着牙沉声道:“我们走!”话声落,人已经转身率先往外走,当机立断是为君之道。 北定将士看了看这方大王的脸色,只得让开了路,供他们离去。 宁飞扬与凌墨长叹一声,深看了眼染青后,跟在秦天策身后离开。肖奈无声而走,他早从染青眼中得到了离开的讯息,此时他留下也于事无补,而看此情形暂时她也不会有危险。一群黑衣人来时悄无声息,片刻间闹出轩然大波,走时却都从容不迫,这在敌军军营中属奇事。不管如何,一场差点燃起的硝烟战争最终双方无损耗而结束了。 沐泽问:“你为什么不跟他走?” 染青收回凝望的视线,落到身侧清和的俊容上,冷冷道:“我若离开,你真会答应放行?而且我娘和长安她们要如何,成为你要挟我,要挟东云的工具吗?”当一切真相大白时,之前的那些带丽珠娘和长安来幽州的借口,都变成了讽刺。 “不,我没有……”沐泽浑身一震,想要分辨,可见她满脸的冷意,甚至连目光都转开不再看他,当刚才一切发生时,他们之间似乎就断了以前的路。语言有时候是沟通心灵的工具,有时候却是伤害对方的武器。倏然觉得冷寒,他终究是失去了在她心中大哥的地位,可是,他不止想当她的大哥啊。 沉默持续,其他将士们也都退去,营地那处只剩两人独立风萧。清晨的山边很寒凉,沐泽发觉染青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心中一疼,试探地问:“天要亮了,如此大的动静,长安他们应该也醒了,你要过去看看吗?我让侍卫送你过去吧。” 染青心中一喜,他真同意她见丽珠娘和长安?她还以为要费一番周折才是。并未掩饰脸上的诧异,沐泽即刻明白了她心中所想,不由苦笑:“然弟,你把我想得是有多坏?她们是你的亲人,也是我的,我们一起生活,难道就没一点感情?”心犹如被砸开了一个大洞,破了,血流不止。 他的初衷并非如此啊,可是她却再不愿听他解释。“去吧,她们见到你,定然很高兴。”最终摆摆手,转身远去,只留下一员小将带她前去。 等脚步声渐远时,染青才转头去看他依稀的背影,虽然依旧挺拔,白衣在风中飘逸,如她每一次见他时的样子,一直以来她觉得“仙侠”两字用在他身上不为过,可此时却觉得那个离去的背影多了沧桑之感。刚才他脸上的沉痛,余光里都收在了眼里,只是心境变了,如何能让她不去怀疑他的动机? 忽然发现,什么都变了,从离开北定来幽州开始,就已经变了,或许更早,只是她一直都没有察觉到。轻声叹息,心头沉重之极。 身侧的小将也不催促,看大王对这个东云易将军的态度,自然知道极其重视,故而只在一旁静侯,并不去打扰,也不催促。 不知不觉天大亮了,四周的篝火也渐渐熄灭,北军的士兵开始走动。染青这才察觉自己竟然就站在原地如停止思维般一动不动,已是良久。微挪脚步,顿觉钻心之疼从脚弯和脚底传来,人几乎冻僵。原来,东云的冬天,竟也是如此寒冷!寒意从身体传达到心底,整个人都麻木了。 抱歉地对身旁的小将笑笑,年轻的脸已经冻得通红,尽管身上裹着盔甲,也抵受不住这晨寒。手脚可以动了,就跟着小将往另一头的营帐而去。 掀起营帐,入眼就见丽珠娘跪在一个蒲团上,她的前方供奉着菩萨,口中正在喃喃念佛经。另一头香儿挺着大肚子正在料理两个孩子洗漱,显然是刚刚起来。她们并没有注意站在帐门扣的她,拿两个孩子自然就是长安和阿七。 瞬间,长久以来的思念全化成泪珠,湿润了眼眶,脚沉重的再漫不进一步,只痴痴地看着。是她们,真的是她们,视线落到那个虎头虎脑的小身影上,她的长安。 丽珠似有所觉地转头看向门口,因为逆光一时看不清,眯起眼仔细看,脸上现出惊疑之色,等看清时,忍不住站了起来,迟疑地问:“你是?” 染青这才记起脸上还带着人皮面具,离开安阳后,她就彻底易容过,这幅模样,她们并未见过。迈步进帐,揭下面具,香儿惊呼出声:“小姐!” 正文卷 281.别后诉情 丽珠还没来得及上前,一个小身影如箭一般冲了过去,“妈妈!”长安兴奋地扑过去,一头撞进她的腿弯处。阿七过了好几月后,已经也有点会走路了,颤颤巍巍想要走过去,嘴里喊着“姨姨”,被香儿拉过去扯进怀里,眼泪却已经滚落,开始哽咽,说不出话来。 “染青,你怎么会在这里?”丽珠拉住她的手激动地问,长安又紧紧搂住她的腿,仰着头一脸祈求,只得先把他给抱了起来,眨去眼中的泪水,才解释:“是大哥带我来看你们的。” 从此处环境以及她们的处境来看,并不像是被拘禁,沐泽应该是善待她们的,而且并没有告知她们太多事,稍稍觉得心安。她真的不想因为战争,把她们全都牵扯进来,不管国与国之间如何斗,在她们心中,沐泽始终都是家人。 丽珠在看到女儿完好无伤后,不无感慨地说:“亏得阿泽,哦不,应该称他大王了,若不是他有此特殊身份,我们可能就要被官府逼得走投无路了。”讲到此处顿了顿,神色中出现了惧意,染青心中一痛,是在她走后发生了什么事吗? 又听丽珠娘道:“当收到你被南军困于幽州城的消息后,你让为娘如何还能安稳留在安阳?娘求了大王来救你,终于是把你找到了。染青,你看看你现在瘦成什么样了?这几月定是受苦了。”说不出的疼惜和难过,她的女儿怎就如此命运坎坷? 染青还没来得及劝母亲,香儿却突然扑了上来抱住她的胳膊大哭:“小姐,是我的错,我不该求你出山,听到那些你以身犯险的讯息时,我悔不当初。怎么我就这样自私呢,你与我们都一样,不过是个女人,怎能与男人上战场厮杀呢?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怎样?”泪水挂满了整张脸,晶莹的眼中全是愧疚,自从小姐离开安阳后,她就每日都活在忏悔里。 当初怎么就着了魔一般,求着小姐去救墨哥。那是她从小一起陪伴长大的小姐啊,怎么就让她置身于战场了呢?当真是鬼迷心窍了。 “不是你的错,香儿,别自责。凌墨不止是你的丈夫,也是我的家人,而且东云也是我们的国家与故土。他不能放下的,我也一样放不下,就算你不求我,我也会走出安阳到这里的。因为,这里有我们的同胞,有与我血脉相连的亲生大哥宁飞扬,还有长安的父亲,我没法不来。” 这是她再世为人后,第一次真正承认自己的心。那颗曾经绝望得以为已经死去的心,在看到秦天策那一刻时,依然开始狂跳不止,她对他,从来不曾忘情。当她决定生下长安起,他们之间就有了不可割舍的联系,尽管相隔天涯,也割不断这血缘与情分。 丽珠闻言惊愣住,问道:“染青,你……遇见皇上了?他也在幽州城内?”在看到女儿点点头后,仔细看她神色,从那双明澈的眼内看到满满的浓情。心中叹息,她这个女儿自小聪明,可是却一生孤苦,遭受这许多磨难,终究逃不脱一个情字。 被染青抱在怀里的长安不甘被忽略,拿手去拉了拉妈妈的头发问:“妈妈,长安的父亲是谁呢?他在哪里?”三个大人均都一愣,以为孩子还小听不懂,殊不知她们的谈话全被长安听了去,这个孩子有着比常人更高的智慧。 染青用力在小长安的脸上亲了一口,闻到那好闻的奶香味,盯着他的小鼻子慎重地说:“长安,妈妈以前就告诉过你,你的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盖世大英雄,不止如此,他还是一个国家的王,他会带领着万千军士结束战争,然后一统天下。”扬起手指朝幽州城的方向而指:“他就在那里,等过几天,他会来接妈妈和长安的。” 父亲的话题,其实长安不止一次问起过,以前她回答的很模糊,以为孩子还不懂,却不知在看到阿七有父亲和母亲一同陪伴在身边,他是羡慕的。故而在她们谈话中,只提到了父亲两个字,立即竖起了耳朵去分辨其中意思。此时她的话对他来说太过深奥,似懂非懂,只知道他的父亲就在妈妈指的地方,于是他问:“那为什么我们现在不去找他呢?” 染青想了想后回答:“他有事要办,暂时还无法相见。”若能重逢,不知秦天策看到长安会有何想法?是惊还是喜呢?她与他在幽州城中重聚,一直用迷雾遮挡,从未真正剖心过,仔细一想,他其实早就猜出了她的身份。如果这次能够平安再见,她一定放下以前,好好与他沟通。 长安皱了皱眉道:“妈妈说父亲是大英雄,要一统天下,可是他好忙,都没时间陪长安,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小小的声音里有着遗憾,也有着渴盼。不过一句童语,却讲出了浅显的道理:乱世起,争天下。可是,得了天下又如何,若无法与家人一起,那个天下也是失去色彩的。而,若真到江山尽收脚下时,身旁已无一人相伴,为君,即成孤家寡人,还有何意义? 长安不知自己的话引得大人们陷入深思,几月没见妈妈,很是想念。那时醒来忽然找不到妈妈,他第一次哭鼻子了,以前就算摔疼了也都忍着不哭,可是突然之间以为妈妈不要他了。他哭着求沐伯伯带他找妈妈,总算是找到了,小手这摸摸,那摸摸,扯扯妈妈的头发,不像以前的打扮,倒像是沐伯伯的样子了。 等摸到妈妈喉咙口的凹凸处,顿时来了兴趣,怎么感觉那里有猫腻呢? 染青被颈部的痒意给拉回了心神,就见儿子眼睛发亮地盯着她的脖子看,又好气又好笑,她怎么就忘了这个小子纯属就是个调皮捣蛋鬼呢?捏了捏他的鼻尖,笑道:“长安,不许调皮!下来跟阿七一起玩好吗?”她看那边阿七早就耐不住了,一直挣脱着想从香儿怀中下地来,他还是一样喜欢粘着长安。 长安回头看了看眼巴巴望着他的阿七,听话地点点头,从妈妈怀里滑了下来。 等两个孩子玩在一处后,三个大人围坐在桌前,分别讲诉这几个月的遭遇。原来,染青离开安阳不久后,沐泽因为不放心而跟随去保护。于是整个大院子就只剩了她们几个妇孺儿童,没想那安阳城的城守欺生,见她们刚搬过来,也没半点势力,于是就动了歪念头。 因着在桃源镇生活的两年,平静安逸,香儿越长越水灵,被那城守瞧见了,就起了歪心。幸亏府内还有清歌护着,否则官兵来时,她们立即就遭受了侮辱,可清歌也被那城守派人给打伤了,正当情况危急之时,沐泽赶了回来。一怒之下,就把那城守给狠狠打了一顿。 哪知那城守贼心不死,平时又作恶惯了,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于是向朝内举报沐泽是敌国来的奸细,甚至带兵来镇压,誓要把她们一家众人全都拿下。面对整齐的军队围住院墙时,沐老夫人终于怒了,把袖中的令牌砸向来抓人的将士,而沐泽也一招间扣住了军士的头领,要求见高一级的官员。 很快北朝三品官员来了一人,见过令牌后大惊失色,谁也没想到这个宅院里住的居然是早已失踪多年的皇后以及皇子。丽珠与香儿也是震惊万分,哪里会想到这个救了染青性命,待她们如家人般的沐泽,竟然是那北定国的嫡系皇子。 城守的下场不用说,定是被关进了大牢。沐老夫人与沐泽被皇宫内的八抬大轿给迎接走了,住处就只剩丽珠和香儿,还有受伤的清歌留下来养伤,自然还有一队士兵保护她们。过了将近有一个月左右,沐泽才重回到院子里,他带来了染青的消息,每一条听得她们都胆战心惊,也再也坐不住了。 就连长安,常常念着要找妈妈,看到沐泽前来,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住他的大腿哀求,带他去找妈妈。于是就有了后来她们跟着北军离开安阳,一路挺进东云,直到这幽州城外。 听完整个过程,染青心中震撼,这个事实与她所想有些出入,她以为沐泽一早就布下了阴谋,诱她们入局,可看此情形似乎又不然。而且沐老夫人身为北定国母,宁愿隐蔽于世,是真到了万不得已时,她才愤然表明身份。当初在桃源镇时,生下长安后,没有少受老夫人的照顾,实在没法把深谋远虑四个字用在这样一个慈蔼的老人家身上。 隐居是真,当初离开桃源镇,也确实是逼不得已。有些懂那时沐泽建议去安阳的原因,若身在桃源镇就算有皇子的身份在,南绍若侵略过来,都不过是空谈而已,反而到了北定的国都,必要时他的身份可保大家周全。曾记得,他信誓旦旦地告诉她:大哥会护你周全。这是他对她的承诺,也是他心里的誓言。 不管沐泽对她是否忘情,出发点应该不会是想害她的。 正文卷 282.命运的齿轮(沐泽番外1) 这厢母女主仆几人感慨万千,而皇账里却是冷冷清清。 沐泽一个人躺在榻上,半闭着眼,整晚没睡,就是为了等她前来。白日安和去出使幽州,一切都按照他的旨意去做,每一步他都小心安排,为的就是激她到他身边来。然后人是等来了,心却碎了…… 从然弟的眼中,可以看到再没有以往的那种信任和依赖,她把他放在了敌对的位置。就只因为他现在这个身份,他成了北定的王。嘴角的笑变得很苦,这种苦从嘴里一直泛进心头,如此局面,他又怎会想啊。 若然弟不离开安阳,不去对面那幽州城,他根本就不会做这个大王,宁愿与她守在那个院子里,每日弹琴喝茶,与长安一起逗乐,也快意逍遥。这样的日子,就算过上一生,他也不觉得腻倦。 可是从他出生那刻起,就注定了不平凡。以前娘什么都不说,把一切咽进肚里,只要他自小就发誓:永不入仕途。却又偏偏为他寻求名师,教他武功,年幼时他是不懂娘眼底的哀伤从何而来,也不晓得娘是从哪里认识的武艺高强的师傅。 直到慢慢成年后,才知原来娘与师傅曾经是师兄妹,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分道扬镳,而娘的武功尽毁。那时他们已经在桃源镇里住下,过着隐居一角的生活,安逸宁和。他随母姓为沐,很小的时候娘就告诉他,父亲是当世名将,征战沙场无数直至战死,也一直以为娘的哀伤因此而来,故而恨仕途的险恶,恨战争的爆发。 认识然弟是偶然,却也是必然,那一场邂逅与心的遗落,他并不后悔。只恨他与她相遇的太迟,罗敷有夫,是他晚到了,不怪任何人。之所以说是必然,正因为是娘让他去东云国都见的世伯,当时他并不知道,他的前去其实是给那世伯一个讯号。 这一切原来一早就注定了的。 他的父亲是北定的王,但认识娘的时候他真的就只是一个盖世名将,娘没有骗他,当年的她身怀绝世武功走进江湖,认识了身为大将军的父皇,两人辗转几度后终成眷侣,而一直倾慕娘的师傅也因此黯然离开。她陪着大将军一路征战沙场,最终夺宫为王,而她也成为了皇后。可她本就是江湖儿女,怎能面对丈夫为君王后,为了一个又一个不得已的理由要娶朝臣之女,一气之下就带着年幼的他离宫而去。 大将军,也就是他父皇在她们母子离开后,悔恨万分,一直派人四处寻找她们。这一找就是十几年,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还是被他给找到了。几次三番,他亲自上门想要寻回妻儿,但是娘却固执非常,她觉得深宫并非她之归宿,江湖才是她要的宁静。没想到父皇出宫的讯息,被敌国探子所获,就在他们的住处,展开了一场血腥厮杀。 娘力战群雄,保护他们父子不受伤害,可是来人阴险之极,竟然对父皇使下藏毒的暗器。亏得师傅及时赶到,才免于他们一家全遭难,而父皇所中之毒需要为其推宫换血才能获救。娘就是在那一次武功尽毁,然后身体也埋下了隐藏的毒性,只能按照师傅的吐纳办法慢慢调养,要恢复武功已经不可能了。 不知娘在父皇醒来后与之说了什么,从此以后父皇一去不复返,而她们就隐居到了桃源镇,过上避世的生活。但其实,私下里娘与父皇一直有联系,她不想过的是宫廷生活,却又放不下已经为君的丈夫,更是以他忧为己忧。当父皇提到北定之国势的时候,确实北定的地理环境成为了首要问题,他们脚下踏的土地越来越贫瘠,这是再发展经济再努力也无法抗争的自然现象。 娘身为国后,为君解忧首当其冲。适当的会提些建议,比如提议父皇广赠兵士,可暗扶势力,养兵千日,总有用在一时的时机。就算不会别的,他国来犯时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娘不知道的是,她的提议让北定的军事变得强大,也壮大了父皇的野心。 而那次敌国密探伤及两人一事,也在后期的追查中得知是西凉国做的。作为君王不在于狠,而在于治国,但父皇却对娘为救他而武功尽毁一事耿耿于怀,所以发下重誓定要报此仇。可以北定之当时的实力,不说打不赢西凉,贸然出兵的话定然会打草惊蛇。听闻西凉王爷与南绍太子同时出使东云求娶公主,父皇就让娘安排他去找世伯,为的是准备掀开一场战事。 世伯当年曾受过娘救命之恩,许下承诺会在有生之年报答此恩,无论是何事。父皇要利用的就是这个承诺,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的到访,就是提醒世伯报恩的时机到了,他是父皇很早的时候在东云埋下的一颗棋子。 也是从他受娘嘱托踏上东云之行时,就走进了既定的命运里。当时的他陷在深深的迷局中走不出来,即便发现她身份尊贵,发现她罗敷有夫,发现她的夫是东云皇帝,他依然还想确认她过得好,直到看他们从那吟香楼里出来,才顿然醒悟,他对然弟,没有机会了。 那次的伤,心伤加剑伤,让他差点丢了半条命。被清歌昏昏沉沉带回了桃源镇,着实养了三月才算好,也因此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看到了一直放在心中仰慕的父亲,他不是将军,他是北定王。震惊在所难免,可都敌不过看到娘与他站在一起时来得震撼,从来没有见过娘脸上有过那种温柔的神色,还有眼中藏不住的情意。 那一刻,他是羡慕的,娘有父皇爱她如许,而她也深爱着对方,可是他呢?徒留了一个躯壳,心却丢失了。因为有了父皇这层关系,在对于追踪有关然弟消息上有了便利,甚而父皇都安排了一些人为他所用,尽管他无意,但转念觉得若能通过这些得知然弟的情况,也未尝不好,于是就默认了他们的跟随。 她被劫持出东云皇宫的消息,是在事发十天后传到他耳内的,当时他就立即动身往东云赶去,又派探子去探究竟她被带往了何方。每一次消息都来得迟了两天,得闻她进了南绍太子府,她被请进皇宫,然后太子府里发生行刺差点丧命。当收到这消息时,他震怒了,因为他知道那个被派在太子府的假玉儿是父皇假借东云太后之名安排的,他竟然想杀然弟! 可这些不容他去追究,因为又得到消息说然弟逃出南绍了,往北定方向而来。忽然血液里某种东西在复苏过来,她离他越来越近了吗?终是万幸,在最危急的情况下把她救起。抱起她的那一刻,连心都在颤抖,只差一点,他就又迟了。 原本,他是存着送她回东云皇帝身边的心,可看到她在自己提议后那受伤绝望的眼神,心里疼痛之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这个坚强的女子脆弱的犹如被风可吹倒?难道当初他的放手错了吗?东云的秦天策根本就没有给她幸福?这个答案在之后她听到北邙山上有大批人踪迹时得到了证实,她不想回去,她想离开。 既然这是她的愿望,他自然甘于为她实现,于是就动了带她回桃源镇的念头。相信娘看到她,也定然会喜欢的,清然之名他从未与娘提起过,只要他隐下不说,娘不会知道她是东云的皇妃,自然就没了那些成见。 相反的,娘在看到他能走出过去时,也很高兴。她以为的,然弟是他另一段的开始,除去她是父皇的爱人外,她还是关爱他这个儿子的母亲。 那是一段甜蜜又快乐的岁月,尽管然弟至始至终都把他当成是亲人。在有过那么一次孟浪后,他咽下心中的话,以大哥的身份陪在她身边。常常想,若能长期以往的这么过下去,看着她变老,看着长安长大,也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但是命运的齿轮早就在转动,根本不由他来掌控。父皇想借刀灭西凉的心从来都没熄灭过,他在南绍皇宫南越尘身边安排与然弟长得极像的琴妃,为的就是挑起两国战乱。这个琴妃他有在北定皇宫见过,那时每隔几月出外经商,实则都是应父皇所求回宫一趟。就是在有一次在宫里时,看到那女人与父皇在密谈,当时他震惊万分,当世居然还有如此像然弟之人! 顿时深恐被父皇发现然弟在桃源镇上的事,若是知晓后,恐怕要被父皇加以利用。幸而父皇曾向娘发过誓:不报仇灭西凉,绝不再见她。所以他找来那个迷惑南越尘的琴妃,可能是通过在东云的探子得知到然弟的画像,然后才去选来的。 无论如何,战争因为琴妃之死而爆发,正式开启了南绍征战西凉的步伐。南越尘他曾经接触过,为人城府极深,他不认为南越尘会看不出琴妃用死亡要掀起南西两国之战的阴谋,却仍然走到世人面前,掀开乱世的篇章,恐怕这个南绍的君王早就有此意了。 正文卷 283.不能说的秘密(沐泽番外2) 父皇因仇怨、因国情而挑起战争,南越尘因野心而发动战争,这是他们帝王间的谋划,苦的却是百姓。战争爆发时,他带着清歌正在宫内,立即启程往回赶路,深怕有贼寇或者乱民侵扰到桃源镇,伤害到她们。而沿路上看到的都是兵荒马乱,甚而在走至与西凉国边境之地,遭逢南军的仗势欺压,清歌为此受重伤。 而他赶回桃源镇时,确实战乱也影响到了这里。征粮之后征铁,然后是征兵,接着当战争的钟声在东云敲响时,凌墨坐不住了,其实然弟也坐不住了。他不止一次看她常常在深夜站在窗前,仰望星空,眸中是莫名的悲伤以及深深的忧虑。 凌墨离开了,带着她寄托的希望。其实凌墨是了解她的,早知她心有所盼,所以才会带着她对他无言的嘱托离开。战争没结束,凌墨没回来,带回来的全是坏消息。 他看到她迟疑了,想要尽最大的能力去阻止她动妄念,而且父皇也不止一次传来消息,要他带着娘立刻回京,毕竟在安阳城里,才能免受那些战乱之苦。于是他提议去安阳,为的就是想除去她心中忧虑,知道长安与她娘的安危是她最担心的。他愿意许她一世安逸,包括她的家人,只要她信他,他就有这能力。 可是谁能预料人心呢?她敌不过香儿的苦苦哀求,敌不过心中所念,毅然决然要离开安阳走进东云战局。到那时,他知,她从来都没有放下过东云,或者说,她从未放下以前的情,放下东云皇帝秦天策。 阻止不了啊,当初在战争爆发时,他就预料到了有这么一天,所以早为她做准备,可到底是不愿她真的离去。却没想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临了。看着她萧条远离的背影,心也渐渐空了,几乎她走了一日后,他就开始后悔。 在拿到世伯的推荐信后,立即也踏上追赶她的旅程,幸而他到的及时,她差点被肖奈给误伤。当时他想,能陪一时是一时,至少要在路上护她周全,而自己是北定皇子的身份,注定了不能与她并肩而战,否则他又如何会由她一人走进那幽州城。 若能除去这皇子的身份,若他不是北定人,定然置身战场,为她解忧。可,他有太多太多的无奈。而没想到的是,在他离开后的安阳宅院里,居然发生了那种龌龊事,当真是令他愤怒至极。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想要使用这个皇子的身份,就连一向甘于平淡的娘也终于忍不住怒火冲天了,她作为一国之母,居然被个市井小人如此欺凌。 当时他就觉得奇怪,为何到了安阳后,父皇都没暗中派人来保护,怎会由得娘被那恶城守欺压。等到进宫后才发现,居然父皇已经病入膏肓,原来这些年父皇禅思竭虑,当年的心结又深,加上对北定未来局势的忧虑,这许多负荷加在一起,早就把他给压垮了。他就是拼着一口气,想要为娘报当年的仇,灭掉西凉,以及挑起战乱,为他铺好既成的帝王路。 父皇临终时,握着娘的手,一遍遍说“对不起”,他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了,只能凭着感觉去感应,而娘哭得一塌糊涂,歇斯底里,毫无形象。他们两人追逐半辈子,一直分离天涯,明明互相深爱彼此,却因为有太多太多的不得已而无法在一起。父皇有过别的妃子,却一直空下后位,而他的子嗣唯有他一人。这样的父皇,怎能说他对娘不深情?错就错在走上帝王路,让君姓走上了北定的政治舞台。 因为有父皇的遗诏,以及老臣的辅助,他成为北王变成了天经地义,也名正言顺。娘在送父皇入皇陵后,就走回了朝堂,成为太后。当时他觉得不解,平淡的生活不是一直都是她所愿吗?只要她愿意,依然可以就住在那个宅院里面。但是她却说:阿泽,你父皇一生最忧虑的就是这北定的未来,这是他幸苦打下的江山,无论是我,还是你,都要为你父皇守住。 一座大山从此压在了他肩膀上,沉重。 有关然弟在幽州城内的消息会在第一时间传达到他耳里,知道她帮助东军峡谷大胜,知道南军十几万大军大举向幽州那边压进,而城内只有三万兵士,东云的援军却迟迟不来。如此险境下,他再也坐不住,立即颁下指令要出征。先派五万大军去围困南绍国都怀安,而他则带着十万大军赶去幽州。 娘与丞相以为他终于顿悟过来,愿意征讨天下了,也觉此时确实是他们北定坐收渔翁之利的时机。所以全力支持他的御驾亲征,新王登基,最需要的就是功绩来赢得民心,若能拿下东云,无疑是最好的保障。 对他们的这些心机,他只在心里苦笑,做北定的大王固然有父皇的临终遗诏的原因,更多的他是想要去帮她,而因为身份的特殊,又只能打着别的旗帜行军。他与然弟之间的距离如果是一百步,那么,他愿意走那一百步,不用她走一步。他承诺过的,要护她一世。 丞相在他身侧的军营里安排了督军,抵达幽州城时,他不得不佯装攻打两国士兵,实则他的眼在不停搜索她在哪里。在看到城楼上站着的人是她时,心下安定,还好她没在那群厮杀的阵营里,否则他真不知道该如何解这局。 在乱军之中,他再一次看到那个男人了——秦天策。他依旧是君王风度,沉稳从容,几年没见却似乎多了沧桑之感,是因为然弟吗?还在他愣神间,身后一道劲力往前冲出,不知从何处飞出一道箭羽往那幽州城门而去,他脸色大变,那支突来之箭竟然是对准秦天策的后心,直觉就往城楼上看去,果然见到然弟往外倾出的身形,更是吓得他心魂俱裂,只差一点她就从城楼上滚下来了! 顿起的身形已在势,在见到她被身旁的人给拉住时,才大松了口气,再看城楼下那边,似乎秦天策并未受伤,而是他身旁的一个将士代他受了一箭。他知道,这个发箭之人定是丞相暗派在军中的好手,为的就是寻找这种可乘之机。 可惜他为君时日尚浅,就算有父皇的遗诏,没有任何政治人脉以及功绩,根本无以收取人心。帝王术,他不是不懂,可他不屑那些行为。但此时,他不得不深思,是否真该在某种时刻也动用计谋,否则如何要让然弟能够安全度过此劫? 他所求不多,为的就是护她周全。或者说,想要完成父皇的遗愿,但却不是他那种征讨天下,若能不费兵力可得到丰腴的土地,让百姓安居乐业,何尝不好呢? 以她娘的佛诗诱她,以他们曾经一起弹的曲子招她,终于再次见到她站在眼前。那双眼之前离得太远看不清楚,如今站近了才发现,依旧是那双无时无刻不牵动他心的眼。几乎是贪婪地看着她的容颜,只想从她的眼里看到一丁点的想念和牵挂。 可是除了震惊和怀疑,什么都没有。她在看到他是北王的时候,心里就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她不再信任他。痛楚如狂流般涌来,席卷进他的心脉,他要如何张口解释这其中许许多多的原因? 刀挂在她脖子上时,他觉得心寒彻骨,明知她有太多的牵挂,舍不下世间纷争,也明知她是有意拿自己威胁他,可就是无法对那样的境况无动于衷。那一瞬,他藏在袖中的手是在颤抖的,看着那抹血痕,刺得双眼发疼。 秦天策的突然出现,在他所料之内,那个男人若到现在都还没看破她的身份,那也实在是不配被她如此深爱了。看着两人对视的眼神,他的心渐渐不会痛了,因为已经麻木了,早知预料到他们之间是如此的,到了极险之时,她断然不会再顾及以前,而毅然决然要救他。此举,也算是为她剖开自己的心吧,让她知道过去终究是过去,既然决定走出去时,就放下心结,坦然一点,否则她眉宇的愁绪永远都解不开。 清楚地看到,当那人离开后,她的魂也跟着走了,失魂落魄来形容当时的她真不为过。他忍不住问她为何不跟着一起走,问完后就觉后悔,因为她疏离的神情以及冰冷的话语,生生在他心口剖开条裂缝,她竟然以为他会拿她娘和长安去要挟她! 长安是他看着出生,看着长成这么个精灵孩童的,他怎会舍得?对她,他又怎舍得? 是第一次把她扔在原地,调头而走。实在是他无法控制自己凌乱的情绪,以及不断涌出的心痛,受那年重伤之故,其实他时常会犯某种心绞痛。情绪稳定时不会有什么反复,唯有心绪翻飞时才会。这个病,他连娘都没告诉。 然弟,我对你的承诺从来都有效,可却不知你还需要我护你多久。再留你三日,三日后定下盟约,我就放你与他一起翱翔,好吗?就当满足我唯一仅剩的愿望吧。 正文卷 284.长安的想法 三日的时间,并不漫长,却煎熬着每个人的心。 染青在清晨与丽珠娘和香儿细谈后,被她们看出她眼底的疲倦,立即扼令她躺下休息。本以为身在北军营中断然是会睡不着的,哪知不过片刻就真睡了过去。实在是一晚上折腾的心力交瘁,神志是不想入睡,但身体却开始抗议了。 一觉醒来,头昏脑胀,不知身在何地,脑子也停顿了没思维,翻一个身碰到了什么,低眼去看从诧异到惊喜,竟然是长安睡在她身侧,紧紧挨贴着,一只小手扒着她的衣衫,另外一只则已经伸进里面,摸着她腰边的软肉,这是他自小睡觉养成的习惯。 记忆如数回笼,昨夜发生的事都回到脑海,左右看看,帐篷里不见丽珠娘她们,看来是去了外面,留她与长安在这安静的甜睡。亲亲嗅了嗅长安的小脸蛋,软软的,香香的,真的好想好想他啊。手环住他的肩膀,让他与自己更靠近一些,看到他嘴巴嘟了几下后,唇角咧开笑了起来。染青心下变软,是在做梦吗?做了个好梦? 真希望战争早早结束,那她就不用再和长安分离了。 在榻上腻歪了会,悄悄抽开长安手中的衣衫,轻手轻脚的爬下去,整理完仪容后,回头去看,臭小子依旧睡得香甜,轻笑了下,放轻步子往帐门口走去。 掀开帷幕,就见有士兵守在外面,旁边还站了个妇人。不算意外,她是东云的将士,身在敌营理当如此,只是觉得有些讽刺而已。然后仔细看时,才发现那士兵竟然就是清歌,他一身戎装完全看不出是以前那个青涩小子了。看到她走出来,立即笑着过来道:“小姐,少爷让我留这里等你醒来,夫人和香夫人在另一个营帐,要带你去吗?这边可让宝嫂暂时留在里面看护长安少爷。” 之前就从丽珠娘她们嘴里得闻当初在安阳城内被城守欺负时,亏了清歌拼死抵抗,才等到沐泽回来,据说还受伤了,不由问道:“清歌,你的伤如何了?”她知道沐泽从没把清歌当下人,自小就跟在沐家了,早就是家人。 清歌无所谓地笑笑,拍着胸脯道:“我年轻,底子好,躺上几天伤就痊愈了。” 染青笑着摇头,挺欣慰沐泽的安排,不管如何,清歌的出现让她紧绷的情绪缓和下来,这比任何一个陌生的冰冷的士兵都要来得有用。跟在他身后,很快就到了另一个帐篷,只不过就离她刚才那处十几米远,丽珠娘和香儿都在里面。 原来沐泽在午时过来看到她仍在睡觉,于是就命人给丽珠娘她们重新安排帐篷,免得她们用膳把她给吵醒了,而那个宝嫂也是一路上沐泽给她们安排的下手,专门在不便之时照看孩子的。 香儿不无感慨地说:“大王对小姐真是不错的。”染青向她们看去,发觉不止香儿如此想法,就是丽珠娘的神色也是赞同之色。她明白,两年生活下来,沐泽已经彻底征服她们的心,要改变观念是不太可能的。而她也无言,确实沐泽对她是好的。 很快,有人送来膳食,显然是为她备下的。并不铺张,都是她们以前平日里常吃的菜,看得她顿然觉得酸涩,处处都是一起生活的痕迹,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处境了呢?他为何是北定的王?哪怕他只是北定的某个大臣,都比君王要好啊。若只是臣子,她依然会全身心的依赖且相信这个大哥,可是君王,不是她心中疑虑,而是或许连沐泽都还没尝试到,为君的身不由己,他要考虑的太多太多了。 正在怔忡间,又有兵士前来询问,是否愿意与大王一同用膳。她挑挑眉,沉默不语,兵士觉得有些尴尬,挠了挠头后转身打算去复命,却听身后传来应答声:“请大王过来一起用膳吧。”染青听到身旁丽珠娘的叹气声,其实她心里也在叹气。 早过了午时,丽珠娘她们都已经用过膳,而他却还在征求她意见可否一起,显然是等她到这个时候。看着他几乎是委曲求全的命人来请求,到底是觉得不忍和心酸。 沐泽来得很快,在这之前,丽珠娘与香儿带着也睡着了的阿七回了原来的帐篷,本就不太放心长安一个人睡在那里,她们过去了也好,正可以与他好好谈谈。他的神色中带着笑意,眉宇间一片平和,无一丝戾气,依旧一身雪白的长衫,只是那衣料却比之原来要好上许多。 他带了一瓶药,是治疗她嗓子用的,只听她说话就知她不听他所劝,强行用了变声药。染青默默接过,只迟疑了下就拿出其中一颗吃了下去,对这她还是信任沐泽的。 看着他优地举筷,不由怔愣,仿佛回到了以前,他们共坐一桌用餐时的情景。如果人生若只如初见,她真的好希望眼前这个男人还是原来温尔的大哥,还是呵护她备至的那个人,而不是这北定国的大王。 无声的默剧在帐篷里进行,谁也没有说话,只有筷子碰见杯盘的声音。本是好吃的菜到了嘴里淡而无味,形同嚼蜡,再没了食欲,放下筷子。沐泽举筷的手一顿,皱了皱眉问:“吃这么少?”几乎就见她每样菜夹了一筷子,后来就再没动过,是菜做得不合她胃口吗?可这都是按她以前喜欢的菜色做的呀。 染青刚想说些什么,忽然门外就传来长安惊喊声:“妈妈——,妈妈——”后头的音拖得很长,仔细听都竟然带了哭音。定是醒来找不到她后,以为她又不见了,忙站起身往帐门边走,还没到门口,就被从外冲进内的一道小声音猛的一撞在腿上,没防备这股小蛮力还挺来劲的,往后退了一步,被身后伸来一手给稳稳扶住。她身体一僵,不用回头看也知是沐泽在身后。 “妈妈,你不要走!”长安埋头闷在她的腿弯里,紧紧抱住。身后是丽珠娘追了进来,看到这情形担忧地说:“长安这孩子被吓怕了,刚一醒过来身旁摸不着你,睁开眼也寻不到你了,顿时就要哭出来,闹着要找妈妈。我们跟他解释半天,说妈妈在对面的帐篷里跟大王在用膳,他二话不说就跑了出来。” 染青闻言顿时心中涩然,蹲下身来抱住长安的小身子,柔声道:“宝贝,妈妈不会离开,妈妈在这里呢。”是她上次的不告而别给孩子留下了心理阴影,看着这样的长安,着实心疼之极。再出声时发觉她的声音变回了原来的,只有一些沙沙的,却也不再疼,那药确实很好。 听到妈妈温柔的声音在耳畔,长安终于钻出了脑袋,认真地问:“妈妈再不会抛下长安了吗?”一句话就把染青的眼泪给激了出来,她哪里舍得抛下这个宝贝,离开是不得不为之,她又何尝愿意。 沐泽走过来轻柔而笑:“长安,妈妈不会再离开你了,放心。” “沐伯伯,你没骗我?” 染青知道长安一向敬仰沐泽,对他的话是言听计从,在等到确定的点头后,小脸终于露了笑容,贴在妈妈的脸上道:“妈妈,我肚子饿了。”瞬间就把染青给逗笑了,还是孩儿心思,烦恼解决后,就考虑生理问题了。 丽珠见这方已经没事了,就跟沐泽告退离开了帐篷,留他们三人一起用膳。 长安已经会自个拿勺子吃了,只要把他喜欢吃的菜夹在碗里,满嘴的饭把腮帮子给鼓起来,还在含含糊糊地问:“妈妈,沐伯伯你们怎么都不吃呢?”染青笑着刮他的鼻子道:“妈妈刚才吃过了。”小家伙还知道要关心别人了。 原本清冷的帐里,在多了长安后,变得气氛缓和了许多。沐泽的唇角也微微勾起了笑,看着她们母子俩说话,他也觉得心里暖暖的,感觉又像回到了过去。 但不知怎的,长安忽然想到了一事,歪着脑袋问:“妈妈,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父亲?”一句话把两个大人都问愣了,清晰可见,染青脸上表情被撕裂开来,没让痛意浮现,只低声道:“长安要吃这吗?”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只能蹩脚的转移话题。 之前她告诉他过几天就可见他父亲,可是这个几天是多久?两天后吗?和谈是表面,内里藏了多少凶险根本就不知,她能在那天带长安见他? 沐泽温和的嗓音在对面问:“长安,你很想见父亲吗?这里有妈妈,有婆婆,还有沐伯伯和香姨阿七他们,这么多人陪你不好吗?” 长安想了想后道:“可是我从来都没见过父亲,妈妈说他是盖世英雄,他是国王,连阿七都有凌伯伯,就长安没有。”沐泽怔住,在然弟的心里秦天策是英雄吗?而长安的心里,就算他这个沐伯伯再好,也还是惦记着父亲。原来,父亲的角色是替代不了的。 原本轻松的好心情,突然就变得沉重,甚至嘴里索然无味。随意找了借口匆匆离去,临出门时他回头看了眼,然弟从头至尾都没看过他一眼。 染青其实是感觉得出沐泽心情反复的,实则她也不想,但就是不晓得在一切都变了后,该如何面对,如何相处。变了,一切都变了,再回不到当初了。 正文卷 285.他下了一个决定 天色渐暗,染青坐着听长安的童言童语,偶尔搭上一句。到这个年龄的孩子,常常会一个人自言自语,而他最想表达的是妈妈离开后的这段时间,与阿七发生的小故事。 看着长安古灵精怪的样子,真觉得羡慕,要是能与他那样无忧无虑该有多好啊。还在感叹,清歌的声音在帐外响起来:“小姐,少爷让我来请你过去皇帐。” 虽有犹疑,但还是掀开帐幕问:“现在吗?那长安要送到娘那边去。”清歌却道:“不用,少爷说可带着长安少爷一起去。”长安听到自己名字被提起立刻闹着说:“我要去,我要去,我要找沐伯伯讲故事。” 染青无奈地笑了笑,心中有些奇怪怎么丽珠娘和香儿一直没过来这边。此处离皇账有些距离,清歌在前头带路,她与长安跟在身后,忽听清歌说话:“小姐,其实……少爷心里很苦,你体谅下他好吗?”呼吸一窒,凝目去看他的背影,不觉怔然,确实清歌不是毛头小子了。 可是,要如何体谅?沐泽心里有多苦,他没有说,她也不知道,而她心里的苦呢?这一场纷乱,牵动了无数人的思虑,究竟谁是谁的劫? 走到皇账前,微觉奇怪,居然无守卫在四周,清歌已经在解释:“下午少爷心情不好,就喝退了周围的守卫,独个在帐里喝酒。等下小姐进去了,劝他少喝点,已经送进去三大壶的酒了。”他的语声里全是对沐泽的担忧。 染青没有作声,抱着长安进了里面,迎面扑来一股酒味,不说刺鼻,却也不好闻。白色身影仰躺在那睡榻上,眼睛已经阖上,手里却还拎着一个酒壶,垂落在榻边。他喝醉了吗?还是已经睡过去了?只挪动了一步,就见他睁开了眼,清澈的眸间多了层迷雾,看似有了醉意,却又似清醒。 “你来了啊。”因为喝酒的关系,清润好听的嗓音也变得有些沙哑,这样的他看起来有些颓废。染青放下长安,凝看着他,迟迟没移动脚步,心里发酸。长安却是跑了过去,拉了沐泽的手,甚是嫌弃地说:“沐伯伯好臭啊!”话虽如此说,可眼睛里却冒着好奇的光,他指指沐泽手中的酒壶问:“这是酒吗?我能不能喝?”染青顿觉没好气,走到跟前说:“小孩子不许喝酒!”长安抬头看看妈妈的脸色,随即朝着沐泽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逗乐了躺着的男人。他坐起身抚摸了下长安的头说:“等你长大了,沐伯伯再教你喝酒。”喝酒这东西,是男人的本能,哪里会需要教呢?到时候,这个小子自然就会喝了。 可如今小长安却不知,只是认真地点点头,还伸出了小指头道:“勾勾指头,一言为定!”沐泽脸上泛开笑,果真伸出小指与他打勾,做着属于他们“男人”的约定。 他说:“长安,等你长大后,要记得来找沐伯伯喝酒啊。” 染青心中微动,觉得此时的沐泽有些奇怪,可怪在哪里又说不上来,就见他嘴角的笑特别苦涩。然后被他下一句话给震住了,他对长安说:“你想现在就看到你父亲吗?”长安猛点头,高兴地说:“想!”染青心中大惊,他是要干什么?难道连还有两天都等不了,现在就要攻打幽州?那和谈约定都是假的? 沐泽在此时,抬起头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她脸上的震惊、怀疑都一一落在他眼里,心绞痛又开始发作,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下午从她那里回来,他就喝退了周围所有的守卫,叫人送来酒,就开始不停地喝,想把自己灌醉,却偏偏越喝越清醒,越喝越知道他留不住她,他真的留不住她了。 就算徒有这三日又如何?她终究是要离开他的,会带着长安,带着她娘,彻彻底底地离开他,从此以后,他做北定这个孤家寡人的大王,身旁再没有她的气息。 直到酒都喝尽后,他仰躺在榻上,脑中浮现一幕幕画面,尤其是第一次见她时的特别多,那是他珍藏已久的回忆,不止一次被悄悄拿出来细细回味。然后就是那过去的两年平静生活,她的每一个神色,每一分动容,都让他留恋不已。而这所有的画面却在清晰后变得逐渐模糊,到最后完全消失,他闭上的眼只看得到黑暗。 终于,他下了一个决定。 从榻上站起身,凝目看着她的眼睛,幽声而问:“你想去见他吗?带着长安一起。” 染青先是觉得困惑,不太明白他何意,等忽然想到什么时,眼睛睁得很大,他的意思是……沐泽移开目光,淡淡道:“他在昨晚离开北营后,并没有回幽州城,而就在五里之外让军队驻扎了下来,他定是在筹谋该如何救你出去。如果你想见他,我可以派人送你们过去。” 他下的这个决定是:对她放手。 早在来时就已经有了这预感,却偏到面前时才顿然醒悟,他与她不是不可能,而是从没有开始过,也谈不上结束。在然弟的心里,他至始至终都只是大哥,而现在,这个大哥的身份也覆灭了。 他与长安的约定,恐怕很难再实现了吧,今晚送她离开恐怕就是永别,而两日后的和谈约定成功后,他就会带着十万北军归国,她则会跟着她爱的人回她的故土,从此天涯相隔,永不再见。 “那我娘和香儿她们呢?”染青好不容易找回失去的声音,脑子里嗡嗡的,不敢相信他的话,秦天策没回幽州,他在五里之外,他与她原来隔得这么近!沐泽怎么会有这样的决定,他的眼里淡淡的,有……哀伤,是她错怪他了吗? 沐泽说:“你娘和香儿母子在两日后和谈结束后,我会派人送她们过去。此时不宜太过声势大,否则……你若想走,即刻就动身吧,我已经让清歌安排好了。”说完低头看着长安笑道:“长安,去吧,跟你妈妈去找你父亲。” 染青拉着长安的手,怔忡地看着他,发觉他下巴处的胡须微微长出来了,顿觉难过,涩涩开口:“喝酒伤身,你……少喝点。”不管如何,她还是愿意相信他,确实若在此时一大群人都从北营离开,必然引起注意。能把长安先带出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想,或许北定有沐泽是好的,他要的是和平。只要真的和谈成功,那么战争就可以结束了,两日后,他也定会实现诺言,送丽珠娘与香儿前来。 深看一眼他,抱起长安转身往帐口走,在打算掀起帐幕的时候,听到身后在唤:“然弟!”她顿住脚步,回头去看,他说:“可以再叫我一声大哥吗?” 眼泪顿时夺眶而出,颤着唇轻唤:“大哥!” 清歌看到她出来是眼眶泛红,没有觉得意外,只轻声道:“跟我来吧,少爷已经都安排好了。”一路畅通无阻,因为清歌手中有大王的令牌,谁也不敢拦截。 夜里风大,在出帐时,沐泽把他的白色斗篷给披在了她的身上,当时他脸上的神情,刺得她眼泪止不住的流,她何德何能,可以得他爱她如此! 染青把帐篷遮住怀里的长安,告诉他别出声,他乖巧地点点头,以为妈妈在跟他玩什么游戏,很配合。直到出了军营后,才听到清歌大大松了口气,“总算是出来了。”他后背上全是冷汗,虽然有少爷的王令,可是少爷的处境他是明白的,想了想后觉得有必要跟小姐解释下:“染青小姐,少爷为王时日不多,无论是国事还是军事,他其实都受着制约,所以他有太多太多的不得已,希望你可以谅解他。” 这个问题,其实在她冷静下来时就已经想到了,此时听清歌讲起,心头更觉沉重。确实,沐泽不像秦天策与南越尘,他刚登大位,不说内忧外患,至少他还没有时间来收掳人心。这也是为何清歌送她离开时要如此谨慎,又如此紧张的缘故。 回头看点着篝火的大营,在漆黑的夜幕下显得沉重,甚至有些狰狞。不由担心,沐泽能够掌握得了北军吗?心里却有一句没说出口的:大哥,谢谢! 五里路不算长,也并不短,一路上清歌再没有说话,只在前方引路,四周安静的只听到两人的呼吸声。长安的声音在斗篷里面闷闷地出来:“妈妈,还没好吗?”染青轻拍他脑袋柔声道:“宝贝乖,很快就到,等到了妈妈再让你出来。” 终于看到前面也有篝火了,果真如此,秦天策居然带着东军就地驻扎在此处,他甚至都不愿回到幽州去等待。昨夜他离开北军营帐时,那沉痛的眼,时时萦绕在她眼前,牵起她脉脉地疼痛。 轻声叹息,他若看到长安,会是什么表情? 作者有话说:这章码沐泽时,当代入到那心情里,有了泪意。 正文卷 286.清歌 清歌送到东军营帐前三十米处停了下来,回过身道:“我就送小姐到这里了,穿着北军的军装,不太适宜一同过去。”目光掉向染青胸口凸起的长安位置,他忽然就眼泪滚落了出来,抑着嗓子笑道:“长安,再见了。” “清哥哥。”长安在里头唤。他们虽然年岁差了许多,但清歌到底还是少年,平时又极疼长安,没少带着两个调皮蛋玩闹,此时离别之际,他再忍不住。他如何不知,这一别可能就再也看不到长安少爷了。 染青心里也觉难过,又不知该说什么。还是清歌先擦了眼泪笑道:“去吧,我在旁边看着你们进去后再走,回去也好与少爷交代。染青小姐,保重!” 上前一步,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他稚嫩的神色,沉重地说:“清歌,回去时小心点,还有,好好照顾你家少爷。”若她们都走了,那他的身边就只剩清歌一人陪伴了,看他点头后,她调转头坚定地往东军营地而去。 她的归处在前方,不能回头,也无法回头。 清歌躲在一旁看到染青到了阵营前遇上士兵,解释了一番后就无阻碍的进了里面,直到不见身影后才叹了口气往回走。总算是完成了少爷交代的任务,就是少爷心口的伤要如何治愈呀。他虽年少,却并非懵懂无知,看出少爷在当年见染青小姐第一眼时,就深深的恋上了,今夜做这个决定,少爷心里得下多大的狠心啊。 他为少爷心疼,从小一直陪伴少爷长大,向来他都是个温尔之人,在那以前从未见他如此痛苦过,后来却每每见他辗转反思,眸间有思念,有忧伤。直到那年他抱着染青小姐回到客栈,他终于再度看到少爷唇角温柔的笑了。在桃源镇的那两年,真心觉得开心,不止少爷开心,他也开心。 每日陪长安玩耍,后来阿七出生了,两个毛娃子真是可爱。唉,他再次长叹,以后都再见不到小长安了吧,好生不舍啊。可这是少爷的决定,他自然无条件尊重。 一个人走,脚程就快了许多,没过一会就进了营地。可刚刚迈进,就见四周围来一群军士,把他给团团围在中间。微微一愣,发生了什么事? 冷冷的声音在质问:“大胆逆贼,居然敢放跑重要人质!”清歌凝目看过去,只见阴影里走出一个人来,到了近处,篝火照在他脸上,发现原来是那安和。他知道此人是丞相派在少爷身边眼线,名为督军,其实就是限制少爷。本就对此人没好感,这时自然是没好脸色地说:“让开,我还有事要与大王禀报。” 安和却道:“还想见大王?你以为可能吗?来人,把这叛徒给拿下!”一声令下,那些围堵的将士果真动了起来,清歌大惊,他竟然真敢对他动手!身后传来长矛刺过的声音,立即闪身避开,抽出了自己的长剑与那群士兵战在一起。 本还顾忌这些人都是北定士兵,他手下还留情,可在当其中一人刺中他右臂时,顿然怒了,心知这安和是真的想要杀他。边还击边怒声道:“安和,我是大王的人,你真敢杀我?” 安和却是讽刺而又阴狠地说:“大王?你可又知道这正是大王所命?” 清歌浑身一震,倒退两步,不妨身后来袭,一剑刺中了他后背,狂怒挥剑扫向那士兵,瞬间把他的头颅给砍了下来,“我不信,你胡说!”双眼血红瞪着那冷笑的安和,忽然他狂吼起来:“少爷!少爷——你在哪?” 他不信,他绝对不信,少爷会要杀他! 自从染青离开皇账后,沐泽就觉得昏昏沉沉的,意识都随之而去了。心里也麻麻的,没有半点痛楚,只知道这个帐篷里面好冷,拿着虎皮紧紧裹住身体,都还是寒冷。朦胧意识中似乎听到帐外在噪杂,好一会才听到“少爷”两字传来,迟钝的神经慢了半拍,渐渐意识回笼时,才反应过来只有清歌会如此喊他。 而那声音是如此凄厉,赫然惊醒,清歌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她出事了?蓦然站起,一阵头昏目眩,是那些酒让他到底是有了些醉意,可此时心中焦急万分,是不是清歌送她离开时受到了阻拦?不,她不能出事。 深吸一口气,迅速往帐外掠去。到了帐外,侧耳细听,虽然没有清歌的喊声,却可分辨东面传来打斗的声音,心沉落了下去,急急往那处飞掠而去。等到了近处,看清场中情形时,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那方一众士兵围成一圈,圈内只有清歌一人,他满身是血,身上插了好几把剑,而他手中的剑死死抓住抵在地上,脸上的血迹已经把他本来面目给掩去,只看清那血红的双眼在冒着滔天的怒火,他的嗓子已经嘶哑,却仍然在喊:“少爷,你在哪里?” 安和的声音在夜空里特别刺耳:“今夜你死定了,这就是叛徒应得的下场。”沉冷的夜色中忽然传来一道轻柔的唤声:“安和。”吓得他顿时脚软下来,转头过去,就见到大王黑沉着脸隐在暗处,神色莫名,心中一窒,这小子是大王近身伺候的,会不会…… 原本凝站着的清歌其实已经看不清了,他的眼睛被血色给弥漫,看到的都是血红一片。却仍然耳尖地听到熟悉的声音,侧过头来,迟疑地问:“少爷?” 沐泽心中炙痛,从暗处走向前,兵士们不敢再动手,纷纷让开了一条路。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在颤抖,那还是清歌吗?他的清歌,自小看着长大的清歌啊。 “少爷?是少爷吗?”清歌想要跨前一步,却不支人往前栽倒,沐泽身形一闪已经到了跟前,稳稳接住他倒下的身体。手紧紧握住,指甲抠进肉里,他的身上**了五把剑,有两处命中要害。血已经把他给染红了…… 沐泽语声不稳:“清歌,我来了。” “少爷,不是你下的命令杀我的,对吗?” 心口瞬间被撕裂开,他抚去他脸上的血迹,轻轻摇头:“不是。”他怎么会下令杀他? 清歌终于看清了少爷的脸,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不是少爷,一定不是少爷。” “忍着点,我帮你把剑拔出来,你不会有事的。” “不,少爷,没用的,这次清歌没办法陪你了,我在之前就……受了安和一掌,心脉都被震碎了,要不然……这些士兵……如何会是我对手,你说是吧?”说到最后,已经断断续续没了力气,沐泽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他来晚了。 清歌唇角的笑很大,最后他说:“少爷,清歌这一辈子最觉得开心的事,就是跟着你。你交代的任务我也完成了,若有再生……我还要伺候你!”话声到此结束,眯着的眼没有闭上,似乎他要永远仰望着他的少爷。 沐泽愣在当场,脑里不断重复他最后那句“若有再生,我还要伺候你”,他去了?怎会如此?半个时辰前,他还在他帐中听他安排的,怎会一转眼他就躺在他怀里,没了气息? 他陪他有多少年了?十年?今年他才二十岁,那初见时他不过十岁,还是个楞头小子。他们名为主仆,实则是兄弟手足,失去,他彻彻底底尝到失去的滋味。前一刻,他刚失去了然弟,这一刻,他又失去了从小陪伴的清歌。 仰天长啸,尖利的悲鸣而出,闭上的眼内滑落晶莹的水珠。 他喊:清歌—— 安和等人都心中惊惶,看着大王这般沉痛,有着不好的预感,本想乘着大王不知把这小子给解决了。易青如此重要的人质,居然经由他手被放了,虽然明知这可能是大王的嘱咐,但他也不能拿大王怎么样,只有借由这小子开刀了。 若早点解决,大王只以为他是被东军给杀了,那就可挑起大王对对方的仇恨。丞相大人来之前就说,大王虽谋略过人,却太过心软,不能当机立断,责令他在必要时要为大王拿主意。想到这里,心中多了底气,挺直了腰板,他是奉了丞相之命。 忽闻大王悲鸣过后唤:“安和,你过来。” 他迟疑了下,往前走到大王身旁,凝眉看着坐在地上紧抱尸体的男人,想了想后劝道:“大王,你贵为国主,实在不宜如此不顾形象就坐于地上。” 然后,话声刚落,在他眼睛可以看到却无法避开的情况下,大王突然对他胸前拍来一掌,等到痛楚一点点侵袭而来时,震惊才从他脸上开始浮现:“大王……”那一掌,他的心脉皆被震断,早闻大王武功盖世,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也是最后一次。 沐泽看也没看他,只轻柔地对怀中的清歌说:“他打你一掌,我替你还他一掌,现在可以醒来了吗?”然而,怀中的人却动也不动,再看不见他少爷为他做的,也听不到少爷对他说的话。 一滴一滴的泪珠,滚落在少年的脸上,洗刷着血色,露出他青涩的脸。 清歌,连你都离我而去了…… 作者有话说:此章码字中,几度落泪,无法承受之痛。虽然清歌是个小人物,笔墨也不多,但之前也简单塑造了他的人物特点,对沐泽是绝对忠心。 正文卷 287.辗转千回后 秦天策坐在营帐里,神色入定,思绪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昨夜从北营离开后,他就决定不进幽州城,直接就在北军五里外扎营,不管三日后的盟约是真是假,守在这里可杜绝北定对幽州的企图,也可在第一时间了解对方动向。就算真要打起仗来,也可占得先机。 城内只留守了原来的三万部队驻守,此处跟随他的是韩萧带来的八万人马。人数上与对方也相差无己,所以他不惧,就算是原来的三万人对十五万大军,他也不惧。他唯一惧怕的是,不能把她平安救回来。 安好营后,就把凌墨给宣了过来冷声质问,从他口中得知她从未忘记自己,说她这将近三年的时间,她时常会看着天空发呆,满身的孤寂,让旁人看了都为她难过。说实话,听凌墨如此说,他的心中是喜悦的。 从得知她没有死那刻起,他就一面痛着,一面却高兴地想要跳起来。这世间还有什么比她活着更令人开心的事呢?几乎每夜都睡不安稳,总躺在床上就莫名地想到她还活着这件事,心里就泛出一股喜悦,本以为早已枯寂的心,又渐渐复活过来。 明知她就在北院,就在身侧,却苦苦压抑着不敢与她相认,这真的是此生最痛苦的事。但再痛也没有三年前痛,能够感受着她的生命气息就在身边,与她呼吸着同一片天空下的空气,他都觉得是莫名的振奋。 得知她偷跑出将军府,去北定大营的时候,他几乎吓得肝胆俱裂。她真是大胆,竟然敢擅作主张,贸然行事。她总有自己的理由,按自己的脾性去做事,他已经安排了人去追查,若是她肯告诉他,她娘和那丫头被抓在北军大营,就算是倾尽所有紫卫视的力量,也会帮她救回来。由他来做,只会让营救变得更周详。 可是,她不信他! 心里如针扎一般,刺痛得难受。却不敢有分毫拖延,立刻纠集了人去北军大营,就算韩萧等人再如何劝,他也不可能就这么等在幽州城内。因为他不想再次错失营救她的机会,更不想,因为自己的怠慢,而再次错失了她。 他再也承受不住再来一次的剧痛了! 可是到最后,他依然没有能把她带回来。从她决然的眼里,明白她的原因,她若走,沐泽不会罢休,肯定不会放他们离开,而北定的军营里,她的亲人还都在那里。那一刻她的眼神,几乎是带着祈求的。 他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但那一刻,他真的不愿就此离开。总感觉,若这一走,可能就会有自己意想不到,或者不能控制的事情发生。直到此时,他仍在后悔,就不该放下她离开的,当时拼一下或许还能救出人来,至于她娘可再另行想办法。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形势严峻之极。若再去营救,之前的异动已经引起对方注意,此时必然守卫森严,贸然行动只白白牺牲。 他要想一个绝佳的计谋,把她和她的亲人都从北军阵营里救出来。 忽闻帐外传来凌墨的声音:“主上,有人想见您。”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怪异,因着还有大事要处理,又是用人之际,并未对他的欺瞒多作惩罚。 淡淡而回:“若不是要事,就别来扰朕。”他此时心中忧思之极,不是重要到有关军情的大事,最好不要来烦他。却听凌墨道:“是重要军情要禀报。” “进来吧。” 帐幕被掀起,有人走了进来,秦天策眼也没抬就问:“是何军情?”等了会不见来人回答,这才抬起眼去看来人,等看清时眼睛蓦然瞪大,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染青!?” 站在他眼前的不是染青又是谁?此时的她已经除去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本来面貌,幽深的双目凝然注视着他,等双手扶上她肩膀时,才发现这是真的,不是自己在做梦!这人,这眼,这脸,就是他脑中时时刻刻惦记的。 可是怎么会如此?她怎么会在这里? 染青轻声叹息,喃喃在唇内:“阿离……”这个名字早就尘封在心底,此时读出来不止是涩,更觉得苦。可是,再多的前程往事,在昨夜看他出现在北军大营里,拼命厮杀时都成了碎影,她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心。 现在才发觉,沐泽在当时的狠情,是在给她看清自己内心的机会,他要她清楚明白究竟要的是什么?是要避开这一切,还是勇敢面对?更在今晚,他送她回东军这边,直接把要解决的问题丢到桌面上,让她无法再逃避。 走进大营,就被兵士请到了凌墨那处,也幸而是凌墨,让她可以缓一口气。却从他口中得知,秦天策正在谋划再去救她之计,心知不能再拖下去了。 秦天策在她轻喃出声时,整个人都僵住了,这声呼唤他等了太久太久,几乎都忘记她当初唤他时的感觉了。此时听到,满满都是酸楚,差点就要泪落下。被岁月消磨掉的那些沉意,仿佛从脚下渐渐涌入身躯,蔓延至千脉百络,再忍不住把她揽于怀内,不管她对他有怨还是有恨,他都不会再放开她。 染青,他的染青…… 听着耳旁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渐渐她的心跳也跟着这个幅度律动。 此时不用她言,无声胜过有声。辗转了千回,终于还是回到这个人的怀里,不能言说的情意终化成叹息在口。 忽闻外头传来呼唤:“妈妈——凌伯伯,我要见妈妈。” 心下一急,是长安!刚才凌墨带她过来时,先把长安给安排在别的营帐里,她是打算等见过秦天策后,告知他有关长安的存在,然后再一同去见儿子,那样比较不会有冲突。可却不知长安如何能按捺得住,不过片刻离开,他就深恐妈妈又丢下他不见。 可以听到凌墨在低声轻哄,小家伙却不依,执意要找她。 秦天策终于发现她的心不在焉,问道:“怎么了?”染青正在愁思该如何解释,那方一个小身影已经从帐幕下面呼溜一下钻了进来,看到她时眼睛一亮,“妈妈!你与长安在捉迷藏吗?”边说小身子边往这边跑,却在跑了两步后发现了妈妈旁边的人,不由停下来仰头去看,眼睛滴溜溜地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在看到他腰间露出的剑柄时停住,那处放的正是秦天策随身而携带的软剑。 长安有见过宝剑的模样,自小就喜欢缠着沐泽,看他舞剑。故而认识宝剑的剑柄长何样,可从未见过这般情景,只见剑柄露出,却不见剑刃。 顿时忘了要扑进妈妈脚边的事,转了方向往秦天策这里跑来。他的眼睛只盯在那处,到了跟前,不由分说就伸手要去够那剑柄,他要研究下这剑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因为人太矮,就垫起脚尖也够不着,他也不气馁,拽了跟前的衣衫,拼命往上够。 染青和凌墨面面相觑,这个状况实在不在预料之内,刚打算开口喝止长安,却在看到男人神色时,止住了口。 秦天策低着头凝目看眼前的小不点,不由诧异之极,大军之内哪里来的小孩?甚至还擅闯他的皇帐,凌墨等人在外面,连个孩子居然也拦不住? 看这小不点,仰着头的眼睛不看别处,只盯着他藏在腰带里的软剑剑柄,很显然,他的目标是它!这小东西的胆子真大,居然敢如此近他身。不是他自持,而是绝少有人能在此时不惧他,可这个毛娃儿,却全然没惧怕这回事。 再度凝神细看眼下的孩子,乌黑的双眼很大,眸色清澈,盈盈而动,似有熟悉之感,却又确定这些年他未曾遇见过任何孩子。想到刚才听到凌墨的说话声,不由猜测这是他的孩子吗?难道是染青一起带过来的? 忽然想起当初他与她也曾有骨肉,可后来发生那么多事,她遭受了那么多折难,定是在那途中被命运给吞噬掉了,心中泛出痛楚。这件事他没机会问她,也不敢去问,甚至连凌墨,他都没敢去询问,既知的答案,何必再去撕裂了伤口而痛呢。 再看眼前的孩子,凌墨的儿子居然连路都会走了,还长得如此可爱,真是令人羡慕。 瞥了眼那方沉默低头的凌墨,想了想后弯下腰来,长安终于够到了那剑柄,摸了好一会才道:“是真的剑柄呢,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看不到剑呢?”他这幅认真的模样,逗得秦天策心里发软,有些想笑,伸手轻轻抚了下他的头问:“你喜欢剑?” 本在认真研究的长安一听,顿时眼睛一亮,巴巴地问:“可以给长安玩吗?” 他叫长安?秦天策又问:“玩剑不怕你娘和你爹骂吗?”说到此处时,还带有深意地向凌墨处看了一眼,怎么对孩子的教育如此松散,这么小就能玩利器了吗? 长安经他这一提醒,顿然想起自己进来的目的,“娘”这个称呼他自然是懂的,因为阿七唤香姨就是这种,左右张望后瞅见要找的熟悉身影就在旁边,甜甜又惊喜地高声唤:“妈妈!”小身体已经朝染青扑了过去。 正文卷 288.他叫长安 秦天策不明“妈妈”是何意,但见小男孩被染青给抱了起来,心中讶异,但转念就想到凌墨与她曾生活了两年多时间,与这孩子亲也是正常的。 可是,却又觉得有些不对,是哪里不对又想不出来,只怔忡地看着她们。 “又淘气了,妈妈不是让你先在那个帐篷里等一下的吗? 长安调皮地一笑:“妈妈,我已经等了一下啦,然后才出来找你的啊,你跟凌伯伯躲开了是与我玩捉迷藏吗?” 秦天策发现哪里不对劲了,这个孩子喊凌墨是凌伯伯,而他与染青之间的亲昵并不像是只对阿姨的那种,再仔细看时,男孩的嘴巴与她长得很像,但眉眼……像他? 终于反应过来,刚才觉得男孩有熟悉之感,因为他的五官与自己长得极其相似,再看更觉得像一个磨子刻出来的。他开始呆若木鸡,人变得僵硬起来,脑中浮现了个奇怪的想法,那个想法若是真的,若是真的……那他也不知道会怎样。 只觉得无数道电流劈进心里,而他的视线只紧紧盯住那眼眸深处烙印下的两人,一大一小的身影,她是那般温柔的说话,从来没有过的,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敢相信在刚刚拥她进怀抱后,居然还有个更大的惊喜在等着他。 他是在做梦吗?无法来得及舒缓的喜意瞬间涨满了他的心,却忽而又有了惊慌与害怕,他怕这真的是梦境,那醒过来就变成一场空。 染青安抚了长安后,抬起头来深看着眼前连脸上肌肉都已经僵硬了的男人,从他的眼中可发觉他似乎已经猜出来了,但还是缺少一个正式的介绍:“阿离,他叫长安,以前叫宁长安,今后可能会叫秦长安。” 秦天策忽然有了流泪的冲动,他清楚听到她在说什么了,她说那男孩叫长安,叫宁长安,叫秦长安,在很久很久的将来,他都没有忘记她说这话时的神情。 长安,他叫长安。他是染青的儿子,是他秦天策的儿子! 除了深深的凝望,他不敢做出任何表情,也不敢开口说一句话,因为只要有些微的变化,都将引发他汹涌在喉间,也快压抑不住的眼泪。是他的儿子,是染青为他生的儿子! 最初的最初,他还曾动过不要的念头,却因为对她的不忍而手下留情。感谢那时的不忍,才有现在眼前这个睁圆着眼睛,表情迷蒙可爱的儿子。努力再三,都无法成言,他没有办法不激动,就在他最忧虑最烦恼该如何救人之际,染青犹如天将般出现在眼前,随后又是长安的出现,嗓门里干涩之极,似乎有什么声音在震动着他的耳膜。 太阳穴那处都开始“突突”的跳动起来,很想大吼出声来宣泄心头的热流,但就是身体完全不听使唤,语言也无法出口,他就成了个木头人。 染青见状,从他脸上分辨喜怒,微微有些忐忑,难道他不喜欢长安?难道他还不想要子嗣?心里剧痛袭来,曾经的痛楚再度降临,若他不要长安……这个可能性,从来不在她考虑范围之内,因为在以前,她把他规划在了生活之外,可到如今,不得不又重新正视这个问题。她能放下过去是一回事,但若他真不愿接受长安,那么为了长安,她宁愿是独自隐居避世的,她不会要她的儿子被人嫌弃,而且这个人还是他的父亲。 而秦天策好不容易平复些情绪,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却不是对她说的,“凌墨,随我出来!”顿时愕然,却见他已经快步走出了营帐,凌墨虽觉莫名其妙,还是跟着走了出去。 等走到外面,就见秦天策沉声吩咐:“来,陪我过招。”话声落,就听剑出削的声音,他腰间的软剑已经拔出,向这边攻来,凌墨立刻迎剑而上。两人就战在了一起,只闻利刃破风声连绵不断,而凌墨应付的有些吃力,自己武功本就不如主上,又受伤未痊愈,此时却只能强撑。眼见飞来一剑要抵挡不住,却见主上已经收剑凝立。 这在很久以前,他们也时常会切磋剑术,一晃眼已经是好多年了。 染青与长安早已站在帐外观看,听着是剑声霍霍凌厉,却也是看出两人并非真打,就是莫名秦天策此举之意。四周也围了些将士在看,纷纷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唯有长安则是兴奋极了,他终于看明白那剑身在哪了。 秦天策如此发泄过后,把心中的压抑都挥散而尽,也把激动的情绪给平复下来,快步走到染青面前,视线从她的脸上一点点搜寻,然后再到长安的小脸上,扬起手把小人儿揽进怀里抱了过来,他唤:“长安。” 染青觉得有些惊讶,长安虽然脾性很好,却还是倔强,尤其对陌生人都不太爱理。可今夜先有他不顾其它去够秦天策腰间软剑在先,又有现在任其抱在怀里在后,脸上没有一点不开心,反而是惊奇地盯着他父亲看。难道这就是血浓于水吗?更是被长安下句话给愣住了,他说:“我与你长得好像。” 在这时,她不得不开口:“长安,他就是你的父亲,叫……”一时涩然,是该唤他爹,还是父皇?竟不知该教长安如何称呼了。长安的眼珠滴溜溜一转,甜甜的喊了声:“爹。”他记得阿七就是这么叫凌伯伯的,如今他也有爹了。几乎是立刻的,他就接受了妈妈介绍的这个人是他父亲,没有半点怀疑。 秦天策却被他这声“爹”给叫的震颤了下,刚被压抑下去的情绪又有窜升的趋势,紧紧搂住长安在怀里,小小的身躯轻的几乎没有重量,软软的,他的身上还有着一股奶香味,满心的疼惜就在心头。他哑着嗓子道:“长安乖,再叫一声爹。” “爹。”长安听话地重喊了声。 秦天策抱着小人儿背过身去,头埋在长安的脖子处,让再忍不住的眼泪滑下眼眶,为人父的喜悦铺天盖地汹涌而来,他不止找回了染青,还找回了儿子。 老天是厚待他的,只让他承受短暂痛苦后,就又把他心爱的人都还给他了。万里江山,都不如长安这声稚嫩的呼唤,也不如染青回来他身边。以前他看不明,认为江山就在脚下,为了江山,什么都可以不要,直到失去后才明白,即使得了江山,身旁没有她也没了意义。 千回百折的路,他尝尽失去之苦,懂得爱上之伤,此时许许多多的情绪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喜多一分,还是爱多一分,只知道此生有她们母子足矣。 转过身牵住染青的手,另一手上怀抱着长安,他说:“我们再不分离。”这是对天的起誓,也是对她爱的誓言,他再也再也不会放开她的手。染青轻柔而笑,却觉眼圈灼热,隐隐泛红,她如何会看不出他眼睛的微红是哭过,她如何会看不出他刚才的情绪有多激动,她如何会不懂他这句话的涵义。 当绝望成殇的那刻起,她就再不敢痴心妄想会有这么一天,可当这天真的来临时,却又是那么的不真实。但至少,她看到长安笑着把手围在他的脖子上,她看到他眼中深深的情意,她看到他眼中自己的倒影,这些都是她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钟离,秦天策,紫狼,无论是哪个他,她都是那样的,纯粹的,爱着。 女人永远都是口是心非的主角,她们嘴上说着恨,心里却爱入骨。她们费劲心思在深爱的男人身上,为他忧愁为他烦恼。同样,她们也只为深爱的男人心碎,然后在把破碎的心一块一块补起来。 凌墨挥手让周围的将士都退去,不要去打扰他们。深看一眼后,他也走进了自己营帐,主上终于还是等来了她,而清然也到底还是愿意放下从前了,他们纠结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拨开云雾见青天。 为了隐藏这个秘密,他在心中愧疚了整整三年。但在当时看到那样肚腹挺得老大,却满目都是凄凉和绝望的清然时,他于心不忍再把她推到风口浪尖里去。可原来,其实她只有真的愿意放下从前,回到主上身边时,才是那个鲜活的宁染青。 秦天策与染青重回营帐,长安扭着身体从他怀里滑下来,再度把目光盯在那软剑上。他刚才见识了爹的精妙剑术,已经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了,也终于看明白这剑是怎么藏进去的,但更加好奇了,居然还能把剑放进腰带里? 染青只看他那调皮的笑就知道在想什么了,轻声喝止:“长安,不准碰刀刀与剑。”直接就断了他的小念头,秦天策自然也发觉儿子注意力在哪了,他笑着问:“想看爹的这把软剑吗?”看到儿子点头如蒜,抬眼帮腔说话:“没事的,我拿在手上,不给他碰就好。” 说话,剑从腰际抽了出来,剑身柔软如绸带,可摸在上面又是金属的刚硬。与人对剑时,他是凝聚了功力在上,形成剑气,从而让剑不会因为软而刺不了人。 正文卷 289.心之隔阂 长安看得兴奋极了,踮起脚尖想要伸手去摸摸,却被秦天策制止:“长安,你还小不能碰剑,等大一点的时候,爹就教你怎么使好吗?” 男孩的眼睛发亮:“真的吗?爹教长安使剑!太好了。”男儿天性,生来就喜欢这种刀剑,父亲的这个提议真是把他给乐疯了。而秦天策下一句话,更是把他心全收了,“晚点爹会让人做一把小剑给你玩。”长安听后,立即爬上父亲腿,“吧唧”一口就亲在他脸上。 看得染青直摇头,“你这样会把他给宠坏的,而且这么小的孩子怎能玩剑呢?刃口锋利,可是会割伤的。”理解他初为人父的喜悦,但长安这小子就不能太过宠,否则还不飞上天去。 秦天策被儿子亲了一口,心头万般舒畅,满不在乎地说:“无碍,做把不开刃口的剑,既可以满足他心愿,又可以除去他偷完剑的心,何乐而不为。” 听他这么一说,确实有道理,于是也就默应了。 晚膳传令进来后,三人围坐一起,染青看那桌上的菜色,顿然心口酸涩起来。再见这道“开水白菜”,竟觉已过经年,蓦然回首那时,她还在君望,他设下天罗地网,他们立下赌约……这一切竟是那么遥远,又恍如昨日。 耳旁传来轻叹:“当知道你还活着的时候,我才敢重新吃这道菜,那之前……”话在唇边,说不出来了。染青抬眼凝看他,是怕睹物思人吗?她何尝又不是,关于过去的点点滴滴,她小心安放,不敢去触碰到。 岔开话题,讲长安出生后的事,总算是把伤感的氛围给抹开了。那些有关儿子的点点滴滴,都是她心里最甜蜜的往事,而秦天策听得也认真,每一个细节都不愿放过,这是他错过的岁月,是无法弥补的遗憾与愧疚。长安听得也认真,知道妈妈是在说自己,眼睛扑闪扑闪的,其实他也是似懂非懂。 那些有关孩子的一箩筐事,其实让染青说上一晚上都说不完,孩子经永远都是妈妈心中的一本书,它记载了长安从出生那天开始的成长过程,这些都犹如刻进脑子里一般,就算是很长岁月去回复,依旧能够记得清晰。 当用完膳后,长安也到了睡觉的时间,终于歪在妈妈的怀里呼呼而睡。小心地放他进榻的最里侧,盖上被子后回身就见秦天策满目深情的注视着自己,刚才有长安在还能避开点他的眼神,如今却是避无可避。床榻就那么大,长安睡在最里头,若她也躺下,他可要睡在哪里?虽然再挤上两人也挤得下,可是此时若同睡一枕头,会有尴尬和赧然。 秦天策没去深思她的想法,只是拉了她的手坐在床沿,摩挲着她的掌心,发现那处有着薄薄的茧子,手也不如原来光滑细腻。心中刺痛又起,这些年,她真的是受苦了。想到她曾经遭遇过的事,就觉阵阵难过。 她为何能回来,已经问过。原本心里还很介意那沐泽,得知他与染青生活了那两年多的岁月,就觉酸楚。可在得知当年是他救了她,而现在他又把她送来他身边时,不由对沐泽多了分感激。无论这个男人对她是否有情意,至少他救过她,若没有他,今时今日也无法看到她鲜活的在眼前。 当夜深人静的时候,秦天策从让手下将士另外搬来的睡榻上坐起,悄声下地到了他原来的床榻,凝看着那一大一小沉睡的面容。长安的呼吸清浅,几乎不可闻,小小的嘴巴嘟着,真是惹人怜爱。而染青则是眉宇间仍然皱着,她就是在梦中也不能放下清愁,是还在担心她娘和那丫头吗?两日后的和谈,他定会不惜一切把她们给救回来的。 轻轻的把叹息咽进肚里,几日前她决绝的神色依然在目,她不愿原谅他,现在她带着忧愁而来,把长安带到他面前,这就是原谅了吧。其实不原谅也不要紧,他只要她在身边就好,总有一日,他会慢慢磨化她的心,只要给他这个机会就可以。 伸出手指想去抚摸她的脸,可离了一寸距离时又不敢,怕惊醒了她。和谈过后,战争也可结束了,他带她回东云去,有她的陪伴,他再不会不振作,东云从此不会再末落了。今时今日,他也有责任,是自己一味的陷于悲伤,才导致现在的局面。 真是蠢笨之极,他怎么就没早些去君望看看,若早能发现凌墨与她娘不见,就能心中有怀疑会去调查呢,那样就能早些查到她没死这件事了。而不是等到这样糟糕的时局之下,她到了眼前,依然没认出她来。 捋了捋她额旁的发,转身重新走回自己床榻躺下,明知睡不着,却依然还是要勉强入睡,因为明天会是又一天,更是一个新的开始,他要养好精神,才能沉着应对。不知道多久之后,呼吸终于转均匀,他才总算睡了过去。 另一边床榻上的染青却睁开眼向这边看来,同样的夜晚,他久久不能入眠,她又何尝可以?尤其是在他的呼吸就在耳侧时,装睡装得很辛苦,可是又不知道夜晚要如何面对他,只能闭着眼入定。当他指尖几乎触及到脸颊时,那热度她有感觉到了,心跳加速,等待片刻又觉他缩了回去,最后轻叹声传来,有着无限的感慨。 终于感觉头发被他拂过时指尖的碰触,心为之颤抖。凝看着那沉重的背影侧躺在那处,有着几分寂寥和孤绝,她与他之间,就算真能放开从前,也到底是有了隔阂了。他对她多了愧疚,甚至有了胆怯,而她对他多了无言的心酸和化不开的愁意。 纷纷绕绕的情意,即使还在,却总还是有着某些看不到的阻碍。 而且她确实烦愁,娘与香儿母子还在北军营中,虽然她相信沐泽不会伤害她们,可是总觉得心有不安。两日后的和谈,真的能如愿成行吗?和谈过后,是否战争可以结束?那结束后呢,她该如何?跟着秦天策回宫,做那皇贵妃? 这无数个问题在她脑海翻飞,没有一个是有答案的。几乎是天蒙亮后,她才恍惚地昏沉过去,等再醒来眼前已经是大亮,习惯性地手往身侧去摸,却是摸了个空,心中一惊,长安! 旁边那长安睡的位置,哪里还有他的小身影,再看那边秦天策卧的睡榻,也不见了他的踪影。是他带长安出去了吗?头昏昏沉沉,是睡眠不足的原因,也不知现在是何时辰了。拢好衣服走出帐篷,并不用打听,远远就看到那处父子俩在手舞足蹈的比划着什么。 等走到近处一看,不由气笑了,秦天策居然还真有模有样的教长安学起功夫来,也不用刀剑,就是纯粹的扎马步,挥拳向前。父亲教得认真,儿子学得也认真,看小长安那严肃的表情,拳头握得紧紧的,有模有样地一招一式练习着。 “染青。”身后传来宁飞扬的呼唤,回头去看,就见他已经站在身后几米远处。她冲他微微一笑:“大哥。”这声大哥是真心而唤,他也配得上这个称呼。从他眉眼里没有诧异而看,即知应是很早就进了军营,也从秦天策那得知长安是他们的儿子这一事了。 宁飞扬走到她的身侧,凝看着那边父子的互动,不无感慨地说:“若非亲眼看到,我真不敢相信,居然有个这么大的外甥了,听长安喊我舅舅,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说着竟有些眼眶泛红,他发觉遇上这妹妹的事,总会变得感性。 “大哥,长安知道有你这么个舅舅,定是很高兴吧。”可以想象他早晨见到秦天策带着长安时的神情,定是惊讶的嘴都没法闭上了吧。 “不止长安高兴啊,我也高兴,阿离也高兴。这么久了,我从未见过阿离会如此喜形于色,他几乎是眉飞色舞的炫耀般把长安拉到我面前,指着说这是他儿子。你可以想啊,我当时肯定就愣了,他上哪来这么大一个儿子?可看长安的样子,还真与他极其相似,说他们是父子还真不能不信。”说到这,他侧过头来深看着她:“染青,是大哥不好,没有好好保护你,让你遭受了这么多的困苦。这些年,你带着孩子一个人定是很苦吧。” 染青听出了他话中的沉痛,忽然就想到当年心嫂子也怀了他的骨肉一事,如果他在外驻守边境,是否也错过了那孩子的出生与成长,这里头有着多少不能言说的心酸与悲叹?或者,在看长安的那刻,他是想起嫂子了吧。 “大哥,不苦,因为知道你们安好,所以不会觉得苦。”相信嫂子也是如此想的,真的对眼前的宁飞扬有着无比的敬意,有多少人可像他这样一心忠君爱国,为了家国,为了这战争,他离开故土,离开妻儿,投身战场。 哪一场战役,他不是冲在最前头?其实,如果自私点,她会想他不要那么卖命,若是命没了,家中老父与大夫人要悲恸万分了,而嫂子更是哭断肝肠。可若是自私,那还是宁飞扬吗?还是东云的镇国将军吗? 正文卷 290.长安与越影 “染青,你放下了吗?”宁飞扬又问。 她微微顿了顿后,笑容挂上唇角:“我放下了。”如果没放下,她不会站在这里,如果没放下,她不会敢来面对。昨夜纠结的那些隔阂,会随着时间慢慢消去的,因为,他们有爱,还有长安。 当两个人之间,多了另一个成员后,就会变得不同,不会再单单只是因为爱情而忧愁烦恼,会有更多更多的事,哪怕是琐事也会占据满满的生活。当脑中被这些占满时,就再没有多余的空地去忧思过去了。 而存在的许多问题,相信通过两个人的努力,总会有解决的办法。至少,她确定了一件事,阿离深爱她。这是长久以来她心中最最顾忌也最最在意的事。 宁飞扬看着她脸上的神采,发觉又回到了当初,自信、从容,都是她。 他知道,阿离的神采飞扬,阿离的高兴,阿离此时眼中的笑,都是因为她,因为她的出现,她的原谅,她的放下,他又活过来了。如果把时间分成段的话,过去的阿离活在痛苦里,犹如行尸走肉,连最基本的情绪都失去了,而现在的阿离才是活生生的人。 目光落到那可爱的小人儿身上,他笑了。命运早就安排好了一切,长安的存在就代表着染青的不愿放弃,他相信即便不是现在,终有一天她依然还会带着长安来找阿离的。 忽闻空中传来尖啸声,大伙纷纷抬头去望,只见一头金黄色的猛兽在空中翱飞,在飞到他们头顶时,仰天长嚎了声,就俯冲下来,如箭一般对准的染青所站之地。宁飞扬刚想挺身站她面前护住她,却闻她扬声而唤:“越影!” 那头猛兽在到低空的时候就缓了身势,扑腾着翅膀缓缓落在了染青脚边,这不是越影又是谁?摇头摆脑,用脑袋去蹭她的身体来显示亲昵。宁飞扬也看清了是越影,不由笑道:“它鼻子倒是灵的,这么快就闻到你的气味寻过来了,恐怕韩萧又要好找了。” 果然见营地另一边,韩萧飞掠而来,到了跟前看到越影在这里时才松了口气。这神兽是越来越不听他话,刚才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忽然飞上了天去,害他一顿好找。但看到它旁边站着的人时,也顿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妈妈,它是什么?”长安惊喜的声音在旁边,抬头一看,秦天策与他就站在旁边。原本还专心跟父亲练拳的,在看到猛兽出现时,立即吸引了他的注意,后来见那猛兽居然就停在了妈妈身旁,他哪里还忍得住,立即迫不及待地跑过来。 染青拍了拍越影的脑袋,示意它坐下,然后过去拉着长安的小手走近说:“长安,这是越影,是妈妈以前养的……宠物。”算是宠物吧,没发觉身旁几人在听到她形容越影为宠物时嘴角都抽了抽,也就她把东云最后一头神兽当成是宠物。 越影的眼睛在看到长安起,就没移开过,里头有着审视和判断,似乎在想这个小不点是谁?它怎么从来没见过,但他身上有主人的气息。等到看那小爪子摸在它背上时,它再忍不住鼻子凑上去嗅嗅,它没闻错,就是有主人的味道。 长安被越影那一嗅,顿时觉得手掌发痒,“咯咯”笑了起来,瞬间就喜欢上了这个比他大了好几倍的动物。染青看越影也没恶意,就任由长安去摸它身上的毛了,等听到儿子在那嘀咕着问:“你叫越影吗?我叫长安。”不由失笑,他还真跟越影对话上了呢。 奇迹般的,很快越影与长安就打成了一片,它也不站起来,就往地上一趟,翻了个身,脚朝着天,露出肚腹下金色泛白的毛,不时还拿头去拱长安的小身子。两个人玩的不亦乐乎。她就知道,长安看到越影定会喜欢的,这孩子本就胆子大,对新奇事物又特别好奇,而越影是她养大的,它的性子如何她怎会不清楚,只要她开口,它是断然不会伤人的。 忽闻一声轻哼,越影身体一震,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定,然后一动也不动。不用说,那声轻哼是秦天策发出的,他的指令对越影来说成了一种本能的反应,而它本来就通灵性,自然可分辨出主人的声音里是怒还是喜。染青看见这情况,觉得有些无奈,到底现在越影最听的还是他的话了。 看越影的样子怪可怜的,不由劝道:“长安喜欢越影,一起玩玩没什么的,别对它太严厉了。”别人的劝可能入不了秦天策的耳朵,但是她的话自然是有效,神色也缓了下来。他其实气的是跟儿子处得好好的,都被这家伙把长安心思给引走了,打断了他们父子时间。 宁飞扬朝韩萧使了个眼色,笑着低头对长安说:“要不要跟舅舅去骑马?”小孩子的心思转移的快,一听有骑马立即就飞跑了,“好耶。”那方韩萧也把越影给带走了,空地上一下子就只剩了他们两人。 秦天策走上前,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柔声道:“我们走走。”顿了顿后,又加了句:“可好?”染青侧过头看他黑幽的眼,这就是他与过去的区别,以前他从不会问她意见,只会一意孤行地安排好一切,按他意愿来行事,现在却会征求她的意见。 走过一个个帐篷,沿路有军士恭声唤“皇上”,他只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在外他还是君,该有的君王气度仍需维持。直到走出军营后,他绷紧的神色才松散下来,轻踏脚下的草地,微风扑面而来,心变得宁静。 如此安和的走在一起散步,真的是从来没有过。无声或许也宁然,但总觉得周围太过安静了,于是染青问:“后天的和谈,你都做好准备了吗?”两国君王聚首和谈,谈的是国事,必当是双方都备好相关合约内容吧。 秦天策却道:“这些该起草的书自然有人会去做。”事实他在她回来之前,就没深思过这问题,他一门心思都在想要如何营救她回来。但只要北定真有求和之心,东云这方也必然会配合,停止这场战争。 问话又被堵住了,染青默然,觉得他现在怎么如此难聊呢? 远远眺望,发觉前方并非是幽州城,若是往东面而去,再往前就是之前她定下峡谷之战的那个地方了。他拉着她手并未走进峡谷,而是往上爬,一直到山坡上时才停下。他说:“第一次从飞扬的口中听到他如此赞扬一个人,你这个峡谷之计当真是妙极。那时我不知道,原来这个出谋划策的人就是你。” 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在军营中了,她这算不算是自投罗网呢?若是早知他在,她还会来吗?她想,还是会来的吧。心中最牵念的除去凌墨的安危,还有他。 当心展开之后,以前不敢承认的也变得比较容易坦然。 可这个地方她却是印象不好的,因为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耳边听着凄厉的惨叫,眼睁睁看着无数士兵惨死在火焰里,也是第一次认识到战争的惨烈。 秦天策侧转身,深深凝望她:“染青,我带你来这里,不是想要回顾过去,而是要告诉你,从今往后,你把一切都交给我,无论是排兵布阵,还是出谋划策,或者是冲锋陷阵,都由我来。你只要安全地站在我身侧就好。” 染青浑身一震,终于明白他此举的涵义,他是要她平安无事,要她相信他,把一切都交给他。他懂她在这场峡谷之战时那颤抖的害怕,懂她在每一次面临战争时心中的战战噤噤,可是他可又懂,她做的这许多不敢做又不得不做的事,都是为了他?当他与沈墨在城楼下对阵,与南越尘战在一起时,冲进北军军营奋不顾身时,她如何能安然? 轻轻靠在他肩膀上,她说:“阿离,战争早点结束吧。”这是她唯一能够想到的,可以比肩看景的可能,期望战争早些结束,乱世回归和平, 秦天策岂又会不知她心中所想,紧紧环绕住她的肩膀,自信地说:“一定会的。”只要她在他身侧,他就一定能够创造一个和平给她。或许他现在没了征战天下的野心,却有想为她努力营造和平的心,他发誓:乱世定要在他手中结束。 从峡谷往回走时,染青发生了件囧事。肚子忽然“咕噜噜”叫起来,羞得她脸立即刷红了,秦天策没有笑,皱眉:“你起来没有用早膳吗?我有让人在营帐的桌上备下的。” 当时染青在看不到他与长安时,哪里会去看桌上有什么吃的,就急急跑了出去。现在基本已经到了午时了,肚腹空空,确实是饿了。 正好途径一条小溪,秦天策眼睛一亮,顿时有了主意。 正文卷 291.被她爱着 还记得那时他化身紫狼,与她在个无名小村里生活的那几天,他就常常会去河里抓鱼,算是给他们晚上的加菜。后来痛苦的岁月里,这段回忆是他唯一觉得温馨又甜蜜的。 抽出腰中的软剑,放开她手就往小溪边走去,观察一阵就发觉里面果真有鱼。这对他根本就不是难事,只扬剑一指,一条鱼就**在了剑上。回头就见染青瞪眼看着他,满脸惊异状,他这是干嘛?抓鱼? 脑中忽然也想起以前在那村子里时,每天都可见他披着紫狼的外皮,带回来好几条鱼,难不准他就是这样抓鱼的?他那软剑可是宝剑啊!真是……有些不伦不类。 而秦天策却不顾这些,仿佛又回到了紫狼的身份,其实与染青在一起的时光,在他做紫狼的时候最悠游自在。他笑着问:“想不想吃烤鱼?”居然还真就架起了个架子,找来枯柴开始烘烤那条鱼了。看得她不由担心问:“你那剑这样火烤不会有事吧?” “无碍,这是用乌金加入特殊材质制造而成的宝剑,刀火都不入。” 果然如她所料,他随身携带之物定是宝物,但宝剑被他如此利用,她都觉得为其可惜的。很快鱼就烤好了,秦天策已经小心的剔好了一根木棒扎进鱼身里,递给了她。然后又起身去溪边打算抓鱼。看着他凝立的背影,暖意浮现心头,这个男人在以她能看到的程度改变。 一连烤了两条后,秦天策还想去,被染青拦住,她吃下一条就觉肚腹饱了。虽然淡而无味,但烘烤到位,味道很香,可见他绝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以前他还不是君王时,常会变成紫狼,那时他也应该浪迹江湖过,所以这种自然生存的能力就有了。 等染青吃饱后,两人才再度起身,散步往回走。其实离营地不远,可是脚下却越走越慢,都想要这宁和再长久一些。染青在想,若是当初沈墨没有出现在小村,他会不会成为紫狼陪着她到长安出生呢?可是又想,紫狼毕竟只是他的另外一个身份,他到底还是东云的皇帝,怎可能长日不回宫呢?这就是解不开的难题,她必须得承认,身旁这个男人身份特殊,不是个普通人。 回到军营时,发觉有些异动,兵士们纷纷往某处而去。叫住一个士兵询问发生了何事,那士兵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亲自过去一探。远远就见那边空地上被围成了一个圈,听到士兵们不断在吆喝着喝彩。外围的士兵见到皇上走来时,纷纷让开了道,等进到里面才发现居然是宁飞扬在与手下将士切磋武功。 而小长安却坐在越影的背上,兴奋的直鼓掌。如今场上与宁飞扬对战的是韩远,兵士们纷纷站成两派,一派是支持大将军的,一派是支持韩将军的。那长安当然是支持自己舅舅了,高声扬吼:“舅舅,加油!”韩萧就站在他旁边,随时关注他的动向。 在看到秦天策与染青出现时,他低头跟长安说了句什么,立即扭头朝这边看来,脸上顿时笑开了花。拍了拍越影的脑袋,就见越影站起身来,背着小长安往这边过来,步伐很稳,一点都不晃,似乎生怕把小长安给摔了。 真没想到,不过是片刻功夫,长安就与越影打成了一片。听完韩萧的回报后,染青不由气笑了,原来这场比武都是长安引起的,就他一句想看舅舅功夫如何之好,宁飞扬居然还就真的找来将士们开始比划开了。引得士兵们纷纷来观看,大家看皇上并未动怒,于是都大了胆子继续围观。 就晃神功夫,场上宁飞扬已经赢了韩远,长安高兴地从越影背上站了起身,幸好越影是趴在地上的,所以长安两脚就站在地面。他又是蹦又是跳的:“舅舅赢了,舅舅赢了!” 宁飞扬听到外甥的欢呼,脸上扬起胜利的笑容,那感觉就像比打了场胜仗还要开心。随后苏平上阵,没过片刻也被打下阵来,长安脸上那叫一个骄傲,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回过头来问:“爹,你与舅舅打,谁会赢啊?”一听这话,染青就知道他的小脑瓜子动到他父亲身上了,只不过,大哥的身手要与他比,可能还差远了吧。 却见宁飞扬朗声而笑:“好你个长安,想叫你爹来打舅舅是吧。皇上,臣与你很久没有切磋过了,今日不妨一试?”在人前,到底君臣有别,他不会唤阿离。 秦天策自负一笑,还真就走入了场中。这下整个军营沸腾了,纷纷呼吼起来。 宁飞扬见状,扬起手制止士兵们的哄闹,笑道:“皇上,还请手下留情啊。”说完也不管他准备好没,就出手如电向这边挥来一掌,以求攻其不备。 秦天策抿唇而笑,不慌不忙抬手在胸前一挡,随之侧转开身到宁飞扬旁边,向他肩膀处拍去一掌。一招一式间,他虽没有尽全力,却也专心应对,可不能在儿子面前丢脸。在对到将近五十招左右时,他斜看了眼那边关注场中情形的母子,戏谑地轻声笑道:“飞扬,对不住了。”忽然朝他面门拍去一掌,宁飞扬直觉要躲,却不防那一掌乃虚晃,在到面门之时忽然就拐了弯,朝他胸口一拍,被连连震退了好几步。 这一局,秦天策胜。 “耶!爹赢了!爹赢了!”长安兴奋的从越影身上翻了下来,飞跑过去一把搂住秦天策的腿。宁飞扬见状笑骂:“臭小子,刚才还为我喝彩的,这么快就临阵倒戈了。” 长安却不耻下问:“什么叫临阵倒戈?”这问话问出来,顿时引起大家哄堂大笑,苏平更是狂笑不止,学着长安说话:“将军,什么叫临阵倒戈啊?”宁飞扬也不恼,走到长安跟前后才道:“临阵倒戈就你现在这种,前头还支持舅舅的,你爹一来就支持他了。” 长安想了想后,煞有介事地说:“我当然要支持爹了,妈妈一直都说我爹是个盖世英雄,他果然是,他是天下武功最好的英雄。”单纯的童语,听在秦天策耳朵里却是很震撼,震惊地抬头去看染青,是这样吗?在她的心中,他都是盖世英雄? 染青微微觉得面热,哪里会想到长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她的原话给讲出来,不敢去对那灼热的目光。以前长安看阿七有凌墨这个爹,自然就会拉着她问他爹呢,于是她就告诉长安说他爹是个盖世英雄,会很忙很忙。长安却忽略了后一句,只认准了他的父亲是个盖世大英雄。此时看他那闪闪发光的眼,满满都是对父亲的崇拜。 秦天策抱起长安向她走来,拉着她退出了战圈,心情澎湃。他以为染青一直不肯原谅他是心里有恨,可是她却那样告诉长安,原来她爱他如昔。这世上没有哪一种快乐,胜得过她爱他这件事,这在很早很早以前,他就彻底醒悟了,被她爱着是一件最最美好的事。 回到之前的营帐里,搂着长安坐下来,下巴靠在他头上,柔声道:“长安,你为什么喊妈妈?”这件事他刚才忘记问她,很奇怪为什么长安不叫娘,而是叫妈妈呢?长安有些被问住了,他不太懂父亲的意思,“一直就喊妈妈的啊。” “是我娘以前家乡的一种叫法,我觉得孩子唤着亲切又特别,所以就教长安这么喊了。”染青开口帮忙解释,真正的理由当然是不能说了,这也算是合理的解释。秦天策并未把心思多放在这上面,有长安在,一点都不会觉得无趣。小家伙有问不完的问题,秦天策都一一耐心解答,有的问题听得染青都要皱眉了,明明之前就问过了,长安又翻出来再问。 夜晚再度降临,宁飞扬把长安接了过去睡,帐篷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要面临的问题又回来了,越到夜深,她心头就如打鼓一样。昨晚还能借口与长安一起睡,睡榻上也容不下三个人,今晚这个借口去哪用?宁飞扬估计就是故意给他们创造机会呢。 秦天策在看了会已经起草好的相关和谈协议后,往这边飘来一眼,其实他心思早就不在那什么协议上了。心不在焉用在此时,绝对就是他的心情,且看染青端坐在床榻边,垂着视线看不清她的眼睛,但不知是烛光染红了她的脸,还是原本就羞涩,这个样子的她看得他心猿意马,觉得分外动人。 深吸了口气,以往他何曾会如此胆怯了,起身就往她身边走。坐下牵了她的手握住,柔声道:“染青,看着我。”自与她重相见,他就再没称过朕。于她,他只想成为她的夫。 睫毛扬起,露出那晶莹琉璃的双眼,多少次午夜梦回醒来时,他一遍遍回忆着她看他的神情,与记忆重合,盈盈双眼中满含的是脉脉情意。再情难自禁,他俯下身轻轻吻住了她,在触碰到唇瓣时,感觉到了她的微微颤抖。 正文卷 292.馄饨 他知道,她与他一样非常激动。加深这个吻,渐渐投入进去,脑中的思维开始停顿,一切都凭着本能,几度都会觉得心中有痛意浮现,他渴望了这个吻有多久了?当吻移到她耳边时,他轻声叹息:“青,我爱你。” 颤动的睫毛,显示着主人情潮的澎湃,她不敢睁开眼去看他。他那深邃的眼会吸走她的魂魄,她已经为他丢了心,如今又要失了魂…… 这一夜,他们相拥而眠,只因身在军营,强敌又未除,无意太过放肆。秦天策知道若不控制自己对她的暗念,只会一发不可收拾,那明日她可就不用下榻了。如此简陋之地,对她太过轻慢了,她值得他给予最好的。 可能是有了他温暖的怀抱,也可能是昨夜本就没有睡足,很快染青就呼吸均匀,完全睡了过去。秦天策满足地看着怀中的人儿,她的呼吸与他交缠在一起,目光触及她乌黑的长发,心中一动,抬起手拉了一缕出来,解下自己的发与之缠绕。 曾经,他们也曾结发,誓言早在当初就定下,他与她会是结发夫妻。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轻轻握住那缠绕的结发,终于也闭上眼入梦。长久以来他一直都想梦见染青,却从未有梦,他以为是她不原谅他,不愿入他的梦来相见。却原来,她一直就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活着,活着两个字是多么美妙的词啊。 今夜,他拥她在怀的时候,却是做了个很美很美的梦。 梦里,他们又回到了那个小乡村里,还是那间木屋,这回多了个人,长安也在。每天他给村里的小孩教武功,长安也站列在其中,他脸上带着得意和自信。染青就站在旁边,神色温柔,手中握着一卷书,是了,她在等着他教完孩子们武功后,上课教识字。 场景一换,已经是进屋了,他抱着长安在灶前生火烧水,桌子那边染青站那手上在捏着什么呢?仔细一看,是她说的馄饨,原来今晚是要吃馄饨呢。 “阿离…阿离?” 是谁在唤他?他还等着染青把馄饨下锅里煮着吃呢,耳边却又传来两声呼唤,终于神志被拉回,睁开眼就对上一张可爱的小脸,只离了他两寸的距离。是长安!? 长安整个身子都爬到了他的身上,然后小脸凑到他跟前问:“爹,你想要吃馄饨了?” 不明所以,转头询问地看向染青,她还躺在一侧,并未起来,却是满脸的无奈。“长安跑进来唤你好几声了,你却一直在说‘馄饨,馄饨’,我喊你也没把你喊醒。”说完又提了提手中的头发道:“喏,这里打结了,我解不开,没法下榻。” 要不然,她此时应该早就把长安抱离他身边了。 看到那处结发,他心口一暖,这结是他用了特殊手法打的,她当然是解不开的。先笑着对还趴在自己身上的儿子说:“长安,你先下去。”小家伙很听话地就滑下了榻。然后他稍稍抬起身,拿过结发处,手指翻飞几下后,很快就解开了,看得染青目瞪口呆,也终于明白这缠绕的发丝是他弄的。 以前他就喜欢玩这个游戏,常常在早朝前把她给叫起来了解什么头发,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居然还延续了以前的恶趣味。从某种方面来说,他其实也没变。 长安本就习惯了与她一起睡,从舅舅那边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起床要找妈妈,宁飞扬拦都拦不住,他已经钻进了营帐内。怕看到不该看的,他可是不敢也跟着进来,只好站在帐外跺脚。 亏得昨晚两人并没有怎样,最后都是穿着内衫入睡,否则若是衣冠不整被长安莽撞跑进来看到的话,可真是羞的无法见人了。长安并没有对爹和妈妈为什么睡在一起犯疑问,而是他们把他给撇开到舅舅那边,觉得生气了。尤其此时他看爹的眼睛一直都在看着妈妈,唤了那么多声爹都没得到应答,大大的“哼”了一声,以此来引起两个大人的注意。 这可把染青给逗笑了,把他抱起放在膝盖上,轻哄:“长安,等妈妈和爹都着好外衫后,一起用早膳怎样?”孩子哪里存得住气,立刻转开了心思,他弱弱的要求:“那长安要吃妈妈做的馄饨。”染青脸上的笑僵住,抬头去看秦天策,他此时着好了外衫,长发垂落在身后还未绑起,显得他的五官更加立体。只是,这军营里何处去找麦粉做馄饨皮啊? “长安,先让妈妈穿好衣服,爹这就叫人去准备。” 父亲一发令,长安自然听令下地,不再缠着妈妈。秦天策走出帐外就见宁飞扬在,于是吩咐几句又重回了营帐。此时染青已经系好了腰带走过来询问:“会不会太为难了?”随军打仗理应与兵同食,不好有例外的。 却听秦天策淡淡道:“有什么为难的?我儿子想吃馄饨,只需回幽州城买上一些过来而已,又不麻烦。”说得理所当然,并不觉得是为谁破例,而且做了个如此美梦,他也想吃馄饨,如果是她亲手做的,更加好了。 那一回,他并没有迟到她做的馄饨,就被沈墨给打断了。等战事一了,定要找个机会让她再做一回。听长安的口吻,应是以前常吃她做的东西,真是让他又羡慕又嫉妒。说真的,看着她如此包容又疼宠长安,他会觉得有酸意涌现。 虽然知道她还爱他,可是这份爱里,因为多了长安而被分割开了,不再是当初那种纯粹的只对他一人的爱。这小心思还不能说出来,否则肯定是要被她给笑话,居然连儿子的醋都还吃!怎么不吃?这小家伙倒是陪着她两年多,得尽了她的爱宠。相信没有他在身边的日子,她定是把全副心血都花在了长安身上。 忽听耳边传来她温柔的声音:“阿离,你坐下来,我帮你绑发吧。”几乎是立即的,就走到椅边坐下,她走到身后,梳子细细梳理他的发丝,感觉她的手轻轻抚过。这是她第一回为他梳发,也是第一次束发,像是等待了很久一般,这样的感觉真是让他觉得心暖。 可以想象的以后美好的生活场景是,他为她画眉,她为他束发,然后长安围绕在身侧。这是多么生动又美丽的画啊。 馄饨很快就买来了,一大锅子,够他们一家三口吃的。可长安咬了第一口后,就评价道:“没有妈妈做的好吃。”秦天策挑了挑眉,染青轻声告诫:“不准挑食,要把这一碗都吃下去,知道吗?”长安乖巧地点点头,每次用膳前他都会背妈妈教的那首“粒粒皆辛苦”的诗。 “你把长安教得很好。”秦天策肯定地说,这个孩子,他错过了他的成长,但由染青教育,几乎就没有什么不良习惯。他想了想后又加了句:“我也想吃你做的馄饨。” 染青一愣,印象中给他做饭的机会并不多,还是得追溯到那年在村子里的时候,但是粗茶淡饭的,他居然也想尝她的手艺?“等明日和谈成功后,我就在幽州城内给你做一顿馄饨吃,可好?”只要他喜欢,她都会去做。 秦天策认真地点点头,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而染青的心神却有些恍惚,一眨眼三日就要过去了,今天是最后一日,明天能够与北定和谈成功吗?未知的揣测,令她觉得心慌,就算是现在看似满满的幸福和喜悦都冲刷不去。而且,她有些担忧沐泽,他能掌控住北定的大权,而让这场战争结束吗? 这个心慌到夜晚来临后,越加泛滥,就连秦天策也看出了她的不对劲。细看神色后,他紧紧握住她的手道:“别担心,明天一定会是个晴天,这一切都将会过去。” ※※※ 北定大营。 沐泽一身白衣矗立风萧,浑身透着一股冷意。 他凝目看向天际,满天的星斗在闪烁,犹如谁的眼睛。这两日,北军大营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先斩杀安和,把丞相安排在他身侧最大的棋子给斩去。后又揪出军中不服的将领,逼帅将把兵符交到他手中,明日若要想和谈成功,他不能再留下这些后顾之忧。 是他的错,没有及时剪除丞相的势力,才会害得清歌无辜枉死。可错已造成,他绝不容许再有那样的事发生!他不喜杀戮,可是若不杀戮,被逼到头上的就是他。治国和治军,要的是狠与准,若他还是以前那副脾性,就会保护不了想要保护的人。 父皇,当你把我推上这个位置的时候,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吗?所以你的遗诏里强调遇事要狠。可惜我到此时才领悟过来,却让清歌离我而去。 明日,又可见到然弟了,这会是最后一次相见。他会以他的双臂,为她撑起这片蓝天,让东云与北定成为邦交之国,至此南绍也再不敢去强欺哪国,从此以后,她都将会不用再置身战场了。 只希望,会有那么短暂的瞬间,然弟能够偶尔想起他。 正文卷 293.和谈(1) 翌日,清晨,凤凰坡。 昨夜繁星阵阵,今日确实是个晴朗的好天气,碧蓝的天万里无云。两国重兵都退在一里之外驻守,只有将领随侧聚集到凤凰坡上相谈合约协议。 秦天策本是想让染青留在营地的,可如此重大之事,她如何会肯?要让她独自留下,她会急得发疯的。这里有她太多关心的人了,她如何能不来? 不知是昨夜久久无法入眠的缘故,还是心里一直彷徨担忧,早早起来就觉眼皮直跳,无论是左还是右,心中更加惶恐。直觉今日可能会不太平坦,只希望即使有遇到困难,也能够在双方都尽心下得到解决。 骏马每踏出一步发出的踢踏声,都敲击在她心头,轻抚白马颈项的缕缕柔滑的细毛。凝目而望,那方沐泽依旧一身雪白长衫骑在黑棕大马上,散在他身后的白色披风飘逸若飞。他手握马前缰绳,目光锁定在她身上,淡淡的,有着一股哀伤。 染青心中一沉,为何沐泽会如此?她转目四看了下,没有见到清歌在他身侧,是被安排在军中吗?不知为何,隔了两日后再见沐泽,竟觉得有些陌生,他的身上透着说不出的悲凉。等等,为何今日他连头上绑的丝带也是白色?以前他虽然嗜好白衣,但绑头发的带子通常都是墨绿色。那抹白看得是如此刺眼,心里有不好的感觉。 今日东云的将领统一全穿的是黑色战甲,而秦天策也是一身黑袍,无任何装饰,却因他自身就有浑然天成的王者之气,并不会觉得突兀。严峻的脸上,看不出其他情绪,只是目光沉沉凝望对方。 他的黑,与沐泽的白,形成了鲜明的对峙。 沐泽淡淡的目光扫落在她身上,极少见她穿黑衣,仍是男装打扮,只是脸上除去了面具。她的身旁紧跟着一头金色猛兽,东云相传镇国神兽一事他不是没听说过,如此看来应就是那神兽了吧。这两人一兽并列而站,看似不和谐,却又是那么相称。他就知道,只有回到秦天策的身边,她的脸上才会有熠熠生辉的光芒,眼睛里都会发光,这个样子的她,才是最真实的她。 越来越近,双方在离对方一丈开外时,都停下了步伐。 君王不发话,将领们自然不敢瞻越,纷纷沉默,恭敬等候。而秦天策与沐泽对视半饷,没有人先开口,似乎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君王的气势。实则,秦天策心中也微微讶异的,如若此人如染青所说,刚登大位,那能有如此沉着从容之态,当真是不凡。在初遇这男人时,他就察觉出了他骨子里的尊贵气质,却也没想多年后他摇身一变成了北定的大王。 就在此时,沐泽开口了:“东云陛下,今日北定与东云相约与此和谈,望能由此结成良好,从此天下太平。”秦天策闻言面色一肃,缓缓道:“只要北定有此诚意,我东云必然也望与贵国结成邦交之国。北王,互换协议看过再议吧。” 沐泽点点头,示意身旁将领捧上早就拟定好的和谈条约走至中间,与宁飞扬手中的东云条约相互交换。双方君主开始细读对方的协议书,要想达成一致,必定从中协商过,满足一些对方的要求。 可秦天策在看过北定协议书后,却眉宇深皱了起来,染青自然是察觉到了,心觉有异。只见他抬起头,凝目看向沐泽冷声道:“北王,你居然要我东云割让城池于你北定,并且每年都附送粮食百担于你们?” 此言一出,东云将领兼怒,而染青也大惊。不敢置信地去看沐泽,他怎会如此要求?这提出的条件也太过苛刻了,仗还没打,东云怎可能就此割让城池?甚至供奉粮食?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和谈,而是在挑衅啊。不可能,他不可能会如此做! 沐泽却淡淡一笑,意味深长地说:“东云陛下,既然你我都想这场战事结束,为何就不愿付出一些代价呢?你东云本就富饶,粮食多产,提出的几座城池也都是在北定边境之处,无损于贵国的发展。”脸上云淡风轻,心中却是苦涩,这个合约协议早就在他心中成型了,明知道对方定然有所反弹,可是他却不得不提出来。 北定的环境制约已经迫在眉睫,父皇临终的遗愿就是要他带领北定人民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而不是贫困、饥寒交迫。只要对方肯应下,他就可把北定最贫寒之地的百姓转移到那东云割让的城池里,而百担粮食虽然只是杯水车薪,却也能解燃眉之急。至于后头北定该如何发展,他并不想再靠外人帮助,一个国家要生存最主要的还是靠自己,他会教百姓们从商,利用有效的地理环境来农作。 可这些都是他心中的计量,这个协议对东云来说,看似挑衅,实则是面子上的损失,因为只有战败国才会被要求割让城池,供奉粮食。就看秦天策愿不愿意为了让战争停止,隐忍下这口气了。他应该清楚,然弟最大的希望就是可以结束这战乱,他会愿意为了她舍弃寸土,放下尊严吗? 秦天策并没有立即回复,陷入深思。若以他以前的性子,是断然不会在此刻去想这个协议的可能性,甚至会在看到时就勃然大怒,直接撕毁,他东云还没沦落到这种割让土地求和的地步。今日,他若应下,那么全天下人都会以为东云向北定认输了。 他不明白的是,沐泽如此行为是何意?染青再三跟他保证说沐泽是有意要与东云和谈,可为什么会做如此不公的要求呢?东云这边起草的协议是:两国建立邦交,互通商业往来,成为友国。遣词造句也把对方放在了同等地位上,并未有任何的不敬之意,这应该说是合情合理,本以为对方最多在某些条约上有些出路,却没想会如此大的反复。 染青在旁边看得焦急,她不知道沐泽为何要如此做,可是两国之间剑拔弩张的形势已经形成,很明显东云这边将领都纷纷有了怒色,若不能解决这个难题,恐怕这场和谈就要崩了。但她在此刻又不是说话时机,更没有办法去向沐泽问明缘由,只能在原地心急如焚。 忽然身后爆出一声怒吼:“岂有此理,北定太欺人太甚了!东云乃泱泱大国,岂会是任你们说割地就割地,说供奉就供奉的?” 染青回头一看,正是最易冲动的苏平,他此时满脸怒容,已经提了剑要冲上前来。宁飞扬连忙怒喝:“苏平!退下!”哪知苏平似乎气得已经头顶冒烟了,“腾腾腾”冲到了最前面,大声道:“将军,我们东云不是软蛋子,绝不会就此跟北定贼子低头认输的!”他嗓门特别大,吼得在场所有人都可听见。 北定那方将士也都变了脸色,怒意彰显。 沐泽皱了皱眉,“东云就让如此将领出来扰事也不管?”这样在两军阵前喧嚣,对方可知丢的是东云的脸? 秦天策沉怒:“苏平,给朕退下!”说完朝宁飞扬使了个眼色,这个苏平总是冲动之极,如此场合岂是他能出来说话的。宁飞扬上前想把苏平给拉回来,哪知他却把剑一提,飞速朝一丈开外的沐泽冲去,口中大喊:“北定贼寇,我东云誓不会向你们俯首臣称!” “大王小心!”北定群将纷纷涌到沐泽前方,抽出了腰间长剑。宁飞扬见状大惊失色,提了口气就往前纵跃,想要救回冲动行事的苏平,可还是晚了一步,苏平已经与对方战在了一起,场面一时混乱。 宁飞扬身在战圈只想救人,而北定将军以为这方要去行刺大王,誓死保卫。眼见对方有人剑往宁飞扬胸前刺来,染青看得惊呼出声:“大哥,小心!” 秦天策和沐泽也都动了,一黑一白往战圈内飞去,宁飞扬在听到警示后正想后退避开这一剑,可忽然后方传来一股推力,把他往那剑尖上凑。剑入肉的声音传来,那剑穿过左胸刺进心口,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后方,他的身后只有那个视如兄弟的人。 而现在这个人,正双手保持往前推的姿势,脸带诡异笑容,再不是以往那种爽朗豪气的模样。秦天策把这一幕全看在眼内,空中挥去一掌,把苏平给震退倒地,吐出一口鲜血。 “将军!”群将齐喊,眼睁睁看着宁飞扬向后倒去。 秦天策身形一闪,飞扑过去,接住那倒落的身体,沉吼:“飞扬!”沐泽此时也飞到了战圈,扬声喝止:“住手,都给寡人退下!”北定将士这才收起兵刃退到他身后去。 染青感觉浑身的血在往上涌,心里有声音不停地在喊:“大哥……大哥!”跌跌撞撞往那边跑去,等到了近处,就见宁飞扬胸口开了个血窟窿,不断有血冒出来。 秦天策在他身上快速点了几处穴位,并且把随身携带的金创药给撒在他伤口,却仍止不住那血在涌,他用手掌抵住后背,不断输内力到对方体内。 正文卷 294.和谈(2) 宁飞扬的脸变得惨白,他的目光直直看在那方倒在地上的苏平身上,此时凌墨等人已经把剑挂在了他脖间。有人怒声质问:“苏平,你为何要害将军?” 苏平紧闭着嘴,吭也不吭一声,一副听凭发落的样子,眼中淡而无光。 宁飞扬忽然惨淡一笑:“呵,原来你才是军中的内奸,苏平,你骗得我好苦。”被兄弟出卖的痛,比身上的窟窿都还要疼,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与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会在关键时刻背后捅他一刀。当初阿离说军内有奸细时,他是怎么都没有把苏平给怀疑在内的,认为是谁都不可能是他,他是那么的直爽、冲动又不会藏事,原来这一切都是他的伪装。 所有人闻言都愣住了,苏平是内奸?韩远等人更是不敢相信,他与苏平跟着将军已经好多年,他绝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苏平却在此时抬起了眼,向宁飞扬深看过来:“将军,对不起!我……职责所在,大王要我制造混乱,不让东云和北定和谈成功。我是……南绍人。”他是南绍人,是南越尘早期在东云军中布下的棋子,如果不战争爆发,那么这颗棋子将永远都不会用,他将只会是东云的苏平将军,是宁飞扬的左右手。可南绍出征了,大王来征战天下,他就必须起到作用。 众人恍然而悟,难怪南绍攻打东云如此迅猛,难怪每一场战役明明这方有最好的对阵计划,可都能被敌人识得先机,破了阵法。包括上一回宁飞扬受伤,以及后来凌墨将军的出现,本来都不至于如此惨白,原来这一切的缘由都在此。他们的军中有着敌国的奸细,这个奸细还是深入权利核心的苏平。 南越尘真是选了一颗好奇,他让苏平以真性情与东云将领相处,暗埋了几年根本就不会有人去怀疑到这个老将,谁又会想到就是这名老将在一面与他们对阵杀敌时,一面又在背后狠狠地捅他们一刀?易青到后的那场峡谷之战,因为行战速度太快,他根本就没有机会去通知城外的宇豪,所以才有南绍的首败。却也在此同时,他把易青神秘出现的消息也传递到了南绍大军营中。 众人无言,有着满腔的怒火,却更有着满心的悲凉,苏平再度深看了眼宁飞扬,忽然头往前一抹,脖子上立现一条很深的口子,血喷溅而出。他在刚才出手时,就知道今日是要把命留在这里了,善恶终有报,他在做了那许多背叛兄弟的事后,终究是要还的。 宁飞扬沉痛地闭上眼,一口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染青惊呼:“大哥!”刚才那剑是刺在左胸心口处,他本就旧伤未愈,心里顿时慌得没了神,绝不愿去想那个后果。秦天策的掌没有离开过他的后心,眉宇却越皱越紧,一旁韩萧担忧地说:“主上,若不换属下来为将军运功疗伤?” 却听宁飞扬虚弱地开口:“阿离,别消耗内力了,刚才那剑直刺我心口,恐怕这一回我撑不下去了。”秦天策怒斥:“胡说,你就算是撑不下去也要给朕撑着。”决不允许他就此放弃,前日他们还一起在军士面前切磋武功,今日他就倒在了他臂弯里。 宁飞扬苦笑起来,“你总还是如此霸道,有时候天意如此,不能强求的。” “大哥,你休要胡说!不会有事的,嫂子还在家里等你,爹和大娘也都在家里盼着你回去,还有你那从未见过面的儿子,你难道就不想看看他吗?” 宁飞扬一愣,表情开始撕裂开来,眼中浮现沉痛:“心,对不起……”话在唇边呢喃,人却失去了意识。染青茫然而四看,要怎么办?这要怎么办?宁飞扬要死了吗? 沐泽看她满目的痛意心中不忍,开口提醒:“然弟,在你离开安阳前我有给过你一种药,白色瓶子的那个,是专门保住心脉的。”染青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话中意思,连忙去胸前衣襟内翻出带出来的那个布袋子。把所有的药瓶都倒在了地上,找出白色那瓶急声问:“是这瓶吗?”看到沐泽点头后,连忙倒出一颗递过去。 秦天策只向沐泽飘了一眼,就接过药丸放进宁飞扬嘴里,一阵推动,成功看到他咽了下去。连忙吩咐一旁将领把宁飞扬即刻送回幽州城,让军医为其诊治,只要真如沐泽所说可保住心脉,就有一线生机。 等人被送离后,再度面对北定军士,心情已经有了异样。谈判的氛围越加严峻,苏平的目的是想挑起两国纷乱,不让这和谈成功,而他最终也导致了宁飞扬被北定将领给刺伤,甚至有可能丢了性命。至此,秦天策怎么还可能去考虑沐泽提出的协议内容?北定欺人太甚到如此地步啊,难道今日真的就要和谈破裂,称了南越尘的心? 南越尘人在外,使的这招破敌之计,当真是阴险又恶毒,也更加证明此人乃军事奇才,远在千里之外仍能掌控棋局。等等,不对,若苏平是奸细,染青复活回到军营这一事,岂不是已经被传出去?那南越尘会不会……若是他回来,重新加入到这个战局中,那么天下当真就大乱,再没有回旋余地,只有拼死到最后一兵一卒。 他能想到的,染青又如何想不到,微一沉吟,她轻声对秦天策道:“让我与沐泽谈谈。”此时只有她出面去问明沐泽出此协议的缘由,了解事情真相,才能解决眼前困境。秦天策却是心中一紧,直觉就否定:“不行。”如此两军阵前,刚才宁飞扬已经被伤于对方剑下,他不会让她去冒这个险。 “阿离,你听我说,我把沐泽喊到中间,我与他交涉,他会愿意听我的劝。此刻已是迫在眉睫,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南军很有可能会在下一刻就出现,必须要在他们来之前与北定和谈成功,结成邦交,那样两国对一国,南越尘定是忌惮,不敢再乱来。 乘着秦天策还在犹疑,她顾不得那许多,提高声音道:“北王,我们走到中间一谈如何?”沐泽微微一愣,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开口说话,没有多想就点头同意,在去之前沉下声音命令:“没有寡人的旨意,不得再妄动,知道吗?”众将们齐声应。 两军将士对立而站,中间一黑一白只隔了一米的距离。这么近可看到她的容色,沐泽心中万分触动,原以为今日会谈可能无法与她说话了,却没想还有这机会。想到刚才一事,首先开口:“对不起。”宁飞扬是她大哥,看她眉宇间都是痛意,定是沉痛万分吧。 染青轻摇头:“与你无关。”这件事起因是苏平,是他故意引起两边纷乱,又在关键时刻把宁飞扬给推向了对方的长剑,怎能去责怪他呢?再度瞥到他头顶的白色丝带,心念一动不由问:“大哥,你为何今日绑用白带绑头发?”在她观念里,头上有白花白带,都是不祥之兆,是有人故去才会如此。 没想她问话一出,就见沐泽脸上表情一僵,心漏跳了一拍,极轻极轻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然弟,清歌去了。”脑中轰然而炸,麻木一片,呆呆地问:“去哪了?”在仰望到那双星眸中满是痛楚时,心里也剧痛泛滥开来,白丝带的意思难道真的就是……?曾经东云帝都街头的唇红齿白少年,他笑意吟吟在眼前,沐泽却说:他去了! 急走两步到他跟前,问得心慌又忐忑:“怎么回事?他怎么会?”明明那晚他送她们母子回东云军营,路上的时候还交谈,在营帐前他还笑着与她们道别,怎么就不过是两日,他就去了?她知道清歌自小就跟着沐泽,对沐泽来说,不是仆人,而是兄弟,是家人。他走了,那沐泽怎么办?他身边再无交心之人了。 沐泽低目看着近在眼前的脸,几乎可见她吹弹可破的肌肤上的毛孔,她如此近,只有她的声音可以抚慰他心中失去的痛。清歌知道她如此伤心,定也安慰了,至于原因就让他咽下去吧。“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得了清歌,被军中奸细给伤及心脉而死。”确实是他的错,是他一味的软弱才会导致丞相太过欺人太甚,甚至连区区一个安和都可杀他近身之人。清歌的死,他要负上全部的责任。 奸细?染青神色剧变,“又是南越尘吗?他在你军中也埋了棋子?”是了,连东云都可安排像苏平这样的眼线,又怎会不对北定下手?可怜清歌才二十不到,就身死异乡。 这一切归根到底都是因为战争,她坚定了意念,收敛心中的悲恸,问:“大哥,为何你要向东云提出那样苛刻的条约?若两国休兵和谈,不是该以平等的方式吗?就算互相往来,也该两国都向对方交换物品才是,而不是如此不公平,这要东云如何能够接受?” 沐泽面色渐沉,早知她心只为东云,却在此时听到她来质问,依旧觉得心中酸楚。凝目看向她后方的秦天策,对方眼中全是防备,手已经按在腰间,一副全身戒备的样子。他知道此刻若是稍有异动,恐怕那人就会挥剑而来吧。 正文卷 295.谁是谁的劫? 轻笑了笑,唇角微微上扬,有着挑衅意味。 把视线落回染青身上时,他才缓声道:“之前我就跟你提过北定的大概国势,许多地方已经贫乏之极,再不容百姓生活,尤其极寒之地很难耕种,其实北定如今已经到了不得不向外扩张的地步了,否则不用南绍和东云来打,就会自己灭亡。” 他说这些时虽然有声音传进染青耳内,却不见他唇在动,脑中一转就知可能是某种传音入密的功夫。可如此状况在别人眼中看来就是沐泽一直深深凝望着她,而她也专注在其中,看得那方秦天策心中冒火之极。 沐泽所说的这件事,确实在前几日她刚得知他是北王时有听他提及,那时他只是一语带过,并未多谈,却原来北定形势如此严峻了。若他只是沐泽,那么断可以不去管这些,可是他已经身在其位,整个北定的存亡都在他手中,他无法不去为北定谋求生存的空间。依此看来,他所提出的条约也并非是故意挑衅,虽然看似不公平,但却也是不得而为之。 而且他并未狮子大开口要求东云半壁江山,或者进贡更多的东西,他所提出的都是在对方能够做到的范围之内。她就说应该问明其中缘由的再来评断这件事的,若靠他们两个君王来谈,断然是不可能讲出这其中的内由。思忖片刻,心里决定等下回去就与秦天策细说详情,相信他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定能让事情有转圜余地。 抬起眼正打算告知沐泽她想法,却又听他问:“然弟,你与他在一起开心吗?”染青没有任何迟疑就点点头,她不想隐瞒这件事。“那好,只要你开心就行,回去告诉秦天策,就说不用割让城池了,只需每年借粮百担就可,北定会在来年奉还。”退这一步,或许北定会陷入极难境地,可他又如何愿意去逼迫她?只要她觉得东云是归处,那么他就给她创造平和的世界吧。 染青浑身一震,凝看那双清澈如昔的眼,她当时怎会以为他有狼子野心想要害她呢?他是沐泽,是她大哥啊!坚定而且肯定地说:“大哥,你放心,你的话我为你带到,北定的难处我也定让他帮你。”只要此时和谈顺利,两国建立友好,他日她再告知阿离真相,让东云提供北定所需,这不是什么强人所难之请求。 沐泽笑着点点头,嘴角的笑容犹若梨花般纯粹。 染青再看他一眼,转过身就往东军这方走去,她的前方是秦天策,后面是沐泽,离得前方越近,就离后面越远,可这已经是既成的一条路,再不会更改。只能在心中发誓,定让阿离帮北定度过难关。 忽然听到有风声在耳边流转,那头秦天策脸色已经大变,她直觉就回过头去看,眼前银光飞闪,刺得她眼睛眯起,等脑中反应过来什么时,身体已经向前方扑去。 那是箭矢在阳光照射下的银光!沐泽后方北军将领中有人往这边射箭!不止一道,是好几道,有对准她的,也有对准秦天策的,而向他飞去的那道银光,她看得分明,箭羽后方是金色羽毛!当初城楼下,也是同样的箭从北军阵营射来,连韩萧都被穿胸而过,可见这发箭之人是厉害之极!她凄厉而喊:“阿离,躲开!” 不止秦天策,沐泽的脸色也大变,他亲耳听到身后传来几道劲风,回身就看到将中有人在射箭,拔剑去挡,却只挡掉其中两支,而力道最强的一支却是从他头顶掠过。秦天策已经疾闪身形向前掠去! 从发现异样,到奋不顾身往东军这边飞扑而来,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是脑中的直觉反应,想要为秦天策挡去这致命一箭,可是当她以为会中箭时,却没感觉有痛意侵袭后背,而刚还在眼前的秦天策此时也不见了踪影,抬头间只见韩萧凌墨等人投注在她身后震惊的目光。 他们看的是同一个地方,就在她身后。 似乎有什么从心中坠落到底,染青竟然不敢回头看一眼身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脑中已经一片空白。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两只眼皮同时跳又是什么?是她最不愿看到的吗? “主上!”韩萧最先凄厉呼吼出声,凌墨等人脸色也变得疯狂起来,全往她这边冲来。 沐泽沉怒地吼声在身后:“谁让你们放箭的?” 染青如慢动作一般缓缓转身,就在她身后一米远处,秦天策面向她屹立住,脸色却苍白一片,而他的背后可看到长长的箭羽延伸出来,那羽毛是金色的。就在他的身前,看到了银色的箭头露出来,那支箭把他给射穿了! 凌墨纵身上前扶住秦天策往后倒的身体,朝对面怒喝:“沐泽,没想到你如此卑鄙!竟然派人暗放冷箭!你难道连清然都向杀吗?”他亲眼看到,那三支箭,除去这支金色的是对着主上而来,其余两支是射向的染青。可因为染青极速往这边奔来,这支金箭就变成了她挡在前方,主上那一跃背转身,堪堪把后背迎了上去。 沐泽的脸色比他身上的白衣还要白,他连连往后退了两步才缓住身形,刚才只差一点然弟就……而此刻倒下的是秦天策,目光搜寻到她脸上,那呆怔的表情,极痛的眼,犹如撕裂了他心一般。 就在此时,北军将士阵营中走出一位老将,他胡须泛白,是军中极有威信之人。提高声音郎朗道:“此事与我大王无关,全是本将军命令,那一箭也是我射的。我受先王嘱托,知我大王心性仁慈,断然不能痛下决定伐东云,为我北定谋求良地。故而先王临终前就暗中命我关键时刻可做主诛杀敌将,开启征战大门。”他不是丞相的人,忠的是北定。 话完就跪在沐泽身前沉声道:“大王,老臣擅自做主,有违军令,请大王赐臣死罪!” 沐泽挥掌而去,直击那老将胸口,顿时掀翻在地,大吐了一口鲜血。此老将乃是跟随先王征战多年的,他以为除去了丞相在军中布下的棋子可无后忧,哪知没了丞相,还有父皇临终下的一步棋。 他看到然弟已经犹如痴傻般站在原地,整个身子都在不停颤抖,却始终不敢向前迈进一步,愣愣地看着躺在凌墨怀中的秦天策。她是如此单薄,如此脆弱,如此孤零,如此哀绝!然弟……他看到她忽然蹲下身,颤抖的身躯平息下来,仿佛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只那双眼睛无波又无绪。 一瞬间,沐泽觉得心头成空,像似被挖走了什么,痛得他全身麻木。 染青张了张口,想说话,却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接着,脸上的痛楚一点一点地开始龟裂开来,无波的眼中浮现痛绝。秦天策并未失去神志,看她如此痛苦,想要露出笑容来安慰:“染青,我没事……”却只说了几句,血喷了出来,全都喷在她的脸上,还有身上。 黑衣看不出血迹,但脸上的血却染红了她的双眼。 凌墨与韩萧急得满头大汗,咬牙沉声说:“主上,忍一下,要帮你把箭拔出来。”否则箭在体内,会牵动筋脉断裂。见秦天策吃力地点头后,韩萧扶住他身体,凌墨在身后用最快的速度把箭给拔了出来,血喷涌而出,腥味传进众人的鼻间。凌墨脸色大变:“不好,箭上有毒!”那流出来的血都变成了黑色。 韩萧举剑就指向那方沐泽,怒声道:“把解药交出来!” 却听那倒在地上的老将道:“这是绝情散,无药可解!”绝情散之名说出来,所有人神色都变了,天下剧毒之最——绝情散!沐泽神色一暗,就是他也无法配出此毒解药,没想到父皇竟然藏了这种厉害剧毒。 秦天策微弱地说:“先从朕衣襟里拿金丸服下吧。”染青闻言立刻就想去找,可伸出的手根本颤抖的什么都抓不住,连去翻他衣片的力气都没有。凌墨见状也不顾君臣之仪了,探手进他怀中,摸出了那熟悉的瓷瓶,把里面仅剩的两颗金丸全塞进了他嘴里。 金丸入腹,有片刻的缓冲,至少伤口已经不再流血,暂时压住了毒素的侵袭全身血液。秦天策知道此毒甚是厉害,光只片刻功夫就觉全身无力,而眼睛已经发花,若非之前为救飞扬输了些内力,刚才那一箭或许能躲过。可是那情况下,容不得他多想,他如何能看她在眼前被那箭射中? 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颊,抹去那令他最痴迷的眼中翻落的泪水。可是越擦越多,怎么也止不住。不由叹了口气,“染青,不要哭了,我想看你笑。” 却见她立即用手背去擦眼泪,硬逼着自己要笑,牵强的却是比哭还要难看。 “真丑!”他轻声调侃,胸口又是一阵痛意袭来,几乎灭了他神志。等缓过这阵后,他转首对身侧的韩萧道:“韩萧,若朕有不测,在凤染宫的匾额背后写着一道遗诏,你代朕去宣读:东云皇位传位于瑞王秦昊瑞。” 众人大惊,皇上在出宫之前竟然已经写好了遗诏?是早有预料会有今日情形?而他此时是在交代遗言? 正文卷 296.凤凰劫(1) 秦天策把目光再度看向心爱的人,眼里满满的留恋与不舍,他如何舍得她?刚刚与她相认,只过了两日美好的生活,就要说再见吗?他真的不愿,可是,“染青,知道你活着,我好开心。本想等这里战争结束了,就带你回东云,把皇位传给阿瑞,然后我们就择一处宁静之地过闲云野鹤的生活。知道这是你最向往的自由,以前是我看不破这江山天下,在你带着长安来找我时,就看破了。染青,你原谅我了,对吗?” 他带着笑,笑中有苍白,唇上带着青紫,明显中毒已深。 染青用力张口,想说话,非常想与他说话,想说早就原谅他了……但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嗓子嘶哑的不知该如何发音。她要如何告诉他心里的想法,她爱他,她爱他呀! 东云的将领们怒了,一里外的东军听到了号角的吹响,兵如潮水般从后涌来,战鼓四起,烽烟百穿。韩萧再不忍看主上如此,手持长剑就朝沐泽劈了过去,两军的士兵终于碰头,开始一场生死厮杀,有身先士卒的士兵被砍于脚下,血漫进了土里。 原本可以避免的战争,最终还是爆发了! 果真是如此,两国求和的念想是好的,甚至明明就可以达成所愿了,沐泽愿意退让,北定与东云可结成邦交,可现实却那般的残酷,它不愿按着人们的意向而走,在一切都将拨开云雾之际,给予致命的打击。这是天意,是命运,也是宿命! 突然擂鼓震天,在天边的另一个方向,有铁蹄踏来的声音。纷纷转头去看,那挥舞在风中银色的旗子上写着大大的“南”字,南军来了,南越尘回来了! 战车在中间,两旁是千军万马围绕,远远望去可见南越尘迎风而立在战车上。两国大战,顿时成了三国齐战!战局的突变,没有停止军士手中长矛利剑的挥舞,每个人的心中只存杀念,不把对方砍倒在地,绝不放下手中的武器。 这方变故,却没有传进染青耳内,她只愣愣把目光放在秦天策惨白无血色的脸上,他的嘴角又有鲜血涌出,全都是黑色的,不是吃了金丸吗?怎么还流黑血?对,她有解毒丸,沐泽给她解毒丸。立刻手忙脚乱从怀里再度掏出那布袋子,找到解毒丸的瓶子,一连塞了好几颗进他嘴里。这才发觉她已经不再怕的颤抖,原来到了某种极致,就会变得无畏无惧。 但那解毒丸似乎压不住毒性,黑血从唇边继续蔓延滴落,洒在翠绿的草梢之上,刺得她不止是眼睛,心都在发疼。她要怎么做,才能让那血不再流?这样下去,他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秦天策把她脸上越见极痛的神色看在了眼里,痴迷的目光开始变得认真,甚至换上一副冷颜,眼中再没有温情:“宁染青,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忘了当初在宫里我是如何对你的吗?我欲杀掉你腹中的孩子,想要杀你!你忘了北邙山上对我的绝望了吗?”见她呆愣住,他抑住心口被撕裂开来的痛,寒声说:“其实……在你进幽州时,我就猜出是你了,就是想利用你去对付南越尘,也对付现在的沐泽,因为,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他中的是绝情散,那就让他以此刻的绝情换她暂时的心痛和以后的安宁吧。 染青愣愣看着他嘴唇一张一合,那一字一句慢慢在脑中慢半拍的翻译着涵义,等全诠释过来后,她轻轻俯下身凑到他一寸处,唇抵在他的唇边说:“阿离,没有关系,只要我爱你就好了。”到了此刻,她不会自欺欺人,也不会傻的分不清是非,爱他的心从未覆灭,而他爱她的事实早已认清。 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无论他说爱她,还是不爱她,都认定了一件事:这一辈子,她宁染青唯一只爱他,无论是钟离,秦天策,还是紫狼,全都是他! 凌墨看着两人如此悲情,心中沉痛万分,却连张口劝说之话都说不出来。他第一次看到主上如此虚弱,却说着伤人的话像在交代遗言,他也第一次看到清然是这般伤心,她眸色中只剩了一片黯淡,没有任何光彩,就像她的魂魄也将随着主上而去。 忽然明白主上的用意,他就是怕他若真有不测,那么清然绝对会舍命相随,这是他最最不想看到的,可是这种时刻,就算是自欺也无法了吧。谁看不出主上对她用情深到刻骨,而她又已把对主上的爱放进了骨血里面。 秦天策心里震痛,这是她第一次清清楚楚地说:她爱他。手指碰到她的长发,昨夜他们还结发,今日就……明明剧痛难忍,却不得不冷着声音道:“朕对你从来都无情无义,朕的心里也只有江山,还有……梦璃,所以宁染青,收回你伤心的眼泪。如果没有这场战事,朕知道你的生活里不会有朕,走吧,滚回你的世界里去……” 语声减弱,越到最后越轻,直至最后一个字说完,握着她发的手轻轻滑落。 染青惊起抬头,只见他从来漆黑深邃的眼眸已经闭上,耳边只有凌墨大声惊呼与嘶吼声,他在喊什么?她听不见。为什么不说话了,为什么闭上眼睛了?是昏过去了吗?无穷无尽的恐惧汹涌袭来,她连伸出手指去探他鼻间呼吸的勇气都没有了。 箭矢银光闪过那一刻,她是凭着本能想要为他去挡箭,那一刻她什么都没想,只知道那箭不能射中他!可是现在,他却反过来替她挡下那箭…… “啊——”尖叫从喉咙口宣泄而出,她仰天而吼! 阿离,如果你不爱我,为什么要为我挡箭?如果你不爱我,为何这三年来要长住凤染宫,不问朝政?如果你不爱我,那么你眼中的深情又是为了谁?如果你不爱我,那么你最后说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杜清然!”遥远天地间传来呼喊,她没有动,那个名字陌生的已经不是她,又是一声呼吼,这回却是:“宁染青——”声音在渐渐逼近,她漠然转头,魁梧战车上蓝袍男人是谁? 是南越尘! “孤就知道,易青就是你!哈哈哈!你没死!孤来了,孤再也不要失去你!”南越尘的声音源源而来,看着距离很远,却是用了狮子吼,震彻整个山坡。战车疾驰而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她——宁染青。 沐泽本就随时关注这方情形,看到南越尘那越来越逼近的战车,立即一个飞跃跳到她跟前,以身挡人,紧紧护住她。凌墨轻放下秦天策身体,站了起来,与沐泽并列,他们同时把她挡在了身后,这一刻,为了保护同一个女人,他们并肩而战。 终于南越尘的战车犹如排山倒海般行进到跟前,他深深凝望着那被隐藏在后令他魂牵梦绕多年的身影。透过缝隙,可看到她那张倾城之容上的神色是完完全全静止的、宁绝的!她的双眸是完完全全的虚无的、空然的!她看着自己,什么情绪都没有,甚至连憎恨、哀伤、绝望……统统都没有!此刻的她,就犹如一座冰山之巅冰封了万年的雕像,封住了所有的思想,所有的感情,若是可以,便连生命也会凝固! 长长的对视,静静的对立,寒风四掠,拂起长袍黑发,漫天的黄沙翻飞,天地这一刻是喧嚣狂妄的,却又是极其静寂空荡的,无边无垠中,身旁的厮杀形同虚设,只觉万物俱逝,万籁俱寂,只有风飞沙滚! 染青垂下眼,看脚边,原来是越影在用脑袋拱着她的腿弯,嘴里发出“呜呜”声,听似凄厉如哭泣,就是黑色的眼珠中也流转着悲伤,但它似乎在像她表达什么。见她发愣,低下头去嗅嗅躺在地上的秦天策,然后再抬头看看她。忽然电光火石般,她与越影就心灵相通了,它是在说他还没死,要救他? “扑腾”一下,越影背脊上金毛中展出了灰色的翅膀,染青立即就顿悟,越影的意思是要把秦天策送去城内让军医诊治。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让它带着他飞回去!疾喝出声:“凌墨,快,把阿离放越影背上,先救人!” 沐泽扭头回看她,见她脸上神色坚毅,并非是神志不清,立即俯下身去探秦天策脉搏,果真发现那里还有轻微颤动,人还没死,也顾不上其他,就去动手抱人,凌墨赶紧上前帮忙,合两人之力放到了越影的背上。 其实现在那翅膀上的灰毛开始泛白,就像是金色毛发上长了一双银色的翅膀。越影扑腾几下翅膀,深看了一眼染青,就扭头往东云方向跑起来,准备飞向空中。 南越尘把整个过程都看在眼内,之前他把全副注意都放在染青身上,此时才视线转向越影那边,仔细看那头会飞的巨兽身上的人,心中大惊,居然是秦天策! 立即顿悟过来定是秦天策受伤了,要让那巨兽带他离开,想都没想就拉弓搭箭向那黑沉的身影射去!如此好的机会,他怎会放过?不止是要夺回宁染青,他更要得这天下!秦天策若死了,光一个北定,根本就不足挂齿! 正文卷 297.凤凰劫(2) 南越尘射出的箭不比之前北定的老将,他是三箭齐发,分射三人,对准的是凌墨、沐泽还有伏在越影背上的秦天策。劲道凌厉,徐徐风声都在耳侧。 沐泽不敢怠慢,光看这箭势也知南越尘武功极高,若被射中,绝对是受重伤,提剑就去挡,“铿”的一声,箭矢被他挡落在地。另一边凌墨也是一个纵身,侧闪开,箭矢擦身而过,割破他右手臂的衣袖。这两边的形势几乎是发生在同时,当两人都躲过那箭后,顿然想起还有一箭是从头顶飞过的,纷纷往后面看去。 染青迎目看着那银光在空中飞过,身体已经动了,她从地面纵跃起身,“咚——”耳朵清晰听到了破空之声,就感觉身体被箭的作用力给震得弹出老远,眼睛里清楚看到越影已经振翅飞上了天空,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头来看,凄厉哀嚎在空中回旋! 相似的场景,再一次重现!上一回,是沈墨找来,她让越影带走重伤的他,这一回,同样也是。“走!救他!”用尽所有力气高吼,越影只在空中打了个转,就一路凄厉狂吼着飞走,再没回头。 心中一松,身体似乎失去了感觉,慢慢往后倒下,所有的力气也似在慢慢抽离,眼睛看到的是无边无际的天空,那样的广,那样的蓝!模糊的感觉到,前方似乎也有什么倒下,但那已与她无关了。 两个亲眼看到这一幕的男人,伸出去的手来不及去挡那箭,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副脆弱的身躯被黑箭射中,然后她如纸片一般飘落,沐泽旋风般冲到跟前,稳稳接住往后倒下的她。“然弟!”喊出来的声音已经沙哑,手上快速点穴止血!那个过程太快,他伸出的手只来得及抓到她一片衣裳。 凌墨随后赶到,却是震住了,口里喃语:“清然……”如果这一箭射中的是他或者沐泽,那么他们都可能只会受重伤,可是射中的……却是她。 “不!”远处传来震吼,南越尘不敢相信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手中的弓落地,他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那边倒下的身影,他刚才做了什么? 不顾一切从战车上飞身下来,想往染青所在地而去,可是蜂拥而来的士兵,总是拦住了他的去路。长剑齐挥,一路砍杀着挡他的士兵,鲜红的血溅了他一身,可是他感觉不到了。 沈墨终于飞身到他身旁,不断地帮他挡开所有的刀,沉声道:“大王,冷静!”可是这么说着,自己心里却也悲恸欲绝,他亲眼看到大王的那箭射进了她身体里。 早知易青就是他,隐忍着没有告诉大王,就是想给她安宁的天空。可是当南军往怀安撤退时,行到一半路程,大王就找他前去,安排五万精兵回国支援皇城,其余人跟他立刻回幽州城来。 因为大王收到了在幽州布下探子的回报:易青是宁染青! 这个事实阻挡了他们回京的路,大王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他只能跟随在侧无力阻止。 南越尘的眼已经杀红了,当得知她还活着时,不知道有多高兴,整个人犹如活了过来,而在刚才看到她果真就站在那里,容颜依旧,从容依旧,就是他心中想的念的清然。但却在瞬间,她就如风烟般被吹散了。 那一箭,出自他的手! 眼见那方离自己只有一丈之远,可就是无法到她身边去。不,他不要再与她错过,也不要再经受一次撕心裂肺的悔恨。挥臂高呼:“停战!北定,停战!东云,停战!”他再无心留恋战争,只想到她身边去。 沐泽抬头眯眼看了纷乱的战局,悲悯从心底泛滥,浑厚的嗓音从喉间而出:“停战!” 息战的擂鼓响起,士兵们纷纷收起了武器,退回了自己的阵营里,所有人的脸上,身上,都是鲜红的颜色,鼻间闻到的是鲜血的味道。地下躺的是他们的战友,和敌人。这是一场萧杀的战争,生死面前,谁能无惧,可是家国面前,就算恐惧也奋勇而上,这是军人的职责。 而此方空地上,只闻凌墨在喊:“清然,你支持住!”那一箭从身体后方,把她给刺穿了,可见当时这箭的力度是有多重和多快!沐泽沉黑着脸,不停手抵住她的掌输送内力,只望可以用他的内功可保住她心脉,哪怕是耗尽功力。 然弟,你不能有事。心里一直重复着这个念头。 南越尘终于到了跟前,急声问:“怎么样?”眼睛血红血红,身上也染满了血,蓝色的袍子被染红了。凌墨大怒:“你还敢来,若不是你,她怎会这样?” “够了,不要吵了,先救她!”沐泽忍无可忍,现在来纠察谁是谁非还有意义?然弟若……一切都是空话,一定不会,一定不会。没有发现,他的手已经开始颤抖。 染青微睁着眼,其实她的眼前已经是一团迷雾,但是耳朵还能听到。喉咙发痒,忍不住轻咳一声,殷红的血喷洒了出来,惹来身旁人的惊叫。本已麻木的身子,此时才觉一股揪心的痛从身体各处泛滥开来,若不是她几乎发不出声了,可能真的要痛叫出声来。 “然弟,你坚持住!”是沐泽的声音,里面透着惊慌,心中一暖,定是让大哥担心了吧。对了,是大哥哦,他是宁飞扬外她唯一承认也放进心里的大哥。 “清然,你一定要……”是凌墨的声音,有着沉痛和哽咽,他竟然哭了起来!认识他好多年,从来都见他稳重,是个铁血男儿,却没想也会哭。 “清然,我……”是南越尘的声音。 心中一一辨别着是谁,她知道,这次可能是撑不过去了。嘴巴张了一下,却没办法发出声音,又是一口血吐出来。原来老天一早就安排好了的,真的都是命中注定,无法强求。 “我也来!”南越尘坐到地上,拉住染青的另一只手,与沐泽一人一边,一起输送内力到她体内。之前点住的穴道,似乎再也止不住血,那箭刺穿了心肺! “大……哥!”忍住剧痛,用尽浑身力气,只挤出这两个字。沐泽心头一跳,手上不敢放松,压着嗓音低声应:“我在。”看她嘴张了几次,都因为极痛难忍说不出话来,心如刀割,沉痛的闭了闭眼,闭住她痛觉的穴道,让她可忽略疼痛说话。 立即就见效了,染青觉得身体麻麻的,不再有痛袭击她的神经,松了口气,用力睁大眼,想要看清那碧蓝的天空,记得今天出来天气很好,万里无云的。“大哥,停战吧,让北定……和东云都停下来。” 沐泽眼中一痛,泪就滚落下来,出事前两人的对谈还在耳侧,本来是不会有战争的,如果他直接就同意了秦天策的合约条件,那么之后的事可能就不会发生了。北定与东云就先和谈成功,就算南越尘回来,也不至于就会发展成这样。 可是,现在谈这些已经晚了。揽着她腰的手紧了紧,俯下头凑到她耳边强忍悲恸说:“好,大哥答应你,没有战争,北定和东云将永无战争,可是然弟,你一定要坚持住。”说到最后,已经开始哽咽,他从未有过这样害怕,怀中的人气越来越短,就如那日他抱着清歌一样。 “南越尘……” “我在。”南越尘心中万分激动,他本就在她身旁,没想到她会叫自己,急忙凑近一些,她心里其实是有他的吧。 “对不起,我终究是……辜负了你。你能答应我,不要再开战了好吗?” “宁染青,不,阿然,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你,是我错了,你不能死,只要你没事,我什么都答应你。”到最后,他已经开始祈求,只要她不死,他愿意放弃这天下。这不是他想要的啊,他只是听到她活着,想要来找她而已,可是他怎么就把她给一箭射死了呢? 两个君王的承诺都已应下,染青的唇边露出了笑容。她尽力了,能在有生之年可以阻止这场已经爆发的战争,足可欣慰。不管是利用了他们爱她的心,还是利用了此刻即将身死的事实,终究还是遏止了战乱。 可是,还有放不下的事,丽珠娘和长安她们要怎么办?宁飞扬重伤被送进了城内,现在连秦天策也生死未卜,还有谁可以让她来托付?真的有好多好多放不下啊,现在靠着的人是沐泽吧,凌墨也应该在,她想他们是家人,可以依靠的。 轻声得,犹如唇语般:“大哥,凌墨,帮我照顾娘和长安。”不是恳求的语气,是赖定了他们,谁让沐泽是她大哥,凌墨与她处最久呢。没有办法,这是最后一次了,她想要听到肯定的答复。 沐泽醇和好听的声音中,又带了撕裂的沙哑:“然弟,有我在,她们定能一生无忧。” 得到承诺,终于放心了。思绪开始飞离,飘到心念最深处想着的那个人身上,不知道他能否被救活?眼下她将离开这个世界,若他真的也去了,九泉之下也许会再相见吧。当初他曾说过,上穷碧落下黄泉都要找到她,算不算是兑现了誓言呢? 作者有话说:染青终于以她的命终止了这场战争,从此不用再看到生灵涂炭,战乱也将停止脚步。这或许,就是她的宿命。 正文卷 298.凤凰劫(3) 好多人总在临死之前,想要许下来生。可是她想,如果有来生的话,就不要再遇见他了吧。这一世已经害得他承受失去之痛,害他舍了许多许多原本的信念,害他放弃了追求的江山霸业,害他余下的生命将永远孤苦,所以,下一世就不要再祸害了。 缘定三生,只许一世,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阿离,我最最舍不下的,其实就是你,可是谁又敌得过宿命呢?当宿命的轮回席卷而来,你我都只是这孤漠中的一粒沙,无能为力啊无能为力! 神思开始飘散出来,渐渐从这个世界抽离,耳边有谁在吟唱,听不太清,只依稀听见:凤凰坡上凤凰劫,泪痕点点成红血;清风染尽终离别,相隔黄泉不相忘;终是成殇……这吟唱的是对她的诅咒吗?原来早就命定好了,最终的结局是:终是成殇…… 还想在倾耳细听,然就就发觉身体开始变轻,有了某种浮力,就像是人在水中一样,她控制不住地向上飘。怎么回事?为何她会飞?低头去看,赫然大惊,刚在在的位置,她的身体依然还在,紧紧靠在沐泽的怀里,南越尘拉着她的手还在不停输送内力,凌墨在旁沉痛凝望。 可是,她不是在这里吗?那底下的那个人又是谁? 大哥!凌墨!南越尘! 想要大声喊他们,可是发现她再怎么大声,他们几人都听不见,难道这声音只有她一个人可听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看到沐泽颤抖着手指探到了她的鼻下,然后整个人麻木僵住,脸上的表情犹如冰破开裂层般,开始浮现痛苦,他仰起头凄厉而喊:“然弟!”只一秒,她的眼泪就落下来了,模糊了双眼,抬了手背想要擦去,却发觉哪里有泪?根本就擦不到泪啊,手是虚无的,连身体也是虚无的。 再度看下方,南越尘和凌墨似疯了一般在吼着什么,而那个紧闭着双眼靠在沐泽怀里的人却再没有睁开眼睛。 终于,她明白了,她已经死了,现在飘在空中的是她的灵魂。原来人死后,真的是有灵魂的,它会在人死去的那一刻飘离身体,然后去到不知名的地方吧。 是不是等一下就要见到牛头马面来索魂了?还是她的灵魂不愿离开他们,留恋人世?看着底下的男人,各个沉痛之极,为她嘶吼哭喊,几乎曾经都是铮铮铁骨的人,几时会这样嚎哭过。心中觉得悲凉又难过,想要去安慰他们,却又无法控制这缕魂魄。 一转眼,就看到站在几米开外的男人,手中的铁剑刺进了土里,他弯曲了膝盖,半跪下来,脸上布满痛楚着弯下腰,埋头在地,肩膀抽搐。 是沈墨。 心中一窒,复杂地看着他抖动的双肩,轻声叹息,又是一个她愧对相负的人。 肖奈艰难地走到沈墨的身后,目光定定看着身前这个他一向崇敬的男人,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一直都知道,头对宁染青的爱,从来都只敢偷偷放在心里,从不敢轻易去触碰。然而此时,亲眼看着她惨死箭下,比当年见他伪装的尸骨更疼痛万倍吧。 他的心里也堵的难受,与她相处多日,早就被她的足智多谋和沉着从容给深深折服了。世间女子有几人能像她这样活得畅意?他曾承诺寒玉,会护她们两个女人周全,可如今他要如何去对寒玉交代?她若知道宁染青身死,恐怕……有些不敢去想那后果,但伊人已香消玉殒,再无回旋之地。这不是他上回的伪装,是真真切切的……死了。 染青发现自己的魂魄开始飘动,往某个方向而去,根本不受自己控制。只能眼看着离开主体越来越远,而那些悲伤的男人也最终在眼中成了墨点。飘过一段距离,她就发现是往北定大营而去的,心念一动,难道是去看丽珠娘最后一眼,跟她告别吗? 果不出所料,她的灵魂停在了丽珠娘与香儿同住的那个帐篷顶上。帐前有几个士兵在巡视,应是沐泽派来保护她们的。发现自己的视线居然可透过帐布看进里面,只见丽珠娘又跪在了蒲团上,手上摸着一串佛珠,嘴里喃喃念着什么。 香儿抱着阿七在轻哄他入睡,一切如常,她们并没有被远处的擂鼓声给打扰到,神色中都很安和。忽然,本在念佛的丽珠神色一震,手中的佛珠散落开来,撒了一地,香儿回头过来探望,脸色微变,忙上前询问发生了何事。 丽珠眉宇紧皱,怔怔看着地上的佛珠,嘴里轻喃:“散了,全散了,是不祥之兆。” 染青看得眼睛发酸起来,都说母女连心,是丽珠娘感应到了吗?若是晚些知道她真的去了,那她们不是要伤心欲绝?焦急万分,可又什么办法都没有。 有人说,人的灵魂停滞不走,是因为心中有牵念,但是错过了时辰去投胎,可能就会成为孤魂野鬼,然后,灰飞烟灭。她知道可能自己最终的下场就是如此,可她却无法控制心中的忧思,没有办法摒弃杂念,就在她看着丽珠娘眼中忧虑觉得难过之时,灵魂又开始在空中飘荡了,只能深看一眼那熟悉的背影:丽珠娘,香儿,再见了。 幽州城内,将军府。 主卧正堂,进进出出的人,不停地有人端了水进去,出来的却是黑血水。看到那黑,染青觉得眼睛刺痛,是他吗?他身上的绝情散毒。 飘进内屋,就见那边围满了人。等近一些,发现本是床榻的位置,多添了一张睡榻,躺在里头的是昏迷不醒的宁飞扬,躺在外面的是秦天策,两个人都脸色苍白之极,双目紧闭。而一旁的军医已经是满面愁容,可能也是为了方便他进行诊治,所以把两个重伤之人放在了同一处,免得再来回奔跑。 相比之下,宁飞扬的气色要比秦天策要好些,他的左胸已经止血包扎好,胸口有明显的起伏,应当是不会有生命危险了。而秦天策的情况却很糟,黑血仍在不断涌出,整张脸都是黑气,胸前的伏动几乎看不见。 不说灵魂是没有心的吗?为什么此时,她又觉得胸口有股锥心之痛传来? 想要出声去唤他,阿离!可声音只有自己听到,根本传达不到他耳内。 老军医神色哀伤,连连摇头:“皇上中的毒实在是太厉害了,无解,无解啊!而且血一直止不住,恐怕就算解了毒也将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后面的话,他不敢妄言,但皇上此时情况当真是万分凶险。 韩萧眼中闪过忧色,忽然似想起了什么,一手抓住老军医的手问:“能不能替主上推功换血,把他的毒血全都换掉?” “此法太过凶险,需要武功极高之人,而且那个换血的人也会因此而中毒,绝情散可是没有解药的。老夫也不敢保证此法能不能成功,一旦有个差错,两个人都会丧命。” 怎么会这样?染青再也听不下去,军医的意思是他将必死?连吃两颗金丹,又给他服下那么多解毒丸,难道就一点作用都没有吗?不,阿离,你不能死!就算曾想与他在黄泉之下重逢,可人死就什么都没有了。长安还小,他不能没了母亲再没了父亲,连阿离也去了,那长安要怎么办? 心越来越痛,头也开始痛起来,犹如被什么虫子在侵蚀,是她大限将至,终要魂飞魄散了吗?心中不停想要呼喊:阿离,活过来,阿离!你活过来啊! 本就无形的身体开始如青烟一般慢慢化去,越来越淡,先是从脚,再到身体,再到手,以一种被侵蚀的力量在消散,脑中的弦绷断了,眼睛再也看不见,渐渐连知觉也不再有。 花开花谢,兰花指碾碎千年往事,散开的碎片带走了留在风里的伤痕…人来人去,清丝香撕裂千年温存,遗漏的记忆流走了飘在心间的忧伤。 我是谁?宁染青? 那年,温柔女子笑着说:你的名字叫染青,取秋染青溪天外水的染青。 有这么一首词是这样诵读的: 秋染青溪天外水,风棹采菱还。波上逢郎密意传,语近隔丛莲。相看忘却归来路,遮日小荷圆。菱蔓虽多不上船,心眼在郎边。 凤凰坡上凤凰劫,泪痕点点成红血;清风染尽终离别,相隔黄泉不相忘;终是成殇…… ---------------------------------------------------------------------------------------------------------------- 有没有剩下燃尽的流年羽化成思念,是尘缘还是梦魇,是劫灰还是你升起的炊烟?哪一念才能不灭,是涅磐还是永生眷念? 幻化成西天星光是你轮回的终点,寂灭到永生沙漏流转了多少时间。 你在三途河边凝望我来生的容颜,我种下曼佗罗让前世的回忆深陷。 多少离别才能点燃梧桐枝的火焰,我在尘世间走过了多少个五百年。 曼佗罗花开时谁还能够记起从前,谁应了谁的劫谁又变成了谁的执念? ——《凤凰劫》 作者有话说:反复听这首《凤凰劫》的歌,这三章的画面似乎就在眼前,正如那句:谁应了谁的劫又变成了谁的执念?是阿离应了染青的劫,还是染青走进了阿离的劫,然后成了彼此的执念? 战争的结束,并不就是谁吞并谁,染青用她的生命改变了战局,让战乱终止,天下的统一或许要经过很多很多年之后了吧。 若能接受悲剧的小伙伴们,可把此处当成是结局了,若接受不了,就继续看下去吧,或许不是尽如人意,但也是沐沐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正文卷 299.人生如梦 古人,庄周,蝴蝶翩翩…… 又做梦了吗?浮生若梦,异世断肠。又看到那个叫庄周的男子躺在床上沉睡,然后蝴蝶围绕在他周围。一遍遍地问:到底是庄生梦蝴蝶,还是蝴蝶梦庄生,是谁活在谁的生命中? 其实人生繁华一场,最终都成空,无论是人生如梦,还是梦如人生,到了最后,不过是浮浮沉沉,终至成殇,然后灰飞烟灭…… 梦境、尘埃、菩提,幻化而去。 是谁在低低吟唱? 多少离别才能点燃梧桐枝的火焰,我在尘世间走过了多少个五百年。曼佗罗花开时谁还能够记起从前,谁应了谁的劫谁又变成了谁的执念? …… 错了,我不是尘世间走五百年,而是跨越千年来这时空里,最终魂飞魄散……想睁开眼去看看这个吟唱者是谁,告诉她唱错了,阿离不是她的劫,也不是一股执念,是她用生命去爱的男人。 可是拼命努力都睁不开眼,只有黑暗,无穷无尽的黑暗,就像是在漩涡之中。 忽然,一阵琴音飘进耳里,旋律万分熟悉,是阿离弹的那首《随心》,最初她的琴艺指法其实是跟他学了一部分,人人都说她是东云一琴,其实是没人听过阿离弹琴,他手中的琴音才是最气势磅礴震慑人心的。 琴音一转,居然转到那曲《半城烟沙》:半城烟沙,兵临池下,金戈铁马,替谁争天下;一将功成,万骨枯,多少白发送走黑发? 清歌在吟唱,却闻战鼓雷雷声,万马奔腾的马蹄声,一个一个战争屠杀的画面,在不停闪过,只见城楼之上有白色身影,手指拨动琴弦,那曲出自她手,那歌出自她唇,全都是她,可她的背影看起来是如此悲凉,白色刺的眼睛都在疼。 忽然,她转过了侧脸,终于看清她的长相,啊!是我!她竟然是我? 女子猛然坐起,从万丈深渊的噩梦中惊醒。茫然地看向四周,当眼前的景物一点点进入眼底,不像是虚假时,她惊得脑中没了思维。好一会,她开始抬起手,去摸自己的脸,是实体,实实在在可摸得到,不像一缕孤魂般抓到的是虚无。 她没死?不对,为什么她会以为自己死了?刚才那梦境中的白色背影是她,记忆如数回潮,那不是梦,那都是她亲身经历的事,她是宁染青。 可是,为什么她又活过来了?当时明明已经灵魂抽离了身体,到最后都看到灵魂的虚体都在消散啊。而且,她现在是在哪?四下看了看,这地方并不像是她熟悉的任何一个场景,她居然坐在金黄色的花海中,如果她没认错的话,这应该是小黄花。 也就是说,在前一刻,她是躺在油菜花地里的,目之所及,她看不到黄花的尽头,满眼都是金色的海洋。顿然想起前世中最美的城市——婺源,那里到了一定季节,就是小黄花的世界。手撑着油菜地站起来,极目远眺而望:漫山的红杜鹃,满坡的绿茶,金黄的油菜花,加上白墙黛瓦,五种颜色,和谐搭配,胜过世上一切的图画。 是她回去了现代?真的只有她死后,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可是刚才明明脑中还全是那曲,那琴,那战争啊,难道这一切都只是她做的一场春梦?不可能,她是宁染青,她遇见了阿离,她看着战争爆发,她死在战争中!这不可能只是她的一场梦!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若你是在做梦,又哪来的宁染青?那不过是你杜攥出来的故事,想象出来的人罢了。 心口无以莫名地痛楚,泛滥开来。心绪狂乱地穿走在黄花地里,似乎怎么也走不到头一样,不停地在想究竟是不是梦,她究竟是谁?如果是梦,那许多场景为什么会这么清晰,就连心痛和绝望都是那么刻骨。如果不是梦,那她为何在这里,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不由苦笑起来,难道一开始庄周梦蝶就是在提醒她,人生如梦,梦如人生,她不过就是活在蝴蝶世界里的庄周,她忘了自己究竟是庄周还是那只蝴蝶。 而她最不愿承认的,就是那爱进骨血里的阿离,是假的,这叫她情何以堪? “死丫头,你又在偷懒了?” 身后一声呼喝传来,嗓门极大,立刻穿透了她的耳膜,震回了她逐渐飘离的心神。麻木地慢慢转身回去看,是谁在大声说话?离她几十米远开外,有一个农妇健步如飞往这边跑来,脸上带着怒容。心中在叹:到底是做惯农活的,身形就是矫健。 有些奇怪明明刚才一望无际全是黄花的,不知这农妇是从哪突然冒出来的。等等,那农妇穿着竟像是……古装?头上围着青色头巾,簪梳发型,身穿窄袖褙子,灰色的扎裤,腰系与头巾同色泽的短裙。这样的装扮,完完全全的是古装。 后知后觉地低头去看自己衣裳,眼下也是一袭青布衣,与那农妇差不多款式,就是裤子是带了粉红色,质地虽然极其粗糙,很显然也是身着古装。那么,她是否可以认为,她并没有因为死亡而回到现代? 在来这个时空最初那些年,她曾经惺惺念念想要回去,可是时过境迁之后,她却再没了那想法,而现在更是无比庆幸她还留在这里,她的灵魂消散并不是回了原有的时空。还在心中盘旋着事,忽觉耳朵一疼,侧过眼就见耳朵被人揪起来,那大嗓门的农妇怒容满面地问:“死丫头,一天到晚就知道偷懒,让你来收割菜花的,你篮子呢?是不是什么都没做,又偷懒睡觉了?” 染青眨了眨眼,这才领悟过来这农妇刚才是在叫自己,可是她不认识她啊。拉开农妇揪住耳朵的手,抚了几下,下手真重,很疼。把目光落在农妇身上,迟疑地问:“请问你是?” 农妇愣了下,接着嗓门更大,几乎是凑到她脸前开骂:“死丫头,连你老娘都不认识了?少给我来这套,赶紧给我收花,割不完一篮子,你就别想有饭吃。”左右看了看,发现附近并没有篮子,不由又勃然大怒,手指用力点着她的脑袋,“篮子呢?你把篮子丢哪了?你是不是丢魂了?傻了?赶紧去给我找!” 这回染青一动都不动,任由她指责着,甚至连躲闪都没有,她被农妇话里的意思给吓住了。眼前这个农嫂的意思是,她是她娘?然后让她到这花地里来收割菜花?可是她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农妇啊。这娘一说是从何说起? 耳边农妇还在大声责骂,可是她却一句都听不见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看这农妇的架势,并不像是突然冒出来的骗子,她骂她的口吻完全就是一副理所当然,那神情也没有半点虚假。到底是哪里错了?她们穿的都是古装,她并没有回到原来的时空去,也没有失忆,所有的事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东云、南绍、北定三国大战,阿离、沐泽、南越尘、凌墨等等,那许多人那些事全都在脑海里,清晰的都可以写下来,如果她会画,定然能把每一个人都画出来,足可证明她并没有失忆。 可为什么这个农妇说是她娘?她的娘明明就是丽珠娘啊,哪里又跑来一个这陌生人?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劲,怎么整个事情透着一股诡异呢? 渐渐的,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底冒出来,再度低下头审视自己。几乎是第一时间中,就被眼前的那双属于自己的手给夺住了视线,她缓缓摊开自己的手掌,愣住了。 以前的她,不说是肤若凝脂,但因为弹琴之故,手指修长纤细,就算后来几经磨难,手上出了薄茧,皮肤也粗糙了些,但也不会是眼下这样。这双手,手掌四方,指头粗而短,骨节突出,颜色暗沉,掌心有许多的老茧,明显就是长做农活的手。 似乎在预示着她一个不可能的事实,抬起头凝目看眼前的妇人,从她黑色的瞳孔内看到自己的倒影,不甚清晰,却有其轮廓在,是那般的陌生。再看四周的小黄花,以及周遭的一切,忽然有个想法在脑中慢慢浮现。 不,这不是真的! 颤着手去摸自己的脸,垂在身后的头发。因为手掌的粗糙,摸不出脸上的肤质,但身后的头发拿到眼前可发现是干枯发黄的。突然染青越过农妇撒腿就往她刚才来的方向跑去,怎么会这样?脑中不停在问:怎么会这样? 她不相信,怎么都不敢去相信。 农妇被她突来的行为给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后发现她已经跑出老远,立即怒吼着追过去:“死丫头,你跑哪去?活没干,篮子丢了,还跑?”哪知她不喊还好,一喊前面的丫头跑得更快了,气得她差点厥过去。 染青此时根本听不进任何话,她不知道前方有没有路,只想跑到某个地方去证实她心里的想法是错的,根本就不是那回事。飞跑的速度极快,风刮在脸上,不觉得疼,犹如一双温柔的手在抚揉,踩过好几方的菜花地,就见有田埂出现,沿着那路只跑了一段,就发现视野变得开阔起来,居然是进了大路,离开金色海洋了。 正文卷 300.安分守己 突然看到正前方几十米开外的地方似乎有小溪,立即狂奔而去,整个身体都趴在了地上,头伸出以水揽镜,细看自己容颜。 却在看到那一刻,彻底僵住了身子。 水中倒映的女人,不,应该说是女孩,稚嫩的眉眼,相貌平凡普通,皮肤暗黄,头发枯萎,明显是长期营养不良的样子,除了那双眼睛很大,可是因为她的面黄肌瘦了,大眼睛就显得空洞无力。眼睛闭了又闭,睁开来看到的都是这幅容颜,这根本不是她!可是她的记忆没有错乱,她的灵魂……灵魂? 难道她又穿越了?当原来的身体已经死去后,她的灵魂又再一次选择依附到别人身上?就像她当初在四岁的小染青身上醒过来一样,她也是带着前世的记忆,这一回是情景重现吗? “青丫头——你在哪?你去哪了?”农妇惊慌的声音在周围,染青茫然起身,回过头去,就见刚才那农妇疾跑过来,虽然脸带怒意,可是眼中却有着紧张。没过一会,她就跑到了跟前,上下看了看她,才大声问:“青丫头,你怎么了?今天怎么魂都不带的,还到处乱跑。算了算了,天色晚了,跟我回家吧,明天再来收。” 追了这么一路,她也累了,太阳都已经落山头那边去了,还得回家做饭的。 染青复杂地看着转身走的农妇,只见她走了几步,发觉她没跟过去,又回头过来一把拉了她的手开始走,嘴里念着:“再不回去石头就要挨饿了。”染青没有挣开她,任由被她牵着,然后被动着走在身后。这个农妇看似十分凶悍,终究还是紧张这个女儿的。刚才她突然的异常反应恐怕是让这个母亲感到惊慌了,她的大嗓门可能是习惯所致,并不就一定是怒骂。 一路上,只听农妇唠唠叨叨地说着家里的琐事,染青从中辨别出了一些讯息。她叫什么名字,农妇没有提到,只听她最初喊她是死丫头,刚才又叫她青丫头。“青”这个音有些让她敏感,若真是与染青名字里的青字是一样的,那未尝不是一种缘分。 曾经她叫杜清然,清然二字反过来就成了染青,现在换了一种身份,她又成了妇人口中的“青丫头”,是名字的偶然造成了她的再次灵魂依附吗? 农妇口中提到最多的就是石头,他应该是她现在这个“青丫头”身份的弟弟,还在私塾读书,而她当家的似乎不在家,外出当兵去了。染青其实很想问问这个农嫂,如今是什么朝代,她究竟又被老天爷甩到了哪个时空? 原来时空可以有很多个,不是死后会回到原来的那个,而是莫名其妙地灵魂飘进另一个。还记得梦境最后,她只觉得黑暗如漩涡,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她的灵魂抵达青丫头的身体的吧。这是不是意味着,她要像前世那样,断掉以往所有的挂念,把思念、爱意统统抛弃,再活一次人生。 老天当真是会愚弄人,她在做宁染青时,受那倾城容颜与绝世才华所累,遇见了当世最尊贵的三个男子,他们分为三国的君主,无论战争是否是因她而起,但阿离是因她失去斗志,南越尘是因她变得孤傲残忍,沐泽也因她而陷入痛苦轮回。如今,老天收回了它赋予她的天赋,让她回归平凡,却是忘了收回那前世的记忆。 为何不断得彻底一点,抹去她所有的记忆,那样她至少可以安安分分的只做如今这个平凡的三丫头,不至于心痛到麻木,连呼吸都没了勇气。 一边神思不属地听着农妇说话,一边脑中胡思乱想没有边际,等到停下来时,发现天已经黑了,而她们也走到了某个村子里,家家户户可见灯火已起。农妇显得很着急,可能因着刚才那一打岔,耽误了回家做饭的时间。她的心思全放在家中的儿子身上,并没有发现今天这个青丫头与往常有些不同,而且特别的沉默,仿佛换了个人。 推开屋门,屋内油灯已经点起,一个粗布青衣男孩坐在方桌前,手中握着毛笔在埋头写字。听到声响,他抬起头看过来,农妇立即松开染青的手,走过去说:“石头,等了好久了?娘这就去做饭。”男孩轻声唤了句“娘”,就又垂下头开始写字。 农妇已经走进后屋去,没再理会染青,农家里重男轻女很正常,倒不觉得有什么。收敛了心情,走到桌边去看石头在写什么,发觉一张长长的宣纸上,男孩正歪歪扭扭地练字,而他对照的那本字帖上的字体似乎也并不工整。不由觉得好笑,若是照着这些字练,恐怕石头的字是怎么练也不会漂亮了。 她不知道自己无意中把心里的话给嘀咕了出来,石头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盯着她看,眼里满是疑惑。染青一惊,这才惊觉自己现在的身份是这男孩的姐姐,而从农妇的态度来看,农家女娃不可能给上私塾,而她应是不识字的。 被石头盯得浑身不舒服,只能掩饰地干笑了几声。可能这样的傻笑比较像以前青丫头所为,石头疑惑的表情褪去了,没有理会她,又继续埋头奋笔疾书。 这下染青也不敢多话了,就着桌子坐下来干等。幸亏农妇做饭很快,没过一会就端了饭菜上桌,都是农地里自家种的菜。染青怕多说多错,就全程沉默,只闷头吃饭。农妇的心思都在石头身上,问的都是他功课以及在私塾里先生的事。偶尔与她说话,也没要求她回答,通常都是自问自答。 直到夜深人静一家三口躺在床板上睡觉时,染青终于明白了一个事情,原来这青丫头其实是个傻子,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脑子不灵光,所以白天农妇看她突然疯跑时被吓住了,生怕她有个什么意外。因为脑子的问题,青丫头自然是闲覆在家嫁不出去了,母亲怜她可怜,一直养在身边,去农地里干活也会把她给捎上,否则若家里无人,怕村子里的小孩会欺负她。 今日白天青丫头就是跟着母亲一起去黄花地里收割的,两人分开了干活的,后来就发生了那些事。她是与石头同住一屋的,很明显,石头的床铺得要柔软许多,里面多铺了被褥在底下,而她的这张床就是实实在在的木板床,底下铺的是稻草。躺在上面,都觉得骨头有些搁得疼的。 反正以前她也不是养在深院的金贵小姐,餐风露宿的日子都经历过,所以并不在意这区别对待。石头那边已经传来轻微的呼噜声,显是睡沉过去。通过观察,这男孩好像很沉默,不像一般这个年龄的孩子那样调皮。思绪突然就转到长安身上去了,这是她最不愿想起的一件事,若是长安长到石头这么大,定是非常英姿煞爽,而且极其调皮可爱吧。 强拗了思绪转移开,不能再想了,因为就算是惦记着也都人力不可及,谁能斗得过老天,谁又能斗得过命运?如果她真心要去计较,此刻就该一头撞死,让灵魂再度飘逸,但能保证回到原来的有阿离和长安的时空吗?保证不了……所以,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麻木地躺在这里,成为了青丫头。 从农嫂与石头的对谈中得知,那所谓的私塾,不过就是村口有个识字的先生,置弄了个小屋作为课堂,村上的男孩们都去那边跟他习字。这些无用的讯息并不是她想要的,唯一想知道的现在到底是什么朝代了?可是她是个傻子,该去问谁?谁又会理会她?更何况这个与世无争的小村落,估计就是那识字先生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年号吧。 是该接受命运的安排了,安安分分做这个青丫头。心中如是想着,因为她怕自己无法安于现状,更怕心中泛滥的痛会逼疯了自己。 在她重生后的第一夜,失眠了。 之后每一日都跟着石头他娘去田里收收菜,耙耙地,虽然过得清苦,但温饱相继,不用为琐事烦恼。只需要每日等着母亲的安排就好,甚至都不用说太多话,单一而又枯燥的周而复始生活着,仿佛她已经融进了青丫头的角色里。 可石头他娘的眼中,疑惑却越来越多,总觉得这个傻女儿像变了一个人似得。比以前寡言少语,做事却比以前灵活了许多,很多活她只讲了一遍,就会干了,虽然看着生疏,但是做着很快就能有模有样。直到有一天,见到青丫头自个从锅里拿饭菜吃时,忍不住问道:“青丫头,你是不是病好些了?” 染青握筷的手一僵,心漏跳了半拍,不明白石头他娘为何有此问。这所谓的病是指她的傻病吗?难道她哪里露了马脚出来了?脑中心思一转,她就假装没听懂,继续扒拉着碗里的饭,这是她一贯的表现。 终于听到石头他娘长叹一声,惋惜地说:“唉,我还以为青丫头的疯病好转了呢,看着做事比以前利索许多,都会自个照顾饭食了,原来还是老样子。” 作者有话说:浴火重生后的返璞归真,有时候平凡才能幸福。 正文卷 301.时间是把刀 染青心漏跳了半拍,终于明白这些日子石头娘怪异的神色从何而来了,也发现了问题所在。她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家人的习惯和了解。她能模仿的只是自己脑中以为的青丫头会有的表现,但原本青丫头的某些习惯却是模仿不来,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而家人却会从这不经意的一件事上发现问题,感到疑惑。 就拿这个吃饭的问题,可能以前青丫头是等着母亲来料理,否则就只会饿一顿。但对于染青来讲,吃饭是本能,根本就没有细想过其中应该注意的细节。所以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暴露了马脚,幸而石头娘性子单纯,想不到别的上面去,只当难得碰上的怪事。 但长此下去,总还会在别的事件上透露这样那样的疑点,到时候她该如何去解释?每一次都这样装傻吗?这可能也是唯一的法子了,现在最好的身份掩护就是她是傻子,就算有奇特之处,也不能以常人来看待。 心中泛出一丝苦意,从陌生到熟悉,要习惯一个身份得需要多少年,而她就要在这样的世界里,慢慢的,慢慢的,把心里的不甘与念想都抹平,直到最后心如止水,真正成为青丫头。这就叫——安于天命! 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沉,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不知不觉中,秋去冬来,冬天又过了,再过一季,进了炎热的夏天。染青成为青丫头有了将近大半年了。从而得知这户人家姓陈,石头叫陈磊,青丫头叫陈青,邻居们喊农妇要么就是石头娘,要么就是陈嫂,至于外出的东家是叫陈平。挺普通的也简单的一家子人。 而揣摩一个人的性格很容易,尤其她扮演的这个角色似傻非傻,在能把持住度的基础上,她改变了石头娘对这个女儿的看法。以前觉得青丫头是个累赘,在家里只会吃闲饭,干农活也通常丢三落四,人不丢就行了。 但在染青潜移默化的渐渐改变下,青丫头变得不再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傻子,她有一双有力的臂膀,背起柴来毫不含糊,干农活从最初的不会,也慢慢变得趁手,能帮上石头娘忙。她也不会再乱跑,每天都是跟着石头娘地里家里两边奔波,省了不少心,甚至渐渐地还跟着石头娘学会了做饭,到饭点的时候自个回家做好饭等着家人回来吃。 石头似乎也感觉到了傻姐姐的变化,她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傻了,每次放学回家都能看到她把饭菜端在桌上等着自己。几次一来,他就开始跟她说话,偶尔还会把先生布置的作业拿给她看,教她识简单的字。看到姐姐虽然还是带着醇厚傻傻的笑,却会真跟着他念,于是他觉得很有成就感。 如此平淡的生活,每天周而复始地过着。这个村庄就如陶渊明写的桃花源地,没有世俗的纷争,村民们的生活只有种地和家人,乡民的淳朴,根本不晓得外面的世界是怎样。 曾经她不甘地跑去找石头的先生问这个时代相关事宜,果然如她所料,先生满脸莫名,挠着头却答不上来,最后只好佯装发怒骂道:“傻丫头乱问什么?”然后甩头就走。终于彻底死心,连最有学问的教书先生都不知,那是再没有人会晓得了。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睁着眼,透过屋顶天窗,看那夜幕中明亮的月,思念就像一根弦,在心里不停地拨动。只有在这时候,她才不会去控制自己的心,让想念的那些人一一在脑海里一一浮现。手指甚至会去模拟弹琴,尽管没了修长的手,但那些指法却存印在脑,一遍遍弹着《随心》,她在刻意地去回忆那曾经的往事,无论是甜的还是苦的,是开心的还是痛苦的。 因为她恐惧一样东西——时间,都说时间是一把最凌厉的刀,它会让记忆变得模糊,它会慢慢斩断心中的牵念,然后让那些一直深刻在脑海里的人、事、物都变淡,最终遗忘。 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她不要忘,不要忘了有东云、北定、南绍的那个时代,不要忘了她是宁染青,更不要忘了……阿离和长安。 如果这一辈子都将这么平淡活着的话,那么前世的记忆就是她此生唯一的财富了,今后可能几十年的生命,她都要靠着这些回忆来度日,否则她要如何呼吸这空气?有回忆是件好事,当人如果连回忆都没有了,那就是在等死。 当一件事你每天都去想,都去描绘一遍的话,它就会像棵种子,在心里发芽,然后成长,接着变成一棵树,慢慢地枝叶茂盛。如今染青的心里就长了这么一棵树,满满的全是想念的人,所以在平淡的生活里,她并不会浮躁,也不会觉得生活不可忍受。 若不是有一天村上来了一对师徒,那么染青应该就只会平淡地生活下去,直至过完这一生。说是师徒,其实也不然,长者是僧人,学生是俗家弟子,但长者其实是学生的师伯。这都是染青后来才听说的。 那日,石头从私塾里放学回来,心情特别好,进门就拉着姐姐的手开始手舞足蹈地比划:“姐,我跟你说,我们私塾来了个比先生还要知识渊博的和尚,他给我们讲了好多故事,我讲给你听啊。” 染青微笑着点头,石头的性情比她初来的时候要活泼了许多,可能以前家里总没有人,父亲又外出,母亲总在田里干活,而这个傻姐姐又听不懂他说话,所以他才变得孤僻。如今可就不一样了,他摆头甩脑的神情,煞是可爱,这才像是十岁的孩子。 “那大师是这样讲的:相传,在我们的神州大地上,本有四个国家,分列各地,彼此相安无事,但是……但是……”石头挠起了头,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听故事的时候很认真来着,回来自己讲却忘了后头故事的发展了。 染青习惯地笑呵呵看着这弟弟,石头智力一般,不算聪颖,能记住这些已是不易,倒没要求他能真把故事给完整讲出来。石头想了好一会也没再想出来,觉得很是羞恼,又见姐姐面露笑容,看着像在嘲笑自己,不由怒道:“我没骗你,是真有这么个大师来咱村了,不信你明天跟我一起去听,那个大师讲了好多英雄故事,可生动了。” 石头娘正好走进屋来,听了些话头,看儿子急得通红的脸,忍不住劝道:“石头,你姐姐没笑你,她是听不懂,什么神州大地四国几国的,我们不就一个国家么,都是骗孩子的呢。好了,别缠着你姐,快去做先生布置的作业吧。” 石头听娘这么一说,神情耷拉了下来,知道娘说得有道理,以姐姐的傻劲,哪里会听得懂呢,可心却有不甘,想要得到肯定,于是暗下决定明天就带着姐姐去私塾去,也听听那和尚讲故事,就算听不懂,回来给他做个证明,让娘不要小瞧了自己。现在姐姐没以前傻了,沟通起来不是难事。 染青当时并没在意,只当是孩子的嬉闹,没过一会就把这事给忘了。却没想到第二天一早,石头还真拉了她去私塾,要她去听那大师讲故事。私塾就设在村口,染青有在门外看过,比较简陋,就七八个孩子,简单的木凳木桌子,应该也是从家里搬过来的,并不一致。至于课本,她有看过石头的,是那种手抄的,应该都是先生自个做的,先生姓张。 大伙看到石头带着姐姐过来,也没人觉得讶异,都知道他这姐姐是傻子,有时候石头娘忙不过来时,会让石头帮着看一下。只是这大半年很少有见石头看护姐姐了。 门口传来轻咳声,学生们立即正襟危坐,纷纷向门边行注目礼。只见张先生一身灰色长袍率先走了进来,他是村上唯一穿长袍的人,不像别的家里男人都是短衫扎裤。他的身后走进来两人,一位可能就是石头口里说的大师了,但他虽然看着是个和尚,可穿的却不是僧服,而是学者的儒袍,后面还跟了个年轻的男人,应就是他带来的学生了。 看这架势,染青心中微微讶异,不是她会看人,而是那僧人的眼中闪着睿智的光芒,应该不是个凡人。张先生到了讲台上只例行点了名后,就退到一边,恭敬地让僧人坐在讲台后。石头悄悄拉了拉姐姐的衣袖轻声道:“大师又要讲故事了,你仔细听呢。” 染青微笑着不语,目光垂在桌面上,假意在发呆,尤其在人前,她的表现要更像是个傻丫头,眼神首先是要隐藏的。 耳边传来僧人沉厚的嗓音:“相传,我们这个大洲本是只有一国统帅,不知道在几百年前,突然出现了五个有王者统御能力的人,他们各立一方,占地为王,把一个国家分割成了五国。但其中有一国相对要薄弱,不过几十年就被其中最强国给吞并,于是大洲就进入了四国分割状态,并且走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所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一种自然规律。到了某个时期,总会出现乱世,总有人会站出来打破原有的定局,只要时机成熟。这个时机,可能就是某国的强大,而其他国家又变得衰弱之时,于是就会有王星出现,继而统治整个天下。” 正文卷 302.乱世英雄 染青听到此处时心念一动,看来石头没说谎,这个大师确实是有番见识的,他现在所讲的就是对天下的国势分析,能有此见解,可见这位僧人胸中确有丘壑。看来是位高人游览各地来讲经论道了,这在以前君望的时候,她也曾遇见过,但多是说书先生,远没有这位大师如此见解独到,且知识渊博。 想到这里,也来了兴致,于是开始认真听这位大师讲下去。 “刚给大伙讲了天下之势,现在讲讲为今之势吧。我们生在这个年代,其实是幸运的,因为我们有幸能看到刚才所讲的那个分久必合之相,这是我们生在乱世的幸,却也是我们的命。外面的纷争也许你们并不知道,但是能够安于平淡生活的你们,却该了解自己所处的是什么样的时代。 有一个王忽然站了起来,打破了四国的僵局,发起了战争。让和平覆灭,让这个时代走进乱世。或许有人会说这个人很残暴,引得整个大陆都是战争连绵,兵荒马乱,更是生灵涂炭。但是老夫却想说,他是这个时代的英雄。 若不是他,四个国家无论是从经济还是政治和军事来讲,都在逐渐退化,各国固守城门,只活在一方角落里,不求进步。是他改变了这个僵持不动的格局。他的出现,让我们的时代有了天翻地覆,首先吞并其中一国,然后把旗帜推向另一个强国。 孩子们,现在你们首先记住这个英雄的名字,他是南绍国的王,他叫南越尘。” 大师停顿了下来,这对于他来说,是讲经论道的一种手法,抑扬顿挫,张弛有度,但是他却被堂下唯一的一位女学生有些吓到了。之前进来的时候,他并没有注意到她,刚才讲课时,学生们都听得很认真,却在他停顿下来后,忽见那个女学生猛然站了起来,满脸都是震惊,双眼瞪着他看。 这一突发情况,顿时引来其他学生的注意以及张先生的侧目,底下开始议论纷纷。而石头在惊愣过后,立即去拉自己姐姐坐下,他不明白为什么傻姐姐突然这么激动,刚他听得正入神呢,只觉身旁一阵风,“唰”的一下,姐就站了起来。然后现在,拉都拉不动,她浑身都僵硬着。 “你说什么?那个人叫什么?”染青觉得自己在发问的时候,连心都在颤抖。 大师只怔了下,打量眼前这个少女,眼中闪过疑惑,却还是诚实回答:“他叫南越尘!” 染青浑身一震,三步并成两步,冲上讲台,拉住大师的袖子急问:“大师,你讲的那个发起战争,改变战局的人真的叫南越尘吗?你说的那四国,是不是叫东云、南绍、西凉、北定这四国?”几乎是屏息在等待对方的答案,这不是她在做梦吧。 看到大师点头,心中的弦断了。 他说,这块土地上出了个乱世英雄,他的名字叫南越尘;他说,五国之后演变成的四国,叫东云、南绍、西凉和北定。原来,那真的不止是她的一个梦,是真的存在过。 “请问大师,现在是什么年代?”问出了积压在心里很久很久的问题,如果这位大师不是在编故事,讲的是历史,那么那些曾经经历过的时代会不会也成为历史,而她活在了那个时代的将来?成为了他们的后人?这叫她情何以堪? 大师不知道眼前这个看似极其平凡的女孩是怎么了,一副深受打击却又想求知的样子,她刚才的问话令他有些讶异,这样落后的村庄,居然有人能讲出四国的名字,真是个奇迹。若他知道这个女孩是村民眼中的傻子的话,恐怕更加惊讶了。 并没有迟疑,就道出了答案:“永和576年。” 这个年号,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是五百多年前神州大陆上出现一位勇者统一这片土地,并自封永和大帝,从那时起开始计算年号。之后尽管经历五国割据一方局面,后又统并成四国,但年号却一直沿用下来,记录时代的变更,算是对永和大帝的一种崇敬。永和之意,也是希望大陆和平,无战乱。 永和576年,永和无576年!染青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姐!”石头惊喊着冲了上去,连忙扶住她的手臂,却怎么都拉她不起来,她犹如浑身没了力气,瘫软在地上,不由急得满头大汗。 张先生惊异极了,嘴巴张得很大,青丫头今日的状态实在有些诡异啊,刚才她说话条理清晰,根本就不像是傻子。就是现在的神色,似乎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这是怎么回事? “夫子,抱歉,我姐姐今天可能又犯傻了,要先送她回家,可以吗?”石头现在是一百个悔恨,就不该把姐姐带过来的,如今可要怎么办才好。 大师和张先生互看一眼,这一打断确实也不好再继续下去,于是点点头说:“今日上午就先到这里,虎子,你帮一下石头,扶青丫头回家。” 一个男孩应了声就走过来帮石头忙,石头感激地笑笑。 此时染青根本什么都听不见了,脑中一遍遍地在读着那个年份,永和576年!她清楚记得,那日凤凰坡上和谈是永和575年,现在若是576年,那就是说,从她灵魂脱壳开始,到现在不过是大半年时间。 是她灵魂在渐渐淡化后,而她也失去意识,然后四处飘零,飘进了这个村庄,进入青丫头的体内吗?那么她没有离开,也没有再穿越,更不是活在那个年代的将来,她在当下,她与他们还在同一个时空,只是灵魂转移了!无数个念头冲进脑海,狂喜如翻江倒海般要把她涌没,压抑很久的思念和情绪像绝提了一般,再也控制不住。 以前,以为无望,所以苦苦压抑不敢想,不敢思,只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地描绘那世界的一草一木,及其每一个深深眷恋的人。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而是不在同一个时空,那是就连想念都成了奢望,根本就没有一点点机会可以触及到对方。 此刻,发现原来她没有离开,没有离他们很远,她与他们还呼吸着同一片天空下的空气。她是不是该感谢老天,这算不算是对她的救赎? “姐?姐?你能不能站起来?”耳边传来石头焦急的声音,飞离的神思终于回笼,知觉也回来了,扭头一看,就见石头与村上叫虎子的男孩一左一右吃力地在拉扯她站起来,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见效,两个孩子都累得满头大汗。 连忙就着其中一人的胳膊,从地上站了起来,四周看了看那大师居然不见了,不由问道:“人呢?那讲故事的大师呢?”不会刚才都是她的幻觉吧,其实就没有什么大师一说? 石头虽然奇怪自个姐姐的状态,但本性老实,答道:“被你刚才那么一打岔,夫子就宣布下课了,大师去夫子家里做客了。”见姐姐似乎好多了,于是对帮忙的男孩道:“虎子谢谢你,我姐应该是好了,我一个人带她回家就好。” 虎子见状,就拿了课本离开了。 染青松了口气,刚才不是她幻觉,是有那大师存在。她还有很多事想要去问,刚才故事讲了一半,就提到南越尘打开战局成为这乱世的英雄,后面的故事呢?凤凰坡上一役后,事情变得怎样了?秦天策呢,他救活了吗?还有沐泽,她记得最后是把娘和香儿她们给托付于他的,对了,还有长安。 好多好多想要问的问题,都迫切需要得到解答,可是骤然又想起现在自己的身份,如果追过去问那大师的话,定遭人怀疑。一路想着心事,与石头相携回到了家里,等下午再去学堂时,石头再不敢带她去了。中午吃饭时,他也没敢与娘细说上午的事,怕遭娘责怪,姐姐的脑子不好,若出了什么差错,娘定会怪他。于是一吃过饭,石头就背了课本一溜烟地跑了。 染青知道再强跟着去,定是不好,一下午都在心神不宁中。脑中反反复复都是有关以前的事,以及纠结的疑惑在盘旋着。直到傍晚,合计着石头也快放学了,石头娘还在地里没回来,家中就她一人,于是就关好门,脚步匆匆往村口走去。 偷偷站到私塾门外,仔细听了听,是大师的声音,心里松了口气,就怕这位大师讲经轮道过后就离开村子了,看这样子应该今天是不会走了。左右看了看,在不远的地方有棵大树,大树旁边是块大石头,正好可以躲人。 她走进石头背后,打算等孩子们走光了,再去找那大师问清楚相关事宜。不是她心急,而是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都大半年了,村里才来了位知道当世时局的博学僧人,若错过了的话,恐怕不知要等上多久再能遇到。 正文卷 303.探寻信息 私塾内传来铃铛的声音,染青知道,那是张先生自备的下课铃声。门从里面被打开,孩子们陆续从内走出来,石头也在其内,他很快就往家方向而去。最后走出来的是张先生与大师,以及那位年轻的弟子。 微微迟疑,张先生与大师并排而走,似乎不打算分开,之前就听石头说大师是在张先生家做客的,难道今夜也要住在他家吗?这可如何是好,没法找到单独机会询问。不过是愣神的瞬间,就见他们已经走去一些距离,那弟子也紧跟其后。 心中微动,从地上捡了个小石子,朝着那走在最后的弟子脚边扔去。只见他顿住步子,低下头去看那石子,然后回过头来。染青见机不可失,连忙从大石头后探出脑袋,朝他挥挥手,示意他过来。弟子眉宇微皱,回头看了眼前方逐渐走远的师伯,迟疑了下还是向染青这边走来。 染青心中大喜,连忙跑上前拉了他的衣袖往稍远点无人经过的地方走去。年轻的弟子不知道是本性憨厚还是为人老实,竟没提出疑义,而是就任她拉着,直到走至无人处,才问道:“不知姑娘找小生是有何事?” 闻言心中微微讶异,回头看进那双清澈的眼内,此人虽打扮老成,其实年纪应该没过二十,眉眼里都还透着稚嫩。不由令染青想起了清歌,他们相貌可能不像,但都透着一股清灵之气,只可惜,清歌却已经……想到此处,心里某处就开始钝痛起来。 潋去悲意,回到眼前,恭敬地说:“小先生莫怕,我只是想跟你打听点事。不知小先生如何称呼?”弟子脸上微红,眼中带了赧然,垂下眼行了一礼才道:“小生法号慧明,俗名叫魏宇,随师伯周游各地,不敢妄称先生,姑娘可唤我其名就好。” 慧明、魏宇……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前者带着智慧,后者却是很大气的名字,他为人也谦逊,首先就给染青好的印象。 “魏小哥,今日上午听闻令师伯谈及天下时势,深感兴趣。下午家中有农活要忙,没法过来听课,故而想跟您问问那后事,乱世展开之后,有没有谁一统天下,然后结束战争?”特意以常人听闻那故事后关心的角度去询问后续之事,如果突兀地直接入正题,恐怕会吓到对方。因为她所要了解的人事物,都是与国有关,是这天下的王者。 魏宇有些意外这个姑娘向他打听的居然是这政事,极少有女孩会喜欢听这些打仗的故事的,但看她的神情的确很虔诚,心中以为是师伯讲的太过生动,引起了这姑娘的兴趣。上午就见她一副惊骇神情,还以为是把她给吓着了呢。他和大师初来乍到,自然不清楚染青是村里出名的傻子,于是在见有人对那外面的故事有兴趣,心下也觉欣喜。 师伯与师傅都曾说过:论道不分年龄,不分性别,他们周游各地讲经论道与论政,为的就是普及天下人对时局的认知,让大家能够了解到外面发生了什么,所处的环境又是怎样。而不是望田一角,只活在自己的世界,成那井底之蛙之辈。 于是魏宇开始耐心地把师伯下午讲的后续故事重新再讲了一遍,当初他们在北定与南绍边界之地谈及王星事宜,后来乱世果真就起,师傅也在那时与他们分道扬镳,她去往东云论道,而他则跟着师伯周游各地。师傅说,他是男儿,应当广游各地,看尽天下之色,才能丰富自己的阅历,跟着师伯,绝对比跟着她要好上许多。 事实也确实如此,他辗转这两年,从师伯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天地理都略有所获了。他虽还年轻,但因长期在外行走游历江湖,见闻日长,故而对人的观察也有了一定深度。他在一面讲解着后续发展,一面审视着眼前这个奇怪的姑娘。 发觉她从最初找他时的从容不迫,到慢慢脸上开始震惊,中间几度看她眼中泛泪光,等他讲完之后,她却又恢复了平静。不过匆匆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多少种情绪从她脸上一一呈现,然后又在最后全都收敛尽。是他的故事讲得太过生动,让这个姑娘听得如此投入?心中如是想着。 但听师伯讲过,一个能在瞬间收住情绪的人,性格一定很坚韧,而性情也定是沉稳的。 染青并不知道此刻自己成了对方的研究对象,只在心里一点点消化刚才所得到的讯息。听魏宇说完,她已经可以肯定仍在原来的时空,不是她在做梦,也不是幻觉。但为何灵魂离开原来身体,会进入青丫头体内,就不得而知了。清楚记得最后她看到魂魄开始淡化,慢慢从脚到身体都在隐去,难道是她的灵魂为了避开魂飞魄散,自动寻找了契合的身体居住? 无人解答,这个问题她想不透。 等等,有什么不对!魏宇讲了大半年前的那场幽州城外凤凰坡之战,讲了最终东云、南绍、北定三国签订永不侵犯之盟约,讲了南王与北王都回去了各自国家,这大半年内都勤于治国。可,唯独没有提到东云皇帝秦天策! “魏宇,您还没讲那东云的皇帝后来如何了?不是说他在那凤凰坡之战中深受重伤吗?有没有救活?他也回东云去了吗?” 魏宇茫然摇头道:“小生不知。” “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故事的流传本就是一段一段的,可能是在那场战役中身临其境的兵士讲出来的,而东云皇帝的事却没有相关传闻出来,似乎他的故事在那战后就终止了。” “阿宇,你怎生在此不跟老夫回去?”大师的声音从他们身侧传来,两人齐齐转头,只见大师竟然寻了过来。那大师很是惊讶与自己师侄站在一起的竟然是那白天的姑娘,刚走到张先生家门口时,发觉魏宇不知所踪,于是回身来寻,远远看到他似乎与人在说话,没想会是她。 魏宇立即上前几步到师伯身前道:“师伯,您来得正好,这位姑娘跟我打听有关东云的事,学生印象中好像没有听过相关事宜,所以无法为这位姑娘解惑。” 大师闻言更加诧异了,中午的时候,他曾问过张先生有关这姑娘的来历,因为上午她的异状颇令他费解的,却从张先生口中得知这姑娘居然是个傻子,据说一直懵懵懂懂,智商犹如孩童。可眼下,她与魏宇说了这么一番话,还问出这样的问题,细看她的神色,并不像是傻子。不由觉得纳闷,问出心中疑惑:“姑娘,你为何要打听这些事?” 染青在大师出现时,就在心中打了个梗,再看此时他眼中的疑虑,就知对方可能是从张先生那知道她身份了,可心里最关心的问题唯有这位大师能解惑,脑中一转,心中有了一计:“大师,恕小女子冒昧,原本小女子的脑子一直痴傻懵懂,可在白日听您讲故事后,像忽然开了窍一般,就有了神智。感觉像是做了场梦,浑浑噩噩半辈子,现在幡然醒神,便觉得定是大师所讲的故事启发开动了脑筋,于是就想把整个故事都了解透彻。” 世间怪事本就多,古时神力一说也常被人深信不疑,所以听着似乎有些牵强,却也合理。大师听后眼中狐疑渐渐淡去,捋了捋胡须,笑道:“天下事无奇不有,若老夫的论道讲学能让懵懂之人清醒过来,也不失为功德一件,哦弥陀佛,我佛慈悲啊。”他果真是僧人,如此更好,信佛之人更会相信她所编的理由。 染青心中虽焦急,却不好催促,只眼睛巴望着大师,希望从他口中探听到想要的讯息。 大师自然看清她的神色了,“姑娘莫急,我这师侄两耳不闻窗外事,只读圣贤书,故而只知老夫讲的见闻,没有外道的却一无所知。当日在凤凰坡上,东云皇帝为一女子挡了一箭,当场就身受重伤,据闻箭上还抹了绝情散的毒。后来……”说到此处,停了下来。 “后来如何?”染青追问,怎生到了关键时刻就停了下来? “就在当场,东王被东云国的镇国神兽给带走了,之后就再没任何有关他的消息出来,似乎他从这个历史舞台消失。而东云国的瑞王爷不得不登基为王,出来主持大局,与其他两国皇帝签订永不侵犯盟约。这大半年中,东云推出新政,没了外扰之后,新政执行很顺利,效果已初见成效。” 消失!秦天策的最终结局就只有这个说法了吗?心口莫名疼痛泛滥而起,遍及全身。耳边是大师的声音:“世人皆知,绝情散乃天下奇毒,无药可解。故而,东云前皇的归处恐怕很不乐观。” 不止一次听到“绝情散”这个名字,是那般的刺耳,为何人人都道此毒是无药可解?她苦苦求得东云的消息,终于从大师这里得到确定,东云现在的皇帝是瑞王秦昊瑞,而不再是他。他那么爱他的江山,怎么可能就此舍下? 如果一个国家以虚无的词汇来公告天下皇帝的行踪,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 正文卷 304.三世缘分 那个字,她连想都不敢去想,可却领悟到一个事实:以当时东云的国力,瑞王若不想东云皇朝顷刻间土崩瓦解的话,定然不敢把他的死讯公布出来,否则,整个东云将大乱,人心惶惶。这不止是朝廷动荡,甚至连举国百姓都将惶恐不安。 秦天策,自登基以来,一直勤勉于政,早在朝臣的心中,甚至东云人民的心中,成为了一个伟岸的君主,几乎把他供奉为神明。可如今,他在哪?他去了哪里?金丸,那么多解毒丸,到最后都没有把他救回来吗? 忽然心中悲恸地想要大笑出声,她兜兜转转滞留在这个时空里,灵魂像是有自主意识一般,为了不烟消云散,匆忙之间找了个傻丫头入驻,为的就是心中执念太深,她不想放开他的手,不想离开这个时空,不想放下。 当她得知自己仍在这个时空时,狂喜侵袭脑海,随后第一个浮现的人就是他,她的阿离,高兴地想原来他们之间缘分并没有断。缘定三生,她的第一世没有遇见他,于是她来到了这个时空,开始了第二世,纠缠多年后终是成殇,如今走入这第三世。究竟哪一世才是她的终点?她不知道,只知道涅槃重生后就是对他的永生眷恋。 所以当得知原来她有着三世缘分时,欣喜若狂,却转身就被残酷告知,那个与她一直牵着红线的人,早就放开了手中的线,先她而去。那么她的灵魂因为执念迟迟不肯离开,又是为了什么?只为了得到他最后的讯息?而这时空没有了他,她的留下,还有什么意义? 胸中源源不断的悲怆在向外翻涌,人若在没希望的时候,或许能安于现状,可是当希望摆在眼前,再生生破灭时,那就只剩孤怜的绝望要把人全全淹没。 大师凝视着眼前女子,把她脸上痛楚尽收眼底,忽然心头也觉酸楚。从未想过自己活了大半辈子,看破尘世,却会在这个简陋且落后的山村里,被一个世人以为是傻子的女子,感染到心绪不平,悲伤漫进心头。他知道,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搅乱了别人的心神,不明白她为何对东云朝的事情有独钟,而且似乎更加关切那东云先王。 心中微沉之后,他编了个谎言。 这个谎言,是他此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撒谎。他是佛门中人,本不可下妄语,说谎会入地狱遭烈火焚烧。但我佛慈悲,有道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而且这个女子令他萌生一种熟悉之感,若撒一个谎,能抹去那眼中孤绝的悲恸,也不为一件善事。 “姑娘,莫要心急,老夫的故事还没说完。虽然都说绝情散那天下奇毒无药可解,但那东云镇国神兽有飞天遁地之术,乃是仙兽,故而还有一种传说,那神兽带着东云先王飞走去蓬莱仙岛求医去了。相传蓬莱仙岛里住着各路神仙,他们只需拿出一颗灵丹妙药,就能让凡人起死回生。” “蓬莱仙岛?”染青愣愣重复他的话,脑里混沌一片。 这个世界真的有蓬莱仙岛?当年秦始皇寻求长生不老之药,不就是派徐福去那地方求长生药吗?可那只是历史上的一个传闻,没有人例证过。而且以她知道的理念,蓬莱仙岛都是人们空想而出,确实是有一个叫蓬莱的地方,但那里哪有什么仙人? 可既然她能穿越到这时空,又重活三世人生,为什么就不可能有真的蓬莱仙岛?有仙人存在,而且大师所讲的神兽就是越影,它确实有着不能用外力所论的飞天能力,这是她从未见过的一种兽类,会否越影真有那奇妙本事,带着他去求医?最后那刻,确实是越影提醒她秦天策还活着,必须要立即就医。 心中又开始燃起了希望之火,不管是不是自欺欺人,她都宁愿相信大师说的这个传闻,宁愿相信秦天策没有死。人因为有信念,而变得坚强,刚才渐渐空离而要窒息的心,又活了过来。 大师满意地看到眼前女子生命又开始复苏了,于是不再纠结自己撒下一个弥天大谎的罪孽,若是撒一个慌可以帮助一个人重获生的希望,那么相信佛祖也不会怪他的吧。 “姑娘,天色已晚,再不回可能家人要担忧了。”他出声提醒还在愣神的染青,如果她之前真的神志懵懂的话,家人找不到她定要着急了吧。 染青惊觉过来,抬头看了看,天色居然已经昏暗一片了。找魏宇的时候,还只是傍晚,不过一个晃神的功夫,就这么晚了。连忙告别了大师他们,匆匆往家的方向奔去,石头娘此时定是回家了,没准都出来找她了。 不过她倒没太担心如何跟石头娘交代她的突然消失,心里的一滩死水已经破冰而出,本性做不到欢呼跳跃,但此刻的飞奔真有种飞起来的感觉。 “青丫头,你在哪?” “姐——” 还没到家门口,就听到暗沉中石头娘和石头呼唤的声音,连忙疾步跑过去,到了近处就见月光下两张焦急担忧的脸。心中一暖,陌生的村庄,若非他们母子,她或许是没有办法生活下去的。石头娘平时看着对她很凶,也在意儿子比傻女儿多,可是却也从没真就把她给搁置了不管,相反什么事都料理妥当。而石头看着才十岁,却比村里其他孩子都懂事,这么小就知道要照顾傻姐姐。 染青嘴角咧开,露出以往傻傻的笑容,迎上前去喊:“娘,我回来了。” 石头娘眼中闪过惊喜,嘴上却怒骂:“死丫头,你去哪了?我今天没带你地里干活,你人就跑没影了。”后头还有很多想骂的话,在看到女儿的傻笑后,终究咽进了肚子里,一个傻子能指望她脑子清醒?能晓得回来就不错了。 染青却是真心在笑,这样的怒骂经常会听见,可因为心境的不同,她越发能感觉的出其中隐隐的关切之意。石头娘上前一把拽了她的胳膊往家走,嘴上嚷嚷着唠叨:“真不知道遭了哪辈子的孽,把你生下来后要照顾一辈子。”说完后,忽然想到什么,声音沉了下来:“若是哪天我去了,你该怎么办?” 染青侧首去看石头娘的脸,发觉她眼中有了泪光,这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彪悍的农妇,突然有感性的一面,她对这个傻女儿其实是心忧的。 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石头忽然开口:“娘,莫担心,我长大会照顾姐的。”石头娘愣了下后,眼中现出宽慰,只是忧色却没减去半分。 母子俩朴实的话,却把染青给感动了。这大半年里,她仿佛在过着别人的生活,走着别人想看到的模式,从未把心投入进来,意识游离在外,也没真正把自己当过青丫头。一遍遍告诉自己是宁染青,不能忘了曾经刻骨铭心的眷念。 忽然间,心头有愧意。淳朴善良的石头娘与石头,给了她家的温暖,让她衣食无忧,而她给予的却是欺骗和漠然,若是她们知道青丫头的身体被一个孤魂占据,是否会伤心大哭?越想越发心虚,以前可安于现状,但今天之后,她再也做不到。 如果大师和他的弟子没有来村里讲经论道,那么她可能会永远都留在这里,成为老姑娘,做大家眼里的傻子。可是现在死去的心又复活,离开将会是她必成的路,只在于时间而已。 第二天石头从私塾回来,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姐,我想出家。” 染青被吓了一跳,又听他惋惜万分地说:“可是不行,娘和你都在这里,我得照顾你们。大师和他的学生明日要走了,今天他讲了最后一堂课,那许多英雄的故事听得我好生激动,真想看看那外面的世界。若是能做大师的徒弟,跟他游历江湖多好啊。”他的眼中闪闪发光,是欣羡和憧憬。 “你可以长大后出去走走呀,为何一定要跟他走?” 石头脑袋耷拉在桌上,有气无力地回:“这你就不懂了,我们这个村子不知道是在什么犄角旮旯里,极少有人走出去过,若不跟着大师走,恐怕就算走出了村子,也找不到远行的路。”说完后心中有些讶异,他的傻姐姐最近真好像变了不少,居然能与他这样正常对话了。 染青心中一“咯噔”,眼睛瞪着石头,震惊他话中的意思。心里开始翻江倒海起来,确实如石头所说,此地隐蔽又落后,可能走上几天几夜也找不到下一个村庄。方向不明,目标不明,没个好的指路人或者带路者,将会迷失在某个地方,也可能饿死在某个路口。 如此浅白的道理,连石头都能想到,她竟然忽略了。还想着找个适当的时机,再悄悄的离开这里,去寻那大师说的蓬莱仙岛,却原来根本就没时间了。大师和那魏宇是她唯一的希望,他们明日离开,那么她也必须要出发了。 什么准备都没有,只短短一夜,如何来得及?离开的理由,石头娘与石头要如何安抚?这些事把她纠结的快要捉狂。直到晚饭时,慌乱的心虚终于平复了下来,就算再不放心这对母子,也不能阻挡她离开的步伐。 正文卷 305.别来无恙 沉静的夜,听到石头均匀的呼吸响,染青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地开始收拾衣物,只简单用了块藏青布包起来。又去厨房找到石头娘烙好的干饼,这是石头娘每隔几天就会烙上许多,因为她白日在地里干活会没时间回来做饭,就把干饼留着给石头吃。 无声的把干饼都给包了起来,放进包袱中,又把白日挖的红薯也包上。路程不知有多远,没有银两,只能尽量多的带上干粮。知道这么做挺对不起她们母子的,这可能是好几天的粮食了呢,可她比她们更需要。 再次回到房中,见石头又把被子给踢开了,上前帮他围好,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转身离去。走出房门侧耳听了听,巨大的鼾声从另一间屋内传来。因为地里干活的辛苦,石头娘每天都很疲累,所以每晚睡得都特别熟,打起呼噜来可能比男人声音还要大。 掀开用厚布做成的帘门,远远地多看了几眼石头娘,鸡鸣声已起,天要亮了。再过半个时辰,石头娘也要起床开始给他们做早饭,然后就下地了,不能再拖下去。 一封信放在了桌上,里面简单描述了她不是青丫头本人的事实。这是她百思过后的决定,欺骗了她们母子的亲情大半年,不想再离开后,还继续编一个谎话。以她们对青丫头的重视,发现她突然离开,定然会出来寻她。 可前路茫茫,要从何找起?这样只会害了她们。长痛不如短痛,就算不信这个事实,但她留下的这封信,都会是证明她不是青丫头最好的凭证。 石头,其实这里很好,像世外桃源,没有勾心斗角和复杂的人性,不要向往外面的世界,那里不适合你。等你长大后,就找个村里的姑娘,结婚生子过平凡的生活,这会是你一辈子的幸福。也曾是我唯一的奢望。 轻轻关上大门,天边吐白,基本能视物了。不知道大师与魏宇何时走,但石头讲会早上离开,于是染青就等在了村口,藏在大树后面,身上背着很大的一个包袱,挺沉的。幸好她常干农活,还背的动。 没等多久,就见两道身影从张先生家里走出来,正是那大师与魏宇。他们跟身后的张先生挥了挥手,就往村外走去,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个身影悄悄地跟了上去。 因为只有一条小道,两边都是农地,所以染青也不怕跟丢了人,与他们隔得较远,能依稀看到人影就行。不想太早被他们发现,否则有可能会再送回去,走得越远,对她越有利,若真走到了外面,她一个人也能独自找路了。 走过一段路,天就亮了起来,染青忍不住回头去看,那住了大半年的村庄已经成为了一个小点。现在应该石头娘是起身了,石头也快起床梳洗了。再见了,石头娘,石头!再见了,不知名的村庄! 有时候她会想,是否是前世的记忆中那段与紫狼在山村中的生活太过短暂,又太过刻骨铭心,所以她的灵魂会依着心的向往飘来了这里。可是重新体味一次这种平淡的生活,身边却没有那个人,一切也都是徒劳而已。 离开的心非常坚定,而未知的旅程也如染青意料中一样,满是艰苦。 她总是离开大师两人身后五十米左右处,距离不长不短,尤其在逐渐走到大路的时候,眼睛片刻都不敢放松,怕一眨眼就没了他们的踪迹。确实沿路都很荒凉,几乎就没有村庄,更别提什么小镇了。大师和魏宇也随遇而安,没有村庄投宿,就餐风露宿在外面。 染青却比他们要更苦,因为害怕也跟着投宿的话,就错失了他们离开的时间。于是每次若进了村庄,她就等在村口不远的地方,背靠大树浅眠。幸好现在是夏天,天气也不冷,否则每日如此,不累死也要冻死。 直到第十天的时候,终于还是被大师他们给发现了。 原本一直紧跟着的,忽然见他们停住了脚步,接着魏宇回过头来,连忙躲进旁边的树丛。可是等她探出头来,却发现前面没了身影,一下把她给惊住了,再也顾不上别的,连忙跑过去四处寻找,并没有岔路,怎会忽然不见了呢。 却听身后传来大师的声音:“姑娘,你为何一直跟着我们?” 身体僵住,顿悟到自己被发现的事实,僵硬地转过身去,魏宇惊呼:“啊!是你!”他认出了这个姑娘是他们在其中一个村里遇到的,算下行程应有十天左右,没想到居然跟到这里来了。大师也很吃惊,这不是那天的傻姑娘吗?她跟着他们跑出来,家人不是要非常着急? 染青只得直言相告:“不瞒大师,听过大师的论道天下后十分向往,所以跟家母请辞,想跟大师到外面的世界游历一番,但又怕大师不同意带小女子启程,这才偷偷跟着你们的。” 一番半真半假的话,算是解去了大师的疑虑,从她的眼中看出清明,知道她确实不是傻子了。回想她当时的说辞,想着也是机缘,或许这个女子真与佛有缘。但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对,一时怔忡不定。 染青看出他的迟疑,于是诚恳道:“大师,还请不要赶小女子离开,我只需跟着大师增长见闻而已,不用您照拂的。”大师闻言只得无奈回道:“也罢,你就跟着我们吧。我佛讲究佛缘,或许姑娘真与佛有缘。”睿智的目光却是深看她的脸,想从中探究出些什么来。 染青终于露出笑容,立即拜倒行礼。于是,三人同行,一路相伴,少了许多寂寞。 大师确实阅历丰富,而且随行后才知他懂天地理,会夜观星相。每经一处村庄,他们会停留数日,讲经论道,把有关时局与英雄的故事流传。他以博学,把最浅的道理为百姓传道,若说他是僧人吧,又觉得不像。 有一次问起他为何不是僧人打扮时,他笑着说佛由心生,只要心中有佛,那就不用在意其外形。细细去想,确实有禅理,人都是太过在乎外在,反而忽略了内心,就如她现在虽然平凡的面貌,但却依然还是原来的灵魂。 无论是杜清然,还是宁染青,或者是陈青,都是她,皮相不一样而已。三世人生,名字里都有一个青字,会不会也是缘分的联系?或者其中有着什么玄机? 有一件事,是出乎染青意料之外的,大师似乎很富有。并非指他知识的富有,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物质富有。在每个村庄,他们从不接受村民们的接济,却有继续游历的财富。直到首度进入小镇投店时,染青看清了魏宇手中拿着的东西,当时她只能用惊呆来形容。 居然是一片金叶子! 大师与魏宇在穿着和吃食上都平淡且简陋,怎么都没想到他们居然身带金叶子。一片金叶子,可能普通人家一年吃穿住都够了。不得不感叹,其实流浪江湖,没有银两是无法成行的。庆幸跟在了他们身边,否则靠她那几块饼和带的有限的干粮,恐怕早饿死了。 开始好奇他们二人的身份了,本以为是普通的传道者,如今看来却不像。能有这样的手笔,必然不会是普通人,好奇放在了心中。 再度抵达较大的镇时,终于知道脚踏的这片土地竟然是南绍国。重临这片国土,心绪万千,可重生在世后,沿路又长听大师讲佛理,心境开阔许多。知道有些事强求不来,越焦急,希望也越可能会落空,不如随遇而安,静等命运的安排。 她要做的是在关键时刻,抓住机遇,这一回,她不会再轻易放下。 染青绝没想到大师和魏宇的目的地竟然南绍国都怀安!依稀熟悉的场景一幕幕回放,一切劫难从此处开始,不免唏嘘慨叹。终于知道为何大师他们会如此富有了,原来魏宇是南绍宰相的儿子!倒真没看出来。 进了宰相府后,三人在一番洗涤后,方才准备去拜见宰相大人。魏宇打算把大师引荐给父亲,染青此时算是大师的半个学生,自然也跟着一起。到了书房门口,他们就被侍卫给挡住了,其中一人冷声道:“公子留步,大王与丞相大人正在商议国事,严令不准打扰。” 染青微惊,南绍大王不就是南越尘吗?他就在门内? “什么事?”屋内传来一声威严的询问。魏宇脸上一喜,多日未见老父,甚是挂念,立即扬声唤:“父亲大人,是宇儿回来了,我带师伯来见您。” 魏丞相斥责的声音而起:“宇儿,休得喧哗,为父与大王正商谈要事,晚些再……” “丞相,无需多礼,让令郎和他师伯进来吧,孤倒也想见见这位大师。”低沉漠冷的嗓音从内而来,染青心中一颤,这是重生之后第一次听到熟识之人的声音。他们隔着一扇门,正是一直以来他们之间咫尺天涯的写照。 心中道:南越尘,别来无恙。 正文卷 306.重见故人 门从内被打开,长须老者出现在门后,神态威严,一看即知是魏宇的父亲。 “父亲大人。”魏宇立即上前一步弯腰行礼。魏丞相目光只在儿子身上盯了一眼,就转到这边:“大师,还请入内,大王想见您。”态度恭谦,早从之前宇儿的书信中得知他这位师伯是世外高人,若不是大王在此,他定然早就把人迎进屋内了。 目光扫到一旁跟着的女子时,微微一愣,魏宇连忙解释:“这是师伯在沿路游历的时候,收的另一位弟子,叫陈青。”听这解释,丞相并未在意,就转身引着大师往内到大王面前介绍:“大王,这是犬子的师伯。”与此同时向魏宇使了个眼色,暗示他上前行礼。 大师微微弯腰,恭敬道:“参见大王。”魏宇与染青也上前跟随行礼。 南越尘的目光定格在大师脸上几秒后,就淡声道:“都免礼吧,素闻大师巡游各地为百姓论道佛学,丞相大人多次跟孤提起你,今日终于得见。” 大师微笑谦虚:“不敢当,大王您见笑了。” 话题由丞相参与后,变成三人论起时政,染青和魏宇自然是插不上嘴,只能恭敬站在旁边。如今她这幅身躯平凡之极,再不用担心被认出,心中也坦荡荡,再没那时见到他的惧怕。 一年左右未见,如今的南越尘陌生的让她几乎认不出来。最后一面是那凤凰坡之役,他三箭怒射而来,她飞身挡住了其中射向阿离的一箭,最后的时刻,耳边听闻呼唤,中间就有他凄厉的声音。那一天的永殇已经烟消云散,而面前的君王却是白发苍苍,明明他还不到三十年龄,怎会竟有一半的头发都变白了?眉宇间的皱褶深如沟,面容或许依旧如玉,但却多沧桑,甚至憔悴。 这个男人,是她一生悲剧的开始。若用因果论来说的话,东云帝都街头的相遇是因,他对她有了兴趣是果;找他求救出宫是因,她被沈墨血洗凤染宫后带走是果;她以情诱他去引华谨皇后出手是因,北邙山上差点命丧九泉是果;她假死是因,他变得疯狂掀起战争是果;他的不肯放手是因,而她的死亡就是果。 论到此处,原来那战争的因是由她而起,她确实是这天下的祸水,所以命运一早就安排好了她最终的结局,死亡是她唯一也必走的路。 可当一切重归平淡后,重生站在他面前,看着这样的南越尘,本该满是仇恨的心,却没有一点起伏。只在心中生出怜悯,这个男人其实已经得到惩罚了,眼睁睁看着她死在他的手里,他的华发、他的苍老,都是因为她吧。 他如今淡漠表情的背后,隐藏了多少悲伤?看着那白发苍苍,她还能苛求什么? 游离在自己思绪中,直到那凌厉的视线扫过来,染青才心中一惊,立即垂落眼,刚才她的直视研究无疑对君王是种冒犯。南越尘把眼前女子打量了一番,很普通平凡,只是那眼神令他觉得怪异,很少有人在见他第一面时敢如此侧目的。是江湖女子没见过世面吧。心中如是想着,就移开了视线,没往心里去。 染青没有再抬眼,心中默道:南越尘,至此放下吧,不管前世谁欠了谁,都已经过去了。 魏宇拉了她一起去门口为大王送行,他们进宰相府时走的是侧门,现从正门走发现皇撵已经就在门外,染青看到了另一道熟悉的身影——沈墨。他一如昨日,虽着了宫卫服饰,神色却依旧冷漠,眼中也无一丝波澜。 魏宇的声音在她耳边说着:“他是我们南绍的大将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不过在凤凰坡那战后就卸去了将军一职,只做大王身边的御前侍卫。”染青没有说话,心里知道这又是一个因为那场战争而沦落的人。 三个人在丞相府并未多留,只住了两宿,就准备再度踏上远征。临走时,魏丞相语重心长地说:“宇儿,这必须是你最有一次远游了,为父也老了,下次回来得帮为父的忙。” 魏宇眼中含泪,慎重点头。 染青深觉动容,一国宰相居然能如此舍得让唯一的儿子周游各地,光这一点足见其心胸宽广,南绍有此宰相是福,而魏宇有此父,是他之幸。 于是他们又开始了流浪的生活,一路论道,一路游历天下。 这回他们的目的地是北定的京城安阳,大师说最后一站会是东云京都怀城,因为他从那里来,就回那里去,而且魏宇的师傅九真师太也在东云。 起初听魏宇提到九真师太时,她觉得甚为耳熟,后来寻思很久好才终于想起那日与婉玥偷跑出宫的东云街头,曾管得一闲事。贺兰小姐试招亲,拿出一副只有双手紧合的金色画,然后出联应对,正提到那副画出自九真师太之手。这当真是奇缘,居然能在时隔几年后,得见九真师太的师兄和徒弟。或许,当真是冥冥中都注定好的。 如今已经是夏末,北定气候若入冬的话,恐他们几人都不适应那严寒,故而安阳之行放在了东云之前。南绍前往北定的路,依然是要过邙关的,当再次站在北邙山脚下,抬眼可见仍旧白皑皑的山雪覆盖此山。长年累月的积雪实在难化去,前世曾无数次梦见这里就绝望漫进心底,可此时却再无任何心绪波动,那些过往仿佛不是她的,心口的郁气也烟消云散。 “阿青,你怎么了?”魏宇在身后询问,他见她迟迟不走,看着山体发愣,心觉奇怪。染青浅笑着摇头,表示无事,就跟着他们从邙关而过。 一路向北,秋高气爽,天气越来越凉爽了。 这趟旅程并没有经过染青曾居住的两年多的桃源镇,因为那里并不是从边地往都城的必经之地。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的一次远游,向往已久的游历江湖,没有任何束缚,天涯海角任鸟海阔与飞。本性喜好自由,一直梦寐有一天可览尽天下之色,曾经年少时在君望,也只有一次远游的机会,后来就被琐事牵绊住了。 却没想到,重活一世,反而一偿多年的夙愿。 当到达安阳城时,可以用繁荣似锦来形容。当初沐泽说北定国因受环境影响,越见贫凉,但显然这样的荒漠并不包括这座都城。确切地讲,他们沿路而过所看到的北定,较之她第一次跟着沐泽到安阳时,要改变了许多。大师说,北王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体制改革,重视商业推广,而农地也推陈出新,故而北定的经济在平步而长。 不知为什么,染青在一踏入这座城市时,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像要缓缓而起。心中也隐隐而动,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 难道是因为曾经在这里居住过的原因,还是沐泽在这里?按理以她现在的心境应不至于如此按捺不住情绪才是。她不知道的是,当灵魂靠近身体的时候,有着某种穿透自然力的感应,就像是在召唤一般。此时她不知今后事,等再回来时才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忽然锣鼓声声,有人快马开道,接着是蹄声如雨落般,街头百姓纷纷自觉地立足两旁。一队队银甲侍卫如浅潮般快速漫延,在街道两旁站成了队形。 是有什么重要人物要过吗? 魏宇拉她到身后,用身体紧紧挡住她,免被人潮挤散。大师自然也站在了她身前,沿路遇到这样的情形,他们都会如此护她。辗转几月后,三人师徒情谊已深。 跟着群众的视线向远处看去,只见一辆豪华的巨型马车上,四周黄幔而围,就在中间站着一名白衣男子,头戴冠帽,他的姿态是从容的。像记忆中的每一刻,他依旧是一身白衣,铺就他谪仙一般的神态,容颜如玉,墨丝如绸。气度雍容,意态逸,双眸墨海幽深古玉温润,此时的他,没了梨花般的笑颜,只剩眼中的淡漠。 初见时,她以为他是大侠,莫名就对他有了安心。此时他却已经没有了大侠的豪气,多了一份王者之气。他是北定王,其实天生就是王者的,那些气度与身俱来,而此时他也终于融入了君王的角色里。 曾经,他为了她,甘做一个凡子;他为了她,常驻桃源镇隐居;他为了她,举兵压境幽州城,只为给她一个和平。大哥,你还好吗?心底有个声音在问。 隔着不远也不近的距离,看着那王车向这边驰来,染青莫名觉得眼睛酸涩,但是却无泪,王车从身边经过。他们没有一丝交集…… 离得最近的时候,看到那如玉的容颜上,有了与南越尘一般沧桑的痕迹,眼角似乎也带了皱纹。无损他的眉目如画,却让她心中难受之极,那场浩劫,她以死亡结束战争,却在每个人心中留下永殇。 目光滑落时,发现那王车中竟然还站了一人,就在沐泽身后。从那身影而看,应是个女子,而她的身上的衣着并非褥裙,更像是朝服,是北定的女官?可是怎会与沐泽同站王车呢? 正文卷 307.将星未灭 耳边传来百姓的议论声:“那是咱大王啊,今是要去祭天吧。” “是哦,一年来咱北定风调雨顺,大王要和祭师一起去祭天。那,你看大王身后站的女子没?她就是我们北定的大祭师,她可是左丞相的千金呢。” “丞相千金居然愿意做大祭师啊。”“可不是嘛。”…… 王车渐渐远去,白色的身影也渐渐淡离视线。每个国家都信奉祭天,为国祈福,祈求上天能够降福于土地,风调雨顺。通常会选上一个好日子,需要阳光普照大地。 抬头看了看天色,那一天的天气果真极好,碧空如洗,丝絮似的浮云在空中飘游,朗日高悬,暖暖的阳光洒落,天地间一片清朗。染青笑了,这样的天气,不说天上的神灵心情会变好,就连他们这些凡夫俗子也是心情爽朗。雨天或许在现代人眼里看似浪漫,但其实总有着一些阴霾。 据说,在整个北定,北王是百姓们心中的神,他无所不能可斩天入地。传说那曾经让所有人都人心惶惶的战争,因为大王之妙计而停下风暴。染青心中所想的是,大师曾言南越尘是乱世中的英雄,是他改变了时局,可她的心里却把沐泽当成了英雄的,只他一人,为的是真正的和平。 人潮散去,收回心神一转身,就对上大师深思探究的眼。心中微紧,是她刚才看到沐泽时流露的澎湃情绪太过与众不同,引起了大师的怀疑?无从去解释,只得道:“师傅,我们要去投店吗?快近中午了,可投宿好再进膳食。” 大师点点头道:“走吧,此地民风淳朴,世道昌盛,我们休息一晚就去下一站。”从百姓议论的心声就可看出北王勤政爱民,安阳城作为京都,在他统治之下只会越见繁华。他们传道论政之地,主要针对贫困落后且封闭的乡村小镇,此处无用多留。 下午的时候,染青找了个借口出了客栈。她没有忘记当初在迷离之际,把娘和长安托付给沐泽与凌墨照顾,就在当下,耳边是沐泽的重重承诺,他说:然弟,有我在,她们定能一生无忧。她相信他会做到这一切,可是以娘的性子定然不会愿意真跟沐泽进那皇宫的,所以极有可能她会被安置在原来的那间屋舍中,故而她必须去看看。 虽然那所宅院,她不过只住了几天就踏上远征的路,可是方向清晰在脑海里。没有一点阻碍就找到了那个地方,心却微微沉落。因为大门紧闭,甚至门上还落了锁,不死心的上去敲门,等了好久也没人来应。旁边走来一位大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染青想了想就走上前去询问:“这位大婶,请问这里有住人吗?” 大婶摇摇头道:“早就没住人了,一直都是把大锁关着的,原来的住家都走了快一年了。”染青愣住,大婶的意思是在当初沐泽带着娘和香儿一起前往东云后,这个宅院就再也没人过?唉,看来还是她在异想天开了,娘和长安不在这里。 是她思亲心切,抱着不成的想法来探一探,结果在意料之中,不应失望的。只是思念一旦在心中浮现,就如泉涌般侵入心底,娘与长安成了她心头的刺,扎得生疼。心莫名绞痛,她到底还是看不破啊。 心事重重往回走,到客栈门口时,就见魏宇在焦急张望,显然是见她迟迟不归,怕出了什么意外。看到她出现,连走两步上来埋怨:“阿青,你去了何处,竟这么久!师伯和我都担心你,之前就该让我陪你一起去买东西的,你一个姑娘家在外总是不安全的。” 染青笑了笑道:“不用担忧,我就在前头不远的地方走走的,本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看的首饰卖,见天色暗了下来,怕师傅和你担忧,就赶紧回来了。”魏宇愣了愣,立即眼中释然了,他和师伯游历惯了,倒是忽略了阿青是个姑娘家,爱美之心总有,她身上这件青布衣裳都穿了好几个月了,一直就两套替换。 于是也不再责怪,歉疚地说:“是师兄忽略了,明日我们启程前定给你买几个钗子,并选上两件新衫子。姑娘家是该打扮打扮的。”其实他年岁不足二十,还是个少年儿郎,但却因比染青先在师伯门下,又确实应该要比青丫头年岁长些,所以自然就自称师兄了。 染青知他误会了她的意思,也没多作解释,毕竟这样才像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夜间躺下后,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到底还是心绪不平了。见到沐泽与南越尘的心境是不一样的,当时她几乎就想上前与他相认,只要她说出一些有关他们之间的往事,那么沐泽定然会相信她是宁染青,可是终究还是却步了。 她不知道自己重活一世究竟是为了什么,而看着沐泽那沧桑之面就知他定是为了她才变成那样。他对她用情太深了,此生无以为报,难道还要再次去荼毒他吗?心中惦记的娘和长安,她也有细想过,如果说秦天策活过来了,他定然不会不管她们,所以极有可能她们是在东云京都的。 实在睡不着,从床上起了身点上蜡烛,打开窗户凝望夜空,白日晴空万里,夜里也是繁星阵阵。想起师傅会夜观星斗,不知如今可从这星空看出什么不?正念想间,就听屋门被敲,门外传来师傅慈和的声音:“青丫头,有睡下吗?” 连忙走去门边打开门,就见师傅神色清明站在门外,显然也是没有入睡。“师傅,这么晚还没睡?”让开身子,把人迎了进来。 大师进屋后,见窗户洞开,桌上灯盏新点,眼中闪过了然道:“怎么,青丫头睡不着?” 染青知道师傅是睿智之人,夜里过来找她,定然是有话要与她说,所以也不隐瞒:“确实是,今夜不知为何有些失眠了,于是就想吹会夜风,等困了再入眠。” “心不平静,固然无法入眠。青丫头,为何你会心乱?” 大师一语就道破她心中所思,确实是心无法平静。可是理由,无法言说。她微微侧开了头,凝向窗外,不敢去看师傅的眼,仿佛对上目光就会被洞悉一切。可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事能说吗?灵魂附体?谁会接受这种说法?她会被当成疯子吧。 大师也看出了她的不愿说,并没有勉强,见她看着星空,于是也走到了窗边,抬头仰望片刻后,才道:“为师有与你讲过这星相之说吗?”染青摇摇头道:“只见您常看星空,论时局与这遍布的繁星有着密切相关之联系。却从未听你细说过。” 大师点点头,细整神色道:“曾我与你师叔,就是慧明的师傅九真师太在将近两年前一起凭星相论过一次时局。那时还是四国分天下,东南西北各居一地,我与师妹就曾断言南星突起,天下大乱将会从他而起。果不出我们所料,四分天下格局瞬间被南星给打破,西凉从版图上消失。当时我们以为这天下之势恐怕当真已到了命定统一之时,却没想北定忽然出现的一颗将星会成为异数,起初它隐在云层背后不见光芒,只偶尔露一些,直到东星将灭之时,这颗将星突然熠熠发光。” 染青心中震撼,难道这万里星辰真就如这天下之局一般,每一颗星代表了每一个人,都有着命定的路在走。她自然听得出师傅所讲的南星就是南越尘,而他说的那颗将星难道是指的她? 还在寻思,又听大师在说:“本来为师以为那颗将星会是北星身边的将者,却原来它护佑的是东星,更没想到这颗将星会如此闪亮,以致于会把已经既成的时局再次全盘打乱,天下归一的脚步终究还是停了下来,而将星却也从此湮灭。” 听到这,她几乎已经肯定了师傅讲的将星就是她,原来时局本不如此,南越尘得天下是乃天命所归,只是其中多了一个她,却让这整盘棋重新改写了。“那现在这样不好吗?至少没有战争的荼毒,百姓们都安居乐业。” 大师眸光流转,抬手指向上空:“青丫头,你看那。是不是有颗黯淡无光的星星在闪烁,如果不注意根本就看不清。”跟着那方向眯眼看去,确实是有颗星星,它就如一个白色的星点,看不出有任何光芒。 “将星湮灭后,本该不会再在星空出现了,可它却依然留存着,占据那小小一角。” 染青脑子终于转过来,震惊地问:“师傅,你是说那颗就是将星?”见老者点点头,又问:“可是,您不是说她已经湮灭了吗?怎么还会出现?”难道是因为她灵魂未死之故? “这一点,为师也参不透,天下皆知,那颗将星已殁,可它又确实还在星空里存在。” 脑中飞转一轮,如果真有星相一说,那每颗星星代表着每一个人,那么是否意味着灵魂不死,所以代表她的将星就没灭。难道连这星相都能感应出她灵魂所在? 正文卷 308.灵魂之说 顾不上问题是否突兀,染青急急抓住大师衣摆询问:“师傅,人若死后,会有灵魂吗?”她被突然附体到青丫头身上这事困扰了太久,实在不明白如果不是穿越,那么她为何会上了青丫头的身。 大师微愣之后,摇头道:“佛学里没有灵魂一说,缘起缘灭,世间不存在固定不变的主体。当人死后,就会转入六道轮回,进入下一世,故而有前世今生一说。” 染青怔然,没有灵魂,那么她是什么?师傅的意思是人死后只会投胎转世,可是青丫头明明就与她生活在同一个时代,根本就不是她转世重新为人啊。猛然想起她曾经以为的穿越,杜清然到变成宁染青,也并非是转世投胎到一个婴儿身上,她是从染青四岁的时候开始进驻那具身体的,这两种情况看似有着不同,却又有着必然的相似。 唯一的区别在于,时空不同。姑且当成是三世,杜清然是第一世,染青是第二世,陈青是第三世,从第一世到第二世的时候,转换了时空,而从第二世到第三世却是在同一个时空中发生。可是不是一直常说时空是并行存在的,这个时空也并非是她在杜清然那时代里以为的过去时空,会否根本就不是时空的转移? 解不透,实在是解不透。师傅否定了灵魂一说,可她却又真实存在着,甚至如此一想后,她觉得最初的自己就不是穿越,而也是灵魂转移。 何为穿越?回到过去是穿越,去到未来也是穿越,可是如今这时空不是过去,也不是将来,那还是穿越吗? 忽然心又莫名绞痛起来,与在傍晚站在宅院跟前的一模一样,顿时让她呼吸困难。 大师发现了她脸色不对劲,担忧询问:“青丫头,你怎么了?”染青再也忍不住去捂住心口,那里就如撕裂般难受,不止那处,整个头颅似乎也在疼起来。“师傅,我……”只说了半句话就再难成言。 大师连忙扶住她到桌边坐下,倒了温茶递到她嘴边,等喝过几口后,才觉绞痛慢慢平复,头上的疼也在渐缓。不知这疼痛是从何来,她这将近一年时间了,从未有过病痛,青丫头虽然看着瘦弱,但因做惯农活,身体却还硬朗。怎生会突然有了这等急病呢? 抬眼见大师满脸忧色,连忙开口道:“师傅,我无碍了。” “明日为师带你去医馆看看,怎会病得如此突然?”温辞中带着关切,虽然青丫头似乎心中有着秘密,但他们相伴这几月,也是生出了师徒之情。 染青想推却,可见师傅神色,还是没有作声。事实她也真觉得这病来得突然,古时又不能时常做个全身检查的,莫不要青丫头这具身体真有着什么隐疾才好。 谈话终止,一时也接不上之前的话题了。大师见她并无再有痛楚之色,安慰几句后就起身,嘱咐她早些休息,莫再多思多虑。等关上门后,心中也觉可能是自己思虑太多的缘故,之前迅游各地都没有什么病痛,只有到了安阳之后,牵念深重,有对沐泽的愧疚,对长安与娘的思念,还有……这许多烦忧都累积在了一起。或许这就叫积郁成疾吧。 清晨时分,一用完早膳,大师与魏宇就带着染青去求医了。医馆里的大夫是位老先生,据闻医术高明,整个安阳城里数他最好。等为染青搭过脉后,又询问了一些昨夜心绞痛的情形,他深蹙眉头,似乎有疑惑解不开。 看他如此神色,不由心中打了个“咯噔”,难道真给自己乌鸦嘴说中了,青丫头的身体患有隐疾?却见那大夫问道:“不知姑娘年方何几?” 不止染青愣了,就是大师与魏宇也愣住了,这看病为何问到年龄上去了?而且这姑娘家的年岁怎能随便就道出呢?染青只一迟疑就回道:“刚过十七。”青丫头的年纪是有一次听石头娘在旁唠叨着说‘已经照顾了傻闺女十八年了,何时是个头’时得知的。与她原来年龄相差了好几岁,当时还在庆幸起码这次不是落魂在一个孩子身上。 那大夫眉峰皱得更紧了,大师见状忧心而问:“老大夫,是否我徒儿身体有恙,您不妨直说。”染青心里也有些着急,看着老医生欲言又止的,可别真是啥绝症。 “不瞒各位,我搭脉看诊,并未诊断出这位姑娘有何心疾,头疼之症也不在脉中显现,应当是身体无什大碍的。”正当几人松一口气时,大夫话锋一转:“可是……”却又停顿此处,迟迟不说,听得染青顿时来气,这大夫到底是想怎样,话没说先皱眉,如此又是说到一半不讲下去,真真是提人心。 魏宇比较心急,连忙追问:“可是什么?” “从姑娘的脉象来看,似乎与实际年龄不相符。” 众人一怔,不明所以,都没听懂大夫所言。老先生又开口解释:“这么说吧,姑娘称自己是十八之年,但老夫诊脉之后却以为是近而立之年的身体。” 而立之年?三十岁?意思是她的身体要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可是她的相貌并非如此啊?明明脸上还有稚嫩,是没满二十之貌。难道是因为长期劳作的缘故? 这个医学道理她倒是知道的,常有人因为长时间投入某种超极限的运动或者工作中,从而就会改变人的生理循环,有人会变衰老,也有女声变男声,等于是把人的生理给紊乱了。可她以前有超负荷的劳作吗?应是没有,就算她灵魂没到青丫头身上之前的事不知道,从石头娘对她的态度就可见,应该是不会虐待傻女儿的。 如果不是外力因素造成的身体衰老,那会是什么原因呢?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难道是因为她灵魂的入驻?导致了青丫头身体在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衰老?心在下沉,若真是如此的话,那么不是她害了青丫头? 脑中嗡嗡的,再听不进身旁的声音。直到感觉身体晃动,才愣愣地回过神,转头去看,是师傅与魏宇担忧的眼。“阿青,你没事吧?”她摇摇头,呆木而回:“我没事。”她当然没事,有事的是青丫头!心绞痛、头疼、身体衰老都是一种症状,她不知道长此下去青丫头因为她灵魂强行入侵还要遭遇什么,下一次会不会更加恶化? 老大夫显然解不透这其中玄机,他光靠诊脉又怎会诊断得出这具身体里存在别人的灵魂呢?嘴里万般苦涩,从椅子里站起,再坐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了,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在临走的时候她问了句:“大夫,一个人傻了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这应该也算是医学问题吧。 大夫怔了一下后,奇怪地看着她,却也回答了她问题:“傻了有分多种,看是先天就傻还是后天傻的,如果是后天傻的,那可能是他心理上遭受到了巨大创伤导致的。” “那先天的呢?” “先天的话,可能是从母亲体内出来少了神智吧。” 少了神智……从医馆出来,染青心里一直反反复复这几个字,青丫头是因为少了神智,所以才会傻的吗?走着走着忽然一头撞在人背上,抬头一看见是魏宇突然停步,奇怪地问:“怎么不走了?” “青丫头,莫在寻思了,太过钻牛角尖,对你无益。”耳边传来师傅的声音,一转头就见他正担忧看着她,而魏宇也转身过来看她,见她懵懂,魏宇解惑说:“师伯刚叫你好几声,你都没应,阿青,从医馆里出来你就是三魂去了六魄的,像是丢了魂一样。” 三魂去了六魄?丢魂?染青眼前一亮,一把抓住大师的手问:“师傅,我以前傻会不会有可能是因为神智中少了魂魄的缘故?”眼中闪着希翼,如果这个说法成立,那么她就不是强行占据青丫头的身体,而是用她的灵魂来填补青丫头的空魄。 大师蹙眉想了下,模棱两可而道:“佛学上虽没这说法,但也不无可能。三魂七魄一说自古就有,凡事都有因果的。故而为师也无法肯定。” 不管如何,得到这样的肯定后,染青心里稍稍松动了些。转念而想是该听师傅的,不钻牛角尖,否则她长此下去,恐怕不傻也要变那后天之傻了。 三人重回客栈收拾了东西,就准备启程。言谈间商议后面的行程和路线,此去是要往东云而走,染青忽然就心念而动,提议道:“师傅,不如我们走安远这条路线吧,那边民众淳朴,都靠自给自足,应是论道好去处。” 魏宇奇道:“阿青你怎知安远这条线路呢?”这北定他都还是第一次来,从未听师伯提过安远这座城,看阿青的口吻似乎很是熟悉。染青心下叫糟,今日头昏脑胀完全忘了要掩饰,以她青丫头的身份,从未出过那片村庄,理应对天下事都一无所知才是。 脑中一转,有了主意:“昨天下午我不是去采买东西吗?正好听店家讲他兄弟要从安远那边进货回来了,我想既然是周游各地,不走回头路才是,所以就这么一提了。”见魏宇眼中已有相信,又加了句道:“师兄就别笑话我了,这不是听到点见闻,想在师傅面前卖弄一下嘛,你还来揭穿我。” 魏宇不由笑了起来,大师却是浅笑着捋了捋胡须,并未发问。 正文卷 309.重返故土 染青心中是愧疚的,他们对她无条件的信任,而她的谎言却像个无底洞,永远也填不满。但她却有种预感,师傅如此睿智的人,或许能猜到其中的玄机,就算是不清真相如何,也是心中有了大概的走向了。 她的那些小伎俩,也就骗骗傻师兄魏宇了。之所以提议走安远这条线路,因为那会经过桃源镇,安远就是桃源镇过来最近的一个城市。那个可能在北定的版图里找不到的小镇,却是她这辈子所呆过的最宁静安然的地方。两年!她的心平静了两年! 多少次回忆起那里,都会有甜甜的感觉,那里充满了亲人的气息。像冥冥中有个牵引一般,召唤着她要再回桃源镇,去看一看,走一走!那个念头,甚至比去东云都还要强烈。 无法解释内心的焦躁从何而来,可就是想去东云之前回桃源镇一趟。 人的一生中,总要感谢一些人。如今她最最感谢的就是师傅和魏宇了,是他们把她从落后的村庄里带了出来,照顾她的起居。现在又不过是她一个提议,师傅果真改了行程,往安远那方向而去。 行程的缓慢,并不影响心情,离桃源镇越近,染青就越有一种归乡的感觉。可是却有一件事,她没有敢告诉师傅和魏宇。在离开安阳城后,时隔三五天的夜里,她就会犯一次心绞痛,有时会伴随着头疼,有时不会,但那心绞痛起的时候,就犹如蚂蚁在啃噬心脏一般。 痛到极致时,怕忍不住叫出来,她都是紧紧咬住被子不敢出声。幸而男女有别,她与师傅和魏宇不住同一间房间,否则早就瞒不下去。而奇迹似得,到了天亮那痛楚就会逐渐消失,直至一点都感觉不出来,仿佛夜里的痛是幻觉一般。 她想过这种情况只会是两种可能:一是她的灵魂出了问题,就如大夫查不出身体有任何心绞痛毛病一样,疼的其实不是青丫头的身体,而是她这个灵魂。二就是青丫头的身体出了问题,可能受到她灵魂的影响,从而导致了这种连大夫都瞧不出的毛病。 但无论是哪种,她都无力解决。因为她根本都不知道灵魂为何依附在青丫头身上,也更不知道要如何脱离开来。只能祈祷老天既然眷顾让她灵魂不死,那就再多眷顾一点,让她可以找到想见的人,否则重活一世,还有什么意义? 不管多远的旅途,总有终点。桃源镇终于抵达了。或许与师傅一起游历天下,此处不会是她的终点,却也是心灵可以暂时靠岸休息的地方,她迫切地想要看看那个曾经住了两年的宅院是否还在。 当心情变得愉快后,觉得脚下踏的路都平坦了许多,呼吸的空气也是清新怡人,鼻间能闻到花的芳香。她在这里住了两年,每一处景色都熟悉至极,似乎就没有任何变化。 曾经战争的波及让乡亲们惶恐不安,纷纷奔走远方,可最终战争并没有践踏这块土地,看情形是离开的人又都回来了。镇口米店的刘老板,依然站在门口吆喝着过往的行人。而街道上摆摊的小罗,还是卖的那些劣质的玉镯和金钗。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重演,甚至连长安抱在怀里时手指着路上卖糖葫芦这样一个小情节,都会在眼前慢慢浮现,每一处都有与她们一起走过的痕迹,每一处都留下了念想。这里与安阳不同,这里比安阳更加让她动容。目光所及处,处处是风景,处处是熟悉。 “阿青,你没事吧?”魏宇的声音在耳边问。 染青转眼去看他,却发现眼前模糊,这才惊觉自己的眼中已经满含着泪水。没有荣归故里的感怀,全是一幕幕的触景生情而已,她情不自禁! 大师看着她的眼神中没再有探究,而是语重心长地说:“青丫头,若有什么地方要去看看,就去吧。”染青瞪大眼,看着这章熟悉满布皱纹,却带着先知的脸,震惊他话中的意思。果真如她所料,师傅猜到了吗? “其实为师早知你不是青丫头了,你眼中的智慧骗不了人,每到一处,都可以看到你眼里有许多种情绪浮现,而这类的情绪包括你所提问的一些奇怪问题,都不是一个傻丫头会有,更不会是一个从未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能有的。否则为师那晚又怎会与你夜谈星相呢?” 魏宇不明白师伯的话,搔着脑袋,莫名其妙。 “师傅,我……” “孩子,不管你是谁,不用跟我解释。既然我把你带了出来,定然是要满足你的心愿的。你若有未了的事,想见的人,就去吧,为师会在你身后护着你。” 染青再无法抑制心头的感动,是她低估了师傅的智慧,她可以假装懵懂,却伪装不了某一个瞬间的神情,或者情绪。当看到熟悉的人,熟悉的物,熟悉的景时,她都无法去伪装见到那一刻最初的心思。她的这些变化,其实早就落在了师傅的眼里。 也或者,其实在发觉师傅有疑虑的时候,她就没想过要真正瞒他。 有时候,千言万语也表达不了心中的感慨,师傅不要她的任何解释,只说一句:为师会在你身后护着你。光这一句,她此生无以为报。 “师傅,师兄,你们跟我来。我并不是要去见什么人,只是想去故居看看。”余光里就看到魏宇张大的嘴,久久合不上,他定然是怀疑自己的耳朵,这个明明从山村里出来的傻姑娘怎么可能会在这个小镇上有故居。 大师笑着点点头,这个女孩是他收的最后一个弟子,心中希望她不要过隐忍的生活,既然智慧从容是她本来的面目,何必要伪装起来呢?早在一路的游历中,发现这个女娃其实天赋很好,甚至都比慧明都要有慧根,往往一句话就可看出人的本质。当她越来越不平凡的时候,当她与他谈星相的时候,当她问她灵魂之说的时候,当她问医馆大夫傻姑娘的症状的时候,心中就有了个底。 或许有一种奇妙的神奇事情,发生在了她身上。他试图通过面相来批这个女娃的命格,却无解。无论他用什么方式,得到的答案都是无。 当时他很纳闷,是指无法探究到她的底细,还是无解?或者说可能没有这个人存在?他走了这么多路,看尽天下事,也知很多事都不是人力可以去理解的,凡事都自有天机。既然如此,就没有再多探索,而是坦然地接受了这个女娃。 不过是身份的点明,眼前这个女娃,就如瞬间换了一个人一般,平凡的容颜里多了一份沉淀和从容,眼中的精芒,连他都觉得耀眼夺目。心中更加肯定:这个女娃定是个不凡之人!因为这样的气质不是片刻之间就能凝聚起来的,需要世事的历练,和尘世沧桑的洗涤,看透生死之后,才能铸就起来。 看看旁边自己的傻师侄张大了嘴巴,一脸惊异的样子,忍不住觉得好笑。慧明若要到青丫头这样的境界,恐怕还要多游历几个年头。只是身份使然,恐怕之后的行程,慧明终究还是要回他该去的地方。 想到这些,不由觉得伤感起来。人老了之后,总还是希望有个人陪,多个人在身边热闹点也是好的。这也是为什么他在看到青丫头跟来后,并不拒绝她跟随的原因。只是那时,他没有想到,会在以后的路程里,结下这样师徒的缘分。 染青走在前,依着记忆中的路,慢慢寻过去。记得当初沐泽带她们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把那处房产给卖掉,因为毕竟是他生长了许多年的地方,总会有不舍。时隔一年多时间,不知那宅院有没有发生改变,应该也还是空置着的吧。 走到街口,远远就可见那扇黑漆大门,不觉放慢了脚步停了下来。不是她近乡情却,而是那普通的大门前,停了一辆精致的马车,一看就知富贵人家用的,大门却紧闭着。看这情形,是这宅院里有人住了啊,难道后来真的有卖掉了?会不会是镇长看长期废弃,就把这住宅给充公重卖? 按理不会,镇长也是个和蔼之人,沐泽与沐老夫人又在镇上住了那么多年,不至于就离开一年多时间,就把人地方给占了。不管究竟是怎么回事,染青都决定上门去询问一番,就算真卖了,也想恳请主家能让她进去看看。 正打算抬步往前,忽见门从里面被打开了,先后走出来几个肃面男人,看架势挺有气势的,随后又走出来一男一女,顿时惊愣在当场! 大师站在染青身侧,也随了她的目光望去,看到门内随后走出的那对男女时顿然眯起了眼。好生贵气!尤其是那男子,定是个不凡之人。如此气势之强的人怎会出现在这个小镇上? 他不知的是,染青的心里已如翻江倒海般,那……那……那走出来的人分明是瑞王——秦昊瑞!他怎么会在这里?就算是一身平民服饰,身上毫无装饰,可那衣料的质地,以及本身就掩不住的尊贵气息。早前就听师傅说他已是东云的皇帝,怎生会放下朝政跑到这桃源镇来?而且还是她原来的住地。 正文卷 310.神秘树林 这是染青自从被沈墨劫持出宫后,第一次再见秦昊瑞,曾经两人神兽园中相识,莫名相惜的情谊,犹如还是昨日。那时的他是个温尔的公子,一转眼,竟已多年,他成了东云的皇帝,坐在了那高位之上。真的是世事变化无常,谁都没有料想到今后的事会如何发展。 时间是个磨练人的东西,它能让人憔悴,也能让人在岁月的洗礼里得到铅华。 但他的到访,是巧合吗? 转移视线到他身侧,怔住:他旁边那女人……是半夏。 当年宫中一别,就再没见过,梦璃二字虽然偶尔会在心头窜起,也时常把她与秦天策串联在一起,可那种刺痛到底还是随着岁月的逝去慢慢抹平了。曾经,她是她心底最深处最介意的执念,现在,再见她却是心里没有任何反复了。 目光瞥及她头顶挽起的发髻,微微一愣,她嫁人了?再看她的手被秦昊瑞握在手中,两人之间显得亲密之态,顿感震惊!他们……怎么会?半夏不是对秦天策情深似海吗,怎么会与秦昊瑞在一起了?可看她眉色间没有半点怒意,神态甚是自然,并非像是被迫。 是她离开东云皇宫后发生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事吗?那现在秦昊瑞是皇帝,半夏不就是皇后了?心中慨然:她到底还是成为了东云的皇后。这算不算阿离也完成了对她的誓言? 只见他们二人在准备登上马车前,又转过身来,看向门内。染青这才发现门内似乎还站了个人,可是门框把人的脸给挡住了,只看得到长袍的下摆是黑色的。忽然心中一紧,难道是……顿时心提了起来,开始以一种无法控制的速度在剧烈狂跳。 会是他吗?他从那什么蓬莱仙岛回来了?他到她曾经住过的地方来了?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他不会死!她就知道他一定不会死! 明明想要冲过去,可是脚却抖的无法动,甚至全身都没了力气。大师及时扶住了她,担忧地看着这个徒儿,从来没有过的激动在她脸上浮现,他不由也朝那门内看去,心中疑惑:里面是她想见的人?但可以肯定,青丫头似乎认识门前那对身份尊贵的男女。 就在这时候,门内的人走了出来,当染青看清那人脸时,心沉了下去。不是他…… 那个人是韩萧。 他们在说着什么,因为街口离屋前有一段距离,所以根本听不见。就见韩萧朝秦昊瑞躬身行礼后,他们两人就转身跨进了那辆精致的马车。其余随行人员也纷纷上马,其中一人坐在马车前开始驾车。马车从他们身边掠过,平地起了一道风,扬起了衣衫。 转回头看,韩萧没有离开,他站在门口向这边看过来,目光落到他们三人站的地方时,眼中闪过疑虑。染青没有动,大师与魏宇自然也不会去躲,坦然接受韩萧目光的审视。 正在此时,忽见屋内跑出一个布衣丫鬟,她手脚并用与韩萧比划着什么,脸上神情焦急。微觉讶异,那丫鬟是哑巴吗? 大师忽然出声说话:“青丫头,那户人家好像丢了什么人。” 染青惊讶转头问:“师傅,你懂那丫鬟在比划什么?”大师笑了起来,魏宇已经抢过话头道:“阿青,你太小瞧师伯了,师伯江湖走访几十年,有什么没见过的?尤其论道给百姓会不遇到聋子哑巴这些残疾人士吗?看多了,自然就会了。” 果然是要知天下事,需走天下路。走得地方多了,什么样的见闻就都涉略一点,从而增长了自己见识,博学也由此而来。大师却淡笑着摇头道:“此言差矣,为师也有看不明的时候,十几年前曾为一刚出生的女娃批命格,却也是批错了的。” “师傅,不常有相由心生之说吗?无论谁的命格其实都会随着时间与心境的改变而改变,故而不是你不明,是谁又能预料到未来的事呢。” 大师一听,确有其道理。 染青在与他们说话时,目光并未离开那屋门,从韩萧的脸上可看到他起初有些惊慌,后又冷静了下来。似乎安抚那哑女几句,让她进了里面,他自己却转身往外走。方向正是朝他们而来,等走到身旁的时候,他的脚步稍缓,但却没有停下,视线在三人身上巡视了一遍,就快步越过去了。 染青笑了笑,她知道韩萧在审视什么,他定是在感应三人的气息,在发现他们并无武功后,才放下戒心离开了。只略作考虑,就决定跟着韩萧去看看,毕竟房子在这里也跑不了,可以晚些回来再上门拜访。她比较好奇韩萧这是要去哪? 并没有立即就跟上去,只在几乎快看不见那黑色身影的时候,他们才缓缓跟过去,因为知道他武功很高,若跟得近很容易被发现。因为在镇上,韩萧也不会肆意施展轻功,所以隔着遥远的距离,还是能看得见他从哪走。眼见他居然出了镇子,往前方一个树林走进去了。 桃源镇本就是靠山傍水的,这个树林,曾经她带长安来过,里面有一处是清幽的深潭,那里的景色可以说是人间仙境。树林深幽,当他们走到林口时,已经不见韩萧踪迹了。 染青倒也不气馁,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也到了林子外面,不妨就故地重游一回,领师傅和师兄去那个小潭看看。循着记忆的路,穿过鸟鸣的林间,终于看到了波光粼粼的幽潭。 如记忆中的一样美,闭上眼,深呼吸,都能感觉到这里清新的空气。 大师虽览尽天下之色,也不免被此处美景所震撼。世间总有一角,能让人莫名惊叹,因为没有人可以真的踏遍天下各处。染青仿佛听到了曾经她与长安在此处嬉笑的声音,不止是长安的,还有香儿,还有阿七,还有沐泽,还有凌墨。 “啊——师傅!”魏宇的惊叫声传来,她睁开眼,去寻他的身影,见他伫立在侧方背对着他们,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大师摇摇头道:“慧明,老夫一直教你,遇事不要慌慌张张,你怎么又如此毛躁了?”可当走到魏宇跟前时,却愣住了。染青闻声跟了过去,绕过他们二人,终于看清了那里是什么,僵住身体。 那里是两个坟墓,一大一小,坟墓前方竖着两块木牌子。 一个写着:宁染青。一个却写着:越影。 “师傅,这是那个闻名天下的宁染青吗?她居然葬在这里!”魏宇怔忡地问。 大师眼中浮现悲意,叹息:“唉,红颜薄命。都说红颜祸水,这个天下若是没有她,那么现在都还是在战争的苦海里,生灵涂炭,百姓民不聊生。” “可是,这另外一个越影又是谁?” 耳边两人还在交谈着什么,可染青却再听不进一个字。重生以来,从没有这么一刻震撼。宁染青、越影,这是她和越影的坟墓吗?心腹里源源不断涌出痛楚和悲苦,那刻画的笔迹,是那么深,那么熟悉。 是他!他在这里,他真的在这里! 曾经无数次奢望,可以找到他,只看他一眼就够了,可是到了此刻,她却知道:一眼是不够的。她怎会只想看他一眼呢? 但,越影是怎么回事?它怎么会死?它不是背着他离开那战场了吗? 忽然一道琴音从密林里传来,似瀑布般泻满一地的青丝,似山间小涧,似云中飞鸟。像有个无形的牵线在牵引着她一般,不知不觉寻着那声音而去。身旁的人、物,都成为背景,天地间就她一个人独自存在。 山风掠过树林,带着几分寒意。夕阳西下,留下几朵残红的云,藏在山的另一边,欲语还休。眼前陡然明亮,走出了密林深处,出现了一座小木屋。而琴音却忽然寡然而止,再寻不到一丝声响,令她无从找寻。 她轻步上前,想要敲木屋的门,可那门却是虚掩的,只轻轻一碰,围绕门轴缓缓转一个弧度,门就被推开了,屋里的陈设呈现在眼前。 简陋的桌子,简陋的柜,简陋的床,这里的一切都很简陋,情不自禁地就走进了里面,感觉到有熟悉的气息在。尽管可以肯定,她从未到过这里,就是以前与长安她们一起来树林的时候,似乎也没有见过这里有个木屋。 “你们是谁?”身后有个低沉甚至沙哑的声音问。 染青蓦然回身。 一道墨黑的人影静静的站在门外。 今天的天气很好,以致于到了傍晚的时候,晚霞红遍了半边天,映照在男人的背上,仿佛晕染了一层光圈在他身后。祥云笼罩!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四个字来,却又觉不合时宜。 她站在屋内,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将夕阳下那人的容颜看得清晰。 终于想起刚才听到的那熟悉的琴音是——随心。那时,第一次听这曲时,还记得,他一身紫衣,化身紫狼。 他说:相府千金居然没有一把好琴,弹的是如此粗劣的木琴。 她回:唯有粗劣之人才会以琴的材质来断定是否好琴!弹琴贵在意境和音律,一个不懂琴的人居然妄加谈论。 一曲弹罢,他抬起眼,似笑非笑地问:我算是懂琴呢,还是不懂琴? 琴在手,意在动,若得一把好琴,就能将气凝聚于琴,而曲在心,琴音自然就能掌控。 这些都是他曾说过的话,竟然一字不漏地记得清清楚楚。 正文卷 311.无碑 都道她宁染青是东云一琴,其实真正识琴懂琴之人是他。 最初的指法不是他教的,而弹琴的心境却是因他那番指点。琴在手,意在动,曲在心,琴音自然掌控。她时时刻刻谨记那句话,所以每一次弹曲都把全副心神都投入其中。 如今,他就站在门外。 可是容颜却不再俊朗依旧,墨丝如绸。 他的长发没有束起,就披散在背后,晚霞为他灰白的长发镀上一层浅浅的光,光晕里裹着一张风霜深深刻画的脸,额头、眉宇、甚至眼尾都有了皱纹,但这些苍桑的痕迹无损于他的尊贵气息,却让她眼内有了酸意。 此时他正淡淡的,没有丝毫情绪的看着他们。 她曾见过他温柔的一面,愤怒的一面,绝情的一面,而现在的他,则是静到没有心潮起伏的一面。仿佛世间所有情绪再不为他所动,他不过只是个木人。 但是至少这一刻,夕阳下,他是安好的! 那一刻,潸然泪下! 那一刻,方知何谓失而复得! 那一刻,方知天地虽广万生万物虽多,最在意的原不过眼前之人! 那一刻,方知心中执念为何,原来他在这里! 那一刻,愿倾所有,无怨无悔! 秦天策有些莫名地看着自己木屋内的三个不速之客,原本他在屋后的树林里弹琴,一遍遍弹她曾经最爱的《随心》,那是他教她的,是他们两人之间爱的痕迹。忽然听到有脚步声,于是停了琴弦波动,走回来查看。 他都快要忘记时间的轮盘转动多久了,一睡长达半年之久,醒来身旁伊人已去。当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心脏都停止了跳动,这世间如果没有了她,那么他还存活着有什么意义?麻木地听着别人在耳边讲最后那场战争如何结束,等对方不说话了,才转眼去看他,辨认了好久发现他是飞扬。 宁飞扬的脸上满是憔悴,他在那场战役中受下的重伤,最终虽然没有要了他的命,可他这辈子都失去了武功,再不可能成为东云的镇国将军。他的眼里满满都是悲伤,最后却只语重心长地说:“阿离,难道你要随她一起去吗?长安才三岁,你就不管了吗?” 长安?混沌的脑子一点点清晰起来,长安是他们的儿子!濒临枯死的心终于还是活过来了,他不能丢下她为他生的儿子就此而去。连忙询问宁飞扬长安在哪,为何他醒来后没在宫里看到。 最后才知,原来在那一天,沐泽不仅带走了她的尸体,还有长安与她娘,这是她在临死前的嘱托。当时没有人阻止得了,而且凌墨也同意的。但最终沐泽只把她们带到了桃源镇上,并没有带到北定都城安阳去。可能是染青的娘做了这个要求吧,她们想要在居住过的地方平静的生活,远离喧嚣。 当下他就决定动身去桃源镇找她们,长安是他的儿子,他不能让他没有了妈妈,然后又没有了父亲。正当打算带着越影一起前去时,却发现神兽园内不见越影踪影,找来韩萧询问,却见他眸光黯淡,隐隐藏着悲恸。顿时心中一紧,逼问他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这才娓娓道出当时情形。原来那时他身中一箭,因为箭上抹有绝情散这种天下奇毒,根本无药可解,军医束手无策,提出除非武功极高之人为他推功换血才有一线生机。当时韩萧就想拼了自己的性命来救他,哪知正准备施救时,昏迷中的他开始七窍流血,嘴里的黑血更是源源不断。 军医悲叹晚了,毒已侵入血脉之中,就是推功换血也来不及了。在场所有人都悲恸地跪倒在地,谁也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主上就此逝去。 就在这时候,本是一直趴在角落的越影,突然低嚎起来,嚎声越来越大,凄厉声传进每一个人心中,大家震惊地看到那神兽居然眼角开始泛泪。都道神兽通人性,连它也感应到东云的主人即将离去吗?就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忽然越影冲天而起,飞在半空中,随即一个猛扎往床上的人冲去,就在离开只剩一米距离远的时候,越影忽然化成一道金色烟影冲进了他的身体里。 当时寂静无声,每一个人都被震得说不出话来。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开始大口大口的吐黑血,直到黑血变成红色才开始停下。军医上前一搭脉,直呼奇迹,他身上的毒竟然是解了。可是脉搏却很弱,几乎就感觉不到,但最终他还是活过来了。 听完韩萧所诉,他震惊万分,这意思是在最紧要的关头越影化身金影融入他身体,然后救了他的命?无人可解释那怪异的现象,后来大家就认定了神兽认主,它是东云的镇国神兽,本就是仙灵,所以在最后为解主人之毒不惜化去自己原型。 可这个事实听在他耳里却觉悲痛欲绝,越影是她所养,如今她走了,连唯一的越影也随她而去了吗?那世间就只剩他一人了。 离开皇宫时,他只带了一夹子陌离花,这是越影生前的食物,它死后什么都没有剩下。阿瑞多方挽留,也阻挡不住他离去的步伐,朝政与江山当初他就决定放下了。飞扬想跟随了一起去,可是看他弯曲的腰背,时而咳嗽的病态就知他不宜远行,还是就只带了韩萧前往。 到了桃源镇上,他看到了长安,看到了她娘,还有凌墨夫妻。 凝目望着长安莹莹闪光的眼,他竟然不敢直视,多看一眼,心中就如滴血一般。长安像极了自己,可是他的身上满满都是她的气息,看着长安,就想起那两日他们一同相处的甜蜜情景,心破开了洞,感觉不到疼,只觉得是空的。 当凌墨领着他到这处密林的无碑坟墓前时,他就决定要留下来,与她紧紧相靠。在她的坟边为越影也起了一个坟墓,把陌离花葬进了里面,魂魄相依,或许她会在另外一个世界遇到越影吧,那时候,越影定然还会再保护她。 两块木板是他砍下某棵树做成的,竖在了两个坟墓前。他不知道凌墨与沐泽为何不给她立碑,可能是无法接受她的离去吧。想了很久,到底还是没有把“爱妻”两个字刻上去,而是只刻了她的名字。 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他欠她的何止那些,从来都没有给她过正妻的名分,她不是他的后,只是他的妃而已,甚至在那之前他还有别的女人,更甚至曾有心立梦璃为后。至始至终,他都没有真正让她成为自己妻子。他如何还有脸面自称是她的夫? 凌墨说,她在这镇里的时候笑容要比任何时候都多;凌墨说,她最爱这处美景,以前总是会带着长安来玩;凌墨说,相信她灵魂有归处的话,总会回来这里的。 灵魂有归处……就因为这句话,他愿意长守此地,静静等待。 时光悠悠错身而过,思念无一刻停止,纵使他呼吸的是曾亲吻过她青丝的山风,纵使他将自己深深藏在这片蕴含了回忆的深谷中。他依然是那么痛苦! 每天一层不变的生活,他变得沉默、安静。他不知道已经这样度过了多少日子,也不知道将这样继续过到何时,也许这辈子就这样了吧。但却知道,总有一天他会沉寂在这个树林里,到那时就能见到她了吧。 这个树林的木屋,除去韩萧外,就调皮的长安会偷偷跑来。那小子精灵古怪的很,居然这么小就认识路,知道他在这里,老是瞒着他外婆偷偷跑出来找他。韩萧卸去了宫内的职务,到了此处也清闲,每日就围着那捣蛋鬼转。 他曾问过凌墨,是如何告诉长安他娘的事的,他说只跟长安说他妈妈去了远方治病,要很久才能回来。长安起初有哭闹,后来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时常会跑到他这里来问妈妈何时才会把病治好了回家。看着这个懵懂可爱的儿子,知道他很想她,就跟自己一样,也很想,想得几夜几夜的睡不着。 决定等长安大一点懂事后,就告诉他真相吧。希望的饼画得太大,只会在希望破灭时伤得越重,总有一天,他会知道他的妈妈已经……不可能回来了。 秦天策目光扫过屋内的三人,微微有些不快,他们怎生如此无礼随意进别人屋子? 但落到其中穿着蓝布衣衫的女子身上时,定住了视线。她是三人中唯一的女性,其余两人一个看着像是僧人,一个是个年轻人。那素飘逸的色彩在眼眸深处缓慢的凝聚,宛如一点火花,燃亮了他眸中深藏的锐利,抹去掩盖锋芒的厚尘。 纤柔、娴静,转身过后默立在屋内,仿佛有无尽盈盈的亮光透出来,渲染在四周,使那一桌一椅,粗简的门窗,都沾上了明朗的色彩。天下只有一人,能仅用一个普通的站立之姿,就这般精彩的拨动天地之弦。 湮灭已久的心,在徐徐而起。 正文卷 312.两情相依 可是,她不是她! 她的相貌普通的在人群中不会被注意,更没有染青的绝代荣华,尽管她的眼神里柔和着与染青一样的从容和淡定。看着她眼中涌出泪水,滚落脸颊,然后落到地面上,只那一瞬间,他的心揪在了一起。这是自醒来后,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心痛的滋味,这种感觉是那么的熟悉。 眼中再无别人,只有那一个,盈盈站在那处,为什么,为什么,她是谁? 某个神思闪进脑海,上一回,她易容站在自己眼前,他认不出她。这一回,是她吗?是她的魂魄回来了?否则怎会有她的气度?又怎会让他有如此熟悉的感觉? 秦天策呆立住,眼中浮现了希望,他看到了奇迹!他也宁愿相信这是奇迹!不敢奢望的奇迹!无数次地祈求老天,让他在梦中与她相遇,祈求她的魂魄回来见自己一面,可是从来都没有,一次都没有。在他已经绝望了,不抱任何幻想的时候,老天又给了他一个机会! 苍天见怜,芳魂仍在。 染青,你终于肯来见我一面了。 秦天策猛然冲进屋内,却在她面前硬生生煞住脚,屏住了呼吸。 别,别惊吓了她。心中默念。 他怕……若吓了她,魂魄会在顷刻化成烟,幻成雾,随风而去。好不容易等来的一次机会,绝不能因为自己的鲁莽而枉费。 如若谁看到昔日盛名累累的东云皇帝,在此时手足无措地停在原处,恐怕会惊叹不已吧。 秦天策认定了眼前这个面貌陌生,气息却熟悉的女子就是他念了千遍的心爱女子,不敢发出任何一点声音,只怕惊到了她。再细看她神色,心中在质问:谁说她长得平凡?那盈盈的眼睛,眸光带水,不是晶莹剔透吗?那眼中渐露的柔和光芒不正是绝代风华吗?她是染青,她定是染青的魂魄! 青,你终于,终于,愿再与我相见了。 不要原谅我,是我害了你,让你曾经遭受磨难,又让你最终覆灭了战争中,我对你所有的誓言都没有实现,所以,不要原谅我。只有不原谅,你才会记得深一些,才会愿意像现在这样回来看看我。 都说魂魄是能听到心里所言的,现在他用心在说话,都能传到她那里吧。 染青,我要向你忏悔,为曾经加注在你身上的每一丝伤害忏悔。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会追到你的,生死又何妨,只要别让我再失去你。那是天下最残忍的惩罚。 秦天策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着她的脸,往事一幕幕排山倒海般涌来。痛苦、悔恨、惊讶、感激、滔天的爱意,被浪翻上心头,瞬间膨胀至几乎将胸膛涨破,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低声读出那个一直以来狠狠煎熬着他的名字:“染青!?” 既然愿意魂飞千里来看我,定然还是爱我的吧。 染青浑身震了震,眼中浮现不可置信,颤抖着问:“你认得出我?”她现在这幅样子,他能认出来?刚才在初见他的变化时,控制不住眼泪泛滥,心里也在纠结要让他如何认出自己,是也弹上那一首《随心》,还是道出他们曾经记忆深刻的往事? 这一次,她不想再让他去猜,只想紧紧抱住他,告诉他,她是谁!他们之间错过了太多太多,不要把重逢的喜悦还浪费在猜忌之中。上天终究是眷顾她的,以为蓬莱仙岛是个不可能越及的梦,以为此生可能都要在寻找他的岁月里度过,以为有可能穷尽一生也再找不到他,可是却偏偏就在这里,他就在这里。 尽管他满脸岁月风霜,可到底是活着的。正当想开口表明身份之际,就见他忽然情绪激动冲了进来,却在到她跟前时刹住了脚步,余光中看到师傅和魏宇神情紧张的想要冲过来,他们怕他伤害她! 可是,他怎会伤害她呢?那声“染青”道出时,泪流不止。 寄蜉蝣于天地,渺苍海之一粟。可就是这一粟,换了皮相,换了声音,换了一切,他秦天策却一眼就认出了她!以前她易容,他不识,现在她无需言语,他已知是她。 距离缩短了,身影却更加模糊。风吹过,面上一片清凉,眨眼,终于看清。 轻叹着唤:“阿离……” 秦天策身体震了震后,狭长的凤目中立即蓄满了泪。真的是她,是他的染青!她震的回来看他了!世间只有一人会像她这样,用这种浅柔中带着情意的声线喊“阿离”。 在无数个撕裂心肺的痛苦思念后,她到底还是来了。 被岁月和失意消磨的力量,彷佛正从脚下的泥土涌入身躯,蔓延至千脉百络,秦天策几乎要当堂跪下,感谢上苍,它给了他一个奇迹,属于今生今世的奇迹。 原来自己的心是对的,住在这密林深处,呼吸着她曾经呼吸过的空气,是真的能把她召回来的。沉静的声音,虽没有以前的温润如玉般动听,但那呼唤他名字的方式和语气,一字字都是那种属于她的独有,他本以为再也听不见了。 万水千山,岁月如烟,她在他眼前! 她竟是如此真实,清晰地可见她脸上的毛孔,没有勇气举手轻触,生怕指尖到处,她的魂魄会散开,一切成为泡影。这不是梦吧?矗立、痴看、嘴里轻吐:“青!” 这个字刻进他的骨血里面,青山依旧的青,青青草原的青,宁染青的青,世间唯有这个青。她的名字每念一次就痛一次,依然自残的每日念它千遍万遍。 “阿离!”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中,用尽浑身的力气撞了过去。灰白的发与墨黑的发在霞光中交织,修长的臂与纤细的臂在霞光中紧缠!两人紧紧的,紧紧的抱住对方! 秦天策在心神震撼过,发觉掌心触到一片柔软温暖,而抱紧在怀中的似乎是有形体存在。温暖?实体?他不敢置信地低眼看着怀中娇小的人,这不像是魂魄……松了手掌,抚上她的脸,暖的!抚上她的唇,暖的!抚上她的脖颈,还是暖的! 不是细致的肌肤,却全都是暖的,隐忍已久的泪水,终于大颗大颗落下来。 活的,她还活着?这不是魂魄,这是活生生的人! “染青,你……还活着?”问得极其小心,甚至声音都淹没在了唇边,眼中燃起了希翼,可能吗?这怀中抱着的感觉确确实实是实在的,而不是虚无一片。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内心的激动。 在看到她点头后,胸口的情潮怦然倒塌,他用全身的力量紧紧感受怀中的人,感受娇小身躯里的每一丝温暖,每一下心跳,每一道气息。只听她埋在胸口闷闷的声音里带着哽咽:“阿离,你也活着,真好!” 心中的牵引,执意要走这条路,都是因为他的缘故吗?冥冥之中,自有天命牵引着他们两人再次相遇?三世为人,为的就是与他缘定三生!她流浪的步伐,终于找到了归处,可以停下来了。 秦天策小心翼翼努力控制自己颤抖的双臂,努力忍住不断涌出的泪,几乎贪婪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紧紧盯住眼前的人,此生此世,他再也不会放开她的手。 两个忘我的人,完全没有注意到屋内的另外两人,悄悄地退出了门外,把空间独留给那紧紧相依的他们。魏宇皱着一张苦苦的脸,他百思不解地问:“师伯,慧明不明白,为什么阿青会认识那个男人?她不是随我们从山村中出来的吗?应该从没有见过外面的人才是。而且那男人嘴里喊她染青,是宁染青的那个染青吗?她不是已经葬在那幽潭边上了吗?” 大师眸光闪动,仰头看着天际的晚霞,感慨地说:“呵,慧明,无怪你参不透。老夫也是第一次听闻如此奇异之事,难怪,难怪啊!难怪那将星不灭,原来是魂魄未死!佛语没有灵魂之说,可是世间事却无奇不有,魂魄相依原来也有可能。或许是他们的情感上苍,不愿他们生死相离吧。” 魏宇被师伯的说辞更是一头雾水了,什么将星不灭,什么魂魄未死?谁的魂魄没有死?师伯是说那宁染青吗?可这又与阿青有什么关系? 大师看他满脸疑问的样子,不由笑了,不想他钻牛角尖,于是浅白地跟他解说:“慧明,你还看不明白?青丫头就是宁染青,不知是什么原因,宁染青在凤凰坡一役后,灵魂就依附在了青丫头身上,所以山村中的傻丫头会忽然清醒,然后再跟着我们出来,只因她已经变成了宁染青。这样明白了不?” 魏宇再度张大了嘴,眼中全是不能置信。细想这一路阿青的情形,确实透着诡异,不由对师伯的话信了八成。曾经凤凰坡一战的故事不知从何流传出来,当时他还曾唏嘘慨叹,老天太过无情,让一代红颜就此陨落。 如此看来,阿青是宁染青,那么那个男人就是东云的前朝皇帝了。真是奇也! 作者有话说:好多人期盼着他们的相遇相认会是一场华丽的盛宴,但其实,在经历了上一次迎面不相认之后,阿离再也不会于万千人海中认不出她。人的容貌,神色可以改变,眼神却无法改变,染青对他的脉脉深情都在眼中,在心里,他又怎会认不出呢?别人的铅华散尽后是一场陌路,他们则是两情相依。活着,是上苍垂怜,是他们最大的幸福,如果爱,这就是深爱。 正文卷 313.迎面不相认 染青轻靠在秦天策怀中,目光所及处,是他黑色的粗布衣衫。曾经黄袍加身,锦衣玉食的他,曾经玉树临风一身紫衣的他,宁愿枯守此处,过着清贫苦寒的日子。心底的深思竟有了几分恍惚,抬起目光与他相对,却是迷离如幻,如置梦中。 这样还能够彼此听到对方呼吸的时刻,是他们连在梦中都不曾有过的。她以为自己淡然,看穿了很多事。但是没有一件事,在亲眼见到他还活着的时候,那么让她震撼,那么让她想要感谢上苍的垂怜。 老天爷通常不厚待她,令她经历生死离别之苦;可是老天也厚待她,令她重生得见天日,让她可以在此时拥抱他。 终于知道,原来不过是把那些思念和焦虑,甚至痛苦与绝望,深埋在心底,不让它浮出表面。听师傅谈及年代,谈及那场战阵,谈及后来的战况,却在得知东云的皇帝是瑞王的时候,心里就绝望了。蓬莱仙岛,明知不可能,只是她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否则她根本无法凝立在当下,有勇气踏遍千山万水去找他。 现在,拨开云雾见青天,她的他,还在。 “染青。”很久后,才听到沙哑的呼唤从胸腔里传来。“嗯。”轻轻应答。 似乎两人都害怕太过大声会惊扰对方。 秦天策执起她的手,十指相扣,温暖柔软,轻轻叹息:“我们都还活着!”一句话,安两心。都还活着,活着才有无限的未来与可能,若死了,那便只余终生悔痛憾恨! 所以,庆幸,活着! 染青仰头凝看他眼,最初的时候,她最不敢看的就是紫狼深邃的眼睛,怕自己跌进里面爬不起来,可最终她还是深陷其中不愿起。“世人皆道我聪慧,可我其实是何其愚昧!我可以看透人生百态,却看不清自己的心,直到生命最后的时刻,才知:阿离,我是那么那么的爱你。”以前不愿说的,现在愿意从心而发讲出来。他们之间,有着太多的分离困苦,都是因为不说。 秦天策眼中浮现震撼,从不知道世上最动听的语言,其实就是她这一句“我是那么那么的爱你”,他等她这句爱等了好久,就是凤凰坡一战之前他们冰释前嫌了,也不闻她说爱。这一刻却忽然得到,怎能让他不哽咽感慨:“染青,我……” 唇被她的手轻轻捂住,不要再说原谅不原谅,他们已经浪费了太多年华,曾经的那些伤痛和怨恨,都在那一箭击中时、在那以性命相救时、在那无顾己身的相搏时已全部烟消云散! 已经无需再言,他们早已以彼此的生命为语,诉尽一切!这一刻,四目相对,两心相依,便是天荒地老!左手交缠相扣,右手轻抬伸出,抚向那灰白的发,抚着那风霜细画的容,眸中柔情似水,胸中柔情四溢。 “阿离,你成了……”‘老头子’三个字生生哽咽在喉中。 秦天策却是展颜而笑:“是啊,我老了,你却还如此年轻呢。”眼前这张脸,稚嫩还在,应是没过二十的。只见她眉宇轻蹙着说:“我现在的样子不好看了吧。”女人容颜,永远都是嘴上不在意,心里却是在意的,尤其是在爱人的面前,更加在意他眼中的自己。 “哪里不美,我看着就很美,谁的眼睛有你的亮?你在我心里是最美的。”就是那双眼睛,就是那眼神,让他立即就感觉到了她是谁。以前是他太过肤浅,看不通透,其实当两人心意相通后,只需眼神就能读出里面的涵义。 “主上——”门外传来韩萧的声音,染青顿了顿,心中微动,他果真是来了这里。 秦天策沉声问:“什么事?”语气中油然而生的威势,令韩萧微微一愣,极少听到主上如此中气十足说话了,甚至很难得能听他讲话。他看了眼身旁,于是恭声回报:“主上,门外两个人鬼鬼祟祟的,被我拿住了……” “啊——”染青惊叫起来,定是师傅和魏宇! 刚才在潭边看到写有宁染青与越影的墓碑后,心神就开始恍惚,但她知道师傅与魏宇是跟在身后的,直到进了这屋后,听到秦天策在身后的询问,转过身眼里再无其他,天地间也只看得见他一人。完全没有留意他们两人的去处。 此时屋内人不在,而韩萧在外禀报,显然是被他给抓住了。师傅与魏宇可是都没有武功的,连忙拉住秦天策的手,急道:“阿离,不要伤害他们,是我师傅和师兄。” 秦天策想起原本在屋中的僧人和那年轻人,知道染青指的定是他们,正待与她一起走出门去,忽然屋外传来一道清脆的童音:“爹,长安来了,快快出来!” 染青突然就顿住了身形,再迈不开步伐。那声音……是长安? 秦天策侧转头看她,见她神色怔忡,眼底有着震撼,情知是听出长安的声音来了,可是似乎又有着些微的恐惧,想了想拉着她的手,打开了门。 染青立即目光搜寻找那小小身影,只觉膝盖一股冲撞力而来,稚嫩的声音在脚边响起:“爹,你总算出来了。”低头凝看,小家伙正仰着头,乌黑的眼珠转了转,发现抱错了人,连忙放开了手。 长安没有想到木屋内还有另外一个人,这个找人游戏他与爹常做,自从爹来了这里后,他很高兴。只是不知道爹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树林里,而且不像以前那样对着他笑了,甚至都不爱说话。这个树林,除了爹住在这里,也就韩叔叔会过来,当然还有他偷偷跑过来,今儿个还是第一次见到陌生人呢。 “你是谁?”长安不客气地问。 染青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是自己变了样子,再不是长安喊在嘴边熟悉的妈妈了,就算有千言万语的思念,此时她也无法说出口。心头悲意浮现,难道这是老天让她重生所要付出的代价?母子迎面不相认? 秦天策在走出屋后,就朝韩萧那边走去,把母子独处时间留给她们。韩萧的身旁果然是那僧人和年轻人,已经被他给制住点了穴道,上前为其解穴后,还没来得及招呼,就闻身后长安无礼的问话,转头看到染青脸上的悲伤,心头一痛,走过来沉声道:“长安,她是你娘!” 平日最听他话的长安,此刻却拉下了小脸,不服气地反驳:“她不是妈妈,我妈妈比她好看一百倍!”童言稚语,不知轻重,却让染青嘴里酸甜苦辣一一翻过,在长安的心中,妈妈永远都是全天下最美的人。 “宁长安!”秦天策想要发怒,可是一抬眼就被染青用眼神制止了。长安从没见过父亲这般怒容,眼眶里顿时含了泪,看得染青甚是心疼,弯下腰安慰:“长安,你爹不是在骂你。” 哪知长安一把用力推开她,没有防备坐在了地上,他的眼中闪过愧疚,随即又高声喊:“都是你,爹从来都不骂我的,长安有妈妈的,你休想做我的妈妈!”他人虽小,却也有了自卫意识,看到这个女人出现在父亲的屋里,心中害怕她会抢走爹。 眼看父亲脸上真的出现怒容,连忙拔腿就跑,妈妈曾经告诉过他,看情形不对就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跑了再说。反正爹也不可能真追上来揍他一顿!姑且等爹消气后再来。 秦天策哪有心思去追儿子,连忙俯身扶起染青,担忧地问:“有没有事?” 染青摇摇头,孩子的推力能有多大力气呢,她是没有防备才会被掀翻了。担忧长安一个人在林子里乱跑会出事,心急着想去找,却被秦天策拉住道:“你不知道他会躲哪的,让韩萧去找吧。”说完就朝韩萧使了个眼色,又吩咐说:“找到长安后,好好招待大师与他徒儿。” 韩萧低首领命,离去前看了眼染青,确定不识此人,不知为何主上会对她如此在意。曾经主上对青妃的情意他看在眼里,按理说不大可能会再对别的女人……但做惯了下属,不闻不问是他的本分,所以就算心中有疑惑,也只当不知。 等看着师傅与魏宇跟韩萧离开后,染青才回望身旁的男人。长安的事固然是她心头结,但总能慢慢解开的,此时澎湃的心情并未平复,刚才的打岔只是片刻的松弛,她和秦天策都需要独处的安宁,来抚慰这纷乱的心。 她问他,为何深潭边她的墓碑旁边还竖着越影的碑,这才知那通灵性的兽,居然为救他化为烟云。难怪那时在凤凰坡上眼见秦天策无气息时,越影会示意她还有救,原来在那时它就存了以己之身救人的想法了吧。多少次,这头神兽救她于危难,为了她不惜与沈墨拼命,也帮她一次次救走秦天策,这一次,更是搭上了自己的命。 眼泪再度划过脸颊,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情感,都不及这头兽,它不过是她在神兽园中救起的小兽,却一辈子把她记在心里。 两人走至潭边,伫立在墓碑前久久,风吹过扬起轻衫,仿佛是越影亲腻在身边,它在天有灵,看到他们已然相聚,定也是高兴的吧。或者,这场相遇,也正是越影冥冥之中在牵引着,让他们可以重聚。 正文卷 314.丽珠之痛 从潭边往回走时,染青心情沉重,秦天策只无声地揽紧她的腰,感受得到她在难过,事实在当初知道越影救他一事时,也是悲痛欲绝。 但此刻,他是感激越影的,若不是它的相救,那么他可能再也没有办法履行对染青的承诺了,他要在以后永远都护着她,陪着她。 当回到木屋时,天色已暗,点起蜡烛,幽幽冉冉的灯火并不亮,却能温暖他们的心。染青问他,为何唤长安叫宁长安?当初在凤凰镇上,没有打算再见他时,确实是让长安随了自己姓氏,可是那回在军营里让他们父子相认,就已经改回了秦长安了。 秦天策笑了笑道:“姓秦也好,姓宁也好,不都是我们的儿子吗?”之所以让长安姓宁,是以为染青去了,他要儿子永远都记得这个妈妈。 染青唇角牵起柔和的弧度,确实,不管姓什么,长安都是她与阿离的儿子。 夜晚来临,唇畔相碰,鼻息相缠,双眸轻合,婉转相就。 此时正星月朦胧,此刻正良宵静谧,此时正良人在前,此刻正情浓意动! 唇扫过是火,手抚过是火,轻语如火,叹息如火,呼吸也如火,火从四肢百骸烧来,炙热的似要将身融化……这是一场爱的洗礼,是心与心距离的缩短,以及靠近,以致再无缝隙。他们不需要任何人来打扰,只需要紧紧的拥抱着对方,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品味心间的悸动。 心犹如水,柔软的、缱绻的蔓延,漫过炙火滴滴水珠滑落,激起一片清凉的颤栗……伸出手,紧紧的抱住身上的宽腰,颈项相交,肌骨相亲,唇齿相贴,心跳相同,任那火燃得更炙,任那水暗涌如潮,任那水火交缠,任那颤栗不止,只想把彼此融进对方身体、肌肤、甚至血液中去。就让此刻永无休止,又或此刻就是尽头! …… 当一切风平浪静之后,两个人被衾之下,肌肤相贴,不着一物,身体依旧紧紧纠缠着不愿放开。迟到的、错过的缠绵,终于这刻重燃过,身体的痛抵不去心头狂涌的情潮,是太过思念,那痛也就变成虚无。 没有人说话,无声的时候是用心在交流,彼此都知道对方的激动和眷恋。没有再次身体交缠,因为他们有今后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用来厮磨。不知什么时候,终于彼此的呼吸交缠在一起,慢慢变得均匀,两个人的嘴角都噙着笑。 “阿离,我这个样子,娘会相信吗?”行到正门前,染青顿住了脚,甚是忧虑地问。昨天长安看到她时态度不友善,没法接受她现在这幅平凡的模样,若是走到丽珠娘面前,她能相信这么离奇的事发生吗? 秦天策宽慰地笑了笑,他此时已把披散的头发给束起,下巴处的胡渣也刮净,除了神色沧桑些外,倒是又恢复了几分俊朗模样。“别怕,我陪在你身边的。” 暖言,往往只需那么一句,就会甜进心里去。 扣紧手中的指,走出第一步,敲响了大门。来开门的是昨天白天看到的哑女,她神色微微困惑,竟也不识秦天策,等到韩萧闻声出来时,立即快步上前,激动地说:“主上,我不知您来,怎么没事先通知我?”他竟然有些语无伦次了,这是将近一年以来,主上第一次走出那个密林,回到这里。 秦天策淡声道:“先进去再说吧。”既然染青已经回来了,自然也无需再枯守树林,而且她也甚是想念她娘与长安,定然不可能与他就此住在木屋内。 院中下人并不多,只三两个在忙着事务。早前已从秦天策嘴里听闻凌墨在半年前就带着香儿她们回东云了,因为宁飞扬重伤难愈,而朝廷无人,故而凌墨不能再长留此地,在他责令下回了都城去帮阿瑞。据说后来香儿又生了个女儿,他们一家倒也是儿女双全了。 至于寒玉与肖奈,秦天策就不得而知了,自他醒来后就没再见他们二人,而问起韩萧也说不知,只因当时他身中剧毒,宁飞扬也重伤昏迷,根本没人去注意肖奈等人的行踪。等事情告一段落后,已经不知他们踪影。 染青想,肖奈应是带着寒玉回原来的地方或者另找隐蔽之所隐居去了吧。当她的死讯被寒玉知道时,她定然是悲恸万分,可幸好有肖奈在她身边,时间会慢慢填补那伤口的,总有一天寒玉会从悲恸中走出来。 在意的人都得到了大概讯息,如今就只剩下丽珠娘和长安了。长安昨天也见过了,虽然不认识她,甚至还把她给推倒在地,但那小子虎头虎脑的,依旧如以前那般古灵精怪,应是没什么大碍。最担心的还是丽珠娘,她承受了两次失女之痛,不敢去想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想象了很多种看到丽珠娘的情形,却仍然没有在推开门后看到那萎缩的背影,满头白发的身影时来得震撼。她跪在蒲团上,身前依旧是观音菩萨的佛像,如老僧入定一般动也不动。 眸中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如果没死,不过二十出头,而丽珠娘生她时不过年方十七,此时四十未到,原本应是满脸祥和之气,容颜依旧美丽之态,可是现在她却如垂询老妇。喉间的那声“娘”迟迟叫不出口,只怔怔看着那萎缩的背影在眼内模糊了又清晰,再变为模糊。 秦天策看她这样,心头觉得难受。其实在他来时,就见她娘已是满头白发,后从凌墨妻子口中得知,当初她娘在听闻染青身死时,当场就昏死了过去。等一夜过来,已经满头白发,脸上皱纹漫布。一夜白头,就真是如此吧。他又何曾不是这样?灰白的头发虽不是一夜造成的,却也是在苦苦思念的一年中,慢慢的染白风霜年华。 染青一步步靠近那身影,终于丽珠似有所感地回过头来,看到眼前陌生女子时愣了愣,视线又飘到她后方,看清是秦天策,眼中闪过震惊。从蒲团上直起了身,迟疑地问:“你怎么会来?”还记得初见他到这里时,她几乎是颤抖着手指骂他,让他滚!她怎么接受自己的女儿两次都因他而死!就算他是这天下的王,她也不想见到这个人! 可是听闻他在葬染青的深潭边搭建了个木屋,每日就在那里陪着染青尘起尘落,心不是不触动的。这究竟是什么孽缘啊,为什么非要生死相离后,再来痛苦后悔? 凝目看着眼前前朝的君王,他能放下一切静守此处,丽珠为染青算是感到欣慰了。谁让她那傻女儿就爱他呢?女人,总是为情所伤,为情所困,从来都走不出一个“情”字。 秦天策走到染青的身旁,执起她的手,看到丽珠眼中从困惑渐渐变得愤怒,他轻声道:“娘,她是染青。”知道身旁的女人最不敢道出的就是自己身份,由他来帮她解释,帮她说服她的母亲吧。 丽珠浑身一震,目光这才从秦天策身上转移到眼前相貌平凡的女子身上,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刚皇上说什么?她是染青?上上下下打量,摇着头往后退,嘴里念喃:“不,别再骗我了,她怎么会是我的染青,我的染青早就走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巨大的悲伤从染青心底往上涌起,看着这样的丽珠娘,她根本无法控制失控的情绪,不再是无声流泪,而是真正的抽噎倒吸着气,她想紧紧抱住她,告诉她,她的染青回来了。 丽珠被眼前这幕给惊呆了,那个女子为什么要哭得如此狼狈?忽然看到她某个动作,整个人惊愣在当初。还记得小时候,为数不多的几次她骂染青,每次她都假装哭,然后用手紧紧捂住双眼。这时候,眼前大哭的女子也正是如此,双手盖住双眼,眼泪却从她指缝里留出来。心弦波动,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这……她真的是……“染青?” 染青再忍不住,上前一步紧紧抱住她,“娘——”悲意从心底而发,“娘,是我,我是染青,我真的是染青!”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僵住,她不愿放开手,只把唇凑到她耳边,细细诉说从小到大,每一件往事,从丞相府到君望,每一个温暖的片段,甚至独属于她们母女的话,一句句讲出来。 丽珠从震惊不信,到慢慢震撼相信,最终只愣愣看着她,直到心底冒出一个念头:染青没死。这个念头无限扩大,狂喜才席卷而来。可为何染青会变成这幅样子,难道是又易容过了?一年半前的那场浩劫是染青的再次假死吗? 当听完染青解释详情后,这回丽珠是觉得自己在做梦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闻所未闻的,还有灵魂附体一说?若不是她说的那些往事确实都是与染青之间的秘密,以及共同的经历,实在是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在慢慢接受后,她抱着染青久久说不出话来。以为此生只能与佛主相伴,尘世也再无牵挂,却原来,还有机会可以抱着她的染青。 作者有话说:对丽珠来讲,确实是挺难接受的,她经历了两次痛失爱女之苦。 正文卷 315.心症再起 丽珠娘这边,用语言可以解释得通,就算再难接受也能用曾经生活的痕迹令对方信服,可是长安这里就难办了。他不过是个五岁不到的孩童,根本无法用大人的思维去引导他,而他的观念里对妈妈的执着,更让他无法接受现在这个女人说是他妈妈。 而看到自己一向崇敬的爹对她呵护备至,幼小的心灵顿时觉得受到创伤。他觉得爹不疼爱自己了,更觉得这个女人将会抢走爹,甚至替代妈妈的地位,顿时就能量爆发,一种想要捍卫自己主权的力量在身体里出现。 所以当外婆指着那女人说是他妈妈的时候,他立即小脸一拉,手插着腰怒道:“坏女人,休想来霸占我爹,霸占我外婆,霸占我家!”他左右看了看,竟然从旁边树上压了一根树枝,怒目指着这边。 染青看得是又好气又好笑,这还是第一次看长安气得满脸通红,一副跟人急的样子。他这样树枝指着这方,还颇有些他父亲拿剑指人的气势。抬眼见秦天策眼中隐隐有怒意,就知他可能要生气,连忙上前一步握了他的手道:“阿离,没关系,我会想到办法治这小家伙的。” 长安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除去这近两年她的灵魂飘离加上那段战争时间,他的每一天都是与她在一起的,她是看着他从那么小的一个小人儿,开始会翻身、会爬、会站起来、会走路、会叫妈妈……这许许多多成长的痕迹,全在她悉心的照顾下度过。所以,他所有的习性她都了解,比如,他最爱听她哼着摇篮曲午休,最爱吃她做的馄饨,最爱玩她做的弹弓玩具,许许多多的最爱,都与她有关,她又怎么会治不好这小家伙呢。 半天功夫下来,长安从原本鼓着腮帮子,怒目而瞪满脸不善的样子,慢慢眼中开始有了迟疑,在看到染青手中拿着钢丝做好了一个弹弓后,小步子开始往这边移动了,眼里有了希翼。他的那个弹弓早不知被遗落在什么地方了,婆婆也不会给他做,本想叫爹给他做一个,可是爹都不太理他。 “你做的这个是什么玩具?”长安终于忍不住发问,到底还是孩子心性。 染青冲他笑了笑,问:“想玩?”见他猛力点点后,她把两根黑色的弹簧皮带给扎在了两头的钢丝上,试着弹了一下后才道:“那还骂不骂我是坏女人了?” 长安沉默,头扭到了另一边。 染青捡起地上的小石头朝着稍远点的地方拉了下弓,故意惊呼:“啊!射得真远,我这皮皮弓果真不错。”眼角余光发现小身影已经到了身旁,把弹弓递到他面前,笑着说:“如果想玩,就喊我一声吧。” 长安看她脸上的笑温柔慈善,低头又看了看就在手边的玩具,没抵得住诱惑,低低喊了句:“姐姐。”顿时把染青给喊愣了,叫她姐姐?这太不伦不类了吧,小家伙年纪这么小也能分辨大人年龄?连忙纠正:“不是姐姐,我叫陈青,你叫我青姨娘。” 脆脆的声音而起:“青姨娘。”他很是知道必要时该有非常政策,当从染青手里接过弹弓后,立即就朝着她做了个鬼脸,拔腿就跑! 一声闷笑从身后响起,染青没好气地回头看要笑不笑的男人:“想笑就笑出声了,别憋着。”秦天策摇摇头把她从蹲着的地面拉了起来,“你对长安确实有办法,这么短时间就让他对你改观了。可是你为什么让他唤你青姨娘?” “慢慢来吧,一下子要他接受我就是他妈妈,他定会反弹的,就从姨娘开始做起,等到大一些的时候,他就会慢慢明白过来了。”既然有一辈子的时间相处,又何必急于一时呢?能得到儿子的友好,就是第一步的开端。 “阿青!”两人闻声回头,原来是师傅和魏宇,他们站在其中一间厢房的门边,看情形应是已经看了好一会。染青笑着走上前去,昨夜与秦天策在林中度过,今日一早回来又急着与丽珠娘相认,后又安抚长安的情绪,竟然把他们给遗留在一旁不闻不问。 “师傅,我……” 大师抬手制止她的道歉,温和地说:“青丫头,与家人重聚难免伤怀,为师理解。” 染青心头一暖,可当目光瞥到魏宇肩头的包袱时愣住了,急声询问:“师傅,师兄,你们要走?”魏宇点点头道:“师伯说阿青你在此处已经有了归宿,定然不会再与我们一同上路了,昨夜已经留宿一宿,应该继续启程了。” 原来师傅看明了她的身份,可是他们这一路互相照应游历天下好几月,从南绍辗转到北定,大家说好了要一起去东云的,没想路程到了此处就要各分东西,怎生不令人难过? “为何要如此着急,师傅与师兄可在这里多留几日再走啊。” “青丫头,多留几日也终究是要离的,你我走上这么一程,也算是缘分,也是昨日见过你娘后,老夫才知道这缘分早就命定了。你定然不知在你出生的时候,你爹就请了为师为你批命,断出你奇异命格,却也没想因为师所言而令你们母女生活困苦,唉。”大师长叹一声,或许佛主早就安排好了一切,最初是他的妄言改变了她们母女的命运,所以现在由他带着青丫头走出困境。 “后头的路不用为师再陪伴了,你已有了命定相伴之人。”大师的目光落在染青身后的秦天策身上,心中甚为感叹,曾经他是万里夜空中最亮的一颗王星,如果不遇将星的话,那么他定能将这天下统一,成为四方大陆的唯一王者。 可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将星斩断了他帝王路,却给了他最柔的情意。 染青心中难过之极,可也知他们去意已绝,就算是强留也最多留了几日,终究是要分别。确实,娘在这里,长安在这里,阿离也在这里,她是再不会离开了,游历也到此为止。抑住酸楚,默默送他们去正门口。 魏宇也有些感怀,都习惯了一路照顾这个师妹了,忽然之间就从此各分东西,鼻间酸涩,“阿青,你以后好好的,我和师傅走一趟东云后,回程的时候再来看你。” 染青点点头,眼眶湿润。目光再度落在师傅的脸上,于他,她只觉无以为报,感恩在心。是他告诉了这个当世的时局,是他带着她走出了山村,也是他把她带到了桃源镇。 两人挥挥手后,就转头起程。染青定定地看着他们的身影,忽觉心口一阵抽痛袭来,她不自禁用手去捂住,却是又一阵抽痛,是那种呼吸一口气都会觉得在拔尖的疼,心绞痛的毛病又犯了吗?秦天策注意到了她的异状,扶住她身子问:“你怎么了?” 大师与魏宇并没走远,只走了十几步的距离,听到身后焦急的询问,回过头来看,只见青丫头捂着胸口,脸色白的吓人,双眉紧蹙在一起,痛楚已经慢慢遍布她的脸。两人都是一惊,连忙走回来察看,大师试探地问:“青丫头,是否又心绞痛了?” 染青茫然地抬起眼,张嘴唤:“师傅,我……”极痛突然直袭脑中,淹没了神智,在失去意识前只听到耳边传来男人惊慌的嘶吼声,她想说:阿离,我没事。可是人却已经陷入了昏黑之中,再无知觉。 突发的状况,大师与魏宇到底是没走成。秦天策急得焦头烂额,床榻内的人已经昏迷过去有半个多时辰了,不管他使用什么方法,都没有醒过来。门前一阵响动,就见韩萧领着一个背着医药箱的大夫走了进来,连忙让开身子叫大夫去把脉。 他不明白为何之前都好好的,怎么忽然就会晕倒了呢? 大师的眉宇一直深深紧皱着,眼中有着忧虑。这情形之前青丫头就有过,还因为这毛病他们一起去就医过,当时大夫就说查不出有什么心绞痛的毛病,之后也没见丫头再复发,他就没在意,以为不过是突发之症。可这时看来,应该不是突发症状啊。不由想起那时看大夫时查到的奇怪现象,大夫说她有而立之身,身体要比实际年岁苍老十多岁,会不会是这个原因造成了丫头的心绞痛毛病呢? 看此时情形,这病症似乎有加剧现象,上一回也只见她痛了一会就无碍了,这一回居然片刻之间就痛到昏晕过去。 那个大夫在细察了半天,脉搏探了又探后,也是脸现惊奇之色。秦天策急问:“如何?” “奇怪,真是奇怪,她的脉象中全无任何病痛,甚至也无体虚之症,怎会突然就晕倒呢?从此脉象来看,这位姑娘应当是已过中年的妇人之体,可看她相貌又不像,难道是她驻颜有术,青春不老?” “啊!”魏宇突然惊叫起来,他看向大师,“师伯,这位大夫与上次在安阳城里看诊的大夫所说大体一致,可是阿青明明还是未满二十的姑娘啊,怎会有中年之身呢?” 秦天策闻言脸色剧变,上前一步紧扣住魏宇手腕,质问:“你是说她之前也有过这毛病?然后诊脉的结果也与现在相同?” 魏宇是个人,哪里吃得消他这一抓,顿时痛的要喊出来。大师见状出声相劝:“先生莫急,先放开他的手,容老夫细细道来。”他怕再不制止,慧明的手骨就要被对方给捏断了。 正文卷 316.隐患之可能 秦天策松开了手,示意韩萧先把那大夫送走,心知此时焦急无用,需得理清前因后果才能对染青施救。而正在此时,本是昏迷不醒的人忽然睫毛翻飞,眼睛睁了开来,已是苏醒过来了。三人立即走至床边,秦天策询问:“染青,你觉得怎样?” 昏厥前的记忆回笼,染青抬手摸了摸心口,不再觉得有异样痛楚,摇摇头道:“我没事。”这心绞痛来得快,去得又快,总是莫名所至,又莫名而去。 在秦天策的扶持下,她从床内坐起了身,视线飘了一圈,未见到丽珠娘与长安。耳边传来解释:“怕你娘再担心,我没让她知道。”她点点头,这次心绞痛来袭到底是与别次不同的,以前痛楚过后就与常人无异,这一回竟感觉手脚虚脱无力。 “青丫头,你这病症恐怕不妙。”大师忧虑地说起,此话犹如砸入各人心头的巨石,压的难以呼吸。染青想了想后问道:“师傅,您见多识广,可曾听闻过此种奇难杂症?” 大师想了想后,建议大家不妨都坐下来就此事讨论一番,而染青因为浑身无力不能行走,于是其余魏宇就搬了椅子过来与大师坐在床边,秦天策则靠近坐在床沿上,让她轻靠在自己怀里。坐定之后,大师才道:“为师本不想多过询问你前事,可是现在情形容不得不问了,青丫头,你把事情的原本讲与为师听,我们一起来分析下这其中内情。” 染青点点头,本就不欲隐瞒他们,于是就把从那凤凰坡上中箭后身死开始到后来忽然从青丫头身体里醒来,细细讲给他们听。脑中所能想到的细节,都没有遗漏掉,因为很有可能就是其中哪里的细节出了问题,才会导致她现在心绞痛的奇症。 大师听完后,沉思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虽然这整件事听起来匪夷所思,但世间事无奇不有,并非所有事都能依常理来推断。为师虽然信奉佛主,但走过这么多年头,对道家之说也略有所知。魂魄之说就来自于道家,你说你确实感觉到灵魂脱离了身体,并且甚至看到灵魂都在空气中消散,这可能就是我们常说的魂飞魄散,但最后那刻你没有了神智,所以无法知道你是如何进入了青丫头身体内。 以为师所见,你在魂飞魄散的最后关头,必然是受到什么力量重新凝聚,然后找到了切合的身体进入重生。所谓魂魄相依,人之魂与身体都会有着某种契合,并非任何一具身体都能容纳魂魄,故而你进入青丫头的身体,定不是偶然,而是你的魂魄感应所致。就如那天大夫说人傻分先后天,先天之傻是因为出生时就少了神智。 我们不妨大胆假设一种可能,青丫头从小就是傻子,是因为她的身体是一具空魄之体。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你的灵魂入驻,她就永远只会如行尸走肉一般没有神智。可能,她的存在就是为了那么一天,等待你的进入。所以,丫头,你不要自责强行占据这具身体。” 染青有些感激师傅的安慰,原来他也看出了她心底对青丫头的愧疚。可现在所讲诉的只能论证她为何会进入青丫头身体,却无法解释现在产生的奇怪现象。 秦天策也有如此想法,他提出疑问:“既然说这具身体可能是为染青专门准备的,那她现在突然会有心绞痛,以及身体衰老之相又从何而解呢?” 大师轻叹:“青丫头的身体或许能与她的灵魂相契合,但到底不是她真身,当两者的融入达到不协调之时,自然就会造成身体的反常。此时的现象应该是发生异变了。” 这话一出,大伙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魏宇担忧地问:“师伯,这异变产生后,阿青会变成什么样子?”大师摇摇头,“老夫也不知,但人活一世,若无自然灾害与病痛,最终会如何陨落生息?”魏宇大惊:“师伯的意思是……阿青会渐渐老化,直至寿终?”他不敢置信地看向靠在床前的染青,会这样吗?可是阿青不过二十未到啊。 染青心头沉重万分,师傅所讲并非没有道理,上一回大夫说她身体到了而立之年,今日大夫说她已是中年之身,显然身体在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苍老下去,除了面相依旧稚嫩外,体内的器官都在老化,以这样的速度,根本不出几年,她可能就成了老态龙钟的老妇,最终也将会老死而去。 本以为与阿离和长安会有一辈子的时间,在这桃源镇上度过,可是以此看来,她哪里有一辈子?忽然脑中电光闪过,会不会她每发一次心绞痛病,自己就会苍老几岁,如果是那样的话,她甚至连这一年都过不去? 当疑问讲出来后,大师的脸色也变得沉重,确实有此可能。那心症的由来根本无处可循,可就是这些奇怪事都发生在青丫头身上,就变成了一种可能。 秦天策整个过程中都没发一言,只浓眉深锁,到此时才沉冷着声音问:“大师,可有何方法能够帮助染青度过此劫?”尽管心中沉痛,可是他不能乱,他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刚回身边的染青就此被这病症折磨,然后一点点老去。 染青握住了他的手,紧紧把指扣住,她能感受得到他的难过,可是却无言安慰。就是她自己也没法接受这残酷的现实,却又真实存在着,不敢去想下一次心绞痛降临时,她会怎样,是昏迷得更久,还是会有其他的症状出现? 这些未知的可能,会在以后成为她与阿离的恐惧,一点点把她给蚕食。 大师在沉思半饷后才抬起头看向染青道:“为师有一法可以尝试,你本已覆灭,属人间一缕孤魂,是因为心中执念滞留不去,而到此时,你的魂魄与青丫头的身体产生了异常,为让其平复,应找出真身,用其骨血来融化其中的不平,为师再念上一周的地藏经,来超度魂魄怨气,希望可以将两者真正融合。” 真身?骨血?“可是我的身体早在一年半前就死了啊,哪里来骨血?” “身体幻灭,骨定然仍在,亦可作一尝试。” 她的身体被埋在了树林深处的幽潭边,一年半下来,应该是已经腐烂,可骨头却不会灭,定然还在其中。不管此法有无效果,他们都得一试之。而且她也相信溯源归本,当灵魂接触到原来的身骨时,应当会起一定效果。 几人计定之后,就往树林而去,很快就到幽潭旁边。 染青见他们都面色沉凝,于是笑着安慰道:“无碍,反正真正的我站在这里,那里面埋的不过是一具白骨而已。”她知古人对亡故之人坟墓甚为忌讳,这种挖坟之事实在有损阴德。但她这个本人都不介意了,她也不信那一套。 秦天策站了出来,淡淡道了句:“我来。”眸中神色却有悲意,这座坟墓在染青回来之前,他每日都会在此处凝立很久,周边的每一颗杂草都被他一一除去,细心呵护了将近一年。蹲下身,手指插入土中,开始慢慢往旁边扒。 染青觉得难过又不忍,没想到他竟然就徒手挖,每一寸土出来时,都看到他眼底的珍惜。心痛不已,她以为她本人不介意了,别人也不会多烦扰,可是却忽略了阿离的心情。 当土一点点被刨开,秦天策的身上也沾满了泥,可是坑越挖越深,最终大伙全都惊愣在了当场!那个坑已经挖下去有两米之深,但屏息等待的森森白骨,却迟迟不见踪影。秦天策的脸色也变得惨白,他眼中出现狂乱:“人呢?在哪?怎么还没有?” 最后,他甚至动用了内力,开始不停往下挖,土从他身前飞离,再挖下去一米之深,已经可看到泥水,却仍不见尸骨。他抬起眼,神智慌乱之极:“怎么会没有?” 染青也是万分震惊,尸体会腐烂,可骨头应该不至于啊,难道这里的土质与别地不同,一年半时间把骨头也腐化了?大师蹲下身去,拈了一些泥土在手到鼻尖闻嗅,直起身后对还在坑里的秦天策道:“你先上来吧。” 此时秦天策神情呆滞,眼中全是滔天痛楚,这是救染青唯一的可能,他忍着心痛把这坟墓给挖开,可是竟然连骨头都已经化掉了,要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你可曾亲眼看着青丫头的原身下葬此处?” 秦天策茫然地抬头,疑惑地看着大师,这是何意? 大师又道:“此处土质与别处并无不同,而且潭水清透,应是个灵气凝聚之地,按理断无可能会把尸骨都化散。所以老夫问你可曾亲眼看着青丫头身体下葬?” 脑子慢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心中一紧,难道大师的意思是……?他连忙道:“我是在她离开一年后到的此地,来了之后就被带到此处,坟墓已在。”他断然不可能去挖开坟墓瞧一瞧里面是否埋有尸骨了。 正文卷 317.叛逆作乱 染青此时也是明白大师的意思了,而且她心里也隐隐有了答案,应当她的尸体并未埋骨此处,这里其实是座空墓。当时她确实是死了,那么她的尸体会被谁带走了呢?最后凤凰坡上,只留了三人:沐泽、南越尘、凌墨。不对,还有沈墨。 以南越尘的魔障,极有可能他会与沈墨合力抢走她的尸体带回去。沈墨武功天下难有人能敌,就算沐泽与凌墨联手,也未见得就能赢南越尘与沈墨两人。 她想到的,秦天策必然也想到了,脸色立即黑沉了下来。很难不震怒,他在此处守了这么久的坟墓,竟然是一座空坟,而当初还是凌墨带他过来的,他不可能不知其内情,为何凌墨要如此做呢? 几人重回宅院时,秦天策寒着脸把韩萧给叫了过来,问及此事,却见韩萧也是满脸惊异,甚至人都呆愣住了,他迟疑了半饷才问:“主上,你是说那树林里的坟墓是空的?” 秦天策凝目细看他神色,确定他应是不知情,于是再度细问那日情形。当初他只闻染青去也后,就心智震乱,再不想听其他事,此时为求真相,不能错过当时任何细节。 韩萧凝眉回忆,那日主上被越影带走后,他就也跟回了幽州城,将军府内军医同时施救宁飞扬与主上,场面极其混乱。当军医沉痛道出要救主上需得推功过血,他立即顿身了牺牲念头,可是正当准备进行施救时,主上却突然开始七窍流血,军医痛呼晚矣。就在那时越影化成一道烟进了主上身体,最后主上就活过来了,却昏迷沉睡不醒。 那时战争已熄,立即决定回东云京都,让太医来为主上诊治。直到走前才发觉凌墨似乎不在军中,可当时也无心去留意他去处,就带着主上一同回京了,后来收到凌墨来信,声称他带着青妃的娘与长安居在了桃源镇。这才醒悟过来,回京的时候心中觉得不对劲却又想不出哪遭的事,他把长安给忽略了,原来是被凌墨给带走了。 知道凌墨曾与她们生活很久,韩萧也没多过担忧,一心只想着主上何时能醒来。国不可一日无君,当初主上在中箭之时就把遗诏所在之地交托给了他,所以他找来瑞王宣读,瑞王摄政已久,对朝事熟悉,是东云国最佳顺位人。 瑞王登基后,他就一心侍奉主上,等了半年之久,主上才从昏睡中苏醒过来。一醒过来,就询问青妃去处,他知无法隐瞒,以实告知。凌墨在书信中并没提及青妃尸身,可他知那时青妃的娘是在北定军中,既然声称他们落户在桃源镇,那定然就想成是凌墨与沐泽同时带着她们去了那处。 后面的事秦天策也知道了,他与韩萧一同到了此镇,见到凌墨第一件事就是询问染青在哪,凌墨长叹一声就把他带到了密林的幽潭边,他说:这里是清然最喜欢的地方,就让她长眠此地吧。 经此回想,凌墨所言所事都似乎透着诡异,如果她不葬在这里,他为何要骗他?以凌墨对他的忠心程度,按理不可能会撒下如此弥天大谎。 有两种可能:一是染青的尸身被南越尘所夺,他怕秦天策得知后,会不惜一切杀进南绍去。二是当时凤凰坡上遭遇了什么,染青的尸身发生了不可预料的事,凌墨只能隐下沉痛,挖此空坟以作慰藉,他知以秦天策对染青深爱的程度,不可能会挖开坟墓。 至于为何不认为有可能是被沐泽带走她尸身,主要是以南越尘那极端的性格,就算是她死后愿意放下战争的屠刀,也肯定会想要把她带回南绍,而沐泽对她眷念至深,怎会舍得让她死后还不能入土?所以当日在凤凰坡上定然还发生了别的什么事,否则凌墨怎可能不顾及秦天策生死就悄然离开呢? 一切事情似乎透着玄机,可凌墨不在此地,无从得知。 秦天策当下决定回东云京都,与大师和魏宇走一道路,不仅是要找凌墨问清事实真相,更是染青所得病症需要寻求名医诊治,不管是魂魄一说也好,还是身体本来就有隐疾也好,东云皇宫里不仅有医术高明的御医,更有许多千年难求的灵丹妙药,或许会有一用。 在一切还有转圜余地时,他是绝不会放弃的,就算没有了余地,他也不会放开她的手。好不容易能够相聚相依,不过匆匆两日,他怎可能对命运低头? 染青亦是如此,她相信既然灵魂可以寻找空魄的青丫头进驻,那必然是上苍怜她执念,定然不会如此残忍的就掐断她生息,回东云成了一条必走的路。感怀的是,与师傅和魏宇不用分离,又可一同上路了。 与丽珠娘说起此事时,有意隐瞒了她身体病恙,只说秦天策的身份不能长期滞留此地,东云还需要他。略作迟疑后,丽珠就同意了一起回京,经历几多痛彻心扉的死别后,她是再不愿与女儿分开,只想日日相伴。 反倒是长安,他一听说要去东云,顿时眼中有了希翼,更在听说凌伯伯他们也在东云时,更是高兴极了。那时阿七与妹妹跟着凌伯伯与香姨离开时,他是哭红了眼睛也没把人给留住,终于可以再见到他们了。 稍作收拾,韩萧买来马车,众人就踏上了去东云的行程。桃源镇离开东云皇城怀城需半月之久,大师与魏宇因为染青一事,也不再四处停留,决定等这事解了之后再论道不迟,所以一行人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赶路。 进入东云界线后,离怀城越近,思乡之情也越浓,除去大师与魏宇,其他人都是曾经长居怀城的。而染青在行过五六天后,心绞痛再度发作,这一次她足足昏迷了一天之久才醒来,她的身体也有了改变。原本只是身体在逐渐衰老,容貌青春不变,这回却是颜面也有了改变,她的脸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在褪去稚嫩,一夕之间已经是二十五六的样子。 这个变化,每个人都心头沉重之极,就连丽珠也发现了不对劲,想要开口询问,却见他们神色僵凝,把疑问咽在了肚子里,与其说不好问,不如说她其实是不敢问,因为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染青沉默不语,到底还是开始起变化了,可能下一次再发作,她就会又老上几岁,渐渐的会成为一个老妇,到那时,她还配的上他吗?容颜平凡已经是她的心结,现在又开始慢慢变老,可这不是她最担心的,她最最担心的是这样下去,她离开的日子不会有多远了,阿离要怎么办? 当马车踏进怀城后,众人没有感怀回到故土的乡情,就被一股凝然紧张的气氛围拢了。秦天策此趟回京,并没有让韩萧传讯回宫,在染青抵达凤凰镇时,秦昊瑞与梦璃正好也一同前来探望,有意请他回京,但被他拒绝了。那时他不知染青未死,心早已沉落谷底,对朝事根本再无牵挂。故而就算是阿瑞带着梦璃一同来劝,他也无心再理朝政。 若要算行程的话,恐怕秦昊瑞比他们早走三四日,此时应该也刚刚抵达京都。而在他们刚进怀城城门时,发觉那里城守特别多,每一个人进出城门都要仔细勘查,就是他们这两辆马车也被细细搜查了,当时韩萧就想发作,被秦天策用眼神制止了。此次回京,他不想太过引人注目,但看这样的防备,定是城内发生了重大事情。 染青自然也看出了其中端倪,但看秦天策低调行事,也正合她意。几人决定先去凌墨府上细问当初事情缘由,半年前凌墨被秦天策派遣回京辅佐秦昊瑞治理朝政,以他之功绩应该也是个将军,故而只需稍一打听,就能知道他的府邸在哪了。 他们的马车停在僻静处,韩萧独个去找人打听了,没过一会他就回来,脸色怪异。秦天策飘了一眼,淡淡问道:“如何?问到地方了吗?” 韩萧凑到近处压低了声音说:“主上,果真是出事了。刚属下跟人打听凌墨府邸,那人脸现惊惶,最后才道凌墨叛逆作乱,如今潜逃在外,被朝廷通缉,而凌府被封了。” “什么?”染青惊呼出声,叛逆作乱?凌墨?怎么可能? 这城门的严防,原来是在抓凌墨?这皇城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好,若凌墨出事,那香儿娘几个呢?凌墨能带着妻儿们一起逃掉吗? 秦天策握了握她的手以作安抚,眉峰皱得极紧,思虑片刻后才道:“韩萧,你进宫走一趟,找阿瑞前来见我,我要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凌墨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人,他的忠心定当不疑,而且还是半年前他让他回京的,怎么可能犯下叛逆作乱之名? 难道是阿瑞不在朝内期间,发生了重大事件? 韩萧领命准备离去前,染青急急叫住他:“等等,你去宫里找皇上的时候,查探下香儿娘三个的去处。”她怕凌墨匆忙之下带不走她们,香儿与两个孩子被禁锢了。 正文卷 318.重入宫门 韩萧离开后,他们一行人并没有去宁府,而是住进了客栈。 一是考虑到丽珠与染青此时的身份。要重回宁府丽珠定然是不愿,那个地方早在当初她们离开时就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回去了,前一次因为染青假死一事,她就是入了皇城,见到宁相夫妻,也都是过门不入。而且染青此时的身份,不可能与每个人都去解释,信不信不去管,主要是大师也将此乃天机,最好是不宜太多人知道。 而第二种考量,则是秦天策觉得重回京城,突闻凌墨出事后,直觉怀城四周危急重重,尽量还是先隐藏身份为好,不想打草惊蛇。 在韩萧回来之前,他们只能在客栈里枯等,没想这一等就是大半夜,直到快天明的时候,韩萧才一身萧杀地赶了回来。一进他们约定好的房间门,他就跪在了地上,沉声道:“主上,出大事了。瑞皇在回京途中,遭到贼寇刺杀,受了极重的伤,如今昏迷不醒,太医正在施救。而不知从何传出的消息,说那刺客是凌墨所为,于是璃后派禁卫军把凌府团团包围,下令捉拿凌墨全家。凌墨负隅顽抗,杀出重围逃走了。” “那香儿她们呢?”染青急问。 “凌夫人与两个孩子都被禁卫军拿住,关进了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染青震地连连后退,香儿一介弱女,阿七不过三岁出头,而那女娃未满一周岁,居然就被关进了刑部大牢里面?想也知道那个地方绝不是善地,不敢想象那许多刑罚用在她们身上,这要她们如何承受得了? “阿离……”她急急看向秦天策,这时候唯有他才能去救人了。 秦天策心知她的焦迫,但整件事透着诡异,像是一早设定好的阴谋。阿瑞与梦璃去桃源镇应当是行踪隐蔽之极,怎会被贼寇所获知消息,而这批刺客又会是谁派的?难道是南越尘贼心不死,又想再起东山,点燃战火? 目前来说,这个是最大的可能。染青自然不认为自己真有那能力可让南越尘永远放弃这天下,当初在凤凰坡最后弥留之际,为的就是以她的死震慑他心,希望可以阻止这场战争,最终也的确做到了。表面看来南绍、北定与东云签订了永不侵犯合约,可谁能保证不在背后耍手段呢? 问题是,凌墨叛逆的传闻是从何而起,究竟是谁人在造谣?而如今瑞皇伤重昏迷不醒,宫中朝事是谁在做主?瑞皇不醒,朝中定已大乱,不由看向秦天策,难道他又要重掌朝政吗? 秦天策就比较务实,首先吩咐韩萧立即去购置屋舍,住客栈不是长久之计,京中发生了这么多事,尤其牵涉到秦昊瑞和凌墨,他不可能不管。所以丽珠与大师他们需得有个地方安顿。其次,要在进宫之前先见见宁飞扬,或许能从他那里知道些什么。 染青叫住正待离去的韩萧,购置房屋一事她觉可以省下,很多年前她为带丽珠娘逃出相符,曾在一条巷子里买下一座宅院,后来离开时把宅院留给了老赵父子,相信现在那宅院应该都还在,那对父子为人忠厚,定不会就此霸占。 为今当务之急应把时间放在救出香儿娘三个身上,那刑部大牢多呆一天就多一分危险。当下众人就收拾了东西从客栈离开,抵达巷子深处的宅院时,秦天策向染青飘了一眼。虽然当初早查明她是躲在怀城里头,可到了这里还是心有感触,不过十四五岁年华,她就能这般心细如发,且这个地方也确实隐蔽。 敲开门房,来开门的是个老者,染青立即就认出是老赵,七八年未见,他老了许多。也不多费口舌就表明了自个身份,虽然老赵眼中有着疑虑,为何眼前的东家看起来甚为陌生。但到底是过了七八年,他记忆也有些模糊,且东家讲出的一些旧事确实都对头的。就如自己那腿疼的老毛病,东家居然还记得,令他深为感动。 这边安宅落户后,那头韩萧就立即去找宁飞扬了。这次回来的很快,与之一同到来的还有宁飞扬,他神色严峻之极走过来,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染青。 “阿离,凌墨定不可能刺杀瑞皇。”宁飞扬直截了当如是肯定地说,他与凌墨共战过,对他的为人是深信不疑,绝无可能会起叛乱之心。 秦天策沉声道:“不管可不可能,你得先让宁相出面把凌墨妻儿给保出来。” 却见宁飞扬神色一黯,苦笑道:“不是我没想办法去救,而是我父亲左相一职已被罢免,而我镇国将军一位早在那时重伤难愈时就交了出来,宁家如今是想踏进宫门都难,如何去求情保人?” “你说什么?”染青惊呼出来,宁相也被罢职了? 宁飞扬朝她这边飘了一眼,看其相貌平凡,他并不识得这个女子,不知为何会出现在阿离身侧。他是决然没有想到另外一层意思上去,以阿离对自己妹妹的深情,断无可能会对别的女子动心。 秦天策皱眉发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宁相怎会被罢职?” 宁飞扬神色些微有点尴尬:“说起来也是家父的不是,他在朝内左右逢源,与大臣们都相交甚好,可在你离开京都后两月,瑞皇就以一道结党营私之罪,罢免了家父的官职,命他在家面壁思过养老。”自个父亲本就不是清廉之人,被揪出错处其实很容易。 听闻这事后,秦天策与染青对看了一眼,心中都觉惊疑。宁相或许真有拉帮勾结之嫌,但于朝政并无过处,以前他在位时对宁相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况且到底是老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至于到得晚年还落个结党营私一名。 瑞皇怎会如此糊涂就下了此令,就算不看宁相之苦劳,也得念在宁飞扬这些年为国做出的贡献,几乎差点为国捐躯了,也不该如此罢免宁相之职才是。 “那右相言成晓呢?” “他仍然是右相,并没有人动他。” 此人是秦天策当初一力提拔上来的,从状元郎开始连连晋升,一直到宫变前期封为右相。如此年轻就能得他赏识,言成晓的能力有目共睹。 “我在凌墨出事后,有去过言府一趟,可是没见着言成晓。” 韩萧插嘴问道:“主上,要不要把右相也请过来一问?”秦天策却抬手制止:“不可。”言成晓不比宁飞扬,虽然是个人才,也是他一手提拔,但到底不比宁飞扬与他的交情,在事情没有明朗化之前,他不想擅动。 “阿离,不管言成晓是否有异心,为今最重要的是先让刑部放人。”染青皱眉下结论,她怕等他们查出事情真相时,香儿她们已经…… 这回宁飞扬不得不把目光放在这女子身上了,他没有听错,刚才她唤的确实是“阿离”两字,“这位是……?”他迟疑地问。 “我叫陈青。”染青想也没想就道出了这个名字,因为此时不是与他解释前因后果的时候,若讲出身份定是又要费一番口舌。她目光转向秦天策,现在是没有办法了,能够找到帮忙的人都找了,连宁飞扬也没法,只能由他出面,尽管她不愿他出山。可她不能罔顾凌墨一家四口的性命,叛乱之罪可是死罪,株连九族。 秦天策昏迷时把皇位传给了秦昊瑞,而他就重回了离王身份。他让韩萧唤来紫卫留守宅院,就带着染青一同回到了客栈,然后等着宫里头来人迎接。既然要回朝,以他原皇之身份,以及现在策王地位,高调出现会起到震慑作用。无论背后是什么人在设局,都可以暂时震住对方,毕竟他以前的威名还是无人不惧的。 宫里头的车撵来得很快,禁卫军们纷纷列在了客栈门外,来迎接离王回宫。染青又男装打扮隐匿在他身侧,这回两人没有任何争执,在经历过生死劫难后,再没有任何事可把他们分开。就是秦天策也不放心不把她带在身边,尽管宅院那边已经让韩萧安排了紫卫,可是谁的保护都抵不过他亲自守人,更何况她的心绞痛病,还需要进宫去医治。 男装打扮是染青的主意,毕竟她若以女装之姿在他身侧,很难令人信服,也可免去不必要的麻烦。客栈到宫闱不过两三里路,很快就穿过宫墙进了里面,再度踏上这砖瓦,染青心中感慨万千,以为这辈子都会与这座皇宫绝缘了,没想到还是回来了。 上一回,她是带着满心的喜悦以及对未知的忐忑进宫,这一次,却是心底隐隐的忧伤与难过,若非身上这病症,若非凌墨一家的事,她是绝不愿意再走进这里一步。 车撵一路往内,直到某处停下,秦天策挥开幕帘走下来,抬头所见竟是他以前的紫阳宫门前,微蹙眉心,看了眼身侧的人,就掀袍踏进门槛。按理他是离王,再不能进这皇帝的寝宫,可是车撵停在此处,显然是有深意。 只走了几步,几人就顿住了身形,在紫阳宫的庭院里,背对而站着一个女人,她一身凤袍,头戴凤冠,满身的贵气尊荣。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女人身形颤了一颤后,缓缓转过身来。 正文卷 319.瑞皇之症 染青敛目而望,初见半夏时,先是被她柔软好听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后见她模样娟丽,眉眼温婉,应是一个温柔清丽女子。如今再见,她满身华袍,妆容细致,凤眼里有了威仪,有种很奇异的感觉:她好像……曾经的太后! 是因为跟随太后多年,学了她为人处事的威仪吗?在桃源镇上看到她与瑞皇同时出现,又是以发髻示人,即猜想她已为人妇,后从阿离那证实了她成为瑞皇的璃后。曾想她与秦昊瑞之间必定也有着一段故事吧,没想到初回皇宫,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她。 显然半夏是特意等在此处的,看她神色中虽然没有激动之意,但目光却是紧紧凝在秦天策身上,染青心里有着微微的酸意。明知阿离对她已没情意,可到底他们之间有着她跨不进去的过去,其中详细情形她也没想再问,当时只觉得既然一切都过去了,就让过往烟消云散。 可如今重新站在这里,许多问题再次浮上表面,心中会问:梦璃对阿离的情,有没有放下?正在胡思乱想间,浅柔的声音而起:“本宫在此恭迎离王已久。”女子微微福身行礼。 按理,秦天策此时王爷之名乃是虚设,应向皇后行礼才是,但以他之资断然不会对着半夏下跪行礼。微一沉目,只淡淡回道:“皇后无需多礼,不知皇上可否在里面,容本王进去探之。”却听她道:“皇上在本宫的凤璃宫养伤,如今他还昏迷不醒,本宫可近身照顾。此处紫阳宫是被离王住惯了的,故而本宫特意命人整理收拾好,迎接策王回宫。” 此话出来后,别说是染青,就连身后跟随的韩萧也觉不对劲了,哪有皇帝搬离紫阳宫,而让主上住进来之道理的?姑娘与主上一路相伴的惊险,他以前是都看在眼里的,也曾一度站在姑娘这边,可如今到底姑娘是嫁给了瑞皇,与主上也当避嫌才是。 秦天策淡扫了她一眼,目光放在别处道:“多谢皇后厚爱,本王入住紫阳宫于理不合,还请皇后另行安排他处,不如还是以前的凤染宫吧,本王在那里住过两年之久,也习惯了。” 璃后的脸上神情姜宁,面色也黯淡下来,眼中隐隐有悲意,但最终只含笑道:“就随离王之意,本宫这就差人过去整顿。”顿了一顿后,又转了语调:“只是,皇上不省人事后,朝中积压了许多奏折在殿内,本宫是一介女流,先帝遗训后宫不得参政,故而本宫不敢翻阅奏折,离王回来,还请移驾内殿处理国事。” 瑞皇比他们早到怀城三日,也就是说人重伤昏迷了有三日,这三天之内奏折确实已经堆积如山。可是染青却觉得气氛甚是诡异,这时候不是应该以瑞皇身体为重吗,而不是该去纠结这些奏折吧。再从另一方面说,璃后讲后宫不得参政,但下令通缉凌墨一家的又是谁?难道不是她吗? “先去你凤璃宫看过皇上再处理朝事吧。”秦天策已下决定。 璃后也不推托,领着他们往自己寝宫而去,一路皇后仪仗前呼后应。刚走进宫门,就见一宫女匆匆跑出来,见到他们立即跪下回禀:“皇后娘娘,皇上又吐血了。” “怎么回事?本宫离开前皇上还好好的,不过一个多时辰怎么就吐血了?”璃后的质问,宫女答不上来,璃后沉怒:“还不快去请顾太医过来?在这磨磨蹭蹭什么?” 宫女立即起身就跑出了门,往里走已见一阵慌乱,璃后此时才见步履焦急,三步并成两步往内室而走。秦天策与染青是随后才走入内的,一进门就闻到一股血腥味,那方床榻处璃后已经抱起瑞皇的头,手指轻抚他胸口。 而瑞皇双目紧闭,身前的衣襟上却可见斑斑血迹,一望便知确实是身受重伤。 染青心中微有异样,刚才在紫阳宫时看半夏那神情,觉得内有蹊跷,甚至觉得有可能瑞皇的重伤是假的,为的就是诱秦天策回京。至于最终目的她作了大胆猜测,可能忌惮秦天策,想把他诱回朝,而在之前他们已经做足了准备,先斩断宁家这以臂膀,再把对秦天策最忠心的凌墨给除之,那么朝中就再无人可帮其。 虽然这种可能性存在一定的破绽,瑞皇生性良善,对秦天策又是万般崇敬,断然不可能会害之,而璃后就算因爱成恨,也不至于真想要阿离的性命吧。但世事难料,人心也难料,谁可预料身在其位后的心思,权利会让人变得难以相信。 可现在看瑞皇果真身受重伤,并非是作假,那她心中的猜测就被否定了。他们回归途中,是真遇见了刺客,而不是杜攥出来诬陷凌墨的,这刺客到底是何人,怎么就把罪名栽到凌墨头上去了?这一切都成了谜。 秦天策已到床边,深皱着眉看着床榻上脸色惨白奄奄一息的人,心中沉痛。阿瑞是他弟弟,自小就一直跟在他身边,上回东云内乱中,他就被太后暗藏的奸细给重伤过,好不容易闯过那关,武功却不比从前了。半月前他与梦璃一起到桃源镇上来找他,意有请他回宫重新理政之意,被他拒之,没想不过隔了几日再见,他已经这幅模样。 手指轻搭他脉搏,觉他体内有股气流在乱撞,应是受了极重的内伤。刚才吐血之症,应也是内伤所致的原因。 “阿离,阿瑞怎么样了?”璃后焦急之下脱口而问。 染青在旁心口一跳,直觉去看秦天策神态,见他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称呼,只蹙眉道:“确实内伤极重,可惜我的金丹已用完,否则若是服上一颗,应是有效。”当初他的金丹是师傅临别之际所赠,一共不过六颗,在最后那次他重伤时,剩余两颗已都被用去。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参见离王爷。”一道清沉的声线在内室门边响起,染青转头去看,来人正是那顾桦太医,说起来当初幸亏有她,长安才能保住,故而心中对其是感激万分的。 秦天策从床前让开道:“顾太医为皇上先诊断吧。” 顾桦连忙上前诊脉,细查一番后询问:“皇上吐出血量多吗?”璃后看向那方宫女,从中走出一人回道:“娘娘,刚皇上吐了足足有一碗血,全都倾吐在床沿了。” 众人的目光都瞥向床沿边上,那身下垫着的暗红锦缎面子的床垫,不仔细看确实没发现有处颜色特别深,难怪瑞皇胸前的血迹只有星星点点。 顾桦甚是沉重地说:“娘娘,皇上的情形很不妙。早前微臣就说过,若是能制住吐血,喝臣开的方子可慢慢补回来,可如今就算开再多的方子,喝再多的补药也无济于事。”她为人甚是严谨,此番话今天换了任何一个太医也不敢如实禀报,这是在断皇帝病危啊。 染青心中刚起忧虑,就闻璃后大怒的声音:“顾桦,休得胡言!皇上龙体怎可能无法痊愈,你之医术不到位,莫把责任推却之。来人,给本宫把这庸医给拉下去!” 如此惊变当真意料不及,没想半夏会突然发作,但见她神情哀戚,看向瑞皇的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伤情,不由也体谅了几分,谁又愿意听到这种噩耗呢。可错不在顾桦,脚刚迈出去一步,就闻秦天策出声:“皇后息怒,顾桦医术精湛,说的也是实情,为今之计应当共谋良策救皇上才是,而不是多做惩处。” 璃后神情窒了窒后,才道:“既然离王求情,这次就算了,但顾桦断不可再如此危言耸听,你要知道现下你医治的是皇上。” 染青此时微微侧目,有些明白璃后之深意了。瑞皇乃东云国的皇帝,若他伤重难治之消息给流传出去,定当引起朝臣人心不稳,如果其中还有不法之徒伺机而动,岂不是给了别人可乘之机?故而就算是瑞皇病危,也定当不能坦言而之。心中起了微妙的感觉,之前还在对璃后心有怀疑,此时却觉为今之势,仍然能朝政稳定,实乃她之功。 不知她用了何法,让朝臣们明知瑞皇受伤,却也并没有慌乱。而后宫又不得参政,难怪在得知秦天策回宫后,首件事就是想他先处理朝务,而把别的事搁置一旁。刚看她慌乱焦急并非作假,她对瑞皇确有情意。这三日,她一力独撑,定是心力交瘁。 “微臣明白了。”顾桦跪下诚道。 等秦天策细问大致情形后,深觉震惊:“什么?你是说皇上早有这吐血症状?”并非是因为受伤所致的?璃后点点头道:“自上回皇上宫中受伤之后,他因忧虑前方战事以及……离王安危,始终没有修养好,这吐血症就遗留了下来。但在顾太医的调治下,极少会发作。直到这次再度重伤,应是损及了心脉,这吐血症就变本加厉了。” 她虽说来淡漠,可眼中却是难藏悲意。 正文卷 320.许政 秦天策沉默,那次宫中内乱再起,也是他之疏忽,正是他不思朝政,才会再让太后有了可乘之机。而阿瑞首当其冲,被太后安排的高手拍中胸口,当场就口吐鲜血昏厥过去。 事后他当机立断把太后给直接扔进了刑部大牢,让她终此一生都在那里度过。南绍已经攻进东云境内,拿下他们多处城池。那时阿瑞伤重未复原,得闻东军节节败退,宁飞扬与凌墨都身受重伤,他因此不得不出皇城去迎战。 朝政大事只得靠阿瑞一人独立支撑,尤其是幽州城剧变时,他人在城内被困,所有事宜都要阿瑞来决策,那时他定是忧虑万分。唯恐京都援军迟到,会导致幽州城灭,而他也将战死沙场。是这许多忧虑终于把他击垮,然后生出这病症吗? 而此次若不是为了去桃源镇找他,而导致行踪被泄露,也不至于就引来这杀身之祸。归根结底,阿瑞变成现在这样,他要负上全责。 阿瑞的本性良善,不喜功利,更是对朝政无心,他心中最大的愿望应是与梦璃可以生生相伴白首偕老,可他却把他给推向了这条帝王路。如此这般虚弱躺在面前之人,哪里还是以前那个丰神俊朗的阿瑞? “娘娘,这是臣新开的药方,多为补血之效。”顾桦已经写好了一张方子递到璃后身前,她凤目扫过一眼后,就淡淡摆手:“下去抓药吧,速速煎药过来。”把瑞皇的头轻轻放在枕上后,手在他胸口轻抚了好几下,这才起身道:“离王还请移步外间。”完了又回头吩咐一众宫人小心伺候,若有异样立即来报。 进了正殿后,挥退一旁的宫人,璃后目光瞥及秦天策身后的染青与韩萧,本意是让他也屏退左右,但看他无意为之,也没有强求,毕竟韩萧也是她熟识之人,至于另一人她只当是秦天策身边的护卫,并未放在心上。 “离王爷,刚皇上情形你也看到了,一时之间断然是不可能再理朝政。本来本宫就已派人去那桃源镇再寻你,得知你已回京甚好,本宫不得不恳请离王能重新执政,暂代皇上处理政务,否则我东云皇朝可能……”此事迫在眉睫,东云只得瑞皇与秦天策两位可执掌朝政,若瑞皇不醒,那么还有谁可镇得住这天下? 虽说与南绍和北定已签署永不侵犯合约,可如此情形就算别国不侵,东云也会自动凋零,终将会走上覆灭之路。 秦天策沉思片刻后道:“先不谈这事,本王有一事不明,皇上被刺杀真是凌墨所为吗?” 璃后一愣,随即脸现惊疑:“离王此话的意思是本宫抓错了人?” 染青心中一紧,果然下令抓凌墨一家的人正是她。竖耳细听她要如何解释。 “难道本宫在离王心中就是罔顾人命之人?那日本宫与皇上回京即将抵达怀城前,忽然马车四周围来好几个蒙面黑衣人,他们一出手就是剑指马车内,你也知我们此次行程甚为隐蔽,并未多带护卫。不过战得片刻,随行的几名护卫就有倒下,而皇上与其中一个领头人战在一起,本宫亲耳听到那人扬言……”讲到此处,她瞥过一眼后,才道:“扬言皇上根本不配坐这龙椅,数称当今天下唯有他主上才有此能力,其余人等他凌墨均都不服。话毕就是一掌拍中皇上心口处,然后狂笑而去,此言当场随行护卫都有听到,并非本宫虚言。” 秦天策没想其中内情是如此,可这事明显透着玄机,如果那人真是凌墨,怎可能公然坦言,分明是有意陷害。而梦璃竟然就信了? 看他目光怀疑,璃后苦笑:“本宫知你心中所想,定认为那刺客如此嚣张声称自己是凌墨,怎生就真信了他那说辞。可当时随扈人员都在侧,全都听到这人说话,如若本宫不作任何反应,定然说不过去。于是本宫下令禁卫军去凌府拿人,本想把人带回后细细审查,哪知去到凌府后,凌墨公然抗旨,甚至瞥下妻儿脱逃而去。如此这般,请问离王,本宫要作何想法?若他不是心虚,为何要畏罪潜逃?” 听到此处,染青蹙起眉头,虽然璃后说的头头是道,但她依然不信凌墨是那刺客,尤其璃后所说“畏罪潜逃”一词,她听得十分刺耳。凌墨在她心中一直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面临战场生死都可不言畏惧者,岂会是丢弃妻儿贪生怕死之辈。她敢断定,前去凌府捉拿他们一家四口的禁卫军,定是不善。当时情形,凌墨衡量再三不想束手就擒,为的就是可救回妻儿,否则连他也落网,那就真可能是死路一条。 轻咳了一声,提醒秦天策询问有关香儿一事。她的突然音起,再度引来璃后侧目,那精光闪翼的凤目内有着不郁,染青垂目只当不知。 秦天策的声音拉回了璃后的心思:“凌墨乃本王以前的下属,他若真有罪,本王也定当不会庇护,只是事情并未查清之前,本王希望不要妄下断论,据闻他妻儿还在刑部,不知皇后娘娘可否给本王一个面子,先将她们暂且从刑部放出来囚禁他处,等捉拿凌墨归案后再作惩处。” “离王言重了,本宫也知凌墨是离王曾经的下属,只要离王愿意重新执政,自当一切都由您来做主,本宫也相信离王定可还事实一个真相。”话意已经挑得很明,除非秦天策重回朝廷掌权,否则凌墨这一事他无权过问。 秦天策与她对视良久,染青在旁看得心中悬起,她知阿离最终的决定必然是走进朝堂,就算已非他所愿,可他身为东云前皇,断然也不可能看着瑞皇伤重不醒后,而东云走向灭亡之路,这乃其一。凌墨一案,无论是他还是她,也不可能就此罔顾,定然是要插手进去,璃后说得并没有错,他若不掌政,只是个空头王爷,有何权利来阻拦刑部办案? “本王明日会上朝接手朝政。” 灼灼言辞已下定论,秦天策没有回头看染青,心底深处却有沉沉痛意出现。他知她的心里一定很难受,可也知她定然会支持他这个决定,但他依然觉得无颜面对她。昨日之许诺言犹在耳,可还没转身他就破之,尽管有其无能为力,但终究是没有做到自己的承诺,他到底还是回朝执政了。只望此劫过后,觅得救她之法,还能与她隐居山林,度她向往的平静生活。 当下璃后得到想要的答复后,也没再为难,直言道出凌墨妻儿虽在刑部,但并未受刑,只是被关在牢中而已,待得明日离王掌朝之时,再由他下令即可。那方宫人来报说凤染宫已收拾妥当,于是璃后就派人送他们前往,自己却留步在凤璃宫中了。 此时自然也知收拾凤染宫不过是借口,为的就是秦天策于凤璃宫中看到瑞皇的情况,心怀愧疚之下接手朝政。一路上染青默不作声,秦天策碍于身旁有宫人,不便多言,直到进了凤染宫门后,才屏退左右拉过染青的手道:“我……” 还没车成言,就被染青一手点住他的唇制止,“我知道,就是你不愿入朝,此时我也定当劝你。不说大局为重,就是香儿她们也只有此法可救出。”话虽如此说,心境却十分沉重,只觉有座大山压得透不过气来,就像紫宸宫给她的感觉一样——窒息。 此时,韩萧的声音在门外而起:“主上,顾太医已经被请到。”刚在过来凤染宫之时,秦天策就命韩萧留守凤璃宫外,等顾桦煎好药送去之后就把人请来,名义是查问有关瑞皇的病情,实则他是想让顾桦来为染青诊脉。他没忘记她的心绞症也十分危急,虽然从桃源镇到怀城这一路只发作了一次,可就那一次已是让他心惊胆战。 顾桦被传进来后,秦天策问了些有关瑞皇的大致情况,她都一一细报。虽说眼前男人已不再是君主,而是离王殿下了,但她仍觉心有惧意,这与身份的改变无关,是本身具有的令人震慑的威仪。或者说,他就是天生的王者。 令她觉得意外的是,离王在问过皇上伤势后,忽然语锋一转,命她为旁边站立的护卫诊脉,声称他患有心绞痛急症,让她为其医之。尽管心中诧异,仍旧规规矩矩让那护卫坐下,搭上了他的脉搏,只一触碰,就察觉到了异样,此脉象分明是女子,这护卫是女扮男装。 宫中行走这许多年,自然懂得不该好奇的时候就得把话咽进肚子里,所以心底的异样甚至都没有表露于脸,只沉心测脉。仔细探查之后,不由细看眼前这人的容貌与神色,这回惊异之色却再是控制不住。 怎会如此?蹙眉再细诊,更觉不可思议。她行医多年,从未诊过如此奇怪的脉象。 “如何?”秦天策也看到顾桦脸上的疑惑,心知定是诊出了染青那心绞痛引起的怪症。这连外面的普通大夫都能查出,医术精湛的她必然不可能诊不出来。 正文卷 321.冰晶雪莲 “离王殿下,恕臣直言,这位……的体质很特殊,光以脉象来看,臣并未探出有何心绞痛病症,但她体内的五脏六腑却隐隐有衰败之势,这真是臣闻所未闻的病症,观她气色,至多年近三十,但却已似乎要龙钟之体。” 秦天策脸色变了几变后询问:“那若长期下去,她会变成怎样?” 顾桦抬起眼看了看染青,说了四个字:“油尽灯枯。” 两个人的脸上表情都凝住了,似乎没有从顾桦说的那四个字里缓过来,油尽灯枯?染青茫然去看秦天策,意思是她会慢慢老死,而且是以比常人要快了百倍的速度。 她有注意到刚才顾桦用的一个词:龙钟之体。记得第一次求医时,大夫说她有了而立之年的身体,再次复诊时大夫说她身体已过中年,而现在顾桦却道她已是龙钟之体。足可证明,确实不是危言耸听,五脏六腑逐渐衰败,慢慢的是否她就会失去听觉、视觉,包括知觉? “可有何救治方法?”秦天策沉声问。 顾桦凝想片刻后,“臣不能轻言保证,可试着从内而调理,但可能功效不会太大。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能够有冰晶雪莲入药,或许可压制这衰老之势。” 秦天策微一蹙眉,冰晶雪莲?他不曾听过这奇药。顾桦观其色就知他想法,不等他问就解释:“冰晶雪莲是种圣药,它长在极寒之地的山中,据说有返老还童,容颜永驻之效。这说法可能有些夸张了,但用来调理身体,应是极好。” “冰晶雪莲长在哪?”秦天策急问,好不容易听到有方子可救治染青,无论这雪莲长在什么地方,他都要不惜一切去为她找来。 却听顾桦道:“雪莲就在咱宫中。一年半前,我东云皇朝与南绍、北定签署和约,北定为以示诚意,恰恰送来一棵冰晶雪莲,如今已用了半棵入药为瑞皇调理,还有半棵在皇后娘娘那里。” 这个答案当真是出乎人意料,以为需要花费人力去寻,没想到契机就在身边。秦天策再次觉得回东云这趟没有错,果然东云宫里的御医的医术要比外面大夫高明百倍,更是有奇珍妙药会在宫中。既然冰晶雪莲就在璃后那里,他当下就不再迟疑起身去讨要。 本以为他出面问梦璃要剩余半棵冰晶雪莲不是什么难事,但当他再次走进凤璃宫时讲出来意后,璃后先是怔了一怔,随后问道:“离王是有何病痛在身吗?” 秦天策摇摇头道:“并非是本王,是有一个……下属得了急症,需要这雪莲入药。” 璃后的表情变得很奇怪,她几度想开口,却又欲言又止,似乎很难成言。秦天策见她如此忍不住开口:“璃后不妨有话直言。” “离王爷,你可知那冰晶雪莲对皇上有多重要吗?刚皇上的身体你也看到了,他需要冰晶雪莲加上千年人参一起入药来调理,时至今日,用了半棵雪莲,皇上还没醒过来,后头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本宫十分担心剩余半棵用完都难治愈皇上。” 话说得很明,冰晶雪莲如此珍贵,定然是要用在诊治瑞皇身上了。如果当下生病的是离王,璃后或许还能考虑,但他说是一个下属,这似乎有点说不过去了。 秦天策没有意料到璃后会直接就拒绝了他,虽然她说得并非没有道理,可是染青也急等这雪莲入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不能全权掌握的无力,沉沉盯着她看了半饷,忽然单膝跪地,从喉咙里憋出嗓音来:“皇后娘娘,就当本王求这个不情之请,先把那半棵雪莲中的一半给本王用之,至于皇上的病,本王定会再想其他办法。” 璃后震得倒退两步,目光震惊地凝在跪倒在脚前的男人头顶,她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那个一直让她仰首瞩目的男子,居然会弯下膝盖跪在她面前,只为了替他一个属下求那冰晶雪莲。她几乎是亲眼见证了他从皇子到皇帝的成长,也看着他为了一个宁染青从那皇位走下,而如今更是弯下身躯。 “阿离,你这样跪着是要致我于何地?”见他身形未动,不由心生了怒意:“离王殿下,起来再说话,本宫受不起你这一跪!”她的声音微微扬起,秦天策迟疑了一秒还是从地上直起了身,凝目看了她眼中情绪,刚才以为她心里对自己存了气,要的不过是他屈服。 为了染青,他愿意曲下膝盖,因为他被顾桦那“油尽灯枯”四个字给吓到了,再不愿承受一次失去她的痛苦,只要有一点点希望,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抓住。甚至刚才心中起了别的念头,如果这样梦璃都还不肯把雪莲拿出来的话,那么他就使用非常手段,偷也把它给偷来。 璃后沉声丢了一句:“你等一下。”转身就进了内室里面,很快她手中拿了个锦盒走了出来,但并未直接递过来,而是问道:“你先告诉我,究竟那个要用雪莲的人是谁?别再说是什么下属,本宫不信你会因为一个下属而误了皇上的诊治。” 秦天策凝眉站在原处,心中计较着该如何回答,现在情形说实情定然不能,可若不说梦璃也定不愿就把治阿瑞的雪莲交出来,沉吟半饷终于开口:“是我的妻子,她叫陈青。” “你说什么?”璃后浑身一震,比之刚才见他跪下还要震惊了,“你妻子?”他说他妻子,叫陈青?面前的男人已经点头,“她是我在桃源镇上遇见的一位姑娘,生了一种心绞痛的怪病,此次回京正是想为她求医的。” “你的意思是……是为了她才回东云的?”璃后忽然笑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最后笑到眼底有了泪,“阿离,我没听错吧,我曾经是那么的爱你,一心只想做你的皇后,可后来你把心丢在了宁染青的身上,你为了她放开我的手,为了她放开朝政,为了她放弃天下,直至她死,你也其实死了。我知道再没有人可以走进你的心,因为你的心死了,却原来不是这样的,你去桃源镇不过一年,心就活过来了。”这真的是叫她情何以堪啊,原来不是他心死不会爱人了,而是他根本就没爱过她。 秦天策把她的失控看在眼里,轻声提醒:“梦璃,你我早就回不去了,你现在是阿瑞的皇后,莫再留恋从前。”这是他仅能对她的安慰,过去的承诺他早就没有办法实现,对她始终是亏欠的。 可能是他的话提醒了她现在的身份,脸上的痛苦慢慢抽离,最终变回了端庄肃容的璃后。她递过手中的锦盒,“离王爷,这里是四分之一的冰晶雪莲,本宫刚才已留了另外四分之一,希望这些可以帮到王爷。”等秦天策接过后,她又道:“本宫有些累了,就不送离王了。”说完转身往内室而去,背影中带了悲浓的苍凉。 回到凤染宫时,染青已在焦急探望,他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时辰,之前本想跟着一道前去,但想阿离或许与梦璃有话要说,也就罢了那念头。终于看到他神情肃穆地回来,立即上前探问,得知从璃后那总算得回了四分之一的雪莲,心头也松了口气。 雪莲珍贵,顾桦只取了一点配进药方里,其余都用滋补的药来补足。等药煎好端来时,还没喝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味,浅抿一口,并不苦,清甜中透着润泽。暖流缓缓进入体内,感觉像有一只手在轻轻抚摸一般,顿然信了顾桦这法子,或许真能有用。 夜里,秦天策把去见梦璃的情形细细讲给了她听,省去了他下跪求情那一段,他知染青对梦璃心有介意,所以再不会与以前那样什么事都存在心里不说,在误会产生前先抵制掉。 染青考虑的问题是,秦天策跟璃后声称自己是他妻子,那么明日他上朝之时定然不能再以侍卫身份作陪,而她就得留在凤染宫内。果然,第二日是璃后亲自驾临凤染宫,迎接秦天策入朝,她一进门,凤目扫过,最终视线落在了染青身上。 上下打量后,眸中闪过流光:“离王还没给本宫介绍尊夫人呢,不知是否就是这位?” 秦天策微微敛目,拉过染青的手到跟前:“是本王的不是,青儿还不快向皇后娘娘行礼。”染青低首微微福身道:“皇后娘娘恕罪,民女不知礼数,多有冒犯。” “免礼。”璃后笑中带了深意:“既然是女眷,在宫中最好还是着女装为好。” 此时染青身上还穿着昨日的那套侍卫服,秦天策接腔:“是本王不想太过瞩目,才让她男装打扮的。” 一句话堵得璃后无言,只好扬声道:“时辰不早了,离王随本宫一同去紫宸殿吧。” 染青被留了下来,以她身份断然是不能踏进紫宸殿的,秦天策把韩萧也留在了宫内,他此去紫宸殿不过是重掌朝政,赞帮瑞皇管理朝事。等于像以前那般,身份互换过来,只等瑞皇醒来,再把朝政转交。 正文卷 322.暗藏杀机 紫宸殿内,有璃后代替瑞皇把朝事交托,又有右相言成晓一力推举,加上秦天策本就威仪犹在,所以离王理政一事顺理成章,并没有大臣敢反对。 他理政第一件事,就把凌墨一案拿到桌面上来讲,指出其中疑点,堂上一番讨论,最终定下把凌墨妻儿从刑部大牢提出,暂时关押在宫中,其余详情再作审查。事情顺利的令他觉得有些诡异,可一时又找不出哪里不对劲。 他不知的是,璃后把他成功推上朝堂后就退出了紫宸殿,她没有回凤璃宫,而是再去了凤染宫。染青看到她出现,并没有觉得惊讶,其实在昨夜阿离说他坦言承认她是他妻子时,就有猜到可能会与璃后对上。 此时璃后与刚才满面和睦不同,而是面带沉色,甚至看向她的眸中也都是冷意。染青换了一身女装,并不华丽,是她常穿的粗布青衫。可能在璃后的眼中,她这幅样子,这穿着不能入眼,果然听到她开口:“你叫陈青?” 那是一种轻慢到令人不舒服的语调,但染青只淡然而笑:“我是。”她懂璃后的意思,她如此平凡怎么配的上阿离。 “据说你得了怪病,离王为你来向本宫求讨冰晶雪莲,这事你可知?” “我知。” 两次对话,倒令璃后对这个普通长相的女人有些刮目相看了,一个长在乡镇中的民妇能够在面对她时还如此从容,确实有她独特之处。轻勾一抹冷笑在唇边,“本宫有传过顾太医询问,据闻你这病症是损及五脏六腑,身体逐渐衰败,应是不治之症。” 染青看着她,等她下。 “用冰晶雪莲入药,顾桦只是尝试,并不一定就能起成效。陈青,你可有想过万一你这病医不好,离王会怎样?” 染青静默不语,心里却在翻腾,她不是没想过,真如璃后所言有一天她去了,阿离要怎么办?再让他承受一次看她身死的痛苦? 璃后察言观色,看出她心中有了起伏,“本宫并非要离间你与离王什么,只是你可知他昨日是如何向本宫求得冰晶雪莲的吗?他曾是东云的皇帝,上跪祖宗,下跪先帝,昨天却跪在本宫面前,只为了替你求冰晶雪莲。” 染青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阿离竟然为求雪莲向她下跪?这……他昨晚只字未提。心中莫名有根针扎了一下,尖利的痛丝丝传来。 一声轻叹在耳边,璃后悠远的声音在起:“陈青,本宫不管你是怎么迷住离王心的,如果你健康,本宫会乐见其成你做他的王妃,但你身之将死,本宫不会允许再出现一个人把他给毁了。所以,别怪本宫!” 话声落,突然有侍卫从门外冲了进来,原本站在门外的韩萧一见此情形就知不对劲,立即冲进门内护住了染青,口中急怒:“姑娘,你这是要作何?” 璃后凤目扫过来凝视:“韩萧,你对他一向忠心耿耿,他好不容易从宁染青的死走出来,难道你要看着这个女人又来毁他一次?”昨夜在震惊秦天策所言后,她在凤璃宫中细思了一晚,最终决定应早下手,从他甘愿下跪求药来看,就知他又一次用情了。 韩萧却沉声道:“主上命我护她周全,我绝不会让人把她带走。姑娘,早些回头是好,否则主上知道了定不会原谅你。” “愚蠢!”璃后震怒,“来人,先把韩萧拿下!” 一声令下,不仅是侍卫冲了过来,门外又冲进一批黑衣高手,团团把人围住。韩萧二话不说就与他们战在了一起,暗恨紫卫都被留守在宅院那边保护大师他们了。但谁能想到璃后会在他们进宫第二天就突然发难呢?只希望主上能够早些回来。 韩萧到底只有一人,双拳难敌四手,尤其是后进来的黑衣高手,个个武功不弱。 璃后已经在下令:“先捉陈青,把韩萧缠住。”立即有侍卫到了染青身后,眼见躲无可躲,忽然不知从何而来一道劲风,把染青身后的侍卫给打倒在地。 眼前一闪,一个黑衣蒙面人飞身进来,随之进来的又是几道身影,他们掌风凌厉劈向侍卫,最后站在了韩萧身侧,把染青给挡在了后面。这一变故顿时令场上情形有了大扭转,很显然侍卫们不是这批黑衣人的对手,无论人再多也攻不破那道防线。 璃后神色大变,眼见时辰过去好久,晚些真要退朝了,此处仍没把人给拿下。 只听一声震喝:“住手!”所有人震惊回头,一名黑衣人手中的长剑已经架在了璃后脖子上,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不敢再妄动。 璃后怒问:“你们究竟是何人?竟敢擅闯皇宫!” 黑衣人还没回答,门外却传来秦天策沉冷的声音:“皇后娘娘,你到本王的凤染宫内大动干戈是为何意?”璃后顿时脸色变得惨白,惊惧地看向门口。 门外疾步走来的不是秦天策又是谁?他一身黑衣锦袍,神色中带着萧杀之气。走入大厅内,谁也没看,直接闪身到染青跟前,“你怎么样?”眼睛上下巡视,在确定她没有受伤后才松了口气。染青神色复杂地摇摇头,并没作声,而是把目光转向了那边璃后。 气氛一时僵凝,全场一片静窒,直到低沉威严的声音扬起:“全部给本王退下。”侍卫们才惊愣回神,这里的禁卫军有八成都是以前的旧部,对秦天策有着敬畏,所以几乎他那声命令一下,大伙就纷纷收了兵器往外退出。 直到全部退出了凤染宫门外,秦天策才淡道:“凌墨,把剑放下吧。” 璃后全身一震,脖子前的长剑已经被抽回,那名黑衣人拉下了脸上的面罩,果真是凌墨!全城戒严,四处搜查,迟迟抓不到人,却没想他居然就在皇宫。似有所悟般地看向这边,惊问:“你早就对我起了疑心?” 秦天策看着眼前这张精致的面孔,心里微觉涩苦,他不想疑她,可是所有事都那么的巧合,宁飞扬不能入朝,宁相罢免,凌墨出事,每一件事都似乎在剪除着他曾经的羽翼,他如何能不疑?当他得知凌墨被通缉一事后,立即就知道了他躲藏之地,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定然是在皇宫。 而曾经他以紫狼身份创建紫风堂,为的是把东云的暗子遍布各地,当初让凌墨回京,正是有意要把这紫风堂的势力也一起协助,但他命凌墨暗中操纵紫风堂。没有人知道紫风堂的最部设在哪,除了他和凌墨两人。 那是一座地下城堡,在他为皇之后,就把密道通到了他紫阳宫内。所以他敢肯定,凌墨一定是躲在那紫阳宫的密道之内,他妻儿被困,定然是在伺机营救。昨夜他待染青歇下之后就悄悄进了紫阳宫的密道,果真在那里找到了人。 细问详情,当日凌墨正在家中逗弄儿子和女儿,忽然门外就冲进一群禁卫军,且他的凌府也被团团围住。声称奉了皇后之命捉拿叛贼凌墨归案。他自然不服,欲要评理,可禁卫军们二话不说就上前厮杀,且拿住了香儿她们,见情形不对,只得忍痛逃走。 他从密道偷进皇宫,本想找瑞皇肃清事实,可却发现瑞皇不仅不在紫阳宫内,更是伤重昏迷不醒。顿然知道定是有人陷害于他,想置他于死地,正一筹莫展之际,主上居然出现了。两人一合计,就决定他带上紫风堂的好手暗中藏在凤染宫内。 因为在进宫前,秦天策与染青就有了某种推断,整件事中最有问题的就是璃后与右相言成晓,很有可能他们二人勾结,蓄谋在策划着什么。所以昨日秦天策有意说出陈青是他妻子的事,就是想看看璃后会有什么后续反应。 果真不出他所料,在他上朝之际,璃后就带了人想要拿下染青。幸好他有了万全的防备,才不致于让她得手。他是在皇宫里步步惊心跌爬着走出来的人,怎会在进宫后不对人起防心呢,只是他没有想到,那个心思细腻、玲珑剔透的梦璃,居然有一天会站在他的对立面,与他兵戎相见。 他问:“为什么?” 璃后没出声,只眼中流露深浓的悲哀。 秦天策却为她讲出了实情:“你为保帝后之位巩固,不惜铲除异己,所有曾是本王身边的近臣,都被你一一从朝内除去。可你依然害怕,怕本王会有一天回京重夺这皇位,尤其是阿瑞仍无心坐这帝位,几次三番想请本王回来,你心中就开始惊恐了,于是,”他说到此处停顿下来,目露厉色,“你在回京途中暗派杀手,竟然对阿瑞下重手,又把罪名栽赃在凌墨头上,为的就是想诱本王回来,明面上把本王推上朝廷理政,实则却暗中布局。梦璃,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你连我和阿瑞都用来算计。” 心里钝痛难忍,就算他为爱染青弃了她,却也是把她放在心里当成家人的。此时真如一把尖刀生生插进心脏,疼得他难以呼吸。 正文卷 323.你在撒谎 璃后却满脸惨然,一副心如死灰状,整个人定在当下静默不动。 染青在旁看着,忽然心底冒起不忍,不知为何她觉得此时的梦璃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悲壮,她被阿离几乎是指着鼻子在骂,却无一句反驳之辞。刚阿离一番言辞,正是他们昨夜一起推断出来的,是结合前事与实际境况,今日之局面她早就预料,所以在璃后进门那刻起并无任何恐慌。 可看梦璃神色,像是有难言之隐,难道背后还有着什么不知的内情吗? 就在此时,璃后忽然抬起头幽声道:“阿离,在你心里,我就真那么不堪?” 秦天策忽然就沉怒起来,上前一步到她面前:“那你跟我解释,如果不是你迷蒙了心想抓住这权利,又是为了什么?” “离王殿下,微臣告诉你皇后娘娘是为了什么。”淡冷的声音从宫门外传来,一个清瘦的身影缓缓踏进了宫门,他迎面而来,身上的官服随着步履幅度而轻甩,他是东云皇朝最年轻的右相——言成晓。 就在刚刚朝堂之上,言成晓还言之灼灼力挺离王,此时他却已站在了凤染宫内,高举的手中是一块程亮的金牌,一眼看之就知是御牌。难怪宫门外留守了那么多侍卫,他走进来却可畅通无阻,因为见此金牌者如见圣驾。 按理此牌亮出,无论是谁都需跪下接旨,但秦天策却动也没动,他不动,凌墨与韩萧等人自然也不会动。除去昨夜为帮染青求冰晶雪莲,他此生都不会向任何人下跪,包括瑞皇秦昊瑞!相信阿瑞如果没事,也定然不敢受他一拜。其实到昨日见凌墨前,他始终都不想相信梦璃会变了,变得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 言成晓走到堂前,突然双膝弯曲,跪在了秦天策身前,“离王殿下,在听微臣细说之前,可否移步到凤璃宫,皇上已经醒来,他想见您。” 这回秦天策动容了,立即掀袍而走,经过染青身侧时,一把握住她的手,紧紧牵在身旁。刚才他又差一点陷她于险境了,虽然早就胸有成竹,安排也都妥当,但他在上朝时依然心浮气躁,只等凌墨妻儿一事解决,就立即下朝回宫。此时,她最关切的香儿娘三个应该已经从刑部放出来了。 染青默然跟着他,步履有些跟不上,从他握得极紧的手可看出,此时的他心中定不好受。梦璃对他有恩,言成晓又是他一手提拔的臣子,很显然他们之间果真有勾结,欲将朝政一权把持,尤其听言成晓提到瑞皇,她知秦天策更是深深恐惧此刻瑞皇已被他们制住。 确实此时秦天策是真的动怒了,他们先伤阿瑞在前,后想夺政在后,难怪要把阿瑞移到凤璃宫中修养,为的就是这么一天,万一他反弹,然后以阿瑞来要挟他吗?真是他曾经的好臣子啊!心机谋略,确实非比常人。 一直怒意盛然走进凤璃宫大门,染青才压低声音轻唤:“阿离。”他回过头,见她眉宇轻蹙,这才惊觉自己手握得太紧,连忙松开,发现刚才圈住她的手腕那里已是一圈红痕,顿觉懊恼,怎会激动如此连伤了她都不知? 染青向后看了一眼,言成晓与璃后走在后头,由凌墨和韩萧各站两边看守着往这边走来。她甚是忧心地劝道:“阿离,不管等下发生什么事,你都需保持冷静。”唯有冷静,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不管他所要面对的是何大的困难。她知瑞皇对他的重要性,就是她对秦昊瑞也深有感怀,曾经他们是君子之交的朋友,可如今他却沦落成了权利私心的工具,她也觉得心痛。 如果梦璃没有苦衷或内情,那么她真为秦昊瑞对梦璃的一番深情觉得不值。 再度走进凤璃宫的内室,里头宫人见此阵仗微惊,纷纷看向皇后神色,却听她冷声道:“都下去吧。”一干人都退了下去,屋内只留了他们几人。 秦天策走至床边,发现瑞皇依旧双目紧闭,并没有醒过来。回头就厉目射向言成晓:“刚你是在骗本王说皇上已经醒来?” 言成晓神色中毫无惧意,走到跟前回话:“微臣在去之前,皇上确实已经醒来,并未欺瞒离王殿下。”言下之意是瑞皇在这段时间又昏晕了过去,听得秦天策勃然大怒:“混账!言成晓,你真把本王当孩童般嬉戏?要知本王当初能扶你坐上右相之位,今日也能将你从这位置上拉下来,还不给本王从实招来。” “不用问了,都是本宫策划的!”璃后忽然扬声道,她之前全程沉默,此时却忍不住开口,“言丞相是受了本宫的胁迫才不得不走入这场局,确实如你所想,本宫心有不甘,不甘心辛辛苦苦为你谋划,为你扳倒太后,最终结局仍是个弃子下场。秦天策,你真以为我不恨?我恨明明我识你在前,宁染青与你相遇在后,我们之间甚至有着相知相许的情缘,可你最终却舍我而去。甚至为她荒废朝政,东云被南绍欺之,正是因为你无心朝政之故。 这样的你,根本就不配做君王,也不再是我从小敬爱的阿离。可阿瑞身在其位,不谋其职,只一心想把皇位还给你,我为守住这帝后宝座,不得不布谋划策。拿住言成晓家眷命脉,胁迫他助我掌东云朝政,但在这之前,最大的障碍就是你,所以把刺杀阿瑞的罪名诬陷凌墨身上。我知你定会还朝,却没想你来得如此之快,原来你回朝不是因为凌墨,而是因为你身边的女人。当真是讽刺之极,输给宁染青也就罢了,毕竟她绝色倾城,天资聪颖,可却没想到连这么个丑女人也输,真是我钟梦璃今生最大的讽刺。” “娘娘……”言成晓欲张口,却被璃后断喝:“你住口,此处无你插嘴余地!” “你在撒谎!” 璃后怔了一怔,目光转向秦天策身旁面容平凡的女人,刚才那句话就出自她口。染青从旁走出,到璃后面前两步远的时候,才摇头道:“梦璃,你在撒谎。或者你真心有不甘,或者你也想做这帝后,或者你心中对他有恨,但有一件事,你此生都不会做,就是对阿离下毒手。你或许会为了权利真的不惜一切代价,但这个代价里绝对不包括阿离,因为你不忍。如你所言,阿离是你前半生所有的敬仰存在,就算心中有了恨,不再爱他,但你也不会真的要去害他,所以,梦璃你在撒谎。” 璃后眼现狐疑:“你究竟是谁?为何会对我与他的事如此清楚?” 一声叹息在屋内忽然飘起,所有人都一愣,纷纷转头去看向床内,那里原本紧闭双眼的瑞皇如今已经睁开了眼,目光如清流般隽永,像每一次见到他时的温煦。秦天策身形一闪就到了床边,急唤:“阿瑞,你醒了!” “六哥。” 一声最平常的称呼,让秦天策顿觉心中酸涩,这是从小跟在他身后的弟弟,此时竟然连说话都气虚。却听他下一句道:“你错怪梦璃了。” 璃后已经走到床边,曲下身子跪在了床前地砖上,她把脸埋进了瑞皇的手里,哀戚的哭音从她嘴里溢出:“阿瑞,你终于醒了。”之后就是哽咽。 秦天策眼中闪过惊疑,“阿瑞,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事实或许并非如他所猜想的那般。瑞皇尝试了几次张口,却都觉无力,他把目光转向床侧,言成晓立即领会走上前跪下道:“离王殿下,还是由微臣来替皇上细说详情吧。” 接下来的一段陈诉,没有人打断,但闻者都是越听越揪心,谁也没想到事实真相居然会是如此。事情还需从那时南绍发兵攻打西凉,挑起战乱开始。原本秦天策胸有成竹可迎敌南绍,哪知南越尘会再度利用宫中太后一脉,而太后被关静心院也并未死心,她利用婉玥的单纯再此图谋不轨,誓要为二王报仇,哪怕是毁了东云也在所不惜。 那场内乱来的极其不是时候,却也是南越尘早就下好的一步棋。当时秦天策长居凤染宫内,而秦昊瑞暂代摄政一职替他处理朝政,除非重大决策才会来向他询问。也正是如此,当太后余党把凤染宫包围住,他合韩萧以及紫卫之力冲出重围,到得紫阳宫中一探,就见秦昊瑞已经浑身是血躺在璃后的怀里,而璃后紧紧抱着他人已痴傻,而他身前只有几名禁卫还在拼死抵抗。 当场秦天策急怒之下把那群余党全都杀之,立即传来太医诊治秦昊瑞,这一内乱可谓对东云损伤极大,因为不仅是宫中,朝廷官员也都有被太后余党暗杀之,一时间整个朝堂都人心惶惶。就在这时候,南绍战争的钟声敲打了,他们打破了东南边境之地,直入东云境内,杀了东云一个措手不及。 秦天策当时还在全力镇压余孽,等到内乱扫清,把太后也关进天牢后,战事却是噩耗连连,宁飞扬伤重,突然出战的凌墨峡谷一战大败,而南军把东军逼至幽州城。于是他只能把朝政再度交给伤势未复原的秦昊瑞,只身投入战场。 正文卷 324.不想放开 秦昊瑞就是在伤重情况下,顶着压力坐镇东云朝堂,却也因旧伤未愈染上了吐血急症。起初他并未在意,甚至都瞒着梦璃,一心只想为远在前方战场的六哥助一臂之力。他知若后方供给不足,就有可能导致东云惨败,甚至灭亡,而前线所有兵士都将身死,包括他最敬爱的六哥。 故而每一个日夜,他都禅思竭23虑,为国事操尽了心。直到秦天策被韩萧奄奄一息带回,他终于垮了下来,就如精神支柱轰然倒塌,那一夜他就在昏迷不醒的六哥床前,大口大口的吐血,终被梦璃发觉。立即传来顾桦为其诊断,当场就断出他因伤势拖延转为肺症,属于积劳成疾,若不能好生修养,终将酿成绝症。 但当时秦天策迟迟醒不过来,国不可一日无君,他如何能够放下。只能真正披挂上阵,走上了皇位,他不能让六哥的江山就此陨落,对天发誓要等六哥醒来后把好好的东云皇朝再交还与他。却没想到半年后,秦天策确实是醒了,但他的心却死了,一心只想为宁染青殉葬,若不是有宁飞扬相劝提醒他还有个儿子,恐怕真就随了青妃而去。 看着这样的六哥,秦昊瑞不忍强留他下来,只能亲自送他出了皇城,独力支撑朝政。他希望六哥的情伤能够有一天可以淡去,到那时他就可以把江山还给他了。但却不知半年后,他吐血症加重了,还在深夜看奏折时,忽然就一口血喷在桌案上,人事不省。等醒来就看到梦璃满脸都是泪痕,双眼红肿,细问详情才知顾太医已经直言他已病入膏肓。 当时他无法接受这事实,他本想帮六哥再管理几年朝事,待他慢慢走出阴影后再去寻他回来。可如今,他却等不了了,几度发书到桃源镇,恳请六哥回京,但书信一去不回,从没有过答复。找来右相言成晓合谋,于是终于有了计划,因早前应梦璃之请,把左相给罢免,当初还以为她对宁家有罅隙,故意除去宁家在朝中势力的。却原来她是早有预料到这一天,所以在六哥离开皇城后就先下了这么一招棋。 在实行计划前,他决定与梦璃一起去桃源镇请六哥出山,若还是不能成行再使用最后那一步。得到的结果依然是无奈,于是只能出此下策,刺客都是一早安排好的,诬陷凌墨也是早就布好的局。知道凌墨于六哥十分重要,这消息一传到桃源镇,他定然再坐不住要回京,只等他回京,就逼他重新执政,到一定时机再把他早拟好的遗诏取出由言成晓宣读,到那时六哥就算无心为皇,也已是水到渠成,再无更改。 为求演戏逼真,他确实命人打了自己一掌,损到心脉然后重度昏迷。只是没有预料到六哥会回来的这么快,还没完全布置好,朝堂上并没有出现岌岌可危之势。但无损计划实行,只要六哥回来就好,昨夜其实他就醒过来了。梦璃告诉他有关六哥妻子的事,当下他就做了决定,要把这个女人从六哥身旁带走,一是激发他君王的心智,二是他不能让东云再出现一个宁染青来毁了他六哥。 当言成晓讲完后,秦天策僵立在当处,目光怔怔凝看着床上的人,“意思是……你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秦昊瑞惨然而笑:“六哥,其实我不想这么逼你的,我知你已无心朝政,可是东云皇朝就我们两兄弟,若是我去了,只有你才能掌控这天下。所以,我真的是不得不而为之。” 他目光扫到床前埋头在手上的清瘦身影:“璃儿,这些日子,苦了你了。”梦璃惊然抬头,脸上已满是泪水,此时的她再无任何威严肃穆的形象,只是阡阡弱女子,“阿瑞,你六哥回来了,你可以放下这朝政,不用再每日为朝事心力交瘁,但你不能放开我。” 秦昊瑞的眼中满满都是情意与不舍,他又何尝愿意放手,梦璃是他爱了那么多年的人,终于他守得云开见月明,得到了她的心,可是命运弄人。说起来他也该感谢那场内乱,若非他身受重伤,梦璃定然还不会那么快就接受自己。 当初六哥撇下朝政,前往南绍寻找青妃,临走前让他把握机会。他确实是紧紧抓住了这个机会,每日都去璃宫看她,但却从来没得到过她一点回应。后来六哥回来了,心魂也丢了,那时他以为青妃死在了北邙山上。看着梦璃时常躲在神兽园门外仰望六哥,而他就站在她身后仰望她,可她却从来没有一次回过头来看看自己。 可能是六哥那两年的沉寂,让梦璃也逐渐死心,他们三人,一个在凤染宫内哀思两年,一个在璃宫中深居简出,一个却在紫阳宫内忙于朝政,直到那日内乱爆发。正好宣梦璃前来商讨有关事宜,忽有叛贼出现,他用血肉之躯为她挡了一掌,倒在她怀里,听到她嘶喊与哭声。昏迷前的那一刻,他笑了,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梦璃为他流泪了。 他的这条情路走得十分坎坷,也终在那次内乱过后,梦璃愿意走到他身旁。外面是战火的硝烟在荼毒,但他的身侧有了心爱的人,直到战争结束,他登上龙位。他执着她的手问她,愿不愿意做他的皇后,早知当初六哥曾许她后位,曾经以为自己无法做到六哥对她的承诺,可没想有一天他会踏上高位。六哥没有实现的承诺,就让他来完成吧。 看到她含笑点头,他欣喜若狂,天下间最幸福的事,就是拥有她的爱。他不会去想她是否对六哥忘情,只想穷尽这一生来对她好。本以为可许她天长地久,却不知他这一生居然是如此短暂,短暂的他都没来得及给梦璃幸福,就说要放手了。 染青凝看着这一幕,泪已夺眶而出,她一直隐隐觉得梦璃背后有隐情,却没想过会是这一种。实在不愿相信那个曾经爽朗、温润的男子,居然生命即将逝去。此时那深情凝望的两人,谁说他们不爱着对方?秦昊瑞深爱梦璃,梦璃也深爱他! 秦天策无言地握住了瑞皇的手,他张了几次口,都没出得声音,最终只从干涩的嗓子里唤出:“阿瑞……” 翌日,瑞皇退位,由策皇重登帝位,举国朝臣叩拜,无不敬仰。 下朝回到凤染宫时,踏进宫门就见细瘦背影风中独立在院中,秦天策紧走两步,从身后环住她腰,低声问:“你怪我吗?”他终究还是重掌了天下。 染青摇摇头,回过头看浓眉紧锁的男人,她又怎会怪他?瑞皇已显油尽灯枯之相,时日不多,这东云皇朝除去他,还能交付给谁?或许,这真的是命运,秦天策本是真龙之身,就算铅华散尽想归隐山林,但时局却由不得他。 她知道,即使没有她的事回京,秦昊瑞也总能有法子把他推向帝位的。 “凌墨妻儿如今都在宫里,你有去看过吗?” 染青摇摇头,她现在的相貌与以前大不相同,看到秦昊瑞现在的模样,就感觉那会是将来的自己。既然她既定的结局只有一种,又何必再让香儿心情受起伏呢。 “主上,凌墨来了。”韩萧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之前忙于朝政,而凌墨又急于见自己妻儿,一时之间并未急着细问当初凤凰坡上一事。现下终于尘埃落定,秦天策就让韩萧把凌墨传来问话了。 等到几人坐定在堂内后,才单刀直入询问:“凌墨,那日凤凰坡上,染青被南越尘射中一箭,最后只剩你、沐泽与南越尘三人,有发生别的什么事吗?染青的尸身究竟被谁带走了?” 凌墨浑身震了一震,眼中惊疑闪过:“主上,你怎知其中有内情?难道……难道你挖开了桃源镇树林里的那个坟墓?” 秦天策目光变得凌厉:“快快道出详情!” 凌墨的脸上现出回忆的深思,原来那天,就在染青咽下最后一口气后,三人悲痛欲绝,怎么唤也唤不醒她。随后问题就出现,南越尘要把她尸身带回南绍去安葬,而沐泽决然不同意,凌墨自然也不肯,于是就起了争执,当时他只一心想着要把人带回东云故土安葬。 就在这时候,突然不知从何冒出来一个白发仙道老人,他笑着嘲讽说尸骨未寒人还没死透就抢着要安葬。他这话一出,三个人都愣住了,尤其他那句人还没死透。凌墨上前询问是怎么回事,仙道走过来探了探她鼻息后才语带玄机地说魂魄离体终有归,还是找处地方小心存放好遗体吧。 当时几个人就懵了,可却有听懂了仙道的意思,是说她其实并未真正死去,终有一天魂魄会回归。可人死后,遗体自然就会腐烂,如何能存放。仙道指了指北面,立即领悟过来北定处于极寒之地,若要身体不灭,就只能在极冷温度之下。 正文卷 325.天真的代价 这回三人也不再争执了,不管仙道说的是真是假,都又看到了一丝希望。可问题是此去北定需好多日,而人体在离魂三日后身体机能就会改变,这期间要如何能够保证染青的身体没有变化。仙道此时从怀中摸出一个黑色药丸递过,声称可保遗体十日,并言及若两年之内魂魄未归,那就可以不用再等了,应是魂飞魄散。 十日回北定时间可谓比较紧迫,他们再没耽搁,南越尘也没有阻拦,只对沐泽宣告:两年后,他会上北定。 凌墨先回幽州一趟,带走了长安,因为这是染青弥留之际最后的托付。他甚至都没有时间去探听有关主上的消息,就与沐泽匆匆往北定而奔。路经桃源镇时,染青的娘不愿再去安阳,只想就在那镇上度过晚生。当下他与沐泽一合计,就由他留下保护她们孤儿寡母,沐泽带着染青遗体一路往北,回安阳。 早在仙道提示北面时,沐泽就想到了安阳城的北定皇陵之中,有一樽冰晶玉棺,底下是千年寒玉,周身都是由冰晶结成的。用来存放染青遗体绝对能够保持不腐化。 总之目前不管仙道所言是真是假,他们都不会轻易让那具身体幻灭。桃源镇上的坟墓,是为瞒过丽珠等人的眼睛,因为此事有关魂魄一说,越少人知道越好,更何况仙道也说了两年内魂魄未归,就再无希望。 当秦天策赶到桃源镇时,凌墨曾想过告知实情,可是终究没有道出。他怕主上听闻此事后,会不惜一切去北定,虽说北定与东云已经结成邦交,但到底主上身份特殊,尤其沐泽并未控住朝政,难保那北定丞相会再起异心。更何况以主上对染青的情深,在有了希望的两年后又覆灭,那是伤上加伤,恐怕真要随染青而去了。 所以最终他还是隐忍下了实情,回了怀城。 一番细说后,秦天策拉过染青的手道:“凌墨,你可知她是谁?” 凌墨经他这么一提醒,这才把目光凝在眼前女子身上,细细打量,早前主上让他守护凤染宫时就觉奇怪,不过是名普通女子,为何主上要如此重视。他是决然不信主上会忽然就移情别恋又喜欢上了别人,但看他们之间亲昵之态,又并非作假。 忽然一个念头闪进脑中,顿然瞪大了眼睛:“你……你不会是……” 染青朝他浅柔一笑:“凌墨,是我。” “清然?” 再度听到这个称呼从凌墨口中唤出时,染青心有感慨万千地点点头。看到眼前沉稳男子满脸震惊,确实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有哪一件不令人震惊的。 “魂魄离体终有归!那仙道果然没骗我们,清然,你果真没死!”凌墨瞬间就信了,因为他宁愿相信这个可能,“是你的魂魄依附在了现在这具身体上吗?” 可他还没高兴太久,秦天策就道出了染青如今身体的情形,凌墨细看陈青这张脸,确实已如老妇,原本他还以为灵魂依附就是这模样,原来此时的她都没过二十。“那仙道并未讲要如何灵魂归位,难道是要去北定找到你原来的身体?” 目前来说,这可能是唯一的方法。其实秦天策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至少肯定了一件事,染青遗体未灭,而凌墨口中的仙道也说是魂魄离体,只要两年内能够重新归入,就不会有事。现在离那天已经过去一年半,也就是说还剩半年时间,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染青现在身体的褪化,正是因为那两年之期将临,她的魂魄可能将会灰飞烟灭,所以从依附的身体开始腐坏。 看来还得把东云朝事再放一放,势必要去北定走一趟了。 ※※※ 韩萧乘着主上几人在凤染宫内谈事,并没有守候在外间,而是在宫内行走。他离开皇宫一年有余,处处景致依旧,只是人却都换了。不知不觉就踱步到了静心院门外,仰头看着那牌匾,犹豫再三,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入目而见一粗布衣裳女子身影,提着一桶水往内屋而去,他轻唤:“婉玥。” 那身影震了一震,“噗通”一声,手里的水桶滚落在脚边,水溅了满地都是,把她的裙摆也溅湿了。缓缓转过身,呆呆地看着一身宫服的男子,眼泪扑簌簌地就流了下来。 “韩萧……你回来了?” 以前,她是有点刁蛮有点任性的公主,如今她被贬为庶民,却仍只能住在宫中一角,将老死终生在这里。因为,她是东云的罪人。若不是她一时心软,要帮母后脱逃,就不会有那次内乱发生,也不会将东云推向战乱,更不会死那么多人。 自从内乱平定后,她就被关在了这个母后曾经念佛的静心院内,再见不到任何一个人。六哥没有杀她,只下令除去她公主身份,把她关押在这里。瑞哥哥也没有杀她,他只来看过她一次,却是摇着头对她说:“婉玥,你要为你的任性付出代价。” 从那以后,再没有一个人来看过她,就连韩萧,也没有。 至此,她已心如死水,想着可能这辈子就这样一个人孤老终生,看不到任何一个曾经熟悉的人。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唤,回过头时,熟悉的关切,熟悉的温柔,以及那眼底熟悉的情意,韩萧来了。 再关不住心底的澎湃,她三步并成两步冲了过来,一头撞进他的怀里,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眼泪落在他胸襟处,凄惨地哭道:“韩萧,你终于肯来看我了吗?我错了,我没有想到会变成那样的,原谅我。将近两年了,没有一个人与我说话。” 韩萧垂落两旁的手,终是伸出环住了她的肩膀,把她轻轻揽在怀中,任她发泄。她本是金枝玉叶,穷极他这一生都可能无法睥睨,如今她被贬为庶民,他才有此机会靠近她。确实曾经他恼怒她,因为她的天真,害得整个东云陷入困境,甚至连主上都差一点战死沙场。 可当一切都平静下来的时候,他有时就会想天下的纷争难道真要把罪责归在一个女子身上?若不是他们本身就疏于防备,又怎会让太后余孽再起?南绍野心早就昭彰,与婉玥又何干?终是叹息。 若不再宫里,他或许还没那么思念,等回到宫中后,心里就如有根牵线一般,牵引着他往这里走来。环着怀中阵阵颤抖哭泣的娇躯,心生怜惜,他轻声道:“婉玥,别哭了。”哪知他不劝还好,听到他劝,婉玥哭得更大声了,就像个孩子一般数不尽的委屈和离愁,只想纵情发泄。无人理会的时候,就算她哭破了嗓子,都没人知道,所以她把眼泪都含在眼眶里,迟迟不落下来,直到这时候才喷涌而出。 韩萧只能苦笑着静等她情绪发泄完,这一等就是将近一个时辰,她也哭累了,从最初大声嚎哭,到后来抽抽噎噎,最后已经是抽噎渐止。于是正打算提议找地方坐一下,一低头,发觉怀中的人居然闭上眼睛睡着了。与曾经相似情形再度重演,他哭笑不得。 上一回她被主上给骂了,也是痛哭不已,等到不哭时已经累得睡着了,这一次又是一样。到底还是那可爱性子,就算身份变了,经历的事情多了,却仍没遗失她原来的性情。叹了口气,弯腰把人给横抱起来,走到屋门前,用脚踢开了门,目光在里面巡视了一圈,又有心疼浮现。 她以前娇惯生养,如今却住这般简陋的屋子,冷冷清清毫无人气,而她已经住了将近两年。抱着她走进内屋,把人轻放在床榻上,刚待起身,却觉胸前一紧,原来是她的手竟然紧紧拽住他的衣襟,心中一动,是怕他再次离开吗? 想掰开她的手,他出来已有好一会了,怕主上要寻他,可是刚把她的手指一个个打开时,她突然就睁开了眼睛,满脸惊慌,看清眼前之人后,用力搂住他的腰,“韩萧,你别走。”她紧紧攀住,甚至上半身仰起贴上去。 韩萧身体一紧,他本是血气男儿,又对婉玥倾慕,被她娇躯如此贴近磨蹭,如何能受得住,立即脸色绯红,声音里带了暗怒:“婉玥,你先放开我,我不走。” 婉玥却以为他是有意诓骗她,手不肯松,身体更往他身上贴去,上次他就是一去不回,走了两年,这次她不能再让他离开了。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现在的行径对一个男子是多大的诱惑,韩萧终于再忍不住,俯下身用唇堵住了她唇。 唇瓣相贴那一秒,两个人的身体都僵住了,婉玥眼睛睁得极大,满目都是不敢置信。而韩萧却在感觉到那柔软温暖后,心里激动的颤抖,他灼灼目光紧盯住只有寸距的眼睛,从那乌黑的眼珠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一个用力,就把她压进床榻,一手盖住她眼睛,唇上辗转深吻,觉得不够,用舌挑开她齿缝,钻进里面纠缠。既然已经放肆了,就彻彻底底放肆一回吧。 正文卷 326.陪你一起看天空 “韩萧人呢?”秦天策传来门外禁卫询问。 禁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人上前回话:“回禀皇上,韩总管离去时并未有交代,属下立即去找。”刚刚起身准备寻人,就见那方韩萧心神恍惚走来。 一直等人到跟前,秦天策才皱眉问:“韩萧,你去了哪?”平日只需传唤,他必然能立刻现身,刚有事派他去办,唤了几声都没见他进来,才知竟然人不在。 韩萧立即神色一紧,曲腰回话:“就在周围走了下,主上是有事要吩咐属下去办吗?” 秦天策眼中划过深意,却没点破他,只道:“你去宫外把大师与他师侄接进宫来,朕有事与大师相商。”凌墨讲到魂魄离体终有归,他觉得应该征询下大师意见,他游历天下,见闻最广,不知是否有曾听过那日的仙道。 因为他总觉得就算真去了北定,染青的灵魂也不见得就能回到身体里面,否则当初她又怎会灵魂离体呢? 韩萧领命而去,秦天策还没转身,就见有宫人来报,称瑞王爷在凤璃宫中再度吐血,急派人来要见他。心中一紧,阿瑞的身体当真是到了这地步了吗?染青闻声而出,听到了那番回报,立即与他一同前往凤璃宫。 还没走到宫门,就遇顾桦背着医箱匆匆而来,看到他们欲要行礼,被秦天策挥手制止,此时诊治瑞王要紧,一切虚礼都可免之。一番诊脉下来,顾桦又翻了翻瑞王眼皮,最终叹了口长气,起身退后两步,跪倒在地:“恕臣无能为力。”这是她为医以来第一次觉得无力,实在是瑞王的身体已经撑到极致。 秦天策胸口剧痛,死死盯着跪在眼前的人,恨不得冲上去一把揪起她,让她再去诊治。几声咳嗽从床榻传来,秦昊瑞已幽幽从昏迷中醒来,梦璃在旁轻抚他胸口,为他顺气。他朝她虚弱地笑了笑,目光转到这边,轻唤:“六哥。” 秦天策走上一步,坐在了床沿,心口炙痛难忍。 “六哥,这回我真的不能陪你走下去了,幸好你回来,把东云接掌了过去,我也放心了。有个不情之请,可能会令你很为难,可这也是臣弟最后一个请求。我把梦璃托付于你,希望她即使不是你皇后,也能做你妃子,得你一辈子的佑护,请六哥看在我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答应臣弟这个请求。” “不,阿瑞!”梦璃泣声而哭,“我是你的妻子,我是你的璃后啊!你怎能让我再做别人的妃子呢?我钟梦璃此生都是你秦昊瑞的人!” 秦昊瑞艰难地笑了,却是目光坚定地看着他敬仰的皇兄:“六哥,答应我,好吗?” 秦天策无法成言,染青知道他心底的为难,她走到了他旁边,沉痛而说:“瑞王爷,阿离定会护佑梦璃一生一世。”这个承诺,她代他去应。 秦昊瑞黯淡的眸光转向她,凝视片刻,似乎有了释然,他轻声喊:“璃儿,把东西拿来。”梦璃立即有所悟地走到旁边衣柜前,从中取出一个锦盒,再回来时锦盒打开,里面正是剩余的另外四分之一冰晶雪莲。“这里是剩下的,都给她医治急症用吧。” 染青怔怔凝看着那盒里的雪莲,其实她知道那雪莲并不真能治她的心绞痛病,听完凌墨诉说后,就知问题不是出在身体上的毛病,而是她的魂魄需要寻找依归,与身体产生了抵抗,所以才会导致那衰老现象出现。可到底是他们最后的一片好意,心里说不出的感动。 秦昊瑞说了这么一番话后,似乎已经很累,他拉了梦璃的手,轻声说:“最后的时刻,我想与她单独呆一会,好吗?” 这样的请求,谁又忍心拒绝?秦天策拉着染青的手走出了凤璃宫,却没有远去,面色一片沉冷静立在原地,其余人等也都环立四周,整个凤璃宫内只剩秦昊瑞与梦璃两人。 原本玲琅四立了宫人的凤璃宫,一下就变得非常安静。秦昊瑞轻声道:“梦璃,扶我起身好吗?好久没有看过外面的天空了,我想去院子里坐坐。” 梦璃本想劝,但看他神色还是把劝辞咽下,使了些力把他扶起来坐在床前,她为他套靴。取来斗篷为他披上,这才扶着他一步一步往外走。似乎他从床上起来后,整个人有了些精神,虽然大半的重量都依附在她身上,可他仍然能够自己走路。 进了院子后,她扶着他走到躺椅跟前坐下。微微有些喘息,不过走了几十步,竟然觉得沉重如灌了铅似得。秦昊瑞微笑着调侃:“你看你,力气还是那么小,就走那么几步喘了。” 梦璃挨着他膝盖坐在了他脚边,靠在躺椅扶手上道:“记得小时候我要是走不动了,你就会背我,阿瑞,等你好了后,再背我好吗?” “好。”秦昊瑞仰起头看着碧蓝的天空,无限憧憬地说:“璃儿,其实我一直有个愿望没有告诉你,就是有一天可以和你一起平躺着看这头顶的天空,那一定非常美。” 梦璃仰起头,看得却不是天空,而是他,忽然胸口阵阵酸楚涌出,那么多年,她一直仰望着前方的阿离,却总是忽略了身后的他。而当现在她的眼里全是他的时候,他却憔悴的形消见骨,那宽广的白色内衫之下的身躯,早已瘦得不成人形。如若不是真的再也撑不下去,她又何尝会愿意与他一起去逼阿离重登帝位。 她柔声道:“阿瑞,你现在就躺下来看这天空吧,我就在你身旁陪着你一起。” 秦昊瑞笑着点点头,果真向后仰倒,躺在了躺椅上,其实是他胸腹剧痛,再也坐不住了。等着胸口痛过一阵后,他才眯着眼看那阳光后碧蓝的天,确实很美,但他的梦璃更美,目光缓缓流落到身旁的人侧脸上。他爱了她那么多年,真的好生不舍啊,曾经他为他们规划了一整套的幸福蓝图,只要她愿意回过身看他,可是那么多的规划都只能留在脑海里了。 幸好六哥回来了,否则他真不知道自己若离开后,梦璃要怎么办。他知道她心里其实一直都没有放下的,她对六哥的牵念,就像他对她的一样,同样是埋藏了很多年。最后的要求,应该能帮她得偿所愿吧,只是对六哥身旁的那位姑娘要抱歉了。 据说,她是被六哥承认的妻子了,刚才看着她站在床前应下承诺,忽然有些明白六哥为什么会娶她了,因为她虽然长相平凡,但气度却与当初的宁染青十分相像。不过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能尽所能的为梦璃规划好今后的一切。 耳边听到浅浅柔柔的声音在说话,从来他都觉得梦璃的声音是世上最动听的旋律。 她说:“阿瑞,其实我很早很早就开始喜欢你了,只是那时我的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心里只有那个前方的身影以及承诺。” 他在心里道:璃儿,人都是往前看的,是我不够好,所以你才看不见身后的我。 她又说:“阿瑞,当我真正意识到心开始为你跳动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彷徨吗?呵,我比你大了好多岁,你是那么的丰神俊朗,而我过上一些年后,可能就容颜老去了。” 他笑了起来,他的璃儿与大多数女人一样,也会介意年龄的差距,介意老去,可是那又什么关系呢,无论她变成怎样,都是他的璃儿啊。 喉咙突然又浮现熟悉的发痒,一股血腥味从体内冒出,他强自忍住,只觉五脏六腑都在剧痛,是他大限将至了吗?可是他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没有讲给璃儿听,他好不甘心,为何生命如此短暂,为何他与梦璃只做了一年多的夫妻,他想与她做生生世世的夫妻啊。 眼前的蓝天开始变得模糊,他怕突然喷出大口的血会吓到璃儿,于是抬起手紧紧捂住嘴,可是却无法阻挡那越来越多的血从指缝中流出,当心脏最后一次剧痛袭来时,他的脑中许了最后一个愿望:梦璃,如果有来生,我一定比六哥先认识你,先到你身边去。 “阿瑞,你真傻,当我的心里被你满满占据,哪里还可能有阿离的位置,你居然还把我的后半生托付给他,让他给我留名分。我怎么可能在成为你妻子后,还做别人的妻子呢?你真是傻,到底是个孩子呢。”梦璃此时是把头枕在他腿上的,发现与他一起共看天空的碧蓝,确实是极美的景致。 听他不说话,以为又在想着怎么驳斥自己,她柔笑着说:“总之呢,现在朝事已经交给阿离去做了,你只要全心修养,等你好了以后,我们就到宫外找处僻静地方,也过一回神仙眷侣的生活,你说好吗?” 觉得这个提议很好,她坐起身来笑着回头看他,却瞬间僵住。笑在脸上一点一点淡去,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留,那个刚刚还在与她谈笑说话的人,手捂住嘴巴,血染红了他的手指,染红了他胸前的白色衣襟,也染红了她的眼。 她看不到乌黑纯澈的眼珠,那里已经闭上,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轻到不能再轻的压抑的呼唤:“阿瑞……” 作者有话说:晓风干,泪痕残,只叹情深缘浅。 正文卷 327.仙道师尊 染青凝看着那道背影,他背挺得笔直静站在几米远外,却觉满身孤寂由内而发。每一个人的心都很沉重,似乎都在等着什么,可是她知道这许多人里,最难受的是他。 他心底有无数的愧疚在纠缠着,瑞王是他唯一的兄弟,竟然到他油尽灯枯之际,才知道他得了如此绝症。若早知道……若早知道,他还会远走他乡,放下朝政吗? 忽然里面传来一声极凄厉的哭嚎:“阿瑞——” 秦天策浑身一震,他猛然回头,双目已经血红,可是却连手脚都在颤抖,跌跌撞撞奔进里头。只看见梦璃把阿瑞紧紧抱在怀里,仰头嘶声尖叫,痛到极致不知该如何表达,除了凄喊出声,沉闭的双眼里不断涌出的泪,止也止不住。 染青是在后面进来的,一进门就紧紧捂住了嘴,才没让哭声传出。从那以后,她永远都记得那副场景,梦璃抱着瑞王凄声尖吼,而她怀中的瑞王却半张脸都被血染红了,可嘴角始终都还挂着一抹微笑。 那年初见,她回头就见一双细长深幽的眼,曜石般明亮,微微眯着,鼻高挺而秀,唇薄如刀削。此时却是再也看不到他的眼了。 瑞王殁。举国哀痛!策帝下谕列举秦昊瑞一生功德,以瑞帝之名送入东云皇陵。 秦天策在皇陵中守灵三日后才出来,回宫并未立即就回凤染宫,而是去凤璃宫走了一趟。在一同送秦昊瑞进皇陵后,梦璃就回宫了,只因皇陵只要历朝皇帝可进入,后宫嫔妃一律不得擅入。此乃先帝遗训,当初是他违逆天意,强行把以为是染青的尸骨放进皇陵之中。 走进凤璃宫,入眼全是白色绫罗,院中梦璃全身白衣,头戴白花仰看天空。根本没有察觉到他到来,看她这幅样子,心里阵阵钝痛,但念及阿瑞临终所托,他还是要来一问。 “梦璃……” 梦璃转过头来看他,眸光中只显浅淡色泽,她轻声道:“皇上来意我已明白,但梦璃不愿。一女不嫁二夫,我是他的妻子,再不会嫁于别人。皇上不必挂怀,您封阿瑞为瑞帝,那么我不依然是璃后吗?并没有辜负他的托付。” 秦昊瑞以瑞帝之名厚葬,等于秦天策追封他为先帝,她作为先帝的皇后,自然仍是璃后,不会有更改。她知阿离心中只有一人,不愿再娶,而她也不愿再嫁,就以这种方式完成阿瑞最后的遗愿吧。 秦天策回到凤染宫,染青已在门前探望,见他进门连忙迎了上去,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起。这场殇痛,无论对谁都是个难捱的历程。 还记得那日送灵时,再度重见婉玥,她哭得毫无形象,声声喊着“瑞哥哥”,最后甚至哭晕过去,被韩萧给扶住了。其实众人都羡慕她可以这样不顾一切的把悲伤表露,却只能把悲恸咽进肚子里,一步一步往皇陵的路上走,眼泪在风中干化。 看得阿离从头至尾没掉一滴眼泪,因为他此时是东云的策皇,不再是个普通人,但却感觉他心底其实在滴血般疼。在皇陵中无人的时候,他定是哭了吧,否则眼睛不会红肿。 “我无碍。”秦天策淡淡道,转而瞥见她头顶发丝时神色一愣,目现惊慌,那处居然已有白发隐现!他急问:“这几日你有无喝冰晶雪莲的药?”染青不明他为何如此震惊,点头道:“每日都喝,一到时间顾太医就亲自送过来了。” 秦天策立刻扬声唤:“韩萧!” 见韩萧从门外跑入,他上前急问:“朕让你去找的大师人呢?他们还没有回来?” 原来那日韩萧回宅院那边去请大师入宫,到了那处却发现大师与魏宇上山去了彤云寺,最早的时候,大师就是在彤云寺中出家的,宁府大夫人就是去那里请得他。后来他开始周游列国,这一走也是很多年了,回到东云,自然是要上山去看看。尤其九真师太的道观就在彤云寺的旁边,正好可以去一访。 韩萧知事情紧急,立即动身出宫去寻人。 “阿离,你为何如此惊慌?师傅回彤云寺不过数日,何苦如此急着要把人找回来?” 秦天策再度飘了眼她头顶的白发,不忍讲出实情,只道:“阿瑞的后事已经办完了,你的那件事迫在眉睫,两年之期即将到了,不能再作耽搁。”尽管知道这时候离开东云不是最佳时机,朝事初回他手中,若要稳固需得时日,可他怕染青等不得了。 原本以为冰晶雪莲可压制那怪症,可如今看来,她的身体仍旧在变化。无论如何,北定这一趟是去定了,但去之前,他必须与大师商议如何归魂一事。 韩萧去了半日,在黄昏之前,把大师给带进了宫里,跟随一同前来的除去魏宇,居然还有九真师太。原来当日,大师与九真师太两人正在九真观中茗茶,刚提及染青相关事宜,就见韩萧匆匆而来。一问之下,是策皇要立即宣他进宫,九真师太就也一同跟了过来。 进了凤染宫内,秦天策把凌墨所言一一细诉了一遍,末了才问:“大师,你可知有何法能让灵魂归位的?”却见大师与九真师太面面相觑,表情十分惊异,染青在旁见了开口道:“师傅,若有何疑问不妨直言。” 大师踌躇了下后道:“灵魂归位之法,老夫闻所未闻,但,你们所说的那仙道……似乎极像我与九真的师尊。”九真连连点头:“确实,听那形容像极了师尊。贫尼记得最后见师尊的时候,他曾说终有一日会遁入仙道,本以为师尊早已羽化,没想居然还能听闻师尊的消息。师兄,这一别,竟已有三十多年了吧。” 大师眼中也现出感慨:“确实啊,若真是师尊在那日凤凰坡上出现,这灵魂一说就定然是真的了。魂魄离体终有归,意为青丫头的灵魂迟早是要回原来的身体里面,或许当灵魂接近本尊的时候,就会产生一种自然的力量,让两者相容。” 染青忽然想起一事,那日在安阳街头看到沐泽的时候,似曾感觉人轻飘飘状,仿佛有什么要从身体里抽离一般,会不会就在当时她的灵魂可能感应到了身体?而她的心绞痛之症状,也正是在那天后开始发作的。这其中必然是有着联系。 “青丫头,师尊说两年之期定有深意,恐怕若是两年内你无法归位原体,这具身体也将会磨灭。衰老之症就是先兆,看来需要立即去北定了,而师尊既然现身管这事,相信定也会在关键时刻再度出现。” 北定之行就此定下,秦天策着手为后续工作做准备。他把朝务大事暂交言成晓处理,由宁飞扬代为监制,凌墨也留在皇城护卫。而染青的娘与长安决定不带着上北定,因为长途跋涉对她们不利,于是就留在凌墨府上,正巧有香儿她们陪伴。 大致准备妥当,就不再耽搁,即刻启程。可在临行前却发生了件极小的事,在瑞帝殁后,婉玥就被从静心院里放了出来,仍旧入住以前的公主府。当初太后被当场拿下关进天牢第二日,就悬梁自尽了,这件事大伙都没宣扬,可婉玥却也是知道的,虽然伤心但也知是母后咎由自取。 当一干人从凤染宫前坐上马车准备出发时,婉玥突然上门,哀求秦天策带她一起上路。她就跪在马车的前头,低着头也不看任何人,大有不同意就不起来之意。 染青凝目看着地上跪着的单薄身影,微微有些心疼。第一眼见到婉玥的时候,她娇俏玲珑,满脸都是阳光的笑容,如今却只是个哀戚女子。可此去北定,阿离绝对不会同意带她一同前往的,一抬眼间正好看到韩萧脸上的神色,那目光中隐隐沉痛与怜惜。心念一动,难道…… 秦天策浓眉深皱,沉声命令:“秦婉玥,给朕退下!”对这妹妹,他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曾经为逢迎太后,也着实疼宠她之极,后来就算把太后拉下马,对她也不忍苛责。哪里知道就是自己的一念之慈,差点让东云覆灭,而阿瑞也是由此伤重难愈,他一怒之下把她贬为庶民。可这次阿瑞离开,却让他心底深思,皇家就只剩这么一个妹妹了,最终撤了指令,把她从静心院里放了出来。 但就算如此,也不代表她秦婉玥可再次胡作非为!怒瞪眼前身影纹风不动,正待扬声怒喝,却听身后染青劝言:“阿离,不过是多一个人,多一双碗筷而已,就让她一起吧。” 秦天策最终只是冷哼了一声,于是婉玥就也在这出行的队伍之中了。 行进的马车之中,只有他们两人,秦天策握着她的手问:“你怎么同意让婉玥一起?”染青笑着靠在他肩膀上,“婉玥一人留在宫里,无人理睬也是寂寞。何不一道上路,也可与我有个伴。” 这时候,婉玥与大师和九真师太,还有魏宇,四人同坐一辆马车,可她的目光却时时透过窗幔凝向那挺直腰板骑在马上的身影。 正文卷 328.身份有别 此去北定皇城安阳,最快也需半月路程。秦天策大多数时候都是坐于马车内陪着染青的,偶有时候也会在外骑马,通常这个时候,婉玥就会进马车来陪伴。 另外随行的还有一人,就是顾桦。她医术高明,虽然无法医治染青的怪症,但关键时刻也可细加诊断,查清身体发展情况。不管冰晶雪莲有没有用,还是每天都坚持喝着。顾桦从脉象中诊断出,虽然雪莲可能无法根治怪症,但至少可以延缓身体衰败。 于是,秦天策若不在马车内时,婉玥与顾桦就会陪在染青身侧。处得几日,婉玥就与之熟悉了,时常会拉着染青的手道:“青姐姐,你好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知道她指的是谁,却没有接她的话茬,这几日她尽量保持心境平和,但到底在夜里入住客栈的时候,看到镜中的自己还是心里如针扎般难受。难怪那日阿离勃然变色了,原来此时的她真的成了老妇,头上丝丝银发出现,额头已经现出皱纹。婉玥喊她青姐姐都算是客气了,她这幅苍老之态,都可做她婆婆了。 就算是秦天策也有灰白头发,但他面目仍旧俊逸,只比以前多了成熟与沧桑之感。不像她,是真的老了,不止是外貌的变老,声音也在苍老。原本声音不说翠如黄莺,可至少是年轻女子,此时却是嘶哑难听之极。 有时候,她真怕自己撑不到安阳,这具身体就已经老死了。如果说还有点什么开心的事吧,就是每日观察婉玥与韩萧之间的眉眼传递。多日研究下来,她见婉玥时常会把注意放在韩萧身上,眼中脉脉情意。而韩萧虽然一脸沉肃,却仍可见他目光时而流转这处,看情形是两情相悦了。 这日,乘着秦天策在马车内,她问道:“阿离,婉玥如今也不小了,你可有想过为她婚配?”当初南绍西凉同来东云求婚,婉玥不愿嫁,最终他都找了理由拒绝了。时过境迁已是多年,如若没有发生这么多事,以婉玥的年纪早该婚嫁。 秦天策敛目望来,“为何有此问?是她与你说了什么?” 染青摇头,“我问你一事,你需如实答我。”看到对方挑眉后,她压低声音问:“韩萧是否有秘密?比如他其实并非……太监。”最后两个字有些难以启齿。 秦天策似笑非笑地问:“谁跟你说韩萧是太监了?” 她怔愣了下,立即道:“他不是你御前大总管吗?底下小喜子,小何子等宫人不都是归他管的?”这回秦天策笑了:“有谁规定管太监宫女的就一定也是太监,他确实是我的总管,所有大小事宜都是他在打理,但也不一定就要太监来做这些事啊。” 染青哭笑不得,她发觉自己走入了误区,最早见到韩萧一身宫人服侍,又是太监们的头时,自然而然就把他也当成了一名太监。所以在发觉他对婉玥有情,而婉玥对他似乎也有意时,还为婉玥惋惜了一把,虽然韩萧看起来刚硬,但到底不能与她身体交融。如此看来,是她自个多虑了。 既然讲到这份上了,也就乘机一起提了:“你可有发觉韩萧与婉玥两人的事?” 秦天策把她揽抱到腿上,从身后紧紧搂住才道:“我没精力管他们什么事,由着他们去。染青,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不知道你的身体是否被沐泽保存好,要是已经……”这是他最担忧的,灵魂仍在,本体却已经覆灭,根本就谈不上什么魂魄归依了。 “不会的,大哥定会用尽一切办法保住我的身体,之前我不说了吗,在安阳的时候我有过那种相应的感觉。阿离,我答应你,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放弃。” 秦天策埋进她脖颈间,深吸一口气。“不,染青,你要答应我的是,哪怕到了最后一刻都不能放弃,我绝对不会让你再离我而去。” ※※※ “韩萧……” 本在河边灌水的身影一僵,最终仍旧灌满了水才缓缓转身。韩萧走到近前时才沉声道:“公主,速速回来,马上就要启程的。”说完就跃过她,往马车休整的地方而走。 婉玥的眼中流露出忧伤,她扬声喊道:“韩萧,你为何要如此?”却见前方男人身形只顿了一顿,就快速往前走。 那日她突然醒来,紧紧拽住他不让他离开,引得他冲动吻下,这是韩萧第一次对她如此,被他坚硬的身体压在身下,首先是感到震惊。可到后来唇齿相交时,却觉阵阵酥麻从身体里泛起,她顿然就脸红到耳根。 也是她大胆之极,乘着此时韩萧全无理智,一心只与她唇舌纠缠时,就心生恶胆手慢慢向下探去,一碰到那里时,不止她呆愣住了,就连身上的人也猛然僵住。然后下一秒,他就弹跳起来,她被敞开的衣襟,袒露的莹白落在他眼底,只觉什么蒙头而来,身体已被什么盖住,等她拉下被子往外看去时,只看到一个匆匆而奔的背影。 之后就逢瑞哥哥身故一事,她只顾悲伤难过,一时没往别的心思上想。等一切平静之后,夜深人静的时候开始细细回味从小到大与韩萧的点点滴滴,以前从未想过,现在想来就觉他是真对她好。事事都护她,就是后来面对六哥的冷颜时,他也是站在她身后为她说话。直到那次内乱爆发,他只对她说“婉玥,你错了”,就再没出现过。 两年无人问津的日子,她知道她错了,所以再见韩萧时,她情难自控抱着他痛哭。这么细细回想后,顿觉欣喜,她心里对他是在意的,被他那样对待后并不觉得难过,而且最后她那一探,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当心里起了个念时,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探听到韩萧要跟着六哥再度离去时,她惊慌了,不知这一别又要多久。 不管一切跪在六哥面前哀求,心里更下定了决心,如果六哥真不同意,她就打算偷偷跑出宫跟在后面。可沿途过来,她几度想与韩萧说话,都被他避开了,这次鼓起勇气找他,他这态度却让她心阵阵下沉。 明明那天韩萧对她有情,这几日也时常看到他偷偷看自己,为何却对她又如此冷淡? 这方韩萧心事重重回到车队,把水递过,就不时往那河边探望,心里暗道怎么她还不回来?不由有些浮躁。那日唐突佳人后,深觉后悔,就算她已不是公主,但也不能如此轻薄于她。本想等事情稍缓后向主上开口,哪知后来发生瑞帝殇殁这事,等到事情了结,已是三日后,主上把婉玥放出了静心院,恢复了她公主名号。 不过数日,竟然天翻地覆,而他失了开口的机会。以他大内总管的身份,如何向主上开得了口要公主?他们之间身份天差地别,其实想想本就是自己痴心妄想,就算婉玥被贬为庶民,都改变不了她是金枝玉叶的事实,她依然是主上的皇妹。 现在日日相见,心头烦躁也越发而起,苦苦压抑心中情感的滋味当真不好受。 “启程吧。”秦天策淡淡吩咐。 韩萧怔了一怔,立即整顿行装马匹,可依旧不见婉玥回来。 此时染青已经在问:“婉玥去了哪里?怎么不见她人?” 秦天策的目光扫到属下身上,刚才他有看到婉玥跟了韩萧身后过去,回来就只见他单独一人,那丫头却没跟上。 韩萧默了默后,沉声道:“我去找她。” 但等了片刻后,仍不见他们回来,不由心中不安起来,秦天策眉宇也皱了起来。眼见天色将暗,若不到前面镇上入住,可就要宿在这荒郊野外了。染青身体越发差了,几乎快要不能走动,食欲也越来越不好,所以不宜在外露宿。 终于韩萧的身影出现,他脸上却是沉肃,“主上,属下回到河边去找公主,却不见她其人,沿着河边找了一圈,在离开那河边几十米开外处,属下发现了这。”摊开的掌心上,是一个珍珠耳环,正是婉玥所带之物。 秦天策神情冷了下来,那河边离这处不过一里开外,居然有人如此胆大敢掳人。婉玥虽懂功夫,但都是三脚猫,遇到好手,根本就不够看。情急之下能摘下耳环扔在地上示警,已算是机灵了。 韩萧单膝跪在地上:“属下该死,不敢耽误主上行程,车队继续北上,由属下戴罪立功去追查贼寇行踪。”他知北定之行十分紧急,断然不能因为这件事而耽误了行程,看马车中陈青的样子,就知不能再拖下去了。 正文卷 329.何来贼寇 秦天策审度之后道:“你带紫卫先行一步去探查附近可有贼寇,我们就在前面镇上留宿,朕给你一夜时间,若一夜找不回人,车队就会北上。” 韩萧眼露感激:“属下一定不负使命。”原本他只想一人去寻,现在若有紫卫一起,找到人的胜算更大了。是他的错,不该留婉玥一人在河边,刚在河旁找不到人时,他悔得肠子都青了,尤其是看到婉玥的耳环,更加惊怒交加。 他发誓若被他找到贼寇的窝,定要把那贼寇全都活刮了。 在韩萧带着一半紫卫离开后,车队继续赶路,在天黑前投宿到了镇上的客栈内。染青甚是忧虑地问:“阿离,韩萧能把婉玥救回来吗?”真没想已进入北定境内了,居然还会出现山贼。刚才在进镇后,就有卫士去找人探听,一问才知果真是附近有座山,山里藏了一群贼寇,专门干一些烧杀掳劫之事。 婉玥现在的处境,着实令人担忧。别看秦天策一副冷面的样子,其实他心中也着急,若不是她在这里,恐怕他要亲自去剿平那山寨了。百姓们说这群山贼正是两年前战乱的时候跑到此地的,镇上不胜其扰,官兵去镇压了多次,都未有收获。因为那山寨头武功极高,为人又极其狡猾,总能在官兵到来之前,就转移了阵地。等官兵一走,他们又再次出没,多抢劫一些过路的行人。 听这说法,那山贼应是已经注意他们两天了,许是也看出车队之中武功高强之人很多,于是就等着有人落单的时候。眼见一夜即将过去,韩萧却迟迟不见回来,秦天策的眉宇越皱越紧,因为时间越久,就越代表着婉玥的危险越多。 “主上,他们回来了!”门外有紫卫禀报。 连忙开门去探,却见婉玥扶着韩萧往这边走来,身旁数名紫卫身上也都染了血,而韩萧更是成了血人,不知哪里受伤了。婉玥的脸上都是泪痕,双眼红肿,但看她除去脚一瘸一瘸的,别的地方都没伤着,心里松了口气。 秦天策扫过众人,沉声问:“怎么回事?” “六哥,先别问了,快让顾太医来为韩萧治伤,他身上被贼人刺中多剑,尤其是腹中那剑极深。”婉玥忍住心中痛楚,开口要求。 其实不用她说,顾桦已经准备了药箱在旁等候,只等把韩萧扶着躺下后,她就上前用剪子剪开他的衣服,用备好的清水先洗去血迹,伤口就看清了。其余各处都是轻微的刀伤,只有腹部那处被刺得很深。秦天策的目光扫过那剑锋伤口,心中讶异,为何只是山贼能有如此精妙剑法,连韩萧和一干紫卫都能伤到。 等顾桦为韩萧包扎妥当后,他才躺靠在床头道:“主上,你可知那山贼从何而来?” 之前他带着紫卫们沿着贼寇踪迹追踪,一路追进了山里。直到山寨附近时,天色已暗,远远可见寨里灯火通明,他们悄悄潜伏而近,使用轻功隐藏行踪。直到进了寨子,接近那喧闹的大厅时,才悄悄往内而看,这一看直把韩萧看得怒从心起。 厅上最中间坐着一虎背熊腰男人,面目狰狞,而堂下被绳子捆绑主的不是婉玥又是谁?她嘴里被塞了白布堵住,不能开口,一张脸脏污之极,可是眼睛却敞亮怒瞪着。 其中一人走上前笑嘻嘻地回报:“老大,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天仙美人有没有?我真是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如此美的美人,你看她那皮肤,细滑嫩肉的,摸在手上又软又酥。”说到这时,那人在婉玥脸上狠摸了一把,甚至撕开她的衣领,露出她脖颈与胸前雪白肌肤。 坐在首位的老大立即目现**,摸了摸下巴,走下座位到跟前,绕着婉玥走了两圈后,满意地笑道:“嗯,不错,老三这次找来的货色确实有料。看这模样应可敲到一笔大钱,在此之前咱兄弟先好好享用。等我上过之后,就让兄弟们都乐一乐!” 一群贼寇哄叫起来,人人脸上都是兴奋之极。 看到此幕,韩萧再也忍不住,怒喝一声:“行动!”人已经疾闪入内,一掌就往那老大拍去。哪知那老大反应极快,立即往后掠去,只这一瞬的功夫,韩萧就知此人功夫不错。 老大一声呼喝,两旁的山贼全都抽出刀剑砍了上来,而他也抽出长剑朝韩萧指过来。顿时四周是萧飒的劲风,漫天的刀剑之影。本以为不过是普通的山贼,可却不知这群人中有很大一部分都身手极好,剑招有式。韩萧知道是自己轻敌了,幸而紫卫们各个武功不弱,与之对抗在伯仲之间。 就在此时,忽闻旁边传来震喝:“若想要她的命就放下兵器!” 扭头一看,正是最先说话那人,可能也正是掳劫婉玥的人,他横刀在婉玥脖前,口出威胁。韩萧激怒交加,却也不敢妄动,因已看到那刀刃压进了她脖子里,划出血痕。 他手中长剑刚顿住,那贼寇老大就是一剑刺向他腰腹,本可躲开,可是他却把手中长剑掷向了挟持婉玥的那人,剑入腹部剧痛传来,拼着一口气用力拍向对方胸口。没心思去看对方情形,身形一闪已经到了婉玥身旁,用身体挡住那人随后过来的一剑,划破了他的手臂。 紫卫及时上来挡住那人致命一剑,他以掌当剑横扫,挡住每一下攻击,把婉玥护在身后,不让她损到一丝。只要他在,绝不会让她受辱,更不会让她受伤。 婉玥此时已经挣开了绑在身后的绳索,拉下嘴里的白布,急喊:“韩萧,你怎么样?”可却不用问也知他不好,他满身都是血,且伤痕越来越多。 直到大多数贼寇被砍杀于剑下,只剩那贼寇老大捂住胸口求饶时,韩萧已经成了血人。就是其余紫卫也大都受了伤,身上血迹斑斑。 韩萧提剑指着贼寇老大问他是何人,怎会在此做山贼?从这人身手看就知应是江湖中人。贼老大不敢隐瞒,一一把事情给交代。原来他们这群山贼都是南绍江湖人士,几年前曾奉皇后之命路上堵截宁染青主仆,把她们杀之郊外,可最后都没完成任务。 哪知后来南绍君主更换,南越尘上位后,就对他们这群江湖人士下通缉令,一律人等全部斩杀。他们得到风声立即逃离南绍,辗转一路到了北定,觉得此地甚为平和,又没战乱,隐姓埋名进山为王了。 难怪山贼们各个都武功不弱,原来还有这内情在里面。南越尘处事向来心狠手辣,但他对这群人下通缉斩杀,却定是因为染青在北邙山上的遭遇,据闻就是他母后,也都被他囚禁于宫内,可见此人是有多极端。 染青心里百般不是滋味,真没想到几年前结下的因,居然会造成了北定境内的这个果。更没想到此处还能听到有关南绍的事,忽然想到一事,凌墨说那时仙道讲她身体有两年之期,而南越尘也曾对沐泽发下重誓,声称两年之后定会上北定讨人。 他们此行一路往北,两年之期也将至,会否此时南越尘也在去北定的路上,或者已经到了安阳?若被他知道她灵魂果真未死,可能回到原来身体,他是否还会有如魔障般执意要夺走她?难道当年之争,又要再度上演吗? 若是如此,她还不如就在这陈青的体内了,以南越尘之疯狂,绝对有可能是玉石俱焚的结果。她不能让历史再重演,尤其这次阿离只带了数人在身旁,遇上南越尘如何能敌? 心中顾虑万千,却不敢表于颜,怕被秦天策看出来。其实她能想到的,他何尝又会想不到,但眼下这个问题还没搬到台面上,安阳未到,她的身体是否真还保留,以及她是否能归位,都是未知数。 韩萧受伤,染青本提议在此镇多留一日,但却被秦天策一口否决了。他不能让任何事耽误行程,命人再购来一辆马车,责令婉玥在马车里照料韩萧伤势。 此命令来自主上,韩萧不敢有异议,而且受伤一事也是自己轻敌所致,故而更加不敢误了北上的行程。至于婉玥,能够贴身照顾韩萧,自然是满心欢喜。经过这事后,她更加肯定了自己心意,当时看到韩萧浴血奋战的情景,恨不得代他受那一剑的。 天一亮,一行人就继续踏上了去北定安阳的路。 “染青,一夜没睡,你就躺在我腿上睡一会吧。”秦天策把人揽在怀里,让她的头靠在自己大腿上,调整好姿势,可让她睡得舒服些。 染青轻闭上眼,唇角却勾笑:“阿离,你其实是知道韩萧与婉玥之间事的吧。”他之前下的命令,不就是想成全那别扭的两人。秦天策抚过她斑白的头发,眼中满是怜惜:“你这个做嫂嫂的想做红娘,我又怎会不成全?韩萧不过就是迂腐了些,介于身份问题,这次事情下来,应是能想透一些了。” 希望他们可以借着这次机会能够修成正果。染青在心里默默祈祷,这几天两人的别扭都看在眼里,婉玥的眼中时常会流露悲伤,这种情绪真的不适合她。一场劫难归来,那两人的心境都不同了吧。 正文卷 330.长生殿 “韩萧,这是顾太医刚煎好的药,你趁热喝了。” “韩萧,你身上的伤需要换药了,我来帮你换。” “韩萧,……” 这是新购的马车中最常听到的声音,虽然几乎就一个人在说话,另一个人大多数都沉默,可是这都不耽误婉玥的好心情。因为尽管韩萧依旧沉默如许,但到底是没有推拒她的照顾。而且她高兴的是,这显然是六哥乐见其成的,否则也不会把她和韩萧安排在同一辆马车上了,变相的在这种情况下,孤男寡女同乘一车,以韩萧的死脑筋,定然是心里承认了她。 伺候人这回事,她虽然是第一次干,却也是有模有样。就是换药换到他腹部的伤口时,有些为难,那伤处有些尴尬,别说她敢不敢,就是韩萧也不允许她动手。每到这时候,都把她给轰出了马车,没办法,她只好去拜托紫卫帮忙。 站在马车边,一抬眼就对上那方六哥马车内正坐着的陈青的眼,那眼里满是戏谑的笑意,不由脸颊立即绯红。她想了想就跑过去,朝背对着马车的六哥低声请求,想与嫂嫂同坐一会马车,现在她对这个六哥是又敬又怕,都不太敢与他说话。 在听到六哥哼了一声往自己那辆马车走去时,她才笑着一脚跨进坐在陈青的旁边。一路上看到六哥对她的细声呵护,心里也就把她当成嫂子了,尤其是她觉得这青嫂子与以前的皇嫂十分像,除了长得不像。此去北定,她只知道青嫂子得了一种易衰老的怪病,需要到北定的皇城去寻找良药。确实不过几日,就见嫂子头上平添了好多白发,而额头皱纹越加深了。 染青读懂婉玥眼中的忧虑,知道是在为自个的病情着急,笑了笑直接调侃着问:“怎么,被韩萧给赶出来了?”婉玥脸一红,面带羞涩,“嫂子,你又取笑我。” 她突然而说的“嫂子”两字,听得染青身为怀念,还记得那时她们跑出宫外去疯,就凭几手三脚猫的功夫还学人行侠仗义,又是参加什么诗招亲,又是街头救孤女。那都是好久远的事啦,想那时活得可算痛快淋漓。 但也正是那次出宫疯闹,认识了沐泽与南越尘,从而奠定了今后的一切。缘起缘灭,其实上天早就安排好了,安排他们相遇,安排他们既定的路,安排他们的结局。 走了这么长路,离安阳不过三日了吧,再一次踏上那片土地,不知沐泽看到她时,会不会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韩萧的马车内,在秦天策进入后,紫卫就退了出去。韩萧想要起身行礼,被他摆手制止了,也不废话,单刀直入而问:“你准备拿婉玥怎么办?” 韩萧面现惊色,额头冒出冷汗,“主上我……” 秦天策冷冷打断:“你在开口前想好要说什么,机会只有一次。” 这回韩萧不止额头冒汗了,后背也开始发凉,他摸不准主上的心思,从那脸上看更是看不出是喜是怒,亏他伺奉主上多年,自认最把他的性情摸得准,可到此时却不知到底该如何回话。 脑中浮现婉玥娇羞的样子,咬了咬牙恭声道:“属下斗胆,想跟主上要了婉玥公主。” 秦天策冷笑:“你凭什么要婉玥?” “凭属下对主上的一片忠心,更凭属下对婉玥的一片痴心,这几日婉玥在车内照顾我饮食起居,属下早已侮了她的清白,断然是要为此负责到底。如果主上不同意,属下……” “你待如何?带着婉玥私奔?”秦天策挑眉,声音寡淡。 韩萧这回再不敢躺着了,连忙爬起身在马车内跪下:“属下不敢,若主上不同意我与婉玥之事,也定当做到让主上满意为止。” “哼,朕满意有什么用?” 这回韩萧是看明白了,他这主上是故意拿他开涮呢,心下也明白了几分,抑住心底的喜悦,“属下对婉玥心仪很多年,一直苦苦压抑不敢表白,可这次临难却让我看清了自己的心,此生此世再不想放开她的手。请主上成全!” 秦天策终于嘴角牵起了弧度,却仍压沉了嗓音道:“你要记住今天所说的话,婉玥是朕唯一的妹妹,要想得到她的垂青,可是要拿真本事的。” “谢主上成全!” 另一头还在跟染青墨迹的婉玥,不知道就这片刻功夫,已经被推销出去了,不过她若是知道了,除了羞得满脸通红外,定也是欣喜若狂吧。 ※※※ “大王,夜深了,还请早点歇息。” 清歌甚是忧虑地看着眼前那颀长的白色身影,他服侍大王已有一年多了,以前他不叫这个名字,是后来大王把他提到身边后才改的。有时候他不太明白为何大王会怔怔看着自己出神,却在片刻间又恢复了淡漠。 就像是他从自己身上看到了别人的影子,于是他心里会想是长得与谁像吗?倒也没觉得不开心,反而为此欣喜,或许就是因为这他才能破格被提点到大王身边服侍的。他从未见过像大王这般好看的人,白衣飘逸,面如冠玉,长发只把鬓角两旁绑在脑后,其余都飘落下来,更衬得他纯澈如谪仙。 每次宫女姐姐们劝慰不了大王,都会把他找来,因为偶尔他劝上一句,大王会听。 那道身影在夜色中凝望头顶的月亮已经长久,令清歌感觉若不去喊,大王就像是要羽化飞天一般。只闻一声轻叹,清润温煦的嗓音在问:“清歌,是什么时辰了?” “已是亥时。大王,明日还要上早朝。” “我知道了。” “大王,您不该如此称呼,应自称孤,或是寡人。” “行了,清歌你真是越来越啰嗦了。”白衣随风而动,身形已经越过往殿内而去,口吻中竟带了抱怨。清歌脸上露出高兴的笑,他很喜欢大王如此对他说话的方式,被大王念叨几句啰嗦,也是件喜事。 正待走进殿内服侍大王更衣,却听门应声而关,大王在内说:“不用伺候了。” 清歌苦笑。 此殿叫长生殿,是后来改的名字。 走进内室,转动床头柱子,龙床开始移动,露出了背后的暗门。他上前稍一使力,就把石门给推开了,寒气扑面而来,迅速闪入其内,又把石门给关上。往下是长长的石阶,两旁的柱子上都是一颗一颗夜明珠在照亮。 他沿着长阶往下,越往深处越寒,直到尽头处,又是一扇石门挡住去路,他在墙上摸了摸,摸到机关用力按下去,石门打开了,他走进里面。 这里是一座冰宫,四周全部都是用都是水晶与坚冰所造,通体透明。此处温度下到零下几十度,若非他有内力护体,是绝对要被这寒气所伤。在冰宫的最中央,放着一鼎水晶冰棺,底部是用千年寒玉制成的。 走到冰棺前,凝目看向里面,那里躺着一名倾城绝色女子,她双眼紧闭,气息全无,脸雪白如纸。他弯腰坐在了冰石上,稍稍用了点力,就把上头的水晶盖子给掀开了,手指探入想要去触摸,却终究只到寸许之地时停住了。 叹息在唇间:“然弟,大哥来看你了。” 他正是北定大王君沐泽!而躺在寒玉棺中的女子则是凤凰坡上中箭身亡的宁染青,或者说是染青的真身。 他为自己寝宫改名叫长生殿,为这座冰宫取名叫寒玉宫。 寒玉宫本是不存在的,当年他从仙道口中得闻北定的冰寒可保她身体不灭,首先想到的是用自己的寒玉床来护她,可北定虽然地处极寒,但并非处处都是冰天雪地,空有寒玉床如何能够有用。无奈之下,只得把人先送进安阳城外的冰晶山顶的一个山洞中,那座山是比北邙山还要寒气深重的山,尤其是山顶上,全年冰冻。 可他又怎会舍得让她独自一人留在山顶,急命工匠在他寝宫底下打造暗殿,又命人把冰晶山顶上的冰块,一点点全部搬移到暗殿之内。花费了整整三个月时间,终于这座寒玉宫落成了,从此她与他同在长生殿内。 “然弟,不知不觉又是半月了,刚大哥帮你看了,月亮很圆。” 他摸出衣袖内一根竹管,从棺后找出一个水晶小瓶,一切准备妥当。才熟练地解开白色衣襟,连里面内衫也敞开,白皙的胸膛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下,眉也没皱,居然就把那根竹管插进了心口,这才发现那竹管一头是尖利的,但血迹却从伤口处外延,他深吸一口气,以掌力相吸,当感觉掌心有血涌来时,立即拿水晶瓶装住,一滴一滴落入,终于装满了一瓶。 拔下尖细竹管,随意伤上撒下点金创药,就俯下身把水晶瓶里的血慢慢灌进了染青的嘴里,他的手指在她喉咙处轻轻抚摸,让她的喉结可以滚动,确保血不会流失。 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忽然发觉她脸上添了红晕后,他笑了起来。每回只要她饮下他的心头血,她的气色就要比上回好一些,两年之期将至,他相信她的灵魂也快回归了。 正文卷 331.心头血 沐泽闭上眼调息半刻,终于平复了心头绞痛。 心头血乃人体心脏中的精华,是最补的圣药,但要取心头血也并非易事,需要竹管正好刺穿心房抵达深处,还需运用内力反吸,才能把一点一点的血给取出来。若无精深的内功,根本不能完成此事,也无法在取心头血还能存活。 当初仙道赐药保然弟身体半月之久不腐,他回到安阳后,从皇陵取出寒玉床,可等冰宫造好上冰晶山去带染青身体回来时,却发觉她的身体起了变化。她雪白的肌肤上出现暗紫斑点,御医诊断说是尸斑,他下令杖打了那御医,仙道说然弟没死,还有救,怎么可能出现尸斑?此时左相女儿左倾城突然觐见,声称可保然弟身体不灭。 回北定的这三月,他除去监督工匠建造冰宫外,还立即在朝内收拢势力,他不会再让曾经的无能为力重演。左相左千叶把持朝政,权倾朝野,他的第一步就是把左千叶扳倒。以前是他无心权利,不欲与人争,但此时不会让左千叶再度来干涉他的决定,尤其是他提议建造冰宫时,左千叶是反对最强烈的人。 步步为谋,左千叶的把柄已经在他手中,只要公诸于世,左丞相必当拉下马来,其罪当诛。左倾城来求见,为的就是保她父亲,她自小就跟巫师学习巫术。这心头血之法正是她提出来的,此法称为以血养命,每隔半月就取一小瓶心头血喂服,即便不能让对方起死回生,却可保身体不灭。再加上千年寒玉床护体,两者并用,效果更佳。 本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没想然弟在饮下他心头血后,果真那些紫斑就消失了。本想多给服用,但左倾城却道,只有在月圆与纯半月之时,人体吸收天地精华,心头血功效才能发挥极致。于是,他就每隔半月喂食一次心头血。 为此,他只把左千叶责令归家养老,撤去他的丞相职位,而左倾城则升为北定大祭师一职。与她研讨有关灵魂归依一事,因为当初仙道只讲两年内可能能回归,却没有着实的方法,既然左倾城修习的是巫术,或许会有什么方法也说不定。 左倾城对灵魂归依也不敢妄下定论,声称要与师傅详细研究,但却做了一番推测:如果灵魂接近身体的时候,会产生某种感应,身体必然会有某种变化。 这种变化只在前不久有一次祭天的时候,他回到长生殿里,忽然感觉心头狂跳,生怕然弟出事,就下了寒玉宫去探望。却见那本来白如纸的人,脸色红润异常,犹如正常人一般,探到鼻息间却仍无气息。立即传来左倾城询问,这是何故?她探查半天后,却只摇摇头表示无解,猜测可能是两年之期将至,身体起了反应,至于这个反应是好是坏,无从得知,她无能为力。 幸好那日之后,然弟的身体又恢复了原样,算是虚惊一场。 ※※※ 是夜,原本入住在客栈,已经歇下的染青突然心绞痛再度发作,这次的发作比任何一次都来得猛烈,疼得她犹如全身血脉都在疼,尤其是心口那里,仿佛撕裂了一般。以往她都能紧咬牙根把痛呼憋在嘴里,可这回却是再也忍不住嘶喊起来。 秦天策把她紧紧抱在怀里,除了往她体内输送内力,别无他法。他慌乱的六神无主,从懂事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束手无策是什么滋味。 染青的呼痛声,惊醒了就歇在临屋的人,大师与九真师太闻声赶来,进门就见屋内凌乱不堪,而床榻上的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可是嘶喊声依旧从染青口中溢出,她的眼前一片迷蒙,痛到极致看不清了,眼见出气多进气少,而秦天策眼眸已现狂乱。 大师与九真对视一眼,连忙上前道:“皇上,快快放开她。” 秦天策却像是听不到,只紧紧抱住,生怕一放开就什么都没有了。九真无奈,手中银针扎进了染青的头顶,痛呼立即消灭,人晕了过去。秦天策这才反应过来,抬头厉目而视:“你对她做了什么?” 大师立即解释:“皇上,染青被心绞痛折磨疼痛难忍,如今她身体不比从前,这般下去必将是支持不住的。九真的那一针,只是让她暂时昏睡而已,并无大碍。” 秦天策这才松气,刚才他也是心急则乱,竟然忘了可以点她睡穴,让她不至于这么痛苦。更甚至在九真出手后,他才愣过回神,此时他已心乱如麻。把人安放在床榻上后,立即去门外吩咐顾桦配好止疼药,万一染青醒来还痛,就只能喂药了。 离安阳只有一日路程了,是否因为离身体越近,灵魂的感应就越深,所以才会导致染青的再度心绞痛发作。上一回发作时,她就昏迷了一夜才醒来,之后人就开始慢慢苍老,这一次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恨不得连夜往安阳赶,可是越接近安阳也就越意味着未知,无法预测到底染青的灵魂在到了安阳后,会如何回归,是否要经历千般痛苦折磨?尤其是此去安阳,要见那君沐泽也非易事。若以东云国君之名拜访,恐遭南绍南越尘知晓了,也闻声赶来,到时就是一场恶战;若不以此名拜访,就只有悄悄进宫,找到君沐泽再行商议了。 染青这一昏迷,到了第二天天亮都没有醒来。所有人都心头沉重,默声行进的队伍中,无一人说话,马车里秦天策只肃面抱着染青在怀,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一直到渐近黄昏的时候,染青终于睁开了眼,愣了好一会才觉眼前模糊,依稀可见头顶是个人影。“阿离?” 秦天策闻声激动地立即低头询问:“染青,你醒了?” 感觉到是在行进过程中,整个身体木木的没有半点知觉,耳边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小心问:“你感觉哪里不舒服吗?”她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身体没有知觉,是躺了太久的缘故吧,还有,阿离,我看你看得好像不清楚。” 每一次病症发作后,她的身体就会出现特殊症状,这一次是她失去知觉和视力吗?但还好,她还能看到他的轮廓,离得近一些,还能看清的,就像高度近视一般。或许她该想开一点,没有了知觉,那么下次要再发作的时候就不会感觉到疼了。 终于在天黑前,他们的车队抵达了安阳。染青是由秦天策抱着下马车的,她特意深呼吸了几口气,感应一下会不会有上回那种飘飘的感觉,但可能是知觉都失去了,所以也没特殊的感觉产生。人一沾到床,忽然困意又再度袭来,明明是在黄昏的时候醒来的,隔了不过两个时辰,却又想睡,强行抵抗了一阵,终究抵不住疲乏,又睡了过去。 秦天策怔怔看着她沉睡的脸,没有知觉、看不清、嗜睡,是这次病症发作的症状吗?他有注意到,似乎染青每次发作都是大约隔了半个月,不知这其中有什么特殊状况。但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找到沐泽! 当下就叫来韩萧,这几日养伤,虽然还没好全,但基本已是无碍。清点紫卫人数,留了一半在客栈内保护他们,其余人等都随他一同潜进北定皇宫。 上到秦天策,下到紫卫,全都轻功一流,且擅长隐藏行踪。进北定皇宫并非难事,抓住一名宫人审问后,就知道了沐泽所在方位。全部都是蒙面夜行衣,飞奔在屋檐,如暗夜里的魅影,眼见长生殿即将到,秦天策一挥手,制止众人行动,伏低身体在屋檐上。 沐泽武功不在他之下,这么多人就算脚步再轻也可能被对方听到。紫卫留在原地,就与韩萧两人暗暗接近长生殿,几个翻越已经进了院内。微觉奇怪,君王宫殿居然守卫只有三两个,就是宫人也只见了一名太监与两个宫女。 虽屋内敞亮,却不见沐泽身影。 倾耳细听屋内说话。只听一个宫女在问:“清公公,大王又去了那吗?” “少问话,多做事。”稍显稚嫩的声音,话却说得老成。 “这不是在做事吗?反正大王去寒玉宫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清公公你就讲讲嘛。” 寒玉宫?秦天策微皱了皱眉,那是在哪?想等那小太监说些什么,可他却是把两个宫女给从殿内赶了出来,“去去去,少打听大王的事,别以为大王性情温善就不惧了,若是哪天真惹怒了大王,恐怕你我都讨不了好。” 两个宫女无奈退出了殿外,秦天策身形移动,韩萧也动了,一人扑进殿内,一人则是极其迅速的去点守在门前的两名守卫的穴道。两人配合的极其默契,秦天策制住殿内的清歌时,韩萧也制住了那两名守卫,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清歌只觉眼前黑影一闪,就突然冒出了个蒙面人,刚想高喊“刺客”,可声音却哑在了喉咙里,身上几处穴位被点,不仅不能动弹,连话也说不了。 正文卷 332.火云冲天 秦天策一手捏住他喉咙,压低声音道:“你若敢叫,我就立即杀了你!” 清歌眼中满是惊恐,嘴不能言只能眨眼睛表示不会惊叫,眼前这人虽然蒙着面,可那萧杀之气却是凌人,而喉咙口的那手指夹藏的力量,他知道此人并非说假话,绝对能在他惊呼出声前就把他给杀了。 秦天策另一手在他穴上一拍,解了他的哑穴,随后问道:“寒玉宫在哪?”虽可去外面找别的宫人询问寒玉宫所在,可是既然此名太监是在长生殿当值的,直接问他更好。 清歌迟疑了下,却觉喉咙被收紧,剧痛袭来。来人阴沉的声音在道:“你可以选择不讲,我现在把你杀了,去问外面的侍卫也一样。”手指的力度加强,他知道对方并非只是威胁,确实寒玉宫在宫里不是秘密,只要随意问一个人都知道就在这长生殿底下。 正在迟疑间,忽闻身后传来大王熟悉的温煦嗓音:“你们是何人?”原本声音还在远处,等话声一落,却已经就在他耳后了,掌风擦过他的脸,挥向了那名黑衣人。 秦天策手一松,毫不含糊地接了沐泽那一掌,两人手掌相抵,只觉对方内力霸道强劲,随即就分了开来。暗暗观察沐泽神色,虽比之前要沧桑了些,但眉宇之色仍没变。刚他听这些宫人说沐泽在寒玉宫中,只当是在外头,却没想他从内室里出来。 不过心念闪动间,两人过招已经数十。沐泽也暗暗惊疑,此人武功极其霸道,掌力深厚,招式又精妙,绝对不在他之下。宫内怎么出现武功如此之高的人物?刚目光往外瞥了一眼,就见门外还站了一名黑衣人,而守门的两名护卫已经被制住,很显然这黑衣人是冲着自己来的。自他为王以来,还是首度碰到刺客上门行刺。 忽然门外站的那黑衣人冲了进来,却是急声喊:“不好,主上,出事了!” 沐泽心中一震,这声音……甚为耳熟,不由细看眼前与之交手的男人眉眼,也觉有似曾相识之感。秦天策听到韩萧惊喊,立即用力朝前推了一掌,格开了打斗,回头就问:“发生何事了?” 这回沐泽是听清了那声音,立即收掌站定,迟疑地问:“你是……” 秦天策拉下了面罩,露出了本来面目,沉声道:“北王,别来无恙!”昔日,他们凤凰坡上本可修订同盟之好,却最终落得两败俱伤的结局,而且还陪上了染青性命,今日再见,彼此心中都觉满是苦涩。 “主上,紫卫放出紫烟示警,危矣。” 秦天策猛然回头,瞪着他问:“是何处的紫卫?” “是宫外的,宫内潜伏的已经火速赶去了。”韩萧刚才站在院中,忽见夜空中飘出紫色烟火,一看那方向竟不是刚才留守的紫卫方向,而是宫外客栈那边,立即尖啸一声,命令留守的紫卫速去支援。 秦天策面色大变,宫外客栈那里留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发出求救信号,显然情况危急之极。二话不说,人就往外飞掠而去,再顾不得与沐泽细说。 沐泽追至院内,已经不见他们身影,心中惊疑交加,究竟外面发生了何事,让那秦天策如此动容?尤其是他特意进宫定是来找自己的,目的没说明就疾然离去,是为何?稍作沉思,就立即解开侍卫们的穴道,派人去宫外探听消息。 秦天策的心几乎就快被火点燃了,从无如此恨过自己,怎么就把染青给留在了客栈里呢?紫卫的紫烟示警,只有到最危急的时刻才会发出,就像上回血洗凤染宫一样,他不敢去想那客栈里发生了什么事,会不会再一次情景重现? 韩萧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婉玥还在客栈里,除去留下的一半紫卫,剩余的都是大师、九真师太与顾桦等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如果连紫卫都挡不住的来犯,他们又如何抵挡得住?婉玥……婉玥!心中在疾呼,拼劲了全力飞奔。 可当两人看到前方火光冲天之时,心沉了下去。那个地方正是客栈! 就在天黑之际,他们才刚刚入住这家客栈,走的时候,染青还睡在屋里,其余几人也都在临近之处,紫卫们几乎都守在屋门前,此时那客栈却淹没在火光之中。熊熊燃起的火焰,直飞冲天!秦天策厉嚎出声,就要往火里头冲,染青还在里面!他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主上!”几道身影飞身拦在了他身前,他怒红了眼:“滚开!”掀掌就朝他们挥去,紫卫们被震翻在了地上,正待冲进火势中,其中一名紫卫疾呼:“主上,他们不在里面,他们被人抓走了!” 秦天策身形一顿,韩萧已经冲上前一把抓住那紫卫的衣襟:“说清楚!” “就在主上与韩总管离开片刻,忽然客栈内冒出一群黑衣人,各个身手极好,尤其是对方还会使用迷香,我等不防备中了那迷药,顿觉身体酸软。我们想护住姑娘奋力厮杀出来,却被那群人给阻挡砍杀,眼睁睁看着姑娘和公主被黑衣人用绳网给捉走。临走前还放了一把火,若非跟主上而去的兄弟回来的及时,我们都可能被烧死在了里面。” 这说话的是紫卫中武功最强的一个,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把他留了下来,哪知居然还是出事了。韩萧抬头问:“主上,会是谁乘咱们不在之时来偷袭?难道我们一入这安阳城,就被人给盯上了?”听紫卫讲诉,似乎这群人有预谋行动的,若是他与主上在,断然是不可能被偷袭而且还把人给抓走。 秦天策强抑心头极痛,命令自己冷静下来,此时若头脑不清醒根本无济于事。是他太托大,以为带上紫卫,君沐泽为人又可信,没想居然落脚之后还没站稳就遭此劫。唯一可庆幸的是这群人虽然又是掳劫又是迷香放火烧客栈的,但似乎无意杀人,只想把人给抓走,既然抱着这层目的,定然会再露面。且带走这么多人质,目标极大,应该极易暴露。 “你等立即分布城门口守住,若有异动立即紫烟讯号示警。” 安阳城乃北定国都,城内突然出现这许多黑衣人,不可能没有任何踪迹。只要把人困在城内,就不怕找不出来。为今之计,只有立即去找君沐泽,让他派兵封城搜查。 宫内,沐泽派去探寻的人已经回报,说城内某处客栈突然起火,里头烧死了不少人,有人看到一群黑衣人从客栈里掳劫了人出来。他顿时震怒,天子脚下,居然出现这种烧杀抢劫之事,立即调派禁卫军去抓捕这群黑衣人。 刚吩咐完毕,就见眼前黑影一闪,居然是那秦天策去而复返。两旁侍卫连忙举起刀剑拦在他跟前,大声呼喝“抓刺客”。沐泽观察到,不过是半个多时辰,秦天策的气息有了决然的改变,此时他面带沉怒,眼底有着几欲爆发的暗流。只在心中一反侧,联想前后转变,立即就想到那宫外客栈起火一事可能与他有关。 扬言沉喝:“都给寡人住手!” 侍卫们立即停止了呼喝,凝站在两侧,却也没退下,依旧护在沐泽身前。 秦天策厉目一扫,屏息传音入密:“君沐泽,有事相商。”他已心急如焚,染青等人不知何踪,想与对方商讨,却还被这群侍卫阻挠。 幸而沐泽扬起手,淡声吩咐:“退下。” 侍卫们不敢抗旨,纷纷退出了殿内。偌大一个长生殿,只剩了他们两人。 秦天策也无心与他对峙,以往对他的忌惮之心暂时收起,用最简洁的话讲诉了大致情形。沐泽听得呆住了,不敢置信地问:“你是说……你身旁有个叫陈青的女子,她的身体内有然弟的灵魂?” 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耳朵,虽然一年半前凤凰坡上从仙道口中得闻灵魂一事,可他是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在相信着,因为唯有相信,才有最后一丝机会。可随着时间渐渐逝去,他心底里涌出无限的恐慌,他怕根本就没有灵魂离体一说,也怕然弟赶不及那两年之期。现在却从秦天策口中得到证实,然弟真的灵魂离体,他几乎眼眶酸涩到湿润。那半月一次的心头血,原来果真没有白费! 可他又说,宫外的那场大火,正是一群黑衣人把然弟他们给掳了去,脑中弦绷断了,顾不得细问详情,连忙奔到殿门前,疾声下令全城封锁,派御林军连夜挨家挨户搜查。如有消息,立即来报!走回厅中,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看向秦天策道:“你隐在我身侧扮成禁卫军,我们亲自去找人。” 他想的是,如果那群黑衣人是有预谋,且各个身手不错,那派去的御林军必然不是敌手。由他与秦天策合力,无论是谁,武功再强都难是他们对手。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找到然弟的机会,尤其秦天策口中刚提到然弟相关病症,此事绝不能拖延。 秦天策浓眉深皱,却是点点头应下,此时已经不是计较身份问题的时候,只要能最短时间内找到染青。 正文卷 333.无需伪装 暗夜中某巷子里,黑衣长衫披风在风中飘摇,犹如蝙蝠的翅膀在狰狞地张扬。那人面前跪了几名黑衣人在细细汇报着。 “哦?那群护卫誓死保护的居然是一名昏睡中的老妇?当真是有趣。你等全都分散各处,别让御林军给抓到了,等有需要我会传唤你们。” “是。”黑衣人如暗夜之鹰往各个方向分散而去,消失在了夜色中。 黑衫人身形一闪,披风在身后扬起,立即张舞着飞起,几个纵跃就跳入了一间院子。左右张望了下,不见有人,闪身进了某间屋内。 “主人,您吩咐的任务属下已经完成。所有人都已一网捉回。” “做得很好,有没有被发现行踪?” “主人请放心,此处十分隐秘,且也无人会怀疑到这里。但有一事,属下不知当说不当说。”黑衫人微抬了眼,目光落在前方的下摆处,那里虽也是黑袍,却是绣着金丝线。 “直说无妨。” “秦天策留下的那群护卫似乎竭力保护的是一个昏睡不醒的老妇,其余几人比如大师与九真师太他们,反而倒没什么人护卫。” 黑衫人静等了一会,见主人一直没出声,也不敢催促。等了片刻后,才听威严的声音在道:“把那老妇与其他几人分开关押,还有,对大师他们要礼遇。” 心中一凛,连忙俯首:“是,属下明白。” ※※※ 染青悠悠从昏睡中醒过来,眼前一片模糊,四周静悄悄的,微觉有些奇怪,以往每次她睁开眼都能看到阿离在身边,今天怎么不见人?之前觉得的全身麻木,睡了一觉后,倒是有些缓过来了。动了下手脚,发觉能动,就尝试着坐起来,虽然颇为吃力。 “阿离?”扬起声音唤了下,嘶哑的嗓音令她愣了一下,比之原来更加苍老了。她想现在的模样肯定不能看了吧,黯然扫过心房,其实她一直不想把这种情绪表露,因为这么一大帮子人都是为了她不远千里来到北定,她是最没有资格说放弃的人。 收敛难过的情绪,又提高了点声音喊:“阿离——”她的视力不好,能坐起来已是不易,所以只有依靠他。耳边听到门“吱呀”一声,心中一柔,他就在门外吧,所以一听她喊就进来了。 可是等了片刻,却不觉他走近,于是主动开口问:“阿离,我们是到安阳了吗?” “阿离?你是在唤秦天策吗?” 染青一怔,抬头去看门边,依稀可见模糊身影,却立即领悟到那不是阿离。此人身形要瘦小些,而声音听似中音,却应是女子,他们队伍中女子除去婉玥就是顾桦,还有九真师太,她们三人的声音她都熟悉,这个说话的人不认识。 脑中闪过无数念头,疑声问:“你是谁?”是出了什么事吗?她敢肯定阿离绝对不会让陌生人接近的,难道在她睡着的时候有事发生了? 脚步声传来,那身影渐渐走近了,看不清相貌,却已经能确定是一位着黑衫的女子,她身上无形中透过来的气息很是迫人。只听她在问:“你看不见?” 染青脑中一转,就咳嗽了几声道:“人老了,眼睛花了,看是看得见,却看不清了。”她现在的神情模样,不用装就是老人状态,不管是何情形,她觉得就此掩饰是最佳。 对方沉默片刻后,问道:“你与秦天策是何关系?他为何把你如此重视的保护着?” 她淡淡一笑,“我不明白姑娘说什么,你在说阿离吗?他叫秦天策?老身路遇劫匪,得蒙他搭救,并应诺把我送回老家。你也知人老了,身体容易疲乏,一觉醒来就见到姑娘你了。”说到此处,她又假意咳嗽起来,做足了老太太的样子。 心中暗笑,以她此时的神态,哪怕是最精英的密探都查不出她与秦天策是何关系吧。希望自己找的这个借口能够瞒过对方,从这女人的问话中,她几乎已经掌握到讯息,她应该是被抓来了,这时候阿离定是焦急万分,肯定在四处找她。 忽然,耳边传来一道低沉的笑,她心尖一颤,那声音……直觉在心底否定,不可能! 却听女子退开几步,恭声而唤:“主人。” 这声唤直接击在了染青的心上,这屋子里果然还有第三个人,是与那名女子一同进来的吗?她的视力只能看到身前两米之内的人事物,如果来人内力深厚,收敛气息的话,完全可以不被她发现。而刚才那声沉笑,应是这人故意流露出来的。 “你先下去吧。”淡漠的声线撞击着她的耳膜,却让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直到关门声响起,她全身抖了一抖,往床里头坐进去,这是一种从内心到身体对那人产生的恐惧。可当恐惧渗透全部后,她脑中忽然就惊醒过来,现在的她除非是阿离,没有人会认出来。 只是,她以为到北定安阳,首先会见到的是大哥沐泽,却没想到一觉醒来睁开眼,第一面见的是他——南越尘。 从前她就想,这个人是她半生苦难的劫,听到凌墨讲南越尘宣誓两年后北定再见时,就有了预感可能会再次遇到他!但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快,他居然已经到了安阳! 南越尘凌厉的目光在眼前这个老妇脸上细细打量,其实刚才他在旁观察了一会,就认出这女人是那回魏丞相儿子与一位僧人回府时带的村妇。虽然那时他并没有多过留意,可是曾有一度与之目光对上,一个看似极其普通的村妇,居然能在第一次看到他时,目露深意的打量,甚至若有所思。当时心中似乎有什么触感,但随即就移开了视线,并未放心上。 没想再见时,那村妇居然变成了这幅模样。他有仔细看过,额头的皱纹,包括她手的皮肤都不是易容的,确实是她变老了,当真是奇怪,不过匆匆几月时间,怎么就会变成这幅样子呢?而且更奇怪的是,她竟然和大师以及魏丞相的儿子与秦天策他们一行往北定而来。 “你叫什么名字?” 染青沉默了下,还是如实回答:“陈青。” 南越尘冷声又问:“现在可以说说你为什么会与东云皇帝走在一起了吧。别拿刚才的说辞敷衍我,说明白一点,孤已经认出了你。”染青心漏跳了一拍,接着就是狂跳,却又听他道:“你是几月前与大师和魏公子一起回相府的那个女人。” 狂乱的心落地,暗呼还好,原来是认出了那时的她。只要不知道她是宁染青,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心中念头飞速转过,乘着没有好的说法前,她唯有转移话题:“你是南绍大王?请大王恕罪,民女得了怪病,现在连眼睛都看不清了。请问大王,我师兄和师傅也在这里吗?” 南越尘倒不心急着答案,他对这女人的态度有些敢兴趣,她似乎……并不惧他。而且他不过是提了句大师与魏宇回相府的事,她就立即认出他是南绍大王了,要么她就是在装瞎,要么就是她反应极快。当时他绝没想到,眼前的陈青不是在装瞎,也不是反应快,而是根本就认识他的声音。 他找了张椅子坐下,离了她将近两米远的距离,淡声道:“大师他们被安排在别处,魏公子是我南绍魏相的儿子,以后将会是南绍的精英,孤自然不会慢待了他们。至于秦天策的妹妹秦婉玥和那个女大夫另行关起,在与秦天策正面交锋前,孤暂时不会拿她们怎样。” 一番话听得染青背后冷汗流了下来,言下之意,他们这群人,除了秦天策和韩萧他们,其余人等都被南越尘给一锅端了? 这真是有史以来最严峻的一次局面了,虽然不像战争那么残酷,但他们要面对的是南越尘,这个疯狂中带了偏执的人。现在她能做什么?从他目前的态度来看,应该不会对其他人做什么,尤其魏宇还是南绍魏相的儿子,凭这一点她对师傅几人可放心。主要该担心的是婉玥与顾桦,南越尘可能对魏宇留情,但是婉玥是阿离的妹妹,光这一点就有可能被他拿来利用,甚至要挟阿离什么。 想到一事,心中有了计较,强自冷静地回话:“大王,我随师傅与师兄游历天下,没想在北定界内遭遇山贼劫持,正逢东云陛下的皇妹也被那批人给掳劫了,算是我等万幸,得东云陛下带人前来营救,才免遭贼寇毒手。”既然刚才对那名女子讲到贼寇一事,她就打算将计就计,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相信这样可以瞒过对方吧。 等了一会,不见南越尘开口,她因为看不清他,所以不知他此时是何反应,尽力向那边望去,模糊中可看到一个黑色身影坐在那里,森寒之气咄咄逼人。 他越不说话,她心里就越加忐忑,因为当无法从人的神态来辨别的时候,唯有语言。所以越是沉默,就越是焦灼她的心,暗暗祈祷刚才那番胡编乱造可蒙混过关。 正文卷 334.试探 就在染青大气也不敢出的情况下,南越尘终于开口了:“你得了什么怪病?为何会变成这幅模样?”她微微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反而对她刚才所言不作任何评价。 “衰老症。隔上一段时间就会发作一次心绞痛,等痛过之后我就会变老一些,沿路看过许多大夫,都无药可治。”这症状显而易见,她觉得没必要隐瞒。 “确实是挺怪的。”南越尘笑了笑,站起身来往门边走,到了门口的时候,他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说:“陈青,孤忘了告诉你了,你们碰到那群贼寇,正是孤暗藏在北定的探子,就在你们闹出那么一遭后,孤就收到消息立刻赶来安阳了。所以,你刚才那么一番卖力的演说,听着……挺可笑的。” 门“吱呀”一声,应声而开,然后又关上,门外传来他的声音:“好好看牢人。” “是,属下遵命。” 屋内一下陷于寂静,若有针掉落,都有可能被听到。染青脑中嗡嗡的,好半饷整个人垮了下来,轻轻靠在身后的墙上,不停在自问:怎么办?要怎么办? 那时韩萧去救婉玥回来,就提到那群贼寇曾是南绍人,正是那批被华谨派去追杀她的江湖人士,后据说被南越尘给通缉,却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定是有漏网之鱼跑了,然后把他们的行踪报告回去给南越尘,他一得闻秦天策带着一群人上北定,立即就意识到了可能与她灵魂回归有关,于是他就先他们一步到了安阳守株待兔。 大致事情就是如此,亏她还自作聪明的编了个漏洞百出的谎言。他们走的是东云往北定安阳的必经之路,南越尘派人暗守在那里,想必就是为了监视东云动向。而他们一到安阳,就遭到被掳,恐怕这安阳城内有他布置的精英在吧。 早知他这个人是心思慎密,布谋划策无人可敌,现在想想恐怕他为了两年之期早就做了充分的准备。不由觉得气馁,要比谋略她根本不是他对手,尤其是如此困境,就算是打开门让她跑,她也走不了一步。 ※※※ 另一间屋内,黑衫人急色来报:“主人,北王亲自领军挨家挨户在搜查,而东王似乎也在其列,属下担心迟早会搜到那边。” 南越尘勾唇邪魅一笑:“当真是有趣,两国君王居然不惜大动干戈,也要找到他们。孤很好奇,他们最想找的是谁。你的身份暂时还不宜暴露,命人带他们往各个方向转移,若遇追兵不宜强抗,除去秦婉玥,其余人等可归还于他们。” “属下不懂,我们花了如此多心血才把人给全部捉回来,现在又要放走?” “照做就是,孤自有主张。” “是!” 等黑衫人走后,南越尘心里琢磨,经他观察,这群人里除去那秦婉玥身份特殊外,就剩这个陈青了,至于僧人和尼姑几人,他本就不想动,用他们来转移视线不失为好计。 门外两名侍女进来,恭声道:“主人,膳食准备好了,是现在就为您呈上来吗?” 他心念一动,问:“被关的陈青用了吗?” 两名侍女一愣,其中一人如实回答:“还未曾用过,厨房先准备了主人的膳食。” “把膳食送到那边,孤过去与之一同用膳。” 虽然心中诧异,侍女们却不敢多问,立即奉命把膳食往另外一个房间送。染青本还在沉思,只听门声响了,就听到脚步声陆陆续续走进来,侧耳细听从杯盘上桌声音听出这是给她备膳?这绑票待遇还如此好?居然给准备这么多菜?听这出出进进的次数,应该那边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吧。 “过来一道用吧。” 听到南越尘的声音,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他要在此用膳,难怪阵仗这么大的。不明他所意,但因之前交涉过一番了,尽管心底仍对他有惧意,但也不至于慌乱无主。她无力地苦笑了下,耸耸肩道:“我走不了路,双脚没有知觉。”这不算谎话,虽然她其实已经恢复了知觉,可是她刚才就尝试过,根本站不起来,更别说走路了。 南越尘挑了挑眉,朝那两名侍女使了个眼色,她们立即上前合力把染青抬起到桌边坐下,并还体贴地在她背后放了个软垫,可供她向后轻靠。面对此状况,染青沉默不语。 离得近了好多,她眼睛可以看清南越尘大致轮廓了,发丝黑中带了银白。桌上离得最近的菜也看得见,她也不再顾忌,握了筷子就去夹菜。确实是饿了,她昏睡了那么久,一直未进食过,此刻她该庆幸自己还能感觉到肚子饿,可能再过几天连饥饿的感觉对她来说也是奢侈了。 可是看着近在咫尺的菜,自己拿筷子去夹的时候却怎么都夹不住,几次尝试后,她的头越来越低,想要辨认清楚,忽见一双筷子出现在眼前,快速夹起一筷菜到她碗中。她直觉开口:“谢谢!”道完谢后觉得浑身不对劲,这气氛委实有些尴尬。 她居然和南越尘同坐一桌共膳!当真是想也不会去想的事。 后面夹菜也不用她担忧了,一旁的侍女会不停地为她夹上,她只要负责吃碗里的就行。差不多半刻时间,就觉肚腹饱胀,摇摇头道:“谢谢,我吃饱了。” 无法猜度对面男人的心思,唯有安坐在椅子上,静等下。 进门后一直沉默的南越尘摆摆手把侍女给遣退了下去,门被关上屋内就只剩他们两人。他静静凝看了她满是皱纹背后的眼睛,忽然缓缓开口:“孤给你讲个故事吧。” 染青心中讶异,却也没开口拒绝。 “好多年前,孤还不是南绍大王的时候,只是南绍的太子,有一次出使东云欲向东云公主求亲。那时,还没进东云皇宫与皇帝碰面,在怀城街头游览,遇见了很有趣的一群人。其中有一个人,孤一眼就看出她是女扮男装,但却觉得她英姿煞爽,眉眼生动之极,她叫杜清然。当时没有想到这个女子会改变孤的一生。 其实最初,孤对她确实存着兴趣与好奇,也曾动过心思要把她据为己有。哪知她居然是东云皇帝的妃子,已经嫁作人妇,心中微微觉得有些可惜了。后来,无论是为了天下时势也好,还是暗布乾坤也好,孤把她从东云给带了出来。很多次孤在心里问,若她没有提出暗示,会不会对她下手,直到后来孤明白了一个道理:这是天命。她的身上有着一种力量在吸引着孤靠近,所以无论是哪种结局,孤都没后悔把她带走。 若不带走她,何来我们之间的开始?我们月下抚琴舞剑,共创凤凰与飞,我们清晨梅花树下做画,她弹世间最动听的曲子,迷煞所有人的心。或许有人会说,你们不过就是那几日的相处,哪来那么深的执念,以前孤不懂,现在孤懂了,这执念是存在骨血之中,更存在灵魂里。” 染青无言,他在讲他们曾经相遇到后来的故事,那个故事里无法批判谁对谁错,可就如他所说的这是一种执念,她不太明白他说的执念存在骨血和灵魂是什么意思,只是很奇怪他为何要对着现在的陈青说这些,难道他真认出了她? 南越尘微微抬眼,扫过她的神色,淡淡道:“你一定很奇怪,孤为何要与你说这些。自从孤为王以来,每日都忙于国事,神经时时紧绷,而这些事根本找不到人去倾诉,你是身在故事之外的人,尤其是你虽然看似平凡,但这双迷离中带着忧色的眼神,却像极了她。”他在说这话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把对方一闪而过的震惊神色尽收眼底,垂下眼敛,没有人能看出他心底的情绪,可是桌上紧握的拳却泄露了他的心情。 染青如何能不震惊,当初阿离也是从眼神与神情举止认出她是谁,难道就连相处时日不多的南越尘也能认出来?不可能,这不可能!昔日易容时,宁飞扬与阿离都是到后来才发觉她的异样,如今她不仅是全然换了个人,更是变得如此老态龙钟,怎么可能还被认出? 极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不能因为南越尘随便的一句话就慌了阵脚,可是却听他那冰冷彻骨的声音在说:“就在刚才,孤收到消息,东王秦天策被北王斩杀于殿前。” “你胡说!”染青厉声怒喝。他说什么?阿离被沐泽所杀?不可能,大哥怎么可能杀阿离,她与众人都被抓,此时他们应该协力一起救人才是,绝无这种可能性发生!心跳快得无法控制,整个人都激动的在颤抖,忽然脑中被一道电流击中,她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如果坚信没有这种可能,那么她此时激动的反应代表了什么? 犹如被人从头顶浇了一壶冰水,从头寒到脚,甚至越来越觉得恐惧。“扑腾”直跳的心脏,几乎要从心房里跳出来。 对面一声轻到不能再轻的叹息穿透她的耳膜,只听见南越尘口中像是在喃语:“清然,我终于找到你了……” 正文卷 335.我是墨尘 这一回,染青整个人木了,只觉脑中被什么给炸开,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甚至想开口掩饰都做不到,因为南越尘最后喃语的语气是那么的肯定,以及带着沉沉的悲意。 “知道我为什么能认出你吗?因为我说的这是天命,我对你的执念是存在骨血与灵魂中的。当你在之前从容不迫的对着我撒谎,编了那套说辞来应付我的时候,我就有种非常熟悉的感觉,这世间能够如此对我从容的只有你宁染青。呵,不过是拿秦天策稍作试探,你就露出了伪装背后的一面,一个只是普通的陈青,怎么可能在霎那间有如此凌厉的气势?” 他每说一句,她的心就在下沉一寸,直到此时已经沉落谷底。 她茫然而问:“什么是天命?天命就是你毁了我半生年华,然后此时依然不愿放过我吗?南越尘,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哪里还是你心中的杜清然?你醒醒吧,什么灵魂归依,都是空谈,要怎么归依?可能在下一刻,我就要在这具身体里死去,你何苦还要如此执着?” 被认出是在她意料之外,而这些问题却是心中所想,凤凰坡上最后霎那,她听到他凄厉而悲切的嘶喊,不知是该觉得愧疚还是难过。于他,她曾有利用,也正是那些利用才遭致后面一切恶果,最终她尝到了这个恶果,被他一箭射穿,命丧九泉。以为到那里,她已经还清了欠他的债,可是不止,两年后他依然出现在眼前,告诉她这是天命! 什么是天命?老天就有权利主宰一切吗? 南越尘起身走到她面前,弯下腰把她抱在了怀里,她想要挣扎可手抬起打在他身上都是那么无力,直到他把她放躺在床榻上时,才听他轻柔的声音在说:“青儿,我会让你想起一切的。” 心尖上似乎被什么给扎了一下,他从来都只唤她清然,可这声青儿却像是本该就如此被他唤着一般自然。她的眼中流露困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想起一切?她有遗忘了什么吗? 南越尘俯下身体,就在她耳边轻语:“青儿,当凤凰坡上出现仙道,听他讲了那番话后,我就一直在为今天做准备。东云去北定的要道上,暗伏探子,安阳城中密布精英,更甚或我把那仙道也抓住了。既然他说你两年内可灵魂归依,又指北定是你的归处,那么我就等这两年,但他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又岂会放跑?或许,这就是天命,理该我遇见仙道,否则我永远都不知道为何对你有那种放也放不下的执念。” 正因为是心中对她存了疑,而大师与师太几人于他其实也无用,仔细盘查过他们对秦天策来说,也不足以构成威胁,唯一有份量的是那秦婉玥,还有她。当然这只在他没有确定她是青儿之前,在确认之后断然不会再拿她当威胁的工具。 染青没有动,心底种种震撼,他所说的行为确实是他作风。如果出现仙道这么一个人物,扬言她没有死,只是灵魂离体,两年之内还能回归,他又怎会就此任仙道不见踪影,自然是立即就把人拿下探明更多详情。只是她觉得他话中有话,似乎在暗指着什么,但想不明白。 “仙道在哪?”她最终从嘶哑的嗓子里憋出了这么一个问题,之前从师傅和师太口中得知这名仙道可能是他们的师尊,那不就是算是她的祖师爷了,那她比较祈祷南越尘能够善待他一些。 “想见见他吗?别急,去接仙道的人已经在路上,最迟他明天就能抵达,到时候你就能记起一切了。” 染青皱皱眉,对他话中之意表示不解。但南越尘也并未多做解释,只轻声道:“你先休息下吧,放心此处很安静,不会有人来打扰到你。”话声落,他的手指就拂过她睡穴,半眯着的眼缓缓闭上,很快就呼吸均匀了。 这时南越尘才坐直了身子,愣愣凝看着眼前这张满布皱纹沧桑的脸,心底丝丝痛意泛滥。曾经她是那么无双的佳人,如今居然变成这幅模样!上苍何其残忍,为何要把万千苦难付诸于她身?青儿,我是墨尘,是墨尘啊…… 他伏趴在她旁边的枕上,任无尽的痛意漫流。如果真的要为曾经付出代价,那么这个天谴就让他来背吧! ※※※ 秦天策觉得自己头顶快要冒火了,全城戒严搜了一夜没有头绪,天亮后忽见行踪,立即追了上去,可很快就发觉不对劲,这群人分成好几批人马往各个方向跑,等追到时发觉遗落下来的有大师、有九真师太、也有魏宇、以及顾桦,却唯独少了染青与婉玥。 很显然,这是策划好的,可能这群人怕这么多人质目标太大,于是故意分散开来放掉。但由此行径可看出,对方是冲着他来的,显然是知道了他的身份!在北定界内,如若不是君沐泽要对付他,那还有谁? 心头狂乱几欲疯狂,从沐泽的眼中也看到了沉郁,秦天策上前一步皱眉沉声问:“你想一想,这群人可能藏匿在何处?就这么点大的安阳城,难道还真查不出来吗?大师他们几人说被关的屋子不像是囚牢。” 只可惜他们被掳劫之时与被放之时,都被蒙上了黑布,只有关起来的时候才除下来,而据大师描述,四周窗户都被黑布遮的严严实实的,想从里面分辨是何地方都无从下手。仅凭这些线索根本无从查起,韩萧已经带了人去追那群黑衣人,可显然这是一批训练有素的死士,一旦被韩萧拿下,立即就服毒自尽了。 这样严整的规模似曾相识,当初南越尘旗下第一杀手沈墨就曾领导过一群这样的死士。现在几乎可以肯定,此次阴谋定是南越尘在策划,他已经来了! 两个手掌天下王权的男人,这时候却束手无策,只因关心则乱。 “主上!”韩萧从远处飞掠而来,他的手上还提了一名黑衣人,到得跟前把人往地上一丢,那人蒙面巾已被除下,双目圆瞪着,但显然是被点了穴无法动弹。“他口中暗藏的毒药已经被我卸去,武功也已经废掉了。” 他追这人足足追了好几条街,其余人都在被紫卫抓住时服毒自尽了,而此人轻功极好,与他不相上下,若非看到同伴身死脚下有缓,他还真难抓住他。有了之前的经验,这次他一出手就先点其对方穴道,令他无法动弹,然后扒开他嘴巴把藏在齿缝中的毒药给卸下来。又恐他运用内功自断筋脉,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他武功也废了。 秦天策刚想动,沐泽已先他一步拍开那人哑穴问:“快说,人被掳去了哪里?”面色沉黯,向来温煦的眼中射出极冷的寒光。 那人却道:“要杀要刮悉听尊便,我不会出卖主人的。” 秦天策厉眼一扫,韩萧已经会晤手指成勾扣在了那人肩胛骨,立即那人嘴中开始痛呼嘶喊。分筋错骨手,痛入每一个毛孔,紫卫刑堂最狠戾的刑法,不管是多刚烈的男人都难忍受这种痛苦。那名死士疼得凄厉喊叫,如若不是被点了穴无法动弹,此时定是已经痛得在地上翻滚。 “说还是不说?”犹如来自地狱的修罗之声在问。 可死士却似乎痛得神智全无,只嘶声痛嚎,忽见他牙一用力,韩萧惊呼“不好”,连忙出手如电拿住他下巴,才险险没让他咬舌自尽。 沐泽见此情形眼中一凛,沉声道:“你停下,让我来。”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瓷瓶,取了一粒丹丸,“此乃五尸毒,吃下去并不会立即就死,但会全身犹如被蚂蚁噬咬,又痒又疼,直到皮肤完全溃烂而死。你若不说出她们在哪,就等着受此炼狱之刑吧。” 如此折磨一个犯人,本非他沐泽所会做之事,可现在关系到然弟,他不得不用此非常手段。见对方依旧咬紧牙关,一副凛然不惧神色,心中不由暗道那南越尘训练出来的死士果真不是普通人,居然能有如此坚韧性情。手掌伸出已经掐住了那人的下巴,将药丸灌进了他嘴里,用力一拍,五尸毒已经下肚。 几乎就是霎那的时间,死士开始神情变得极其诡异,沐泽见状恐他咬舌自尽,直接把他下巴给扯脱臼了,口中厉声说:“你若愿意说,就点点头,否则就等着痛痒而死吧。” 此刑是为极其残忍,从生到死将近有两个时辰左右受尽折磨,直到最后全身溃烂。 他们的身后是战列整齐的禁卫军,人人心中都觉胆寒,一直看似温润谦和的大王,居然也有如此强硬狠辣的一面。本来为君者,温善反被欺,而狠会被人惧,欺与俱之间,所有帝王都选择了后者,如此才能震慑四方,引领整个国家。 全场一片肃静,只闻那名死士在地上翻滚哭嚎声,这声音比之刚才所受痛苦时还要凄厉。 正在此时,忽闻一声低沉清冷的声线在禁卫军后方扬起:“微臣愿意为大王效力,让此人说出事实真相。”众人齐刷刷地回头去看,军士全都自觉地往两边而站,渐渐一条通道径直向外,露出了那处坐在马上的一道身影。 正文卷 336.梦回 头戴冠帽,黑色锦缎裹身,宽大袖摆在侧,底下是红色锦袍,全身都绘有暗金色的莫名图画,显得整个人富有神秘气息,甚至是带了邪气。正是这股邪气,盖过了她精致的容颜,让人为之忽略。 沐泽皱了皱眉:“大祭师如何会在此地?” 原来来人正是北定祭师,也就是左相之女左倾城。她驱马到近前,从马上翻身而下,弯膝跪倒在地:“微臣得闻大王连夜封城追查劫匪,立即赶来愿助大王一臂之力。” “你有何法能令此人说话?”话虽这么问,沐泽心中却是信了几分,毕竟她学有巫术,她的能力他已经见识过了,或许真有什么非人力的法子也说不定。 左倾城只恭敬回答:“大王请让微臣一试之。” 得到沐泽颔首后,左倾城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还在地上翻滚的死士面前,黑色长袖一挥,手中已经多了一副傩神面具,她带在脸上后,立即就有了祭师气势。 一连串听不懂的咒语从她嘴里出来,就只见左倾城围着双脚敞开着跳着傩神舞转圈。 秦天策等人站在一旁侧目凝望,各国风俗不同,北定存在巫术祭师他有耳闻过。那名黑衣红袍女子脸上的傩神面具是阴阳两个面孔,阳面是个男人,阴面则是个女人,看来此祭师的巫术来自傩巫。而她口中喃喃有词念叨的就是傩语了? 现在她是想以咒术让人开口说话吗?在她傩神舞跳过几圈后,奇迹出现了,原本一直在地上翻滚的人忽然静止不动了,他的神情变得呆滞。左倾城在转过一圈后,蹲下身子靠近,只见死士嘴唇轻启,却无声息,她把耳朵凑近。死士再次开口说话,这回秦天策和沐泽都听见了,他说:“城外竹林。”然后他眼睛一翻,再无气息,竟是死了! 左倾城直起身,取下傩神面具,脸上神情淡漠,“大王,他说在城外竹林。秘密与傩神交换,代价是他的命。” 沐泽无心再听她谈什么巫术,朝秦天策示意了个眼神,两人立即上马狂奔而去。安阳城外的东面,确实有一片竹林,是一种生在寒地的特有品种的竹。当大群人赶到竹林,分散开来寻找,不出半刻钟就发现竹林深处,确实有一个竹排搭建成的小楼。 秦天策屏息凝神细听里面动静,以他内力居然难察气息。心中一凛,人率先冲了进去,一脚踢开竹门,双目四索,屋内方圆天地一目了然,并无一人。随后竹楼上搜寻的人也都下来回报,整个竹屋都不见人,可是此处确实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沐泽走至桌边,那处还有一壶茶与两个杯子,手贴上去仍有温热。而那边竹床上铺得极软,遗留了一件衣物。抬眼就见秦天策的目光死死盯在那衣服上,立即意识到不对劲,他走过去拿起衣物,这……难道是然弟穿的?她果真在此呆过! “桌上茶还是热的,定是走了没多久。” 话一落,沐泽已经闪身出了外间,秦天策回过神立即跟上,策马在竹林中狂奔,可在竹林里兜了好几个圈,都不见任何踪迹。他想抓狂,很显然他们晚到了一步!染青之前真的被困在此,他怎么就早点不让人出城找呢?如果是南越尘幕后主使,他又怎么会坐以待毙? “啊——”嘶吼出声,他飞下马,抽出腰中软剑就毫无章法四砍,胸口有股熊熊烈火堵得他发疼,说不出的无尽悔恨与怒意。 沐泽骑在马上冷面看了一会,调转马头就走。他也怒极,可他向来内敛,不会像秦天策那样凶猛发泄,只觉心口滴滴在痛,犹如被剜了一个洞,那洞越来越大。 ※※※ 这是在哪?怎么眼前一片漆黑?难道眼睛看不见了?染青心里暗想,等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后,忽然又想她怎么可以走路了,不对,这不像是真的,倒像是在梦中。 都说人的脑袋是个奇怪的造物场,它会天马行空造出一切不可能的事物,它会自行创造把不可能变为可能,于是,这就成了梦。 现在的她应该是在沉睡中,然后就有了这个梦。她没有忘记被南越尘给抓住这件事,以及那段被认出的对话,后来两人说着说着,她好像就睡着了。这个昏睡的毛病越来越严重了,似乎醒着的时候比睡着的时候更少了,可能就是这样才会开始做梦了吧。 走了好长一段路后,发觉前方有亮光,心里松了一口气,看来在梦里她还能看见。人在长期黑暗之后,见到光自然就会向着光的方向而去,总以为光的背后就是希望,但有时候往往却是走入地狱之前的曙光而已。她毫不犹豫往前奔跑,身体轻盈,浑身充满了活力,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她觉得无比舒畅。 终于走到了亮光底下,光线有些刺眼,她抬起手遮住光亮,等眼睛适应了后慢慢眯起眼去看,看到前方有块大石头,上面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正盘坐在石头上,身上穿着灰色道袍,不止是头发银白,就连长长的胡须也是银白的。 心中一动,难道这个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仙道?她师傅的师傅,也就是她的祖师爷?立即一股崇敬之意而起,她缓缓走近,看到仙道是双目闭上的,像是在打坐。 “仙人爷爷。”她轻轻唤。 只唤一声,仙道就睁开了眼,看到那深幽眼珠时,染青在心里感叹:真是慈眉善目,有仙人风范,与想象中的样子很符合。她刚想开口介绍自己,仙道却已经说话了:“青莲居士,我们又见面了。” 染青一愣,左右看看,察觉并无其他人,确实是在跟她说话。可是仙道喊的是……青莲居士,是指她?头脑有些发懵,从杜清然到宁染青,再到现在的陈青,她从来没做过什么青莲居士呀。 茫然的神情全都显露在脸上,她迟疑着问:“仙人爷爷,你为何唤我青莲居士?” 仙道却是神秘地笑了起来,摸了一把长长的胡须,摇头叹道:“也罢,你是当真把前尘旧事都忘记了,其实贫道更应该称你一声青莲星君才是。”他拿起拂尘往染青面前一扫而过,只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气流冲进脑海,有什么呼之欲出。 耳边传来仙道的声音:“青莲,贫道先把你第一世的记忆唤醒吧,你在杜清然的时候,其实是过得最明白的一世,前世的记忆都遗留在你脑海,却也是最痛苦的一世,因为你与他生在不同的时空。” 声音犹如幽谷中在回想,随着话落脑中就有片段开始一幕幕浮现,正是她在异时空时候的生活。渐渐记忆回脑,任那些片段如墨胶片一般放映,她就想起的越多,当看到最后一幕的时候,脑中一疼,她记起了一切。 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从异时空穿越到这个时空里,或者这不叫穿越,而叫灵魂归依。当她在小染青身体里重生的时候,以为自己是带着那个时空全部记忆而来,甚至还千方百计想过要怎么回去,却原来那只是她的部分记忆。幸福的四口之家,父母慈爱,兄长疼宠,都只是那时生活的一部分,但她却把另外一部分最重要的给遗忘了。 她从懂事开始,每晚就会做梦,梦里都能看到一个长得极美的男子,身上穿着古装向她这边看来,眼神凄凉又痛苦,她想跑过去接近他,却仿佛隔了一堵透明的墙,怎么都无法穿越。直到有一天梦中多了一个人,就是现在的这位仙道,他告诉她看到的男子是谁,几乎瞬间她就记起了他们的前世经历了怎样一番惊天动地的恩怨情仇。 当她恢复记忆后,就想不顾一切冲破那障碍,去到他身边去,可是他们隔的不是一堵墙,而是时空,无法穿透的时空。从那天开始,就像灵魂得到了质的变化一样,与她杜清然那具身体不再相容,慢慢开始身体出现了问题。 跟这世陈青一模一样,莫名的心绞痛,然后引起衰老症。去医院里查心脏科,完全查不出心脏有何毛病,可她就是会每隔一段时间发作一次心绞痛,人就随之变老一次。医生和爸妈以及大哥束手无策,急得没有办法,唯有她知道其实她是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去到本该属于她的那个时空去。 一面期盼着,一面又难过着,毕竟她与他们做了二十多年的亲人,每次看到他们的眼泪心里就会揪疼。可是,她无法控制这变异的局面,衰老的速度在不断加快,直到弥留之际,她已经说不出话来,眯着眼用最后的一点聚光深深的把他们记在心上,告诉自己不要忘,她不要忘记他们。 所以,当宁染青重生的时候,她的脑中记住的都是与他们有关的一切美好回忆。 却因为天命难违,把最重要的那部分记忆给忘记了。而天命就是:收回她对前世的记忆,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为他度厄,包括化开她前世造下的孽。 他叫紫离,她的阿离。 正文卷 337.前世孽今生还(1) 与阿离的相遇是场命定之旅。 自他以钟离身份入驻她眼前的时候,就瞬间印进了她心间,不是一见钟情,而是他与她之间存在着命定的吸引力,记忆失去,可灵魂却没覆灭,它依然能够感应到对方。 与其说她活了三世人生,不如说她其实一直都活在当世,杜清然与现在的陈青都只是她灵魂寄托的载体,而她真正的身躯却是宁染青。所以这两世为人,她的身体会发生异变,会极度衰老,是因为灵魂载体也有时限。当长时间她的灵魂回不去的话,那么她就会魂飞魄散,终将在这天上人间灰飞烟灭。 因为,她本就是一缕孤魂,是阿离用元神凝聚不让她覆灭,从而有了她的再世为人。 她本是九天之上深潭内的一株青莲,得天地灵气熏染而成人形,被天君封为青莲星君,掌管施雨一职。天君见她勤奋又努力,甚为喜爱,便把她指婚给了东海龙君之子墨尘。当时她为此还偷偷跑去东海瞧了那墨尘太子,见他面如冠玉身形修长,顿时芳心萌动。 回程途中路过某地,发觉那处大火蔓延,心中暗惊,第一反应就想去救火,可她利用神力施雨时,却发觉那火不但没灭,而且更旺了。令她更觉吃惊的是,那烈火之中竟像是坐了人!那人双目紧闭,身着紫色锦袍,而火焰如此旺盛,他身上的衣服却没被点着。只一个迟疑,就毫不犹豫冲进火中,立即觉得炙热难忍,幸亏她算是个小小雨神,还能抵挡得住这火。 冲到男子跟前,一个俯身就把他背在了身上,逃出了那漫天大火。当时她不知自己闯的是九天业火,只消再多呆一刻,她这小小的青莲之身将会灰飞烟灭。她把男子背回家中后,见他依旧沉睡不醒,可探他鼻息仍有,心中甚为着急,唯恐他被那火给烧坏了。 心里思忖着去找别的星君找颗金丹回来,等她去晃荡了一圈再回时,发现男子已经醒过来端坐在那。当时她整个人就愣在原地,心中只有一个声音:他长得真是好看。尤其是那双深邃的星眸,仿佛只看一眼就深深陷进了里面。之前她去探看墨尘太子,觉得他长得极俊,现在却觉这个紫衣男子更俊。 等他开口之时,浅淡的声音犹如钟鼓敲在她心头,几乎是立即就把从太白星君那处偷来的金丹递上前去讨好他。确是偷的,因为太白星君不在家,她只好乘着童子不注意,顺了一瓶金丹回来。男子垂眼看身前那细白的手握着的瓷瓶,唇角不由勾起了笑。 这一笑,直接就把她给打倒了,长长的睫毛犹如羽扇,而那笑带了妖冶的邪魅。她自幻化人形以来,从未见过如此美的男子。 他问:你叫什么?她呆滞而答:我叫青莲。 青莲两字在他唇间吐出,令她觉得酥酥麻麻的,只见他轻轻一笑,直起身站了起来,然后俯下头到她面前,轻声道:“青儿,记住,我叫紫离。” 只觉头上一紧,随后衣袍飘过,人就越过她而去,等她回过神来这转头去看时,他已经不见踪影。摸了摸头顶,居然那里的发髻上插了一根红玉簪子。 正在她心中还在感叹着他怎么就走了呢的时候,九天却已经乱了,直到后来她才得知那蔓延不灭的大火是九天业火,而火中焚烧的男子是魔君紫离,居然就被她误打误撞给放跑了。魔君魔性未除,本待业火焚烧洗涤他的罪恶,只需再过一日就可大功告成,哪知就是这最后一日,恰逢迷糊青莲星君路过,把人给救了出去。 天君震怒,一掌挥来就把青莲居处给扇倒,更是收去她仙力与施雨一职,贬她去业林面壁思过。于是,她的身份急剧下降,就变成了业林之中一个小小的居士。幸而她性格随意,倒也不是很在乎什么职位身份,做个居士守这业林也好。 在做居士的时段里,她过得挺悠闲自在的,仿佛前事与她再无干戈,甚至她还救了一只业林中受伤的火焰兽。业林本就是九天业火外围的树林,看那火焰兽被灼伤的程度,应该也是被业火伤到的。之后她就与火焰兽一起生活,她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阿泽。有了阿泽陪伴后,同守这业林就变得不再枯寂,多了许多生趣。 直到九天宴客时,天君忽然就派人来招她,等她匆忙骑着火焰兽赶到时,才发现原来是墨尘太子在列,这才记起自个虽然职位被贬,那指婚却没有撤去。她的位置被安排在了墨尘太子旁边,其意不言自明,羞涩、尴尬等情绪在心底泛起。在抬眼间发现墨尘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时候,心如雷动。 恍恍惚惚中,他在与她说话,她应答着。后来墨尘就常去业林找她,说不上一种什么感觉,从对方眼中她看到了情意,可是她却体味不出那种感觉,甚至半夜脑海中会突然浮现另外一张脸。她不知的是,早在遇见紫离的时候,就被他心魔所控。 终于九天与东海联姻时日到了,她穿上了红嫁衣,离开了业林。坐在龙宫等候的时间,心中麻麻的似乎有什么在动,她就是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等到墨尘走到跟前掀开她的盖头,满目欣喜地俯视她时,忽然心中有个声音在说:杀了他! 顿然震惊,那声音……那声音有些熟悉,她只听过一次,那次他说:青儿,记住,我叫紫离。于是,她不仅记住了他的话,更记住了他的声音。手不受自己所控,已经拔下头顶的红玉簪子,毫不犹豫地往墨尘心口插去,速度快的只在瞬间。 等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而墨尘满目震惊地低头看着心口处的红玉簪子,血在涌出。他乃东海太子,本富有神力,断然不会被一根簪子所伤,可是那簪子竟像是幻化去他所有的力量那般,渐渐感觉意识在抽离。 他不知道的是,看似普通的簪子,却出自魔君之手,带有他的魔君神识在。而他东海太子,又岂会敌得过魔君紫离的神力?当墨尘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眼中是满载的恨意,拼着仅剩的神识发誓:青儿,来世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青莲愣愣地看着,就算她对墨尘没有太多男女之情,可他已经是她夫君,居然被她给杀了。耳边再度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好女孩,做得好。” “啊——”她尖叫出声,“紫离!紫离你出来!” 这番动静自然引起了东海龙王注意,他发现墨尘死去时,怒火滔天,就在此时火焰兽阿泽突然出现,把青莲给背走逃离了东海。至此,东海与九天展开了一场恶战。 她终于明白,魔君控制她杀墨尘的目的就是为此,而更令她震惊的是,阿泽带着她并没有回业林,而是去了魔宫。等再见紫离的时候,她才知原来阿泽是他特意留下的坐骑,目的就是在今日她完成任务后把她带到魔宫。 “青儿,我们又见面了。” 依旧容颜如画,依旧紫衣飘扬,依旧唇角含笑,只是他再不是那第一眼看到时令她唏嘘且心动的美男子,而幻化成为了魔鬼。她不过是个九天之上的无名小卒,一次偶然的同情心起就造成了现在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被囚的日子,她日日忏悔,却也改变不了九天之上众星君的命运,那里有许多曾是她的同僚。 紫离每日都会来,哪怕是她不理会,他也能悠闲坐上一日,神情甚是惬意。她知道他在等什么,他在等九天与东海两败俱伤,然后他魔宫尽收渔翁之利,到那时无论是九天还是东海,将都不会是他敌手。眼见他眼中的兴奋越来越浓,她就知道那一天也越来越近。 终于,天魔之战开始了。那是一场耗尽九天所有神力的战争,魔君紫离以君临之姿重现九天,无人可与之抵挡,哪怕是天君出面也显败相。眼看九天将灭之际,青莲从魔宫逃了出来,正巧碰上紫离与天君恶斗之时。 四周躺满了九天上各星君的尸体,她知自己罪孽深重,若无法阻止这场天魔之战,就是下到十八层地狱也难抵罪过。横剑在脖,扬声喝:“紫离,住手!”并非她愚蠢,而是在魔宫的这段时间内,已从魔君的眼中看出了情意,甚至有时候她会故意顺从,偶尔可见其眼中执意的疯狂。所以她想以己之身做赌注。 紫离在瞥见这方情景时,心中一凛,面色却冷了下来。格开天君神力,怒喝:“青儿,你想做什?”她拿自己威胁我?狂怒在心头升起,指尖扫过击向她那柄长剑,哪知她有防备,身子往旁边一让,而天君乘机手一抓,已经把她给抓到身前控住。 “青莲,你可知罪?看这脚下,他们都是因你而死!”天君震怒又威严的声音,就在青莲的耳边质问。她眼中浮现沉痛,丝毫不介意被天君给制住,九天与东海生灵涂炭,这全是她造下的孽! 正文卷 338.前世孽今生还(2) “紫离,你收手吧。”青莲凄然看向那方紫衣炫目而站的男子。 魔君的双眼开始变得血红,手上红火凝聚抬起。天君色变,那是魔君最上乘的神力,暗暗运气,掌中蓝色业火而起,心道拼着这最后一搏,也定要损他元神。 青莲眼中浮现绝望,是她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以为诱他深情就可在关键时候对之要挟,哪知一统三界于他来说,比任何都重要。顿时心如死灰,再无生念,毫不犹豫就提剑上前,拼着一死想要泄恨。 却见魔君紫离看也不看自己,朝身后的天君打去。她因背对着,不知天君在躲避红火的同时,挥来一掌,那神力正射向她的后心。紫离目光扫及,脸现惊恐,身形快如闪电往她奔去,哪知天君那一掌是拼劲全力的一掌,速度快得惊人,就在他手指即将触到她身体的时候,青莲手中的长剑偏偏刺入了他胸口。 与此同时,一道白色的身影飞扑而来,用身体为青莲挡那业火,却见那蓝光从心口处穿体而过。那方天君也受紫离神力所击,吐了一大口血。 青莲在刺中紫离的霎那,整个人就震住了,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后心一道绵力劈入,顿时五脏六腑犹如被抽离。而身体的痛之后才是心中极痛,她以为自己以情诱魔君,一直游离在外,却不知早在那百天的相处中,她的心遗落了。看着紫离冰冷的脸,那深幽的眼眸里尽是痛楚,滔天之痛在心口泛开。 她乃一介小仙,后犯错被天君收了神力,故而她如何能受得住这天君的全力一击?哪怕是被人挡了一下,那业火也已经在她体内焚烧。九天业火洗涤罪恶,她犯下如此深重罪孽,更把心付诸在魔君身上,业火定当把她焚烧殆尽吧。 回头去看那为自己挡了一下的是谁,若没那一挡,恐怕当场就要被打的魂飞魄散。却见躺倒在地的是个陌生的白衣男子,心有疑虑,他为何要救自己?却听身后传来轻语:“白虎。”她浑身一震,不敢相信,当初她在业林之内救起的火焰兽正是魔君紫离的坐骑,他为之取名为白虎,意为上古战神。而她却为它取名为阿泽,没想到眼前的白衣男子竟然就是阿泽! 他用身体接了天君业火大半力量,被穿心而过,此时已是奄奄一息。他说:青莲,对不起。他为曾经的欺骗而道歉,业林中与她一起生活的日子,是他最开心的岁月。其实他乃上古神兽,早可幻化人形,却怕亵渎了她,只愿以兽形态靠近她。 她能从魔宫逃出来,正是因为有他的相助,一路他就跟在她身后,刚才眼见她有危险,想也没想就扑了上去,只可惜即便他是上古神兽,也挡不住天君最后用尽全力的一击。闭上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青莲,若有来世,我定护住你。 青莲再无力支撑站住,缓缓软倒下去,罪孽深重啊!从墨尘到阿泽,都因她而死,是该她受这业火焚烧之痛,然后魂飞魄散于九天,直至灰飞烟灭。 在最后一刻,紫离上前揽住了她,胸口的长剑已被拔出,尽管她用的不是普通的剑,但受那一剑于他来说并无大碍。白虎逝去他固然心痛,可目睹她被天君击中,就知她定然受不住,此时她的身体开始逐渐变淡,正是魂飞魄散之相。 一统三界本是自他有神识起就发下的重誓,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在一次被困九天之际,遇上这个迷糊的青莲星君,更没想到心会就此沦落。与她在魔宫相处的百日,他看明她眼底的敷衍以及诱惑,却仍深深陷了进去。他不信以心换心,会得不到一株小小青莲!的确换不来,她对他不爱就是不爱,那刺进胸口的一剑就是最好的凭证。 可是他依然觉得心痛难以,看着她的身体在逐渐消散时,更是心中恐惧,若没有了她,他即便拥有了三界又有何用?不过就是个孤独的魔君罢了,再没有人会背自己闯出业火丛林,再没有人会微笑着递上手中金丹,也再没有人会陪他安住魔宫。 孤独的人之所以不觉得难忍,是因为他从未尝过有人相依陪伴的滋味,而一旦尝过,那些曾经可以忍受的便变得难以忍受。此刻他只想知道要如何才能让她不魂飞魄散,让她不灰飞烟灭! 天君在旁把一切了然于心,威严开口:“紫离,你想要救她吗?” 魔君猛然抬眼,凌厉目光射过去,其实此时三界统一只在他一念之间,天君受他魔火神力击中,已是重伤,根本不再是他敌手。可他却全然忘了要再反击,只一心念着怀中女子,他问:“你有何法可救?” 九天业火出自他天君之手,也唯有他可能有方法消除这业火,救活青莲。 “此时她三魂七魄只剩了一魂,如你放下魔心,以你元神凝聚度她孤魂不灭,她即可转世为人,却要尝尽世间万苦,为她犯下的九天众生罪孽而赎罪。且你也将在无神识的情况下也转世,并由她为你度厄洗涤罪孽,方能孤魂重生。但若你们无法度劫,你元神即灭,而她也终逃不开魂飞魄散之命。” 青莲心头巨震,天君的意思是要紫离以他元神为交换来救她孤魂不灭?不,那样他会死的,元神是他魔之根本,一旦元神俱灭,他将会化为灰烬,永不超生。她连连摇头,想要开口说不,可只剩一魂,她已是无力。 紫离低头凝看着她,把她眼中的惊惧尽收眼底,他看清了她那惊惧背后的痛苦以及情意,嘴角牵起了笑容。再抬眼时,他沉了脸色厉声道:“你不要骗我,否则我即便元神不聚,也定当拼死把你九天化为灰烬,我说到做到。” 天君脸色变了几变,终是没有出声。他知魔君并非危言耸听,只要他元神不灭,就有最后的余力与九天同归于尽。目光落到那青莲身上,有些愧疚,他没想那一掌会打在她身上,到底曾经把她也是疼在心上的。 紫离把青莲给轻放于地,目光瞥过一旁已无气息的阿泽,心念一动,凝聚神力,从体内抽了一魄出来幻化成阿泽兽形模样,沉声道:“我命你在本君转世无神识之时,到她身边去,护她周全。”刚那天君说她转世之后将尝尽世间万苦,那么他就用自己其中一魄去保护她,不让其受万苦。 虽这神兽能力没有阿泽强,但也有胜于无。转世为人的话,以他神魄而幻化成的上古神兽到底还是有些超越常人的能力的。 等一切准备就绪后,最后深看了一眼青莲,微微一笑道:“青儿,下一世我一定会找到你的,绝不会让你魂飞魄散。”话声一落他就化成一道紫烟冲入青莲体内,而她立即感觉到自己身体飘了起来,等她向下一看时,才发觉不对,不是她身体在飘,而是她的灵魂在飘。 天君的声音已经在耳边响起:“青莲,你将遁入轮回,只有一世为人的机会,你若找不到他为之度厄洗涤魔心,那就意味着你们都将覆灭。本君能做的只有给你三次重生机会,而你也将承受三次身死之苦,其中只有一具身体是你天命所归。你切记!” 她想开口问什么一具身体是天命所归?她听不懂他所言,还有那三次重生机会?意思是她会死三次吗?却口不能成言,而霎那间,一道电光直直劈入她脑海,剧痛划过,没了意识。 这就是她宁染青的前世之旅,再睁开眼时,已经不知在无间地狱了等了多久,孤魂落在她第一世杜清然的身上。记起这一切后,她才知为何与阿离隔了时空无法穿越,都因为前世罪孽需要今世还,让她在杜清然时有前世记忆,却无力穿越时空之距,承受身体衰老之死,这都是她所要承受的万苦之一。 成为染青之后,她则丢了所有重要记忆,再活一世苦厄生涯。转世后的阿离,仍旧留着魔君的血,他征战天下的野心就如当初想一统三界的决心一样,为了江山社稷,牺牲一切在所不惜。此时再重溯前尘,竟像是九天之上的情景重现,若她不出现以情度化他魔心的话,那么必然是东云以杀伐之姿挑起战乱,若一切成为事实的话,那么他们转世为人都将失去意义,最终的结局是:她魂飞魄散,而他元神俱灭。 幸好,她在失去前世记忆的情形下,与他经历一场相遇相知相爱。如今阿离再无争夺天下之心,是否代表着他前世的罪孽已经被她度净?突然想起越影,忽然就意识到它可能就是紫离最后用自己的一魄幻化而来的上古神兽,它果真来到了她的身边保护。 终于明白为什么最后越影会化成紫烟飞入他体内,助他化去天下奇毒绝情散毒性,原来是神魄感受到了主人性命垂危,于是魄归魂体,本身带了他为魔君时的神力,自然就能抵抗那绝情散毒了。 正文卷 339.生死相连 天君所说的三次重生机会,应该就是杜清然身死灵魂归依到宁染青身上,然后凤凰坡一役她再身死在陈青身上重生,最后一次身死重生将会是陈青身体覆灭之时吧。如此看来,宁染青那具身体是她天命所归,也确实是她为染青时度化了阿离的魔心。 从回忆中醒神,再次凝看眼前的白发仙道,竟觉有熟悉之感,她迟疑地问:“仙人爷爷,如果我是青莲,阿离是魔君紫离,那么你又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前世?” 仙道闻言笑着捋长须,“青莲,你再看看我像谁?” 脑中开始搜索,这话中有话,意思是他们相识?仔细看仙道神色,尤其那笑弯的眉眼,忽然就想起来了,她惊呼出声:“太白星君?” 九天之上,她为青莲星君担任施雨一职时,与太白星君最为交好,曾以为在那场天魔大战中,这个妄念老友已经不在,没想到竟然就出现在眼前,那慈眉善目的笑唯有他才会有,所以那时她敢去偷他的仙丹。惊喜地跑上前问:“你竟然也转世了?” 却见仙道摇头:“非也!我并非转世,而是此肉身修道百年,悟性极高,已有半仙神识,天君命我进驻此体来助你开窍。青莲啊,天君为当初误伤摸那一掌一直耿耿于怀。” 还曾记得,在她最初从青莲幻化成仙的时候,天君对她几多疼宠,安排她闲职,对她的迷糊大都睁只眼闭只眼。后来即便是她犯下大错,误救了在业火中焚烧的紫离,也只是把她降职守业林而已。说实话,天君对她算是好的。 只是,再从太白口中讲起那些时,觉得陌生了。毕竟前世的记忆虽然恢复,但那到底已经是过去了,她再世为人,活的是宁染青的一生,而不再是青莲。 太白显然是察觉到了她神色中的淡漠,于是也不多言,转开了话题:“你可知,我为何能入你梦吗?此行又是为了什么?” 愕然想起,她这时候是陈青,正被南越尘所抓,是逢昏睡之际才有此梦。甚至在做梦之初时,还在想着梦的由来,是人脑天马行空造就的。思维顿住,会不会此时所见的太白,以及之前所有的前世回忆都只是她梦中编织的场景以及故事?根本就没有什么九天之说,也根本就不存在青莲和紫离? 她乱了,整个人都乱了。记忆那么真实,她怕一觉醒来不过是一场梦而已。看向面前仙道的眼中出现了惊慌失措,甚至都不敢去向他证实,因为如果真的只是自己幻想而出的故事,那么就连眼前的太白也是假的。 太白已经开始说话:“青莲,用心去感受,就能知道你现在所经历的究竟是梦还是真实的。我入你梦,是要告诉你一件事,在你与魔君转世为人的同时,还有两位与你有极大关系的仙家也遁入轮回,与你一起来到了这个时空。一个是墨尘,另一个则是上古神兽白虎。” 墨尘?阿泽?他们也遁入了这时空,转世为人了? 念及这两个的名字,心里就有绵绵痛意而起,他们都是因她而死,一个是被她杀,另一个却是为她而死。前世,她欠他们太多! 墨尘,墨尘……忽然脑中电光闪过,“太白,你的意思是……南越尘是墨尘?” 看着仙道点头,顿时恍然而悟,难怪之前南越尘在她耳边说这是天命,他对她的执念生之于骨血和灵魂,那时她听不懂,现在懂了。执念的初生根本不在这一世,而是前世她造下的孽,然后今生来还。 难怪她一直觉得南越尘就像是她的克星,认为一生所有劫难都因他起,却原来不是他的错。执念把他带来了她的时空,或许忘了曾经是墨尘,却没忘记心底对她的牵念。至此,她对他再无怨念。 既然墨尘是南越尘,那么阿泽就很好猜了,是大哥沐泽。轻声叹息,又是一个她前世亏欠的人,他今生依旧用生命在护她。 太白见她已经顿悟过来,又道:“好了,青莲,我能帮你的就到这里,后面就看你自己造化了。你要知,你重活一世,不仅是为魔君度厄,更是赎你前世造下的罪孽,故而墨尘与白虎也在你受难之内,如若不能化去他们心中的执念,那么你这一世就没完成任务,终将逃脱不了魂飞魄散的命运。” 这原本是天机不可泄露,他冒着被天君受罚的风险,向她做最后的示警。如此这般,他也再不能留在仙道体内,需回九天而去。柔和的目光凝在这个昔日好友的脸上,她定不知此时她的模样就是曾经的青莲,而三世为人中,唯有宁染青与青莲是一模一样的。因为,青莲就是宁染青,而宁染青也就是青莲。 “青莲,好好把握,本君要回九天去也。” 说完这句话后,染青面前的仙道顿然没了行踪,她四下而看,也不见其踪影,心生酸涩之感。这一别,此生应是不会再见了吧,太白。 眼前忽然暗了下来,再睁眼时变成了朦胧。有人在耳边轻唤:“青儿,醒了吗?” 她侧过头去看,南越尘近在咫尺,就坐在床榻边。因为离得近,她可依稀看清他的轮廓,在知道他就是墨尘之后,心底不再有恐惧,反而徒生一种愧疚。如若不遇魔君,他们原本会是九天与东海联姻的夫妻,岁岁年年过后,必有一日会相知相许吧。只是哪来如果呢? 扪心而知,若岁月回转,她依然会在被天君指婚后悄悄跑去东海偷看他,也依然会在路过业林时,看到业火中的紫衣男子施手相救。这是他们之间的天命,也是她与阿离之间的天命,所以,她对他只能说抱歉。 南越尘见她凝视自己不说话,眼中流露歉意,心底一酸,“太白都告诉你了?” 只这句话,染青就知他也恢复了前世记忆,怔怔地问:“你知道自己是墨尘了?”南越尘点头,突然想她视力不好,可能会看不清,于是道:“嗯,想起来了,若非那时我心念动间决定把仙道给扣住,恐怕我这一世都记不起来吧。记起后,才终于明白为何你能那般牵动我心,原来你我之间是天命所定的夫妻。” “你……不恨我?”染青听他话中只有情意,不由发懵了,他被她用魔物所杀,怎会对她没有恨意?她本以为墨尘转世而来,就是因为那恨意引发的执念,可似乎并非如此。 南越尘轻笑了下,“为何要恨你?你当时也是受魔君所控制才会对我下手,就算要恨,我也应该恨魔君才是。”染青心头一跳,又听他说:“不管我是不是墨尘,我只知道这一世不要再错过你。”执念也好,怨恨也罢,他都会如前世最后所发的誓言那般再也不放开她的手。 悲意晕染心房,这就是太白所说的她要化去的执念吗?可他是墨尘,要如何化得了? “青儿,别去想什么天命,你记住,我一定不会让你魂飞魄散的。” 染青沉默,那句她不用魂飞魄散的唯一条件就是他放下执念的话,她说不出口。因为他不是别人,他是墨尘,她又有什么资格请他放手? 等南越尘离开后,屋内只剩她一人时,心中生出一种恐惧,如果南越尘因为情不恨自己,而他又记起他是墨尘的话,那么必然对魔君紫离有恨。他定然知道秦天策就是紫离吧?会不会因此而再度展开报复?如今他们这么多人都被他所擒,不就是对阿离最大的要挟吗? 此时她并不知人质只留了她与婉玥两人,大师他们都被南越尘给放走了。而且,在她身份暴露后,也不再可能被沦为人质了。 她该怎么做?她究竟该怎么做?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再重演,那么她以前牺牲的一切不是都白费?她若不能重生,阿离为她用元神凝聚的孤魂就会消失,而他的元神也会尽灭,即便是度去他的魔心,依然改变不了这最后的结局。 也就是说,她与阿离的生死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她生他也生,她死他也死! ※※※ 沐泽与秦天策在苦寻不到染青后,只有另谋它法。 染青曾说当初在安阳时,觉身体飘然,隐有灵魂脱体之感,那就是说她的身体与灵魂有着某种感应。那现在找不到染青所附的陈青,或许可以直接用引魂术,把灵魂吸附过来入体。 引魂术的施行,自然就要靠大祭师左倾城了。此法也正是她所提出来的,当初心头血喂染青身体的建议确实凑效,证明她的巫术很高明,所以沐泽立即就同意了。 在施行引魂术前,左倾城做了一番准备,把所有要用的道具都带上,竟然罗列了一个大箱子,命巫师助手抬着跟她进了宫。来到长生殿时,沐泽与秦天策已经等候多时,两人看了看这阵仗都没发言。 等左倾城行过礼后,沐泽淡淡说:“跟寡人进来吧,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一行人从长生殿内室的密道进入寒玉宫,当最后一道石门而开时,秦天策的视线飘向了远处那冒着寒气的水晶棺材,立即整个人僵化住。 正文卷 340.最深的棋子 寒玉宫中寒气极盛,若非有内力相抗,根本就抵抗不住寒意入侵。 从石门这边的角度,可看到那处水晶透明的棺材竖放着,里头仰面躺着一位白衣女子,乌黑青丝散在两旁,宽大的袖摆把手给遮住,不露出一点肌肤,看不清颜面。 可秦天策知道,那是染青!早就知道她的身体在沐泽这里,寒玉宫的名字在第一天他就听说了,可发生一连串的事,根本没有办法去想别的,也极力压抑住不往这上面想。 如今再见,他竟然觉得连心都在颤抖,那是一具冰冷的、没有灵魂、没有生命的身体,但,确确实实是染青。凤凰坡上,他没能陪她到最后,醒来就再没见过她,直到陈青出现,才终于找回了她。 如果她不是身体得怪症,他亦不会觉得遗憾,可能就此与她逍遥度日过余生了,可是偏偏命运弄人。转头看向沐泽,曾经对他的介怀,到这里算是真的放下了,若是没有他,染青的身体哪里可能保存的这么好。 沐泽目光与他对上后就转开了头,缓步走到了水晶棺材边,深深凝看。发现她的脸色异常红润,比之前几天气色都要好,不由心里有了希望,可能真的感应到了灵魂近在咫尺。 “大祭师,开始吧。”他淡淡吩咐。 左倾城俯首回应后走了过去,助手把她的道具箱子搬到了跟前。就在这时,停在石门边没走动的秦天策动了,他手如鹰爪向其中一个抬箱子的巫师助手抓去。左倾城闻声回头,脸色顿变,刚移动了一步,却觉脖颈一凉,一把长剑已经架在她脖子上,她缓缓转过身,惊问:“大王,这是作何?” 而那方秦天策的手在触及那名巫师时,那人也动了,身形快如闪电般向旁边掠开。一个普通的巫师,居然有此敏捷的身手,当真令人讶异。另一名巫师察觉不对劲,转而就往旁边躲,却被秦天策挥去一掌,打倒在地。 他抬头眯起眼,看向那边面无表情躲开的巫师,沉声道:“南越尘,你可以现身了。” 巫师眼中闪过精芒,随即大声笑了起来,低沉的嗓音不是南越尘又是谁。只见他在脸上一抹,就撕下了人皮面具,露出了他精致的容貌。“秦天策,君沐泽,别来无恙啊。” 被他唤到两个男人均都沉下了脸,唯有南越尘唇角带着邪魅笑意,他富有深意地看了眼那方沐泽横剑架住的左倾城,问道:“你们是怎么认出我来的?”他自认易容非常逼真,装的神态与举止也符合一个巫师的样子。 “问题不是出在你身上,而是她。”秦天策转头看向了左倾城。 左倾城神色变了几变,最终问:“为什么?” 沐泽在她身后轻叹,“大祭师,你可知做的越多,反而越容易露马脚。”见她眼现疑惑,仍是不懂,“你在昨天街头表演了一番傩术,甚至还跳了傩神舞,却不知你把最大的漏洞给显露了出来。” 南越尘听到此处,心里有了顿悟,“你们之中有人懂傩语?见过傩神舞?” 秦天策冷笑了声,没接他话。事实就是如此,他曾是紫风堂的紫狼,掌管天下情报,又怎会对这些民间巫术全无所知呢?当看到左倾城拿出傩神面具施展傩术时,他就心中存了疑虑,别人看着像是挺神秘的巫术,但其实傩神舞通常用在祭祀,还没听闻可令人吐露真言的。再听她口中喃喃有词像是念傩语,仔细一听就不是。 当时他冷眼旁观,静观其变,见她当真从那死士口中得到了讯息,随后那死士又死了,尽管心中疑惑还是与沐泽一道去竹林寻人。没找到人在意料之中,如他所料,果然这个北定的祭师有问题。私下里与沐泽一商量,就决定将计就计,既然对方遮遮掩掩,那就不如引蛇出洞。 基本可以肯定,掳走染青的人定是南越尘,因为只有他这么大手笔的可收买北定的大祭师。既然是他,来北定的目的不言自明,定是为染青灵魂归位而来。所以,他一定会借此机会走进这寒玉宫,接近染青的真身。 沐泽脸色渐沉,寒声道:“左倾城,你乃北定祭师,居然为一己之私而通敌卖国。” 左倾城犹如被电击一般,眼睛瞪大后又黯淡了下去,南越尘却在一旁大笑了起来:“君沐泽,你此言差矣,她是我南绍人,何来通敌卖国之说呢?” “不可能!她明明是左千叶之女,怎么会是南绍人?” 南越尘却眸光一转,淡淡道:“谁说她是左千叶的女儿了?”见沐泽色变,他又道:“当初你北定暗派棋子接近我,自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左千叶之女左倾城早就被囚禁在别处,而她则是我派来接近你的棋子。” 染青的身体被沐泽带回北定,他岂可能只冷眼旁观不作任何行动?几乎是立即就派了探子潜入安阳,第一时间把有关君沐泽与她的消息传过来,得闻她身体有变异状况,他在南绍心急如焚,还是沈墨从以前的影门推荐了一个人,也就是现在的这个左倾城。 当初影门存在并非只为培养杀手,还有其他奇门遁甲之术也在培养,而左倾城就是巫术中的精英,她确实懂旁门左道的东西。身份问题,他考虑了很久,必须要有显赫的地位,那样才能在安阳城暗培势力,为两年之期做好充足的准备。 正逢沐泽对付左千叶之际,于是他就想到了以什么身份进驻了。官家女子向来深居简出,极少有人真正见过左千叶的女儿,为父求情这个理由很充分,左倾城的出现不会突兀。加上心头血之功效,令沐泽对她的能力有了信任。这颗棋子,算是成功安排进了沐泽身边。 这个答案,大大出乎沐泽意料之外,他惊疑莫名地看着面前女子。这段时日她可算唯一能在染青这件事上帮到他的人,撇开她是丞相之女的身份,他是感激她的。若不是她的法子,恐怕染青的躯体等不到今日,更别谈什么两年之内魂归了。 所以当秦天策提出怀疑见解时,他其实是不愿相信的,可是又不得不令他相信这可能就是事实,否则哪里会这么巧就在然弟进到安阳的时候,就立即把人给抓走了。 事实证明,秦天策推断的没有错,确实问题就出在左倾城身上。因为全城都被封锁,那么多人质被抓,要能隐藏行踪,绝对是要有个绝佳的地方藏匿,而左府正是一块好地。 左倾城到这时候,也不再做任何辩解,垂了眼帘不望,面无表情之下不知她在想什么。 此时秦天策断无心思来管这些,他在想既然南越尘人在这里,那么染青在哪?从对方的目的来看,应该就是为替染青还魂而来,他定然也从左倾城口中得知染青的真身在这里,那么按理他会把陈青那具身体也带过来。 忽然想到什么,心中立觉惊恐,目光转向那名被他打倒在地的巫师,手开始颤抖起来。不,不会的,他不可能是她!刚才他那一掌使了五分内力,若是染青,那……后面他不敢想下去,以染青现在的身体状况,如何能受得住他那一掌。 也是心急则乱,他不曾想之前离开客栈去找沐泽时,染青已经全身麻木,眼睛看不清了,如何能够还如巫师这般步伐矫健。他被自己心底的想法给震住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趴倒在地上不起,看似已无气息的身影,却迟迟不敢上前一步探看。 沐泽自然注意到了他这犹疑的神情,只消脑中一转,就立即明白了他想法。顿时大惊,可仔细一想又觉不对劲,若那人真是然弟,刚才看到他们时应该不至于会跑,而是出声求救才对。而且南越尘还能如此镇定?但也有可能他并不知道陈青就是然弟。 不再迟疑,出手拍掌击中左倾城的穴道,闪身过去翻过那名巫师,仔细去看他耳根后面,探手摸了几处,都没摸到有突兀的地方,顿时确定此人没有易容,心中也松了口气,那就不是然弟了。朝秦天策摇头示意不是,见他紧握成拳的手终于松开了。 随即两人对视中,全都把目光转向了那巨大的箱子。那个箱子左倾城说是装施展引魂术用的道具的,可它大的足以装下两个人,既然巫师不是染青,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她被装在箱子里! 秦天策与沐泽几乎是同时动的,可就在他们触手到箱子时,一道霸道的劲力扫来,劈开了他们的手掌,南越尘已经欺身到了跟前!他不光是掌势凌厉,内力更是霸道之极,以前秦天策曾与他交过手,感觉应该可胜他一筹,但这次却觉他居然内力凶猛了数倍! 怎么可能一个人能在短时间内把内功提升好几倍?但不管如何,此时也不是逞英雄单打独斗的时候,只与沐泽示意了个眼神,就联手与之相抗。一招一式间,周遭都带起了凌厉的劲风,但三人都有意避开了箱子与那水晶棺材两处。 正文卷 341.引魂术 不止秦天策惊疑了,就连沐泽也觉心惊,他自认武功算上乘,这世间难逢敌手,与秦天策可在伯仲之间。如何会两人联手与南越尘才只能堪堪打成平手,且看他神色似乎还未尽全力,这个人到底强到什么程度? 南越尘被两人给缠斗住,时间拖得越久越加不耐,青儿还在箱中,把她一起带过来正是为了让左倾城实施引魂术,可却被他们给拖延住。自从恢复了前世记忆后,他就觉体内有股真气窜动,虽然可能没有墨尘时的神力,但却也是功力提升了数倍。 他知秦天策是还没有恢复前世记忆,若一旦恢复了,以他魔君之体,功力必将在他之上。所以他不能错过现在这个机会!凌空朝左倾城拍去一掌,力道使了两分内力,正好可替她解穴,随即沉声命令:“暗影,速速施展引魂术,替她把灵魂归位。” 左倾城在察觉自己可动之后,恭敬回答:“属下遵命。” 朝那边激战的三人看了一眼,不再犹豫走过去打开箱子,里头坐躺着的赫然就是陈青。人又昏睡了过去,意识不清。之前有去诊断过,察觉她体内已经完全腐化,她已是到了油尽灯枯之时,若再不使用引魂术引其归位的话,那具孤魂即将湮灭。 小心地把人从箱子里抱起来轻放在寒玉床边的台阶上,也掀开了水晶棺材的盖板。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她以指划开了一道血痕,抹向两人的印堂处,口中喃念咒语。 这方动静,旁边三人都在分心关注着,眼见引魂术已经开始,秦天策沉喝:“南越尘,要打我们等她灵魂归位后再好好打一场,现在暂时停战!” 南越尘也正有此意,于是拍去一掌,把两人都格开了几步。不管是要算什么总账,都等青儿救活之后再算,眼睛眨也不眨盯着那水晶棺中的人,他在刚才步入寒玉宫时,心里就开始激动了,苦苦等了将近两年,终于还是让他等到了这一天。 棺中的人,容颜如玉,是宁染青,也是青莲。君沐泽的心头血确实有效,不仅让其身体不腐,更让她脸显红润,就像只是睡着了一般。若非南绍环境受限制,没有极寒之地以及千年寒玉病床来尘封她身体,他宁可是用他的心头血来救。 三个男人定定站在离那处几米开外的地方,目光齐集落在棺中染青的身上,整个寒玉宫内,除去左倾城念咒语的声音,再无其他杂音。等待是最煎熬的一种滋味,可就算再焦虑,也只能等下去。 当染青犹如蒲扇的长睫开始轻颤的时候,他们都瞬间失了呼吸,谁也不敢眨一下眼睛,生恐错过了什么。慢慢的,慢慢的,那睫羽展开,乌黑的眼珠崭露眼前,她终于睁开了眼! 若说这世间还有什么是最美丽的,无疑就是此刻睁开双眼凝看上方的她。生动是她,美丽是她,动人是她,都是她。 秦天策酸涩的眼有了湿润,这是成功了吗?她真的灵魂归体了?转眼去看地上的陈青,确实气息已经全无,那具身体终于在历时这几个月后逝去,而灵魂回到了本来的身体内。抬手抹去眼角的湿润,却觉连手指都在颤抖。 其余两人不比他好,将近两年的时间,沐泽每日看她都是紧闭双眼,不止一次的祈祷她突然有一天能够睁开双眼,看看这世界。可是奇迹不会出现,祈祷也终究只是他心魔而已,终于此刻,他看到了那眼中水润般晶莹的光。唇间轻喃:“然弟……” 以为自己喊出了口,却原来这不过是他心里头的声音,唇只是张开,却没出声。 而南越尘的一声“青儿”,更是击在了他心头,那称呼……熟悉又陌生,仿佛几曾听过,心念转动间,南越尘先两人一步到了棺材跟前,扶着边缘,没有立即去抱她,而是柔声而唤:“青儿,你终于醒了。” 茫然的眼,轻眨了两下,定定的注视着上方,仿佛听不到耳旁的声音。 秦天策也走过来,尝试轻唤:“染青?” 只见她睫毛颤动了下,似乎对这个名字有感应,可眼珠仍没转动,依旧茫然。三个男人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她似乎……没有意识?怎么回事? 沐泽俯下身去探台阶上陈青的鼻息,确实已经没有气息了,灵魂已经成功归位,可然弟却像是没有恢复过来。他视线转向还沉目的左倾城,施术人是她,会不会问题出在她身上?南越尘心中也有了此想,正待发问,忽见左倾城“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人就直直倒了下去。 惊变太过突然,谁都没有想到会有这番转折,沐泽上前察看,发觉她还睁着眼,并没有昏死过去,急问:“左倾城,这是怎么回事?”虽然已知她并非真正左千叶之女,可毕竟唤了她两年这名字,且也不知她本名是何,只得依旧如此称呼。 左倾城抬起眼,凝目看向那张焦急的脸,艰涩开口:“刚刚施展引魂术到最后阶段,忽然体内生出一种刚猛之气与我巫术抵抗,我奋力相拼,最终只觉剧痛直冲脑际。”然后就吐血竭力而倒了,不用说她此刻被那刚猛之气给震得受了重伤。 就在此时,棺中的染青也起了变化,她脸上血色尽失,而唇角渐渐开始溢出血丝,痛楚渐渐浮上她脸,秀眉紧皱,一声呻吟从她口中吐出,极弱。却逃不过他们的耳朵。 秦天策连忙从水晶棺中扶起她,想要为其度内力,却听左倾城阻止说:“不要,她刚刚灵魂归体,又受莫名外力所袭,身体极弱,是承受不了你们的纯阳内力的。”被她这一说,他立即僵住,不敢再妄动,可现在要怎么做才能让她不痛? 沐泽也觉手足无措,他问:“用心头血呢,会不会有用?”之前不就是用他的心头血保住她身体不灭吗?会不会此时也要用心头血来救? 左倾城眸光中某种情绪掠过,却仍然摇头,“她灵魂已经归位,但却在引魂过程中受损,心头血并非万能良药,此时是无用的。” 南越尘眯起眼凝目在秦天策怀中的女人,忽然席地而坐,闭上眼。在记起自己是墨尘之后,虽无法恢复神力,却已有神识,所以他要驱使神魂去找已经离开仙道身体的太白问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引魂术也是他教的,怎么会在关键时刻出此问题? 太白离开仙道肉体回九天而去,那仙道的身体就羽化了,其魂识早在太白进驻之前已经遁入仙地。故而此时,他必须利用曾是东海太子的墨尘神魂,意念呼唤太白前来。 南越尘奇怪的动态引起其余两人的注意,此时他不是应该与他们一般焦急而又束手无策吗,怎会突然静入打坐?这是在干什么?难道他也会巫术,或者说有其他办法? 而南越尘在沉心入定片刻后,就睁开了双眼,目中悠远深意。忽然他从地上站了起来,随意向这边推来一掌,秦天策只觉绵绵无穷的力量扑向自己,毫无意外的,他的身体飞了出去,那方沐泽的情形与他一样,也被那股掌力给打飞了出去。 而南越尘随之双手轻划而过,无形中似乎有股力量凝聚在周遭,他缓缓往染青走去。秦天策猛吸一口气,拔地而起就往这处飞跃,哪知仿佛撞在了一道无形的肉眼看不见的气墙上,瞬间就弹了回去。他不信,又纵身飞扑,却仍与刚才那般被挡了回来。 转目去看沐泽,也是如此。就像是两面巨大的墙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而南越尘已经走到了水晶棺材跟前,他弯腰把染青给抱了出来,眼都没抬一下,只轻声道:“青儿,我带你去冰晶山。”而他怀中的染青,却依旧是目光停滞在某一处,眼珠一动不动,像是痴儿。 看到这情形,秦天策与沐泽大惊失色,南越尘是要把她给带走吗?不!一掌掌劈向前方无形的墙,一次次撞击,却始终攻不破,只能眼睁睁看着南越尘抱着人缓缓走出了石门。那一刻,他们二人痛觉无力,居然无力阻止这一切发生。 秦天策的眼睛变得通红,他气沉丹田,凝聚十成功力推于掌间,拼尽全力向外而推。但,依旧是徒劳!他仰天嘶吼:“啊——”痛意泛滥,蔓延全身!“染青!” 就在此时,一声轻叹,随后声浪传来:“魔君,你是打不开这结界的。”顿时划开秦天策的嘶吼,侵入他脑中,他静止下来,寻找那声浪从何而来。渐渐的,就在气墙之内缓缓现出一个身影。可窥见其轮廓,却又像是虚化的成像一般,还显然那声轻叹以及那句话来自于他。 世间奇幻事,他算是见多识广,尤其是染青灵魂脱体又得仙道预言说会魂归其位这件事,就是无法用任何一种定律来解释而又不可思议的,但陈青的存在,事实又无可辩驳。本该不会再惊奇,可此时所见那虚无幻象,却有种十分奇怪的感觉。 正文卷 342.莲心 他说不上来,这奇怪的感觉是什么,只觉得那气墙内的人很特别。而且他刚说这气墙是什么?结界?何为结界?他本以为这是南越尘用内力铸就的气流,心中震惊他功力精深到如此地步,却依然不愿接受染青被他给带走。 下意识地问:“你是谁?” 那幻化的人形周身铺了一层金光,只觉威严肃穆气息蔓延整个寒玉宫。那人的目光停留在秦天策身上良久,终于缓缓而道:“魔君,你还没有忆起前世,你眼前这道气流是墨尘铸下的结界,如你无法拥有神识,是解不开的。” 秦天策意识到,这个人是在对自己说话,可是他听不懂,为何称他为魔君?什么墨尘铸下结界,什么又是神识?他为何一句都听不懂?可这许多名词,听来陌生,却又觉得熟悉,像是潜藏心底的某种意念。 那人视线转向沐泽,那处他还在不停地掌击,试图要打开结界。他摇摇头道:“白虎,你也一样,若神识不开,你是破不了这结界的。墨尘就算神力没恢复,但运用神识下的结界,也非你们仍是凡体时所能破解。” 这是沐泽第一次听到白虎这个名字,却赫然顿住了身形,浑身僵住,意识开始混乱。白虎…结界…神识,不,他不是白虎!那他是谁?他是谁?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声音常常在耳边呼唤他名字。那声音柔和温暖,是个女子……她是谁?她唤的是什么? 天君看着他们都平静下来,双眉紧皱着一脸深思,就知两人即将冲破轮回记忆,前世要被记起了。他此举十分冒险,无法预料在唤醒魔君神识后,他是否还会如前世那般被魔心操纵,从而祸害众生。可当他看着青莲轮回后的这一生,万劫苦难终难度,实在是不忍。 世间果都有因,如今的果,未尝没有自己的造成的因在内。若他没一掌打死青莲,令她成为一缕孤魂,就没有这轮回受苦厄的果。即便他是天君,众生万物都在脚下,到底还是不忍眼看着青莲孤魂就此湮灭。 墨尘以为拼着自己神魂俱灭也要救起青莲,可如此这般只会再造她罪孽,上一世她还有魔君神识聚魂得轮回重生,可今生她需还清前世孽,不能再添新孽。东海太子墨尘太过执意,根本不听他劝,强行要带她复生。 九天与尘世分属两界,他作为天君也受其约束,尘世事只能尘世了,所以无奈之下,他只得在九天之上运用幻形术出现虚体在此,助魔君恢复前世记忆,由他去阻止墨尘执念。 “你叫什么?”“我叫青莲。”“青儿,记住,我叫紫离。” “紫离,你出来。”“青儿,我们又见面了。”“紫离,你收手吧。”…… 这一句句对话浮现在秦天策脑海,他整个头都涨得发疼,为何如此熟悉,那每一句话都如刻入灵魂一般,青莲,青儿……她是染青吗?而紫离又是谁?紫离……紫离是他?! 脑中幻化成白,所有一切开始慢慢忆起,从他走入业林受业火焚烧开始,到突然出现一女子背他出业林,再到他命坐骑白虎把她带回来,一幕幕全都浮现眼前,他终于记起自己是谁,他是魔君紫离! 轮回转世,只为聚她孤魂不灭!青莲就是染青,染青就是青莲!他的青儿……双臂张开,仰起头,只觉无穷无尽的力量从体内涌现,刚才肉眼看不到的结界,此时他已可见是道蓝色光圈。墨尘,南越尘是墨尘!他乃东海龙王之子,难怪所下结界都是海水颜色。 袍摆轻轻一挥,刚才怎么用内力去碰撞的结界,已经被他破解。目光转向那方沐泽,从他困惑的眼中知道,他还没有恢复前世记忆,但也相差不远了,凝神聚气想要化红火于掌,却发现始终都没有火焰凝聚。 “魔君,不用再试了,你的神魂凝聚在青莲孤魂之内,且此乃尘世,是不可能产生魔火的。能破此结界,只是因你忆起前世,有了神识,但神力却无法恢复,只会在凡人的程度上得到能力提升。”天君淡淡提醒,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甘冒大险唤醒魔君。因为万一魔君的魔心没有被青莲洗涤而净,仍有杀戮之心的话,那他岂不是要把这尘世都将毁灭? 现在只是能力得到提升,还不至于强到可吞灭尘世。 秦天策对此答案只微蹙眉锋,倒也不会觉得不可接受,他抬眼看向天君幻形,确实是那前世的冤家,没想轮回之后还能再遇。他淡问:“墨尘带她去了哪?冰晶山又是哪里?”在南越尘离开之前,听到他在抱起染青时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知道冰晶山在哪?”原本困惑神色的沐泽突然开口了,他目光紧随秦天策,只消看那清明的眼神,就知他也记起了前世。没有想到,自己的坐骑白虎,青儿口中的阿泽,居然也跟随他们转世轮回,且关键时候都护着她。 天君见他们二人都已记起,肃穆而言:“冰晶山上有株冰晶心莲,它是前世青莲的莲心,墨尘带着她上山,将会用神魂凝炼莲心,令其回归青莲体内,但与此同时,他也将神魂俱灭。你们一定要阻止他用此法,否则青莲这一世所受苦劫全都白费,即便这一世可孤魂不散,轮回过后她也难重回九天,将受世世轮回之苦。” 他没有说的是,一旦青莲堕入轮回,那么魔君紫离也将随之一起,再难恢复魔君身份了。 天君的幻形逐渐淡去,最后只留他在上方回旋的声音:“紫离,切忌不可魔心再起,需以情渡劫……”最终,形消不见。 秦天策与沐泽对视了一眼,立即不再迟疑往外奔去,两人功力都增了数倍,自是步履矫健。尤其是秦天策,他原本在前世就用一缕神魄幻化成上古神兽,而最终由越影把他神魄归位,所以其实他是拥有相对的神力的。 至于天君说的魔心,他深觉不以为然,何为魔心?杀伐天下就一定是魔心吗?只是,他有了染青,早就熄了征战的野心,只愿与她岁岁年年长相守。 ※※※ 南越尘在抱着染青出了寒玉宫后,就飞掠而起出宫门。以他现在的功力,即便是成群兵士来挡,也是阻不下他的。冰晶山的方位,他是知道的,紧紧搂住怀中的人,策马飞奔。 到了山脚下,他抬头看了眼那白茫一片,犹如一座白塔似得大山,此山比那北邙山更为壮观,目之所及全是银白色,甚至连黑幽的丛树都没有。据闻,冰晶雪莲就出自此山,如今,他们是要上山找那冰晶心莲。 翻身下马,小心的把染青给背在了肩上,双手穿过她臀部扶住她腿,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的与她相触,顿觉心如扑兔般狂乱。不由觉得赧然,无论是前世墨尘,还是今生南越尘,都非是没有接触过女人的童身,却因为是她,就情绪波动极大。 屏息凝神,淡去那暧昧的情思,开始一步一步往山上而走。之前他沉敛闭气,令神魂唤太白出现,却没想唤到了天君,从他那得知原来这冰晶山上的心莲居然是青儿的莲心。她本是一株九天上幽潭中的青莲,莲之最重要的就是莲心。原来在她轮回转世后,莲心一直都在这冰晶山上。天君的意思是要他放下对青儿的执念,帮其莲心入体,她就能够灵魂凝聚,不再消散。 可执念早就融在他骨血里面了,要他怎么放下?是放不下,也是不想放。既然这条路走不通,那么就走另一条路吧。垫了垫身后极轻的身体,他一面往上爬,一面轻声道:“青儿,知道我带你上冰晶山做什么吗?” 等了两秒,没有声音,他就自问自答:“那山顶上长着一颗极美的花,叫做冰晶心莲,你本是一株青莲,正是因为有了莲心,才能幻化成形。在你轮回的时候,莲心却是遗失了,这其实也是你的劫难,所以你三世为人,最后这一次重生,若莲心不回体,是做不到真正魂归的。所以我带着你上山去,找到你的莲心。 青儿,自我苏醒后,其实早从太白那知道了你的天命。你与魔君紫离结为一体,他用元神凝聚你的孤魂,你若魂灭,他也将元神俱灭,同样他若死,你也不能独活。所以,你在忆起前世后的担心真的是多余的,我又怎会不顾你而找他报仇拼命呢?仇恨早就在对你的情中消融了,说实话,我很羡慕他可以得到你的爱,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活这两世,我都没有真正得到你的心,而他紫离却是彻底占有。所以,既然他能用神魂幻化凝聚你孤魂不灭,我为什么就不能用神魂凝聚融入你莲心,助你魂魄凝聚,再不用担心魂飞魄散之命运呢?我知道,这样做,我将会神魂俱灭而死,但那又何妨,总也是找到了一种方式占据了你的心吧。” 可能这辈子就这么一次机会,吐露自己心里的话,因为她已是痴儿,可是脖子那处滚落凉凉的液体是什么? 正文卷 343.心劫 南越尘顿了顿脚步,然后轻叹一声,继续往前走。他说:“青儿,其实你不是痴儿吧,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那滑入他脖子处的凉寒液体,是她的泪。 等了一会,以为她不会开口了,却听那熟悉中带了轻柔的嗓音在耳边轻喃:“墨尘,你太傻了……”染青确实没有变为痴儿,不知为何,这次她在陈青身体内昏睡的时候,耳边居然可以听到声音,只是睁不开眼。 后来感觉到一种力量在抽离她身体时,就知定是引魂术在起作用了。一道电流劈进心口,痛楚传来,片刻失去意识,再睁开眼时,眼前是晶莹的冰体,脑中却空白一片,什么思维都没有。直到一声“染青”的呼唤穿透耳膜,她才从茫然中醒神。 顿时忆起一切,也听出了那说话的是谁,哪里会想到再度从自个身体里重生时,老天立即就丢了个大难题给她。让阿离、南越尘与沐泽都一同出现,且回想起刚才最后听到的说话声,应是他们打斗在了一起。 太白说要化解墨尘与阿泽对她的执念,可究竟要怎么去化解?看着他们出现在眼前焦急的神情,心中阵阵痛意,无法回应就不要回应了吧。就在此时,心口处的剧痛开始蔓延全身,听他们说是引魂术最后出了问题,咽喉处发痒,一股腥舔涌上来,血漫出了嘴角。 身体痛到麻木,却知自己应还不至于灵魂覆灭,因为使命还没有完成,可能这第三次重生要多受些折难而已。哪知静待片刻后,突然听到身旁起了异动,眼看着秦天策与沐泽的身体突然飞了出去,惊呼就在嘴边没有发出声音,若非自己没有力气动,恐怕早就从那棺内爬起来了。 却也顿然领悟到,南越尘可能恢复前世记忆,有了一定的修为,所以才能把他们轻而易举就打飞出去。后来一路到了这冰晶山,听着他背着自己讲的那些话,再忍不住眼眶里的泪。 南越尘唇角有了温柔的笑,他轻声说:“青儿,别哭。也不用劝我,因为我意已决。” “你若死了,那你的南绍国怎么办?”染青脑中搜罗了半天,就只想到用国家来牵绊,他不是野心勃勃想要一统天下吗?南绍是他根基,在他心里定是占了极大份量的。 哪知南越尘却淡淡道:“自我忆起是墨尘时,什么家国,什么天下,都变得不再重要了。” 染青的眼泪又滑了下来,不得不讲出事实:“墨尘,你应从太白那里得知,我这一世是为还前世罪孽的,那一世是我欠了你,所以此生与你纠缠,缕逢生死劫难。紫离的魔心已被度化,就只剩你与沐泽的执念需要化解,你若不放下执念,我这一世将都成为白费,逃不开魂飞魄散的命运。所以,墨尘,你放下吧。” 南越尘怔了一怔,耳边那温柔的声音说着让他放下,可他在前世闭眼时就发了誓,下辈子再不会放开她!抬起头,发觉他们终于走到峰顶了,远远可见一株雪莲,是开得那般凄美。那就是冰晶心莲吧。 笑了起来,加快步伐走到那跟前,小心的把染青给放下,脱去自己的黑色披风垫在地上,再让她躺在上面。染青只能无力地看着他面带浅柔笑容,把那心莲从雪地里拔了出来。与冰晶雪莲长得很像,只是最中间的莲心却是深红色的,而外面的花瓣全是纯白之色。 南越尘凑到心莲前闻了闻,淡淡的香味,就如它的主人一样。他目光转向躺着的女子,凝神注目:“青儿,你说我若不放下执念,你就依然会魂飞魄散。可,何为执念?我在前世带着恨意闭眼,发誓来世绝不会放过你,可到了这一世,爱难忘,恨消散。对魔君紫离,我有满腔仇恨想要杀他,但你与他生死相连,我也放下了这股恨念。执念是恨,已经被我放下,你不能要我把爱你这点心思也收回,因为那融在骨血里面了。” “墨尘……不要,求你不要……” 染青仰躺着,模糊的泪眼中全是他,不管执念是恨还是爱,她都不要他死,而且,他不止会死,他会神魂俱灭,无论是九天还是尘世,都将不会再有墨尘! “南越尘!”一声震吼传入耳膜,她转头去看,只见秦天策与沐泽两人已经远远飞掠而来,速度之快无法想象。顿时心中惊喜,暗暗祈祷他们可阻止这场劫难! 眼见他们离了只有几十米的距离,南越尘忽然手在空中一扬,就在他与染青周围设下了结界。再不迟疑,把心莲放在染青心口处,然后自己闭目盘膝而坐,沉心凝聚神魂。一团蓝色水汽从他体内射出,凝聚在心莲上方,像是用水在灌溉一般。 染青感觉到心口那处发热,而冰晶心莲花中间的红色莲心,在那团蓝色水雾笼罩下,慢慢从心莲花中脱离开来,悬浮在她心口的上方。她知道那蓝色水雾就是南越尘凝聚的神魂,当心莲把他神魂全都吸进去时,他也将会元神覆灭。 秦天策终于赶到,扬手破开结界,想要阻止,却听南越尘突然开口:“紫离,如果你真的爱她,就不要阻止我。你用元神为她凝聚魂魄,我用元神为她凝聚莲心,至此她的灵魂就完整了,不用再受什么万劫,也再不怕会魂飞魄散。回不了九天又如何?如果是我,宁愿陪她一起受那轮回之苦。” “不,阿离,阻止他!他会神魂俱灭的!”染青哭着喊。 可是就在这瞬间,那团蓝色水雾已经尽数潜进了心莲之中,南越尘的身体渐渐开始变得淡薄,他睁开了眼,笑容挂在脸上,“青儿,我终于成功进驻你心了。”这是他消散前的最后一句话,下一刻只觉一股炙热,那心莲就没入了染青的心口,像是有柔和气流在缓缓抚摸心房,然后延至四肢百骸,一直无力的身体开始慢慢凝聚力量。 她缓缓抬起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剩虚无……模糊了的视线,只剩苍茫的白,脑中一片空白。 沐泽是在秦天策之后赶到的,却只看到了最后南越尘消散的一幕,就知来迟了。看着然弟那苍凉的眼,心也跟着撕裂。墨尘,你化身于莲心,终究以最惨烈的方式进驻她心了。 转眼看向身旁的男人,见他一动不动,只凝目看着躺着的人,眼中的痛意似乎麻木。他也了解到南越尘最后那举动存在的涵义了吧,就算然弟前世今生都不爱墨尘,可从此以后那愧疚会永存她心头,再也忘不了。 最终,秦天策走上了前,俯下身抱起她,轻声道:“染青,我们回家吧。” 可只走了一步,衣袖就被她紧紧拽住,他顿住脚步,却听她说:“把披风带上。”视线转到雪地上的那抹黑色,刺得他眼睛发疼,却仍然掌力一收,把披风卷了起来,直接盖在了她的身上。 下山的路,走得十分寂静,没有人说话。沐泽跟在他们身后,心里想着,若换成自己,也会如此做吗?答案是肯定的。他与南越尘,其实是同一种人,都是在背后遥看,却无法走进她心的人,有这么一个机会可进驻,又怎会放过呢? 来时,他们用最快的速度飞奔上山,回时,却是一步一个脚印缓缓而下。 到了山脚下时,秦天策把染青抱在了马上,正准备策马离开,却见她抬起头凝看着山峰,眼神凄迷,终于强抑的悲恸再难忍,他紧紧抱住她,埋在她脖颈处,“染青,你还有我。”你不能……这样无视我的存在,从南越尘消散那刻,她眼中的光就灭了。从山上走到山下,都是垂着长睫,看不见她滚动的眼珠。 直到要离开这冰晶山时,她才抬起眼默默注视着峰顶。 他的心中在撕裂般狂吼:墨尘,这就是你对我的报复吗?前世,我利用魔力操控她杀你,今生,你用自己的幻灭来换她对你的永世牵念。 终于明白天君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他说不可妄动魔心,需以情渡劫。 他说的劫,并非是青莲孤魂难聚的劫,而是墨尘最后以己神魂俱灭在她心中留下的心劫。以情渡劫?当真是可笑,化为心劫了,他要如何以情去度?可恶的天君老儿! 墨尘的方法定是天君告诉他的,否则他最后怎会知此举不会令青莲魂飞魄散,只会让她受轮回之苦?明明一切都是那老头的故意安排,他生怕自己魔心难灭,等青莲灵魂凝聚完整,他就再无制约,只要过完此世,就可带着青莲重回魔宫。 天君就是怕他再对九天造成威胁,利用墨尘对青莲的执念,设下此永世心劫。一旦她堕入轮回,那凝聚在她灵魂中的他的元神,必当也随之遁入了轮回中。 真是好一番算计!不仅算计了墨尘,更把他与青莲也给算计了! 正文卷 344.打入天牢 若非此时要带染青回去,他定当淀入神识,冲上九天去找那天君算账!虽然再世为人后,即便此刻恢复前世记忆,他也不觉尘世轮回有多难捱,但到底被那天君算计,心觉不甘。 而且算计就算计吧,还给他留了难题,染青现在这幅模样,心里头钻了墨尘的神魂,要她怎么忘?秦天策觉得从没有过的窝火,而且还没处可撒。 咬了咬牙,放柔声音道:“染青,我们回去吧。” 终于看她收回了视线,目光再度垂下,长长的睫毛遮住,不知落在哪里。秦天策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再度把天君恨得牙痒,蹬了下马肚子,就开始策马往回奔。 沐泽在回来的路上,提议先住宫里,毕竟染青刚刚灵魂凝聚,之前即便是在寒玉宫中身体不灭,到底是历时将近两年,定当体虚,冰晶山上的雪莲,可助她恢复。现在他有些明白为何当初把她从冰晶山上移回来,身体会发生变异了,因为她的莲心留在山上。 现在莲心回体,应是不会再有意外事端了吧。在心中暗暗祈祷着。 ※※※ 另一头,韩萧领着紫卫们冲进了左府。 秦天策在与沐泽商定好引蛇出洞之计后,就做了两手打算,一面与沐泽进寒玉宫中染青真身所在引出南越尘,一面则让韩萧带人去左倾城府内搜人。 基本上在肯定左倾城是奸细后,能够藏匿人质最好的地方就应该是这前丞相府。之前他与沐泽连夜全城搜查时,唯独这大祭师屋宅没有仔细搜,只过了个形式。城外竹林是他们的一个据点,这个左府也定是他们最大的据点,很有可能南越尘曾经就藏匿在其内。 一般大宅大户,均都会有暗道。韩萧首先把左千叶给抓了起来仔细拷问,见他确实不知实情,只得一咬牙,挨个房间搜过去。他与紫卫本就是机关高手,所以哪处可能藏有暗门,一眼即知。连着搜过好几间房,都无收获,心中暗暗焦急,会不会又把人给转移了。 直到到了所谓的左倾城书房那间,他一走进去就觉此处诡异,凝神辨别气息,终于听到寂静的屋内确实某处传来微弱的呼吸,心中一凛,他怒目四转,凝在墙上的一副山水画。 毫不犹豫上前揭开画纸,后头果真露出不显眼的暗门。也无心找什么机关了,直接运气丹田,用力朝那暗门挥去一掌,门应声而倒。里头是个暗室,黑不隆冬的,外头的光线只照到一点,看不太清,可那气息分明就是从里面传来。 他试探地唤了声:“婉玥?”感觉某个角落里气息乱了些,不再迟疑用火折子点燃,试图从灯光里探看。亮光一闪而灭,却已经足够他看清那处的人,正是婉玥!她被绑的跟粽子一样靠在墙角,嘴上还被封了布,眼睛无神地向这边张望。 火折子一丢,立即又心疼又惊怒地冲上前,用内力震断了绳子,再解开她嘴上的封条,急问:“婉玥,你怎么样?”虽然室内太暗,看不清,可依然可察觉她的气息微弱,只是看到自己后变得混乱,应是关在这里好几天不见天日的原因。运气抵住她掌心,度内力于她体内,助她恢复些力气。 半刻之后,觉她气息渐强了,才收回掌,柔声道:“婉玥,我们先出去这里再说。”一手扶住她腰,一手穿过她腿弯,把她给抱了起来,那轻的不能再轻的重量,令他心头一抽,比之上回路遇劫匪那次都还要轻了。这几日,她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走出暗室,低头一看,发现她早已泪流满面,在低声抽噎。长长的睫毛上全是晶莹泪珠,寻了个软塌把她放下来,问:“有没有哪里受伤?” 不问还好,这一问,婉玥直接双手紧抱住他的腰,大哭起来。 那晚六哥与他刚走,客栈就冲来一群黑衣人,她奋力抵抗也没用,中了迷香昏昏沉沉被带走了。醒来见大师他们也都被捉了来,几度想要逃出去,都没成功,直到前天忽然就把她给分开关了,就关进了那暗室,再也没人来过。 陌生的环境,不知来路的黑衣人,然后是几日的担惊受怕,几乎是快把她给逼疯了,比上回被匪徒抓走还要害怕。到了这第三天,她几乎已经绝望了,就算那群人没有立即杀她,她也是要饿死在这里。她觉得,她是等不到韩萧来救她了。 连着三天水米不进,已经是到了极限,她陷入了半昏迷意识中,是那声巨响把她从昏睡中惊醒过来,后又听到熟悉的嗓音在唤“婉玥”,第一回感受到何为绝处逢生,她简直不敢相信在最后这一刻,还能获救。 压抑住的恐惧和心酸,终于再忍不住,只想抱着他大哭一场。 每次她哭,韩萧都会觉得很心疼,这次却内疚更多,是他没有保护好她,才让她从东云跟着到北定,连遭劫难。血红的双眼内,满布血丝,她失踪了这几天,他没有一夜能够安睡。 总算可以抱她在怀里,她除了人虚弱一点,依旧是完完整整的。他对天发誓,以后再不会让她遭受任何劫难,他要她在自己羽翼下平安无事。 可从此处找到婉玥后,紫卫们四处搜寻,都没有找到陈青的行踪。韩萧觉得心头沉重,隐隐知道陈青若不在此处,要么就是被转移别的地方,要么就是可能与那左倾城一同进宫去了,不知主上那边如何了? ※※※ 此时秦天策带着染青已经随沐泽回宫了,他采纳了沐泽的提议,确实虽然染青灵魂已经凝聚,但他刚才探她体内气息,却仍薄弱。一路都紧握她的手在掌内,却到此时都还没有暖起来,那寒气入侵她体内太久了,若此寒气不除,恐不利于她身体。 沐泽把二人安排进另处宫殿后,就走回了自己长生殿,猛然想起那左倾城还在寒玉宫内重伤在地,当时事情紧急,急着冲出宫门要去阻止南越尘幻化神魂,一时顾不上下旨入寒玉宫中抓人。寒玉宫修在他长生殿的内室之下,若无他旨意,断然是无人敢擅闯那禁地的。 急忙推开石门进内,远远就见寒玉床旁横倒了三人,一个是之前被秦天策打了一掌的巫师,一个则是左倾城,还有一个是然弟之前灵魂所在的陈青身体。此处极寒,比之外面温度要低了几十度,那名巫师定是没了气息,就是左倾城因为重伤后,难以内力抗衡,此时已是满脸寒霜,气息微弱之极。 他走到跟前,只迟疑了一秒,还是把她给扶起微输内力,助她抵御寒气。对她,一时难下决定惩处,按理她是南越尘暗放在北定的棋子,且与南越尘里应外合抓走然弟等人,应除之。可也是她教他使用心头血之法,保住然弟真身,虽然可能是南越尘授命的。刚才又是她用引魂术帮助然弟把灵魂归位,为此受刚猛之气冲撞反弹重伤。光这两点,也算功过相抵了。 度过一些真气后,就见左倾城缓缓睁开了双眼,霎那眼中流光转动,情绪翻覆,似乎很震惊他会救她。沉默地收回掌,直起身来淡道:“你等一下,寡人唤人进来扶你出去。” 转身往石门而走,没有发觉身后那道复杂中带着晶莹的目光。 走出内室,扬声唤来清歌,命他带宫人去寒玉宫内扶左倾城出来,小心抬出陈青尸体暂且放入棺中等明日再厚葬,并把另外一具尸体也清理出来,毕竟那处曾是然弟睡了两年的地方,里面处处都是纯净,他不想被玷污了。 没过一会,清歌就把左倾城扶着出来,向大王请示是否要请太医。那之前寒玉宫内发生了什么事,他并不清楚,虽见大祭师受了重伤微觉奇怪,可他身份低微,不敢多问。却听大王淡淡道:“暂时先打入宫内的天牢吧。” 顿觉震惊,大祭师乃大王最信任的臣子啊,如今身受重伤还要被打入天牢,难道是大祭师惹恼了大王,这伤是被大王所打?都说伴君如伴虎,就连温煦谦和的大王也有如此冷面的时候,清歌立即应声。向旁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就压了左倾城走出了长生殿。 北定国是分设两个天牢,宫内一处,还有一处是刑部大牢。若是进到刑部的话,那基本是难再出来了,此时大王把大祭师打入宫内的天牢里头,应是还有转圜余地。清歌在心里暗暗分析着,他伺候大王一年有余,本以为摸清了大王心性,如今看来时日还要更长。 沐泽斥退了其余宫人,独自走到院中,抬头望向天空的明月。每次等这月圆或者月半时机,他就会为然弟喂一次心头血,现在终于可以不用再如此做了。可是心上却是空空的,像是丢了什么…… 有了前世记忆后,他终于明白为何时常会有心绞痛的毛病,只因前世为救青莲,被那天君的掌力穿心而过,他的心脉是为她而受损的,所以此生只要念及她,就会有觉得心绞痛。 正文卷 345.魔心渐起 可能,他与她的唯一联系,就是那穿心的一掌不仅穿透了他的身体,也同时穿过了她,是那蓝色光芒把他们两人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火焰兽白虎,即便是有上古战神之名,他仍归属于魔君。原本,他随魔君紫离入九天,一同被天君用计引入那业火,若不是青莲突然迷糊闯入救走魔君,可能他就随魔君一起被业火焚烧殆尽了吧。 后得魔力助他逃出业火,在业林内满身灼伤时遇见了她,再被她所救。魔君自有天眼可窥见此事,就暗中下了命令让他留在她身边,等时机成熟后再回魔宫。于是,他有了阿泽这个名字,相对白虎,他更喜欢她唤他阿泽。明明以他那时的神力,可幻化成人形,却偏偏不敢,怕惊扰了她,也怕从此被她赶出业林。 她在九天众仙眼中只是个小小的青莲居士,在他眼中,却是个无忧无虑、温柔善良的仙子,看着她犹如精灵般在林间飞窜,悠游自在,他也不由自主的觉得开心。若是可以,真希望永远都陪在她身边,听她对林笑语。 想到这,沐泽唇角牵起了温柔的笑,其实在今生,他与然弟也有一段美好难忘的岁月的。桃源镇上的那两年,平静、安宁,她嘴角那柔和的笑,看到长安时生动的眉眼,都是那么难忘。但落花不会有芳香,流光也不会再现,过去的再也不会复返了。 她从前世到今生,都与他是无缘的。前世,他只是她眼中的火焰兽阿泽,今生,他只是她的大哥。无论是青莲与紫离之间,还是然弟与秦天策之间,都没有他的插足之地。 丝丝痛楚,在心间流传。 ※※※ 秦天策第一次觉得无力。 随沐泽回到北宫后,立即派人去客栈把顾桦给找来诊断,确实如他之前所猜测的那般,身体虚弱,寒气郁结,需良药长期进补,才能慢慢复原。 他也仔细问了,她体内是否还有衰败之相,顾桦虽觉奇怪但却是肯定回答没有,声称除去体弱之外无其他病症。稍稍松了口气,之前陈青身体腐化之势已是让他胆战心惊,生恐再有这症状。 遣了顾桦下去开方子抓药,虽是在北定宫内,想沐泽那边应都会安排好。事实也如此,顾桦在宫卫带领下到御药房时,已经有北定的御医在静候,取过她的方子就立即命人配药了。 等药期间,秦天策尝试与染青说话,可是无论他说什么,劝哄什么,她都是眼也没抬一下,就像是个木头娃娃。他知道她能听到,却让思维停在了冰晶山上的那个瞬间不愿走出来。 不知是不是恢复前世记忆的缘故,总觉体内有一股邪火上窜,是不甘受这郁闷之气,那不能拿染青来出气,就想去找天君老儿算账。可她现在这般,他能走开吗?再说,虽有了神识,却没有恢复神力,就算真冲上九天去,也是打不过天君的。想到此处,就不由气结。 想那前世,他与天君老儿相斗,各有胜负,最后那一役更是他占尽了先机,眼见他魔界可一统三界了,却生出青莲这一事来,也算是自己心甘情愿,谁让自己爱上了她呢。可是现在,心底诸多愤恨,却无力扭转乾坤,看着墨尘以己之神魂沉入她莲心,心知被天君算计了还没法找他算总账。只把他给气的想……想什么都没用,只能留在这处憋气。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魔心,它为染青曾经的死劫而放下,又为现在的心劫渐起。老头说妄动魔心,以情渡劫,只好把这股子邪火压了又压,勉强控制住。 可目光转到那一盒子的冰晶雪莲时,顿觉讽刺,东云宫中他曾为半株雪莲跪下求梦璃,哪想沐泽这边居然有如此多!那冰晶山上可能更多,正是吸那冰晶心莲之魂气而长的。 气闷之余,忽听耳边传来轻柔的声音:“我想见见那个会巫术的祭师。” 秦天策顿时狂喜,这是她今天第一次开口,虽然提出的要求令他意外。连忙答应:“好,你等等,我这就去找沐泽。”想了想后,又改变主意:“等顾桦送来药你喝下后,我给你披上斗篷,咱们一起去找他。”他不想把她一个人留这里,哪怕是一秒钟都不愿她离开眼前。 “现在就去好吗?药等下再喝。” 柔柔细细的嗓音,勾刮着他的心,这时候他又哪里说得出个不字。只得吩咐门外的宫人,若顾桦回来,让她在此等候。回头就取过斗篷把她罩住,就抱她往长生殿走去。 他们入住的宫殿就在长生殿旁不远处,不到半刻时间就已走进门内,独立在暗夜院中的沐泽察觉异动,转头来看时大吃一惊,连忙上前询问:“怎么了,是不是然弟又出了什么问题?”否则为何深夜过来?心不觉又提了起来。 等听完秦天策道明来意后,一阵愕然,然弟要见左倾城作何?而且还是这么晚?心头疑惑着,却仍没迟疑,立即就派人去天牢把人提了过来。 秦天策把人小心地安放在椅子里,细心的宫女早就备好了软垫子给垫在了椅子上,并在她腰后垫了一个。左倾城很快就被侍卫带了过来,她仍穿着那身祭师衣服,脸色苍白,重伤未愈。染青终于抬起眼,目光轻轻落在那地上跪着的女子身上,也不作声,就呆呆看着她。 其余两人看得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忧虑,染青这情况实在是不太好。就连左倾城在等候片刻不见有人质问她什么时,抬起了疑惑的眼,对上那双清眸时,微有愣神。她自然认出眼前女子就是常年躺在那寒玉宫内水晶棺里的人,也正是主人想尽一切办法都要救之的女子,更是君沐泽不惜每隔半月取心头血喂服的心上人。 之前她用引魂术已把灵魂引至归位,可最后关头却出事端,看着主人抱她离去要上冰晶山,后又亲眼目睹那天君出现的场景,虽然震惊万分,却也对其大致情形了解了。 看此情形,这女子应是获救了。 染青在怔然中看了她好半饷,才轻声问:“你可知你的主人已经……故去?”最后两个字艰涩的说了出来,心里麻麻的,连痛意都感觉不到。 左倾城愣了一下,直觉摇头,主人是在那冰晶山上为救她而死了吗? 染青细看了下她神色,又问:“你不觉得难过吗?” 左倾城讶然,“我为何要觉得难过?”她于主人只是安排在北定的棋子,当初选中她,无非就是因为她学有巫术。主人与她之间,本属利用与被利用关系,自她入影门时,教导师傅就曾告诫过他们,除了对主人尽忠外,不可有任何感情。 所以,此时她实在感觉不出心内有任何难过。只是觉得惋惜,南绍没了主人执政,恐会大乱吧。 染青愣愣点头:“原来你不难过的。”或许,就只有她一个人觉得难过吧,如果他只是死去,那么她还能奢想他是东海太子墨尘,此世了结就重回东海去了,可如今他却是神魂俱灭啊,无论九天还是尘世,都再无墨尘此人,也无南越尘。 他就在她眼前,犹如水泡幻影般,慢慢淡去,最后消散。 秦天策终于明白她之举所为何了,是想找个与南越尘有关的人说说话,想要证实那个人的存在,哪怕是这个被南越尘作为棋子安排在北定的左倾城。明明她对南越尘无情,可却因为两世亲见他死在面前,堕入心魔吗? 体内一股气流窜出,在周身乱撞,心中极度烦躁。他知道这最后一劫,天君考验的其实是他!因为早预料他一旦有了神识,魔性就会复苏,好一句妄动魔心!前前后后真是算无遗漏,无非就是要他彻底湮灭魔心。 耳边传来染青清幽的声音:“那你可知仙道的肉身在哪?”心念一动,难道那仙道就是之前凌墨所说的凤凰坡上指点他们迷津的道士?也被南越尘给抓走了?忽然想起了一件被他遗漏了的事,如果他与沐泽是受天君点化而开悟前世记忆,那南越尘是被谁呢?不可能是他自己想起来的,定也有人点化,难道也是天君? “你怎知仙道已经死去?”左倾城惊讶之极,她记得在此期间,主人从未带仙道去见过这女子,她是如何得知仙道也在他们那里,而且开口直问的就是说肉身,应是知道仙道已死这件事了。 染青没有回答她问题,只低低请求:“他人已羽化,还请把他肉体归还。”毕竟仙道是大师与九真师太之师尊,后被太白沿用肉身至今,也曾助她恢复前世记忆,作为徒孙,该当对其磕头拜别的。 此事左倾城倒也无意隐瞒,讲出仙道羽化后,主人就令她把那肉身放入棺中,暂存在左府地底下的冰室之内。当时只听主人说或许还有用,故而冷藏在内,可保半月不腐。 正文卷 346.心结难解 沐泽皱了皱眉,吩咐侍卫去左府寻那仙道的肉身。凉寒的目光扫了眼左倾城,抬眼时却对上染青看过来的视线,心里打了个顿,这是灵魂归位后初次看向自己,是否是想起了前世他们的纠结? 忽听她问:“大哥,陈青那具身体呢?”思维跳跃太快,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一下后才回道:“我已命人放入棺木中,准备明日厚葬。”无论如何,陈青那具身体也属于然弟的,他自然不会就此把它给丢弃。 “不,”她摇摇头,“等仙道肉身找回来后,就一起烈火焚化吧,把骨灰留下来。” 沐泽与秦天策都是一惊,在他们看来,烈火焚烧是极其惨烈之事,人之肉身就该入土为安,何苦要焚烧殆尽呢?两人顿时都想起了九天之上业火之事,难道是在暗示他们俩什么? 莫名的都有些心虚,毕竟那世他们二人得她相救,却都欺瞒于她。现在她记起前尘后,会否对他们心中有怨?尤其是现在墨尘后世南越尘,又再度神魂俱灭,她会否把这笔帐全算他们头上去了? 此事暂了后,染青就又恢复了之前无声无息之态,目光垂落不看任何一人。其实她确实是不知道要该如何面对他们,当记起一切时,她最最心痛的是阿离用元神聚她孤魂不灭,他们生死相连,她生他也生,她死他则死。为求不让阿离最终神魂俱灭,她发誓一定要化解南越尘与沐泽对她的执念。 可哪里会知道,她什么都没做,南越尘就不惜牺牲自己元神助她凝聚莲心入体,让她不用再受魂飞魄散之劫。她变得茫然,就如南越尘所问,何为执念?执念是心中所起的念想,是恨还是爱?若恨意是执念,那为爱而放下恨,是否代表执念放下?反之,若爱意是执念,是否就要用恨来替代?乱了,一切都乱了,她参不透这执念从何而起,又该如何放下。 因她不知最后南越尘神魂俱灭凝聚莲心将会导致什么后果,故而以为此生再难度这所谓的执念,太白临走时说得很清楚,她必须化尽其余两人执念,否则她逃脱不了魂飞魄散之命运。若只她一人死倒也罢了,也算偿还欠下墨尘前世今生的债,可她的命连着阿离的神魂啊,这样的结果,要她如何能承受? 此世她半生凄苦,甚至两度灵魂转移,经历三次死劫,又生受那五脏六腑俱损之痛苦,最后终于度化了阿离征讨天下的魔心,可到底还是功亏一篑。 莲心归体又如何?她再也感觉不到痛了,只是麻木一片。为南越尘之死难过是麻木,为逃不开这命运绝望是麻木,为阿离终将也像墨尘那般神魂俱灭而麻木。心都麻木了,要她还能起什么情绪,又该以什么样的姿态来面对他们? 而大哥沐泽对她的情意是执念,前世他替她挡那一掌穿心而死,今生他屡番救自己却受离情之苦,这执念要如何化?难道要让大哥恨她? 什么都做不了,不如不做吧。 重回宫殿后,顾桦还静候在殿内,见到他们进来,连忙上前恭声道:“皇上,药已经煎好了,需得立即服用,否则那雪莲之功效就会失了原味。” 得了眼色后,就立即转身取来药碗递上。秦天策取过药碗,一股雪莲的清香扑鼻而来, 热气还冒着,碗边温热,应是不会太烫了,于是就凑到她唇边,柔声道:“染青,把药喝了。”本以为还需多劝,却没想这回她倒是主动就着碗边缓缓把药汁全都喝下去了。 遣了顾桦在偏殿睡下,可以防突发情况发生。到底染青灵魂初归,恐有其他异端突现,做好防备总无坏处。准备入睡时,把她放于床内,却见她转了个身背对了自己,任是贴到了最里面。嘴里犯苦,最终只叹了口气,脱下外衣躺在了她身侧,手自然从背后环上她腰,却明显可感觉到她颤栗了下。 她是在抗拒他的靠近吗?怒意徒生,手上加了些力牢牢箍住,身体也贴紧了她的后背,他不允许她这种无声的抗拒,他们经历了万难才走到今日,好不容易她的孤魂可不灭,甚至他都愿意陪她一起堕入轮回了,绝不能让一个南越尘成为他们的障碍。 秦天策不知的是,若他此时能耐下性子好好与她沟通,把那孤魂凝聚一事讲于她听,而染青可放开心结,袒露自己绝望的心境,也不至于两人会越走越远。 可最后一劫是天君故意设下的心劫,为的就是考验两人之间的感情,唯有以情渡劫,才能真正同心相守。 几日的不眠不休,就是秦天策也觉有疲累的时候,在听到身前气息均匀的时候,他也终于闭上眼放心入眠。却不知那背对着自己的人,眼睛始终都垂视着,感觉到腰间的受渐渐放松下来后,知道他已经睡着了,才缓缓睁开眼,直直盯在面前的床帷上。 她很想回头去看一看他,可是却怕自己只要一动就会惊醒了他。其实他的样子不用看也都刻画在她脑海里,精致的五官与前世的紫离一模一样,即使现在的他多了许多沧桑,甚至连头发都灰白了,也不损他的气度。难怪他喜欢穿紫衣呢,其实就算转世,一些骨子里的东西都没有改变。就像他最初魔心不灭,仍有不惜一切征讨天下之心,可能这本就是他天性,若非后来她几番劫难,乃至死劫,他那最爱的江山又岂会舍得拱手让人。 睡不着啊,一闭上眼冰晶山上最后那一幕就挥之不去,轻轻把手捂在心口,感觉到那处在有力地跳动着。墨尘,你也在这里了吗?可我的心被阿离给满满占据了,没有空隙,要怎么去感觉你的存在呢? 秦天策手一摸空,立即就惊醒了过来,猛然坐起,床里面确实不见了染青的身影,顿时心下一阵惊慌,连鞋也没穿就往外跑,等穿过外厅进到院子时,他才刹住脚步。因为那院中梅树之下,背对着自己而站的白衣女子,正是染青。 她的肩头披了白色斗篷,仰着头在看那梅树上已经盛开的鲜红梅花。因为天还没亮,院子里的宫灯未灭,幽幽暗暗的,反而是她的脚边放了盏比较亮的灯,照的她周身犹如晕染了一层光圈,却独有她特殊的美丽。 很少有人把孱弱表现到这种淋漓尽致,同时又把美丽表现得令人移不开视线。他的心全揪在了一处,本来在见不到她时心里的慌乱不安凝聚起来的狂躁,瞬间就被扑灭了,只剩满满的心疼和颤动。 视线微转,这才注意到离她身侧一米开外处,还站着一人,正是顾桦,因为背对着自己,故而对方也没看见他。不由失笑,当真是有染青在的地方,他的眼中就看不见别人。 并没有出声打扰她们,就安静站在门边凝看着那抹白,全然忘了自己连靴子也没穿就跑出来。还是顾桦微一转身,看见了他,立即弯腰要行礼,他刚想制止,却见那白色身影已经缓缓转过身来。顿时失语在唇间,只愣愣看着她满身清冷矗立那方,明明近在咫尺,只需一步即可把她抱在怀里,他却迈不开那步伐。 染青浅浅的目光从秦天策脸上转到他只着了单薄的白色内衫,再往下移,当视线触及那**的脚时,心中一震,眼睛刺痛起来。刚才在发现自己不在床内时,他是有多心急才会这般连靴子也忘穿了?连忙垂落眼睫,不让那突然湿润的眼眶展露他面前,用尽所有努力逼回眼泪,却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秦天策没有发觉她神色的变化,只看到她单薄的身子在风中颤栗,再不迟疑走上前直接把她横抱在怀,语带轻柔的怨责:“夜寒露重,为何不好好睡觉要到这院子里吹冷风?”说完朝旁边的顾桦横了一眼,意思是她作为御医,也不知该劝时劝着? 这北定本就是极寒之地,现又是冬季,比之东云都不知道要冷上多少倍。这样的夜晚,出来怎么也得穿上夹袄披上狐裘才是,只是在单衣外罩个斗篷就往露天的院子里凝站,这不是要给冻出病来吗?原本就身体被那寒气给钻体太深了,又是雪上加霜。 这倒是冤枉顾桦了,在秦天策来的前一时分,她刚刚进行劝说,但姑娘只淡淡回了句:“站一会而已。”就再没开口,那寡淡的语速与气势,与皇上十分相似。 直到眼见皇上抱着姑娘隐入内室时,才听到幽幽传来一道酷冷的命令:“还不快去煮碗姜汤过来避寒。”心中一紧,顾桦立即回神过来,忙跌跌撞撞往自己住的偏殿去煎药,确实她从太医院那边要了避寒草药的,此时可算派上用场。 等把草药汁给端进去时,就见皇上用锦被把姑娘给裹得紧紧的,顾桦也不敢视线乱飘,走上前把药给递了过去,只听耳边传来软柔的声线,与对她下令时的冷硬完全不一样。 “染青,先喝点姜汤去去寒再睡?” 顾桦悄悄抬起眼,见皇上怀中躺着的姑娘睫毛轻颤了几下,却没睁开眼。刚她还以为这么一会功夫,姑娘是睡过去了,看来依然醒着。等到她端着空碗出门前,轻轻把内室的门给带上,没有忽略掉皇上眼底的温柔情意。 正文卷 347.离 第二日,就在北宫之内一个极大的广场之上,用木板搭建了台子,而上面安放的则正是仙道与陈青的肉身,四周堆放了许多柴火,只需轻轻一点,即可烈火焚烧。 大师与九真师太都被接进宫里来了,在亲眼见到师尊时,两人都沉痛地跪倒在地。染青走至他们身后,轻声道:“师傅,师太,贵师尊早已羽化成仙而去,留在那处的不过是肉身凡体而已,你们无需太过难受。”其实这是太白离去前叮嘱她的,要把仙道肉身化去,才能助他真正得道成仙。 至于陈青的尸身,在她看来,火化很平常。人死后,不过是一抔黄土,就占了那么点地方,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当烈火熊熊燃起时,四周寂静无声,所有人都默默看着木架上的火焰把那两具身体给吞没,像是举行一场祭礼。染青苍白的脸被那火焰映红,添了抹艳丽的色彩。 一切平息之后,大师走到染青面前,仔细端详过她一周才欣慰地说:“青丫头,为师此趟行程并未帮到你什么,万幸你总算化险为夷了。”他看了看紧站她身旁的秦天策,又道:“师尊的骨灰需得送回山上去,为师就在此与你道别了,他日有缘再相见吧。” 染青一愣,没想师傅居然要就此别过,虽心生不舍,却也知他与九真师太需得把仙道骨灰送去安葬。目光飘向那处,在看到站于九真师太身侧的魏宇时,不觉开口而问:“那师兄呢?他与师傅一道吗?” 魏宇听到她提及自己,走过两步,虽早从师伯那得知大致详情,却仍是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绝色女子会是那与他们相处好久的阿青。迟疑愣怔间感觉到一道极凌厉的视线扫来,心神一凛,发现是阿青身旁的东王,立时收敛心神,微笑着说:“师妹,我不与师傅一同走了,正打算回南绍去,得把大王已故的消息带给父亲。” 听到南绍两字,染青心中震了震,茫然去看,这才想起她这师兄魏宇是那南绍魏丞相的儿子,不敢去想南越尘殁了后,那南绍会变成什么样。只愣愣点头,轻声说好。 一直送到宫门前才止步,看着远去的马车,心中阵阵失落。她与师傅他们相伴走了将近一年,甚至来时都还一大群人呢,如今冷冷清清就只剩了自己独立风消。天下终究没有不散的筵席啊。 回到殿内后,秦天策就见染青独自坐在桌前,目光一直凝在桌子中间摆放的白玉罐子上,那里头是陈青的骨灰,是她如此要求的。他微觉不安,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看她与大师他们应对都如平常一样,眼中依依惜别,并非像刚从冰晶山上下来那般沉寂,按理说是要比之前好多了,可他就是忍不住的阵阵心慌。门外脚步声传来,扭头一看来的是沐泽,他的眼中也尽是忧虑。 迟疑了下,使了个眼色,两人就走入院内说话。 沐泽问:“你觉得她现在是什么打算?” 秦天策向殿内看了一眼,她仍然是保持那个姿势,动也没动。脸色阴鹜,且难看。却听耳边传来沐泽的声音:“似乎……她就对着我们俩的时候,是这幅样子,就好像把我们给屏蔽在她世界之外。” 心中一紧,抬起头来,是这样吗?回想昨晚与刚才,确实好像如此。不由咬牙恨道:“该死的天君,他是想把她再度从我身边夺走吗?” 沐泽疑惑地向他看去,见他面带煞气,眸中隐现红光,不由大惊:“不可!你不可再妄动魔心!否则她这世受尽万苦为你度厄,就真的全都白费了,你要她情何以堪?” “可如此这般,要我怎么忍下这口气?” “不是说要以情渡劫吗?” 秦天策怒极,他现在听到这四个字就觉来火,现在染青都把心门给关上了,他走不进去,要如何以情渡劫?却听沐泽扬高声音提醒:“你别忘了,你们还有长安!” 长安?!秦天策愣住,是啊,他们还有长安,他怎么就把儿子长安给忘记了呢?染青就算对他心起抵御情绪,断然不会把长安也给排之在外。顿时那股平生而起的燥火灭了下去,心底开始隐隐有了喜意,如果现在他与染青之间凝聚起了一层坚硬的冰,那么长安就是攻破冰层最有效的武器。 唇角笑意浮现,原本的心浮气躁也渐渐平息。 此时长安正与阿七在凌府内逗着妹妹,突然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完了他煞有介事地说:“定是妈妈在想长安了。”在他小脑袋里,只当妈妈远行去了,这喷嚏之“原理”也正是妈妈告诉他的。只是他不知的是,此时是他父亲念叨他了,而且还是算计着怎么利用他来哄他妈妈呢。 秦天策心中有了这主意之后,立即就起了回东云的心思,唤来顾桦为染青诊脉,看看此时适宜远行不。沐泽虽觉不舍,但却知然弟之归宿在于秦天策,就算多留时日,也终究是要离开的,凝目看着那处的忙碌,仿佛他就是一个局外人而已。 就在此时,染青抬起了眼看过来,忽然开口:“我想与大哥单独说说话。” 秦天策一怔,回头去看矗立在门边的沐泽,他的眼中也闪过惊异,耳边听到浅柔的声音问:“就一会,好吗?”最终他走出了殿门,听到身后的关门声,犹如敲击在心头的重锤。虽知她与沐泽不会怎样,可就忍不住泛酸。 反观屋内,沐泽有些激动地上前:“然弟……”这是她首度主动与自己说话,且仍唤他是大哥。等了会见她不语,又主动问:“你要与我说什么?” 染青微抬眼睑看过来,“大哥,我想求你一事好吗?你帮我瞒过他送我出城,因为我想在回东云之前去一个地方。”沐泽大惊,他没想到她会作此要求,迟疑地问:“你要去哪?” 只见她的目光转到桌上的白玉罐子,幽幽而道:“去那无名乡村,把她送回家。”这个念头早就存她心底了,陈青虽是她灵魂依附的载体,但她是有亲人的,石头娘俩在她走后定是思念万分,既然从哪来就回哪去吧。 “我不准!”屋门被人一脚从外面给踢开了,秦天策满脸怒容,眼睛都要喷火了,他确实气极,本是出于酸涩心态想听听他们在里面说什么,凭他的功力,只隔一扇门又怎会听不清里头说话呢,哪知不听还好,一听之下心火上扬,再控制不住。 她居然要求沐泽帮她离开自己!他怒扫了一眼沐泽,又再看向她,几步到了跟前把她搂住,咬牙道:“我不准你偷偷跑去!要去……也得我陪着。”原本很足的气势,都被最后那句给湮没了,他的脸色黑沉,却又无可奈何。 “你真愿意一起去?”染青仰头看他。 沐泽摇摇头悄然退出了门外,他知刚才然弟并非是在求自己,而是有意说给门外的人听得。这算不算是冰层在慢慢化解?但不管怎样,她都已经开始尝试褪去坚冰了。 回东云的行程只得暂时搁浅,三日后,秦天策与染青一行人终于决定离开北定,踏上送陈青回家的旅程。宫门前,染青仰头看着眼前容颜如画的男子,他的眼角有了沧桑之纹路,却无损他的俊美,心中轻唤:阿泽…… 她之所以不愿在北定多留,就是不想他继续陷在执念之中。对他的情意,此生都难还,那么她唯有只做一件事,就是远离,让时间来沉淀吧。可是想到他曾用心头血保她,就觉心痛难忍,纠结了两世的执念真的只用时间就能化解吗? “大哥,这里有封信,等我们离开后,你再看。” 沐泽接过她手中的信封,目光凝聚在她脸上,柔声道:“然弟,保重!” 染青朝他轻轻一笑,转身翩然而走。 秦天策环住她腰登进了马车,车队就开始缓缓而行。孤独的宫门前,只留沐泽一人静静凝望,脑中思维一直停在然弟最后的笑容上。 车队出了安阳城门,秦天策悄悄打探她神色,很想问她最后给沐泽留信说了什么,因为自她与沐泽告别后,就一直若有所思的样子。 那其实不能算信,因为信封中的白纸上,只写了一句话:大哥,如果可以的话,把左倾城放了吧,因为她到底救了我的性命。 染青知道,她的请求大哥一定会照做的。那晚她神智不太清楚时,找来左倾城询问有关事情之时,她有注意到左倾城看向大哥的眼神中有着莫名的情绪。藏得很深,一闪而过,却还是被她抓住了。她想,既然时间可能化不去两世的情缠,那么就让另一个人用爱来感化他吧。 可能,终有一天,阿泽会放下,也会,爱上别的女子。 正文卷 348.希望 那个乡村是在南绍境内,行程走得很缓慢,因为怕染青的身体不宜太过奔波劳累,所以时而会停下来休整。走走停停的,原本可能半月就能到的行程,都将近一月了,才终于找到那个小村。 已是冬去春来,四周的野花都在竞相开放。染青静静凝望着百米开外处的那个村庄,记得曾经她离开时,也曾站在此处回望过,那时以为可能此生都不会再回来了,却没想隔了一年多,又重回了这个地方。 昔日油菜地里,石头娘大声呼喝,言犹在耳。不知如今她与石头可安好?不宜太多人一起进村,本想独自带着陈青的骨灰走进去的,但秦天策坚持要一起,也只能无奈接受。其余人都留在了原地,两个人步行缓缓走进村里,循着记忆找到了家门。 却见大门紧闭着,暗想可能石头娘去地里干活去了,石头还在私塾里上课吧。突听身后疑惑的声音传来:“你们找谁?”两人转身回望,却见是个中年男人站在那处,布衣扎裤,手中还拿着锄头,显然是刚从地里干活回来。 心中一顿,看这男人架势应是这屋子的主人,石头与石头娘呢?她们去哪里了?难道……真的出去找她了?想到这里不由心沉了下去,是她当初留下的那封信,她们不相信吗?她们从未出过村,走出去要如何生存? “爹,我回来了。”一声清脆的童音,染青立即欣然,站在那处的少年不是石头又是谁?原来这个中年大叔是他爹,竟是回来了。 石头看到一男一女站在他家门口,不由问道:“爹,他们是……” 染青急忙道:“我们是过路的,想讨一杯水喝。”秦天策挑了挑眉,没有揭穿她。 石头爹憨厚而笑,客气地说:“那进来吧,家里比较简陋。”从他的谈吐可见是在外见过世面的,他回来了对石头娘和石头来说,也是个依靠吧,毕竟孤儿寡母的,太过孤单了。 屋内摆设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却让染青看的心中生出暖意,她曾在这里生活了大半年,一桌一椅都是那么的亲切。当听到石头娘的大嗓门时,忽然鼻子就开始酸起来,压低了头才没让眼眶里的湿润给涌出来。 原来是到了中午时分,石头娘赶回来做饭了。看到两个陌生人在屋子里后,只愣了一下,就听石头在旁解释他们是来讨水喝的,也就释然了。从两人的衣着打扮看,就知可能是大镇里头的人,于是就钻进厨房内烧水做饭去了。 染青等到石头娘身影消失在门后时,才转回视线,却正对上石头好奇的目光,不由冲他微微一笑。石头反而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却又忍不住偷偷瞧她,最终忍不住说:“姐姐,你长得真是好看。” 石头爹一愣,连忙道歉:“孩子不懂事,还请包涵。” 秦天策终于开口说了进门后的第一句话:“无碍。”既然此处曾是染青灵魂寄居之地,他们也可算是她家人,且那男孩说的也是事实,他的染青自然是好看的。 话题开了后,石头爹就试着与他们攀谈了,他也是看出这两人定是身份不凡,光那气度就与普通人不同。谈到某处,染青忽然就问:“家中就得一子吗?”问题很突兀,石头爹愣了下,还没想好怎么回,石头娘端着茶水走了出来,正巧听见染青那问话,面色黯了下来。 石头看不懂大人脸色,已经抢先说:“不是的,我还有个姐姐。” 石头爹长叹一声:“确实是还有一女的,也是要怪我常年在外,家里留给她们娘俩,半年前我那大女儿竟然出村去了,我去探了几回了,也不知去了何方。” “爹,姐姐会回来的。她不是会写信了吗?证明她的疯病已经好了,那信上的字体比先生写得都还要好呢。”石头眼中满是崇拜。 石头娘也接过话头道:“是的,青丫头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可能是病好后想出去走走吧,但走再远,这里始终是她的家。”虽然嘴里这么讲着,却是满脸感慨,面带忧色。 秦天策侧目看了眼身旁的染青,若说要讲出实情的话,此时是最佳良机。却见她只是唇角挂着笑,没有出声,而是站起接过石头娘手中的水壶,熟练地往茶壶里注水。 石头娘眼中闪过惊异,暗想城里头来的姑娘倒也会干这种活的,因着那水壶的壶嘴很长,往茶壶中注水很是要些本事的,需得靠手腕上的力去掰住整个水壶,然后稍稍倾斜,壶嘴不能提太高,否则那水就会溅到外面来。 等茶壶中的水注满后,染青才把水壶放于地上,手腕微觉酸痛。这活她以前常做,觉得非常简单,没想这次干来却倍感吃力,可算是有形却无力。 茶喝过一盏后,染青主动起身告辞,走出门外时,她回头再深看了眼那一家三口,终是笑了笑后转身离去。 秦天策走在她身旁,直到出了村子后才问:“为何不与他们说出详情,你回来不就是要把骨灰送到吗?”如今那骨灰罐子还在他手上提着,外面用一块布包好了。 染青淡笑着说:“既然他们心中念想着陈青是去了远方,总有一天还会回来,又何必让他们知道实情后伤心难过呢?有希望总比绝望好。”此行也算是心愿可了,石头爹回来了,再不用担心石头娘俩的生活,他们每天都活在希望里,坚信总有一天他们的青丫头会回来。 爬上一座小山坡,她把陈青的骨灰安葬在土里,并没有起墓碑。尘归尘,土归土,陈青回来了,她会永远留在这里陪伴着她的家人。 并没有扰到宁静的乡村,车队悄悄地往回走。染青闭目靠在软垫上,耳边听着车轮滚动的声音,心中茫然一片,接下来要去哪?回东云吗?丝丝痛意从心底泛起,突然就想到了长安。不是与那石头娘一样吗?长安只以为她去了远方,总有一天会回去的。 她现在回去见长安,他定然是欢喜的,可等哪天她突然在他眼前烟消云散,甚至是带走了他的父亲,这对长安来说,是多么沉重的打击?还有丽珠娘,要她再承受一次悲恸吗? 不,她不能回东云! 秦天策本一直握紧她的手,忽然感觉她手一颤,见她本是闭着的眼睁开,里面全是惊惶。心中一紧正想询问,忽觉马车突然停下,而兵刃抽出的声音刮进耳膜。 “保护主上!” 出什么事了?为何突然之间韩萧如此紧张,就是染青不懂武功,也可从两旁的车窗的幕帘看到紫卫们全都聚到了他们马车四周,像是在防备着什么。 秦天策压低声音:“你在里面,我出去看看。”随后人就钻出了马车,等看清眼前之像时,凤眼眯了起来。就在他们马车的前方五十米开外处,居然密密麻麻站满了兵士,从那盔甲颜色可辨认,应是南军。据目测估计,起码有上万兵马堵在那方。 染青稍稍掀开车帘,她自然认得那是南绍军马的盔甲颜色,难道是魏宇回国报信,南绍国要为大王之死报仇吗?那是谁在推动这一切,把战争挑起? 南军阵营中出列了一小队兵马,缓缓向这边驰来,为首那人尤为高大,从他头顶的盔帽可辨别此人是将军。越来越近,终于看清那人面目,染青心中震惊,居然是沈墨! 此时才想起,这回在北定见到南越尘之时,确实没有见沈墨跟随,甚至到最后也没见他出现。看了看他身后的灰色大军,定是南越尘早早派沈墨驻兵守在这南绍与北定边界之处,以备不时之需。 是她错,硬要走这一方小路回那无名村子,却把阿离他们带上了死路。己方只有紫卫等人,就算秦天策与韩萧武功再好,也难抵挡这千军万马! 沈墨已到近前,他冷眼看向这边,视线定在马车上,从他这处可看到那车帘被掀开一角,那纤细的手指,白色的纱裙,露了出来。心中牵起波动,是她吗? 秦天策往前一挡,阻了他视线,暗暗运气于掌。他其实倒是不惧,神识已恢复,自然可下结界于前,哪怕是千军万马,也闯不过来的。却听沈墨突然淡淡开口:“请宁染青出来相见,本将有大王遗诏奉上。” 染青浑身一震,南越尘遗诏?他早料自己有死劫,在去北定前就把遗诏写好了?不再迟疑,掀开帘门,钻出了马车。秦天策脸拉了下来,他不想她再去管那南绍之事,可见她已经跃跃欲试要跳下马车来,只得上前揽住她把人给抱到了地下。 沈墨的目光再也离不开,绝色容颜是她,白衣飘飘是她,眉眼是她,真的是她!心中喜悦地叹息:她没死…… 他从马上翻身而下,其他跟过来的兵士也都翻下马来。 这方紫卫等人已经暗暗提防,准备只要那沈墨一动,就立即出手而攻。却见,沈墨掀开灰色战袍,在众人的惊异眼色中,缓缓弯下双膝,跪在了地上。 正文卷 349.遗诏 染青觉得深深困惑,呆看那双膝跪地在前方的男人,自相识以来,从来都只见他冷酷孤傲的一面,他曾是影门杀手,后又是南绍的大将军,这是一个用血铺就出来的刚强男人,而他却跪在那里。 沈墨仰看而来的视线里,藏着精锐的光芒。他从怀中摸出一卷黑金色布卷,高举头顶,扬起声音道:“大王遗诏,命我在此等候,务必把大王最后的遗训传到姑娘手中。” 染青的目光凝在那抹黑金色上,似乎南越尘到了后期特别钟爱此种颜色,她刚迈开步子就被秦天策拦住,他凌厉扫向那方,冷笑道:“沈墨,无需装神弄鬼,南越尘又岂会有先知,预先就写好什么遗诏命你留在此处奉上?当真是无稽之谈!” “可他若是墨尘,不就会有先知吗?”染青幽幽的声音而起,很轻,却是刺进了身旁男人的耳膜,他蓦然转首看她。她说的没错,南越尘可能没有先知,但是墨尘呢?他在来北定之前就恢复了神识,未尝不会预料后头可能有事发生,先做下身后准备。当初他去战场,不也是先写下遗诏,传位于阿瑞吗? 只迟疑了几秒,眼神一厉,扬手向空中一抓,就凌空把沈墨举在头顶的布帛给收在了掌中。沈墨眼中闪过震惊,这隔空抓物本不是什么稀奇,可要从他手中夺去,却是要内力高于他甚多才行。他与秦天策曾交过手过几次,功力只略胜他一筹,但这次再见时,没想居然高于他如此之多! 秦天策缓缓展开那黑金布帛,等到目光把那上面所书看完时,顿觉勃然大怒! 而染青就站在他旁侧,自然是也把那布帛上的字一览无遗,她整个人呆住了。目光惊然地盯着那上面的两行大字: 传孤懿旨:若孤殁,南绍之大业将传于宁染青,尔等以沈墨为首魏相为列,需辅佐其左右,助她治良国。此诏可在孤殁后,诏告天下。 她不敢相信那上面看到的宁染青三个字,南越尘把南绍国留给她?怎么可能? 而,就在秦天策震怒,染青震惊地说不出话之际,忽听沈墨又扬声道:“大王临去之前,还有一言:若我在此未得见姑娘,或者姑娘实是不愿,那就请看遗诏反面还有另外一封大王写给您的遗信。” 布帛翻过来,果见其后有暗袋,从内取出一本金色小册,展开只有一页,上面如许写着:青儿,若你实在无意登帝,就把南绍国传位于你儿子宁长安吧,沈墨作为监国,至多到你儿十岁,即扶他登上帝位,原谅我就算输也不想把国家双手奉送给紫离。在此之前,望你可暂代你儿处理朝政。墨尘绝笔。 “荒谬!”秦天策咬牙切齿怒吼出声。那南越尘居然连他女人和儿子的主意都早就打好了,还做了两手准备是吧,尤其是那最后四个字:墨尘绝笔。勾得他怒意盎然,因为这正正刺中了染青内心,她之心中最介意的两个字就是墨尘这名字,南越尘是故意的。 他欲将那遗诏丢弃,拉过染青的手回马车去,却被她紧紧抓住,眼睛死死瞪在那上面。他急道:“染青,我们回东云,长安还在等我们。南绍国现在朝内定已大乱,非你之能力所能控制的,你莫动那心思。”朝廷就是一大染缸,朝政大事需禅思竭虑矜矜业业,才能维系。尤其此时的南绍,在突然失了南越尘情况下,必当会发生政乱,就算真有此遗诏,要想继位也非易事。 见她神色不对,他心里万分担心,想要再劝,却听她轻声问:“阿离,那是墨尘绝笔最后所求,你要我怎么去拒绝?” 秦天策全身一震,这是她清醒后首次唤他阿离,本该令他欣喜若狂,可她所言却让他心沉了下去。她此意是决定要去那南绍管那乱摊子了?“你别告诉我,真想把长安带到南绍去,做那什么南邵王,他今年才四岁!”怒得他快控不住这邪火了,长安是他儿子,居然被南越尘临门算计一脚,把他给算计进那江山里头去了。 他还想回了东云,好好利用长安攻破染青心底坚冰呢,没想这南绍之行就碰上了这事! 可就算再怒,他也无可奈何,眼前可恶的女人眼里已经满是坚定。现在他或许有能力不顾她意愿强行带她回东云,可从此他们之间再难回到过去。咬牙切齿再咬牙切齿,恨恨而道:“走,去南绍!” 染青愣了下,继而睁大双眼:“你也一道同去?” 秦天策怒目而瞪:“你不是要去吗?难道我还任由你一人单独深入虎穴?且那南绍朝内虎狼群臣,你以为你应付得了?”真想敲开她的脑子,她是何想法以为他会就此放任她孤身跟随沈墨去南绍? 转眸凌厉看向那方仍旧跪着的人,沉声而问:“沈墨,我与她同行,你可有意见?” 沈墨垂目摇头,淡道:“我无意见。请入我大军一同前行吧。” 等到秦天策心中气恼地拉着染青的手坐于马车内,缓缓跟着前方军队往南绍国都而行,脑中电光闪过,突然顿悟过来:他中计了! 南越尘在没有前世记忆时,就心机城府深不可测,算无遗漏,等到恢复墨尘神识后,只会变本加厉,这遗诏分明就是写给他看的!早知以染青心性断然不会真就接下南王之位做那女王,可也定当不忍南绍国就此自取灭亡,看到这封遗诏时,绝对会毫不犹豫前往南绍解此刻的燃眉之急。 可又岂会忍心把染青陷于如此朝政危机之中,算准了他定会在她身侧,她坚持前往,他定然不会就此放她单独而去,那南越尘分明是要把南绍国的政事压到自己头上来,借他之手来稳住南绍朝政。当真是算无遗漏,把所有可能都已经想到了! 墨尘,墨尘!秦天策在心中咬牙切齿念着这名字,他先入莲心造成他与染青之间的罅隙,后又算计他去南绍治国,偏偏还不甘心就此把南绍国奉送给他东云,硬是在里面下了套,把染青与长安都搅进去。岂有此理,儿子是他的,就算要继承大统也是他东云皇朝,几时需要他南绍国来着?如此送上门来的国家,他还不屑要呢!气极,当真是气极! 马车内秦天策在震怒,马车外骑在高马上的沈墨却陷入了回忆中。 还记得那凤凰坡一役,最后目睹宁染青横死在大王箭下,他只觉犹如自己万箭穿心而过,痛得当场跪倒在地,浑身颤抖。耳边听着大王与另两个男人的痛嚎,他却只有无声的哀鸣,甚至连走过去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当看到大王与对方为她尸体起争执时,他手撑着长剑站了起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帮大王夺回她。无论如何,她若安葬在南绍,也可算离得近一些。而就在此时,突然出现一名仙道,他长须垂胸仙风道骨灰衣飘飘。最主要的,他说她未死,只是灵魂离体,两年之内终有一日会魂归其体,但在此期间,必须要保存好她的身体不让其腐化。 大王终于冷静下来,不再与君沐泽等人争执,也同意他们把她的身体带回北定,只因北定占有地理优势,常年极寒,只有在那里才能想到办法保住她身体。他们目送沐泽与凌墨带着她离开后,大王抛来一个眼神,他立即就顿悟,毫不犹豫上前拿住了仙道。 这个人既然可预知未来,通晓这些旁门左道之术,不管是真是假都把人扣下不为错。尤其是那魂归原体,究竟该如何施行,他们都不知。那仙道倒也没反抗,而是大方地随他们一起回了南绍。 与此同时,大王开始为两年之期布局,安排人入北定监视,他要随时掌握有关沐泽与她的动向。在得闻三月后,她的身体起了变化时,他与大王都急的不知如何是好。顿然想到找那仙道,那时真庆幸之前抓住他这个决策英明,从他那里得知“心头血”之法,虽觉不可思议,却仍立即安排懂巫术的左倾城前往北定施计。 果然,再收到的回报中,已经是好消息。如此一来,对那仙道之前魂魄离体一说,更加相信了。这样的两年等待不会觉得难熬,因为心中存了希望,若如仙道所说灵魂离体,那么宁染青的灵魂在那时定然是在某个他们不知晓的地方,只要她还活着,一切都变成是可能。 两年中他发觉大王似乎在渐渐改变,说不出哪里变了,只是整个人的气息都在变化,包括他所能体察到的大王的功力,似乎在以某种看不见的速度增长。即使震惊,他也没敢询问,只觉得此时的大王越来越深沉,常常见他凝目某处陷入沉思,又会看着远方若有所悟。 他觉得这可能是与那仙道有关,因为大王时常会去找他,两人一谈就是一整夜,旁边不留一人伺候,谁也不知他们在里头谈什么。但他知道,应该是谈与她有关的事,可能是在商量两年之期到时要如何救她吧。 正文卷 350.入南绍 直到北定暗藏在外线的探子突然来了讯息,回报说一批疑似东云皇帝的人马穿过边境入了北定,他们还交上手了,暗中查探到带了很大一群没有武功的人。 如此异状自然是引起了大王与他的主意,本来他想亲自出马去会会,但大王却摇头阻止。因为他怀疑可能秦天策等人去北定,也是为那两年之期灵魂归位一事,甚至有可能他们已经找到了宁染青灵魂依附的人。 大王再度去找仙道,筹谋了一夜,第二天就唤来他,命他点齐一万精兵在朝等候,得他传回旨意后就压进北定与南绍边境之处静守。同时也找来了魏相,当这他们二人之面,撰写下了遗诏以及那封遗书。他们皆都震惊,坦言而问大王何处此举?他只笑着说此去北定命运未知,早做准备总不是坏事。 可他做的准备,竟然是要让那宁染青继位?他不知大王心中究竟是何打算。直到大王临行前,把他唤到跟前,沉声下令:“沈墨,如孤真不幸而殁,你务必要把此遗诏交到她手中。朝内大臣会由你与魏相共同监职,辅助她处理朝事,母后那边你尤其要注意,虽孤已经收去她所有大权,但难保她在孤殁后有反弹。但切记:哪怕南绍灭,你也定要护她周全。 如果……孤与她都没能幸免,那时可能会天下大乱吧。你就尽你所能扶她之子宁长安登帝,那会是一条极其艰辛的路,但北定君沐泽应该会站出来扶那小子起来的。” 他不懂大王后面所言的意思,此去北定不正是为救她灵魂归位吗?怎么可能会有双殁的局面产生?就算如此,大王何言天下会大乱,要乱也只会是南绍国乱吧。宁长安的存在,是在那时暗派人跟踪沐泽与凌墨等人时发现的,震惊、难言、不信,种种情绪都在心底泛滥过,相信也是大王的心情,可最终他们只是走开。 别的不说,那是她的儿子,只这一点,他与大王就不会对那孩子下手。 看着大王离去的背影,当时他就觉得有种孤绝的悲壮,在南绍国内只等过十日,就收到大王传讯,命他领兵到北定边境之处静候,等待再次旨意传达。曾想可能大王是为必要时不惜与北定国开战,也要把她给夺回南绍,可是只命他领兵一万,要怎么打? 边境的等待,最终只等来了大王的死讯,是魏相的儿子带回来的,具体情形他说不清,但却确定一件事,大王真的殁了。当机立断,命他即刻回南绍告知魏相,先把这讯息瞒住朝野诸臣,而他则派人去打探有关她的消息。 得闻她没死,得闻她在北定宫内,得闻她离开北定,得闻她进入南绍境内,于是,他守在了此处,只为把大王遗诏交到她手中。至此,他也明白大王命他领一万精兵是为何意,并非是要与北定开战,而是护送她一起回南绍。 在沈墨领着大军的威势下,染青与秦天策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就进了南绍国都商怀城。韩萧已被秦天策责令送婉玥回东云,并告知言成晓与凌墨这件事。不管如何,他孤身进南绍,东云都得做好充足的准备,且不能在此时东云再起纷乱,否则他真分身乏术。 至于他与染青孤身闯敌国的安危,自认凭着恢复的魔君神识,可不伤分毫带着染青离开。他与墨尘和阿泽不同的是,本身在元神凝聚青莲孤魂之前,就用自己神魄化成越影守护她,而最终这一魄回归本体,故而他所恢复的神力要比之他们二人要强得多。这也正是天君忌惮他之所在,所以才给他设下这最后心劫。 一行重兵刚进城门,就见魏丞相领群臣侯在那处。沈墨视线扫过一周,知魏相身后的都是最忠于大王的部下,全是近几年大王在位期间扶植起来的势力,如今魏相领人前来,其意可显。当日大王撰写遗诏之时,他也在列,故而是来特为迎接她入宫的。 他为武将,魏相为官,得他二人共同辅助,起码可暂时压制其他群臣之抗议。染青在车内听沈墨提议后,没有迟疑地探身往前掀开车帘,露出半个身子,在与魏相目光对视后点点头,才挥帘进内。有意用身体挡住了身后的男人,他的身份特殊,若被对方获知恐起异端。 马车继续前进,缓缓而向南绍皇宫而行。秦天策把她刚才举动尽收眼内,郁结之气几乎令他难抑,他秦天策何时需要如此遮遮掩掩的,还“偷”着进那皇宫?但转念一想,她也是在担心自己身份暴露,怕他又危险,心里才稍稍舒缓一些。 他觉自己这段时间的心情是在空中飘着,时高时低,心火上窜到顶点,又再极速回落下来,总之就是特不爽的那种感觉,可又无可奈何。 马车驶进宫门,车轮滚动变缓,染青透过窗幕看外面,上一回进这南绍皇宫时的情景依稀还记得,那时以为再不会回来了,却没想今日会以这种方式回归。那华谨若知南越尘死,定是悲恸万分吧,曾经对她怀有的怨恨早就在时间的岁月长河里消融了。 终于马车与周边的脚步声都停下,沈墨的声音从外传入:“姑娘,到了。”他不知该以何称呼她,若她真继承大王帝位,那她将会是南绍史上第一位女王;若她不愿,将来他们扶其子登帝,她也将会是太后,统掌这后宫。 是而,此时他不能再唤她全名了,暂以“姑娘”为尊称吧。 染青迟疑了下,转眼去看秦天策,到了此地他要如何隐藏,哪知他二话不说,直接执起她手就掀开帘子登下马车,惊得她不知所措。等双脚着地后,她旁观四周,见身侧只留魏丞相以及沈墨,其他的都是侍卫服饰,原来的那些朝臣不见在场,稍稍松了口气。再观那魏丞相神色,双目垂视,并不抬头观望,脸上也并无讶异。 立时就明白可能在南越尘去北定前,就早有旨意过,故而秦天策随行可能都在他们意料之内。这才知道自己刚才所忧都是杞人忧天,一切早有安排。 秦天策抬头看向那宫殿的匾额,染尘殿三字金光闪闪,刺得他脸顿时就黑了。染青自然也注意到了那牌匾,心有些微异样,握了握他的手以作安抚。那方魏丞相已经走上前来恭声道:“请姑娘入内。” 迎门而进,就见一干宫人跪在地上,为首一名太监高声喊:“恭迎姑娘回宫。” 等到二人入内坐定其位后,魏丞相与沈墨才到近前行了礼,其余宫人暂时斥退。染青先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南王罹难一事,对外公布了吗?”再难开口的,也终究是要问出来。 魏丞相上前一步,沉声道:“并无,臣想等姑娘抵达后,再公布大王之殁,并且宣读大王遗诏,由姑娘来主持大王殇事大典。”这是他们扶植姑娘走入南绍殿堂的第一步,首先要立下君姿,树立威信。 染青细看了魏相神色,见他虽言辞凿凿,但眼中却藏悲意。南越尘殇殁这件事,在那些他的嫡系亲臣前,绝对悲恸万分。就是刚才那扬声呼喊迎接她的太监,她都看到其眼中含着泪珠,那是贴身服侍他的宫人吧。 他们强抑悲痛,恭敬迎她入内,其实敬的不是她,而是他——南越尘。能如此顺利,无非都是他早下了旨意。刚一走进殿内,她就看到了那方长案上的玉凰琴,琴中之首为玉凰。原来,他把琴一直放在眼前,原来,那段回忆于他来说是如此珍贵。 沉淀心神,她把心中想法道出:“沈墨,魏丞相,南王遗诏可否改之?南绍帝位我是万万不会接之,至于说传位于我儿长安也非实际,他才四岁,即便真扶他上位也会引来众臣抵御。我有一建议,两位可否愿听?” 魏相与沈墨对视了一眼,均皱起眉头,“姑娘请说。” “明日公布南王殇殁一事时,不妨把华谨太后请出,由她来执掌朝政,她本乃南王之母,也曾辅助贵国先帝处理朝政,若由她出面,应可控制住全局。” 沈墨急道:“此事不可,大王临行前特意嘱咐我,要密切监视太后之动态,防她有所异端。大王遗诏属意你执掌朝政,即便你不愿为王,也暂坐其位,等长安公子满十岁时再登基。或者现在就扶公子登基,由你在后执政,我等定辅佐你左右,不让众臣违抗旨意。” 染青顿住,从他们二人脸色可见,对方心意坚决。但要她为王实在是太过荒谬,不说女子为王不切实际,她也无心这江山天下之争。让长安登基,她更是不愿,为儿子取这长安名字,就是想他此生可长久平安,若走入这政治朝堂,何来长安? 心中思忖几多,暗中有了计较,表面未动声色。 正文卷 351.做下决定 等魏丞相与沈墨均离开出宫后,染青问及刚才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你怎么看?” 秦天策反而觉得兴味,这一路而来,她对自己冷冷淡淡,甚少说话,偶尔言之也是为别的事,现在却是正正当当问起他意见。勾唇笑了起来,眸色转深,只道:“你心里不是已经有了主意?染青,无论你怎么决定,放手去做,我都会陪在你旁边。哪怕真要与这南绍群臣对上,又何惧?” 他说得满不在乎之极,染青目光定在他脸上好几秒,随后迅速扭过脸看向别处,眼眶里有了湿润,视线变得模糊。这就是她的阿离,骨子里有着睥睨纵生的傲态,因为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有狂傲的资本。 夜幕降临,染青唤来静候在门外的宫人,问起他的名字,叫小喜子。寒暄几句之后,就问起了华谨太后所居何处,小喜子虽觉疑惑却仍是以实告知。华谨现居在拂心殿,离这染尘殿甚远,染青命小喜子在前头带路,去那边走一趟。 小喜子是南越尘近身服侍之人,大王有一副画保存得很好,时常会拿出来一观。所以在见到染青第一眼时,他就认出她是那大王画中的姑娘。还有以前大王亲封的琴妃,也与姑娘长得神似,但却只有其形,无其魂。是故,知道姑娘身份极其尊贵,否则魏丞相与沈大将军也不会在大王殁后,把她带进了大王寝宫。 所以,就算他满心惊疑不安,也不敢违抗姑娘命令,只能硬着头皮手上拎着灯笼在前头带路。原本其他宫人想要相随,被染青给喝止了,她不想刚进南绍皇宫就这么大仪仗,只有秦天策陪在身侧一同前往。 走了大约一刻钟时间,居然还没有到,这才领略到小喜子说的甚远是什么概念了。南越尘与自己母后宫殿竟然离得如此之远,是因为当初华谨对她赶尽杀绝一事,母子反目成仇? 再走了一段路,终于到了拂心殿前。染青透过殿门前燃的两盏微弱宫灯,看了看四周,居然华谨太后住在如此凄凉冷清之地。她想了想后,转头对身侧的秦天策说:“我单独进去,你在这等我好吗?若有异状,只需轻呼一声,你在外定能听见。” 华谨即使不再执掌朝政,也毕竟是南绍的太后,岂能容忍东云皇帝在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出现?染青深吸一口气,踏开步子走进门内,一目了然可见前后两堂,穿过院子可见后堂依旧亮着灯,应是还没休息。小喜子本想入内先通报,可却被染青摇手阻止。 缓缓走进门堂,目光凝在背对门口的身影上,只一眼,就知她是华谨。一别经年,她站立的姿态依旧是那般端庄挺拔,即便是不再如当初的华丽宫装,高立的发髻上也没有耀眼的金钗凤冠,却仍然带着一种威势。这可能就是这个女人与身俱来的,她生就是这后宫之中的王者,也是女人中的佼佼者。 曾经,在那去北定的茫茫天涯路上,在那绝望的北邙山上,她对她是恨之入骨,很想问问她为何就不能手下留情。可如今,她站在她身后,却是……不敢打扰她,因为明白当初她所有的动机都是为了南越尘,为了让她远离她儿子,不要把他给毁了,可终究,没有逃得过命运! “你是?”偏门那边走出来一名老嬷嬷,迟疑地看着染青。她们这拂心殿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背对的身影缓缓转过身来,却让染青浑身一震,心中惊呼:华谨! 这哪里还是当初的那个华谨?斑白的头发,满脸皱纹,眼眸哀凄,没了一点神采。从她脸上再也找不出当初的那些风华绝代,与尊贵傲气。 那方视线飘到她身上,定了片刻后,华谨终于开口:“你来了啊。”声音苍老如老太。 染青一怔:“你知道我会来?” 华谨却是对着旁边的嬷嬷道:“你先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嬷嬷立即会意退了下去,屋内就只剩两人,之前小喜子也被染青留在了殿外。 “坐吧。”华谨朝面前的椅子一指,自己率先吃力地迈过几步坐了下来,也让开了她刚才身影所挡的那副画,居然……是当初南越尘为她作的那副梅下弹琴! 心中划过异样感觉,莫名的多了难过,她坐下后,屋内一片静默。华谨也不说话,只端坐在那,腰背笔直,就在染青打算道出此行的目的而开口时,她忽然说:“哀家知道你所为何来。”顿了顿后,又道:“尘儿已经去了吧。”听似平淡的语调里,却藏着悲恸。 南越尘殇殁的消息并未公布,她是如何得知的?难道是有宫人特来回报她的吗? 却听华谨悲声道:“他是我儿,母子连心,哀家早就有所感觉,今夜在这见到你,就已经肯定了心中所想。宁染青,你一定很奇怪哀家对你的态度吧,为何没有指着你的鼻子破口而骂,为何不把你恨之入骨,为何还能与你心平气和坐在这里?” 染青心中确实觉得奇怪,从她隐现悲哀的眸中可知她极痛,可是却又哪里不一样。 “尘儿在离开南绍去北定之前,抱着墙上那副画来找我,他细数许多与你曾一起经历的事,轻谈他对你思念和痴爱,更告诉我他已把遗诏立下要传位于你或你儿子,最后在临走前恳求我,如果可以,放下对你的怨恨。这是他这几年来唯一一次能如此与我和和气气说话,却如交代遗言般,我知他是放不下你,怕他离了让你进了这南绍皇宫,会受我压制,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可是我依然觉得欣慰,尘儿终于不再恨我了。” 华谨闭上眼,脑中浮现了与尘儿所见的最后一面,他以君王之姿站在她面前,狭长的凤眸内却没了曾经的恨意,只有深切的恳求。他说:母后,你知她有多好吗?看这画中,她犹如仙子般纯净美丽,这样的她,你让我怎么能够不爱?如我回不来,也请你站在我的角度,莫怨恨她。这是儿子对你的最后一个请求。 染青握紧了拳,也控制不住手在颤抖。心中在呐喊:南越尘,你究竟在背后做了多少事? 华谨从回忆中睁开眼,看向那方坐着的女子,她与画上比几乎没有改变,容颜依旧,绝色倾城,白衣素衫更衬她气质,难怪尘儿对她爱入骨。目光转到她颤抖的手时,忽然眼神一厉,冷声道:“他因你而死,只留这万里江山,难道你连他最后的遗诏都不愿遵循?宁染青,哀家告诉你,你是最没有资格说不的人!他在生前死后都为你谋划一切,你若不愿接手,那就等着南绍灭吧。” “太后,我……” “无需再说,请回。刘嬷嬷,送客!”话声落,华谨就从椅内起身,朝内室而走。之前那名老嬷嬷从偏门再度进来,走到染青面前淡淡说:“姑娘,请!” 染青凝看那方华谨的背影消失的门框,最终叹了口气,起身走出了殿门。 秦天策见她出来,从靠着的树边走过来,看了看她脸上神色,露齿而笑道:“走吧,先回去再说。”手揽住她柳腰,把她包容在自己气息下。刚才他略微屏息听了些里头说话,大致了解是什么情形了,南越尘就是铁了心要把这朝政丢给她了。 回到染尘殿,染青想了很久,最终作下决定:“阿离,派人去东云接长安过来吧。” 秦天策挑了挑眉:“你决定了?”她点点头,即使再不愿把长安拉入这朝政,可是华谨有一句话没说错,她是最没有资格说不的人。 其实,就在阿离再度成为东云皇帝开始,就注定了长安的不平凡,他终究还是走上了这条皇家路。不知何时,他们两人会应劫而去,仅能做的就是在此之前尽所能的帮长安把这条路铺得平整一些,坎坷少一点。 第二日天刚蒙亮,沈墨与魏相再度相携入宫觐见,与染青商议先王殇殁后事。得闻她之决定后,两人都没异议,而长安还在东云,这登基一事自然只能暂时挪后。因南越尘并无遗体,故而决定把这殇事暂时一并压下,到时与遗诏一同宣布。在此期间,可让染青先熟悉南绍相关政事,一箱一箱的奏折被搬进了宫内。某人在旁看得暗暗磨牙。 沈墨在离去前,淡淡提了句晚些会让宫中禁卫军统领过来参拜,染青点点头,虽不知他何故特意提及,但想禁卫军本属帝王护卫,按理是该见一见的。 没过一会,就见小喜子从门外走入,恭恭敬敬地禀报:“姑娘,禁卫统领求见。” “传吧。”说完朝旁边埋头在卷轴后的某人飘了一眼,在刚才她打算打开奏折看时,就被秦天策一把夺了过去,“你身体还弱着。”于是,就成了现在这幅光景,她坐椅上茗茶,而他却面色沉黑埋首奏折里。 脚步声由外而内传来,知是那禁卫统领来了,收敛了心情正待与之寒暄一番,到底今后要在这南绍很长一段时间,宫内安全都需靠此人维持。其实染尘殿安危倒是不忧,因秦天策把大多紫卫都留守在了四周。 等到那穿着侍卫服饰的统领走入门内抬起头时,染青倏然眼睛瞪大! 作者有话说:大家可猜猜这禁卫统领是谁? 正文卷 352.得闻喜讯 “肖奈?!” 染青惊呼着从椅内站起来,就连那侧的秦天策也顿住,向这边看来。 堂下那站在当处,唇角挂着邪笑,满身英气的男人,不是肖奈又是谁?可,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属于影门叛徒,南绍岂会还容得下他?而且,寒玉呢? 很多很多问题都冒出来,曾以为凤凰坡一战后,他们应是隐居了去,再不问江湖世事了。她也没有动过去找他们的念头,即便寒玉当时会因她的死而难过,但终究会过去的,就让一切都过去吧。 可哪里会想到,在这南绍皇宫里竟能看到肖奈! 肖奈咧嘴而笑,语调有些轻松地说:“我现在得改称你为姑娘了吧,头说我得过来参拜。”随后容色一整,扬声道:“禁卫统领肖奈,参见姑娘。” 染青被他这幅正经样给逗笑了,那时他们一同进幽州城,共患难,几度生死都得他相救。主要是:“寒玉呢?她在哪?”再见他,她再忍不住要问寒玉。 肖奈笑了笑后,慢慢讲诉别后之事。 凤凰坡上目睹她死后,就知寒玉必定悲恸万分,事实也果真如此,在得闻死讯后,寒玉当场就昏了过去。心中一思忖,他就背起她准备带她离开,哪知刚出幽州城,就被沈墨给堵住。他呐呐不敢说话,如此情形也知定是逃脱不了了,最终听沈墨叹声道:“跟我去向大王请罪吧。”且瞥了眼他背上的寒玉,淡淡道:“带上她。” 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跟在头身后,远远见前方拥集了大批卫士,就知是南王所在。他压低声音哀求:“头,我死不足惜,求你保她不死,毕竟她是宁染青最好的姐妹。” 沈墨脚步缓了缓,又再继续往前,此时肖奈只觉心沉到谷底。逃了这么久,躲了这么久,终究没有摆脱这杀手的命运!只是,把寒玉给搭进去了。 等走到了跟前,仰头看着华丽马车内坐着的人,他是南绍的王,却不是他的王,或许影门从上而下包括头,都已经效忠于他,可是他肖奈却不愿。所以,只是唇边挂着冷笑,讥讽地看着那人。 却见南越尘直视他半饷后,目光转到他背上的寒玉,淡淡问:“她怎么了?” 肖奈无言,他看不懂南王是何意。 沈墨见状上前一步,帮他回话:“应是得知……她的事,昏厥过去了。” 南越尘眸光敛动,轻声如自言自语:“倒也是个忠心的丫头,若有一天她醒来,定是喜欢看到她的吧。”肖奈不明南王话中的几个她所指何人,却听冷沉声音在前方:“肖奈,孤赦免你叛逃之罪,带她一起回南绍吧。” 顿时肖奈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不敢置信地去看身旁的沈墨,想要向他求证这是否是真的,却听沈墨叱喝:“还不谢大王不杀之恩?”立时,他醒过神来,低头欲跪下行礼,可背着寒玉却困难,头顶传来威严之声:“免去虚礼吧。启程回国!” 染青听完这一切后,再度沉默了下来,她不知还有多少秘密在等着自己,整整两年里,南越尘做的太多太多了。良久之后,她才问出口:“寒玉可好?” 肖奈抿唇一笑:“她如今正在家中安胎待产。” 染青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惊喜之极:“她怀孕了?” “八个月了,即将临盆。” 这真是一件这么久以来可算是最开心的喜事了,“你家在哪里?”染青急急询问,恨不得立即就见到寒玉。肖奈略作迟疑道:“就在宫外,姑娘要去看她吗?” 染青刚想应,忽然想到一件事,“她可知我没死来南绍?” 肖奈摇头,“我也是今日才知头迎接回来的人是你,并未来得及出宫告知她。” “那别告诉她!临盆之际不宜过于激动,她若知我来,定急着要进宫探我。”刚她开心过头了,只想立即看到寒玉,不曾细想这可能的后果。 但尽管如此,她心间的喜悦是说都说不出来的,这个喜悦一直延续到肖奈离去后,她连忙走到秦天策面前激动地拉住他的手说:“阿离,你听到了吗?寒玉怀孕了,是寒玉也。”只想与他共同分享这难能可贵的好消息。 比起这个喜讯,秦天策比较高兴的是看到染青脸上久违的笑容,她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应该说自她灵魂归位后,整个人都被悲伤浸染,从未真正笑过。不管如何,心底里都是有些感激南越尘这个安排的,因为他知道寒玉之于她,不是仆而是姐妹,她们的感情是在患难中同甘共苦而来的,再没有比这个惊喜更能让她喜不自禁。 染青何尝又感受不出南越尘所为之涵义,为了今天这一切,他可算铺好了所有的路。从沈墨与魏相武两重臣稳住朝政开始,到以母子情安抚华谨,再到宫内禁卫统领一职由肖奈担任,甚至是这染尘殿内外宫侍的安排,从外到里,方方面面,几乎把能想到的都想尽了,就为了让她可以安然存立于南绍。 她何德何能,得他如此待她? 目光飘到那方安放在长案上的玉凰琴,这一世,他们可算唯一美好的回忆就是与这琴有关的,可那也是她的一场别有心机的邀约。只不过,当初在与南越尘一同共谱凤凰与飞这首曲的时候,曾与他一同走进了那旋律的世界中。 还记得,琴曲涤荡整个太子府,还记得,那袭英姿在月下狂舞,还记得,琴剑合一。 心房处犹如暖流划过,温暖延及四肢百骸,那一直寒凉暖不过来的手脚,逐渐变得灼热。墨尘,你也感觉到了吗?曾属于我们的过去,其实有那么一个时刻,也是纯净的,留在了我心底。终于明白,其实南越尘看得比她透,早就顿悟了一切,他们之间或许没有生死相依的爱情,却有着相依到永远也斩不断的联系。 染青缓缓抬手抚摸心口,暖流是他,感动是他,宽慰是他,墨尘没死,他仍在这里。 秦天策随她目光而看,见她视线凝在那角落长案的古琴上,唇角泛着温柔笑意,是想起曾与南越尘发生过的往事吗?心口微微发酸,但不会觉得有怒意,似乎最近他的心浮气躁有逐渐被平息之态,可能是看到南越尘为她所做的这些,也可能是魔心在渐渐放下。 长安是由韩萧与凌墨两人共同送到南绍国都商怀的,当染青站在染尘殿内焦急等待时,内心变得十分彷徨与激动。那时她还是陈青的时候,那小人儿大声反驳她不是他妈妈,他的妈妈比她好看了一百倍,如今即将见面,她甚至有了某种惶惑。 来来回回往殿前去探,已经差小喜子去探过几回了,秦天策看她如此焦虑,不由皱眉劝道:“染青,你坐下歇会,见那小子还不用这么大的礼吧。” 刚准备与他回殿内,忽听小喜子远处而来的惊喜呼喊:“来了,来了,小主子来了。”猛然转身,再也忍不住就往外奔,秦天策只得无奈地跟在她身后。 跑出没多远,就见那方有车驾快速朝这边驶来,而坐在那车辕上的男人不正是凌墨吗?对方也看清了这边奔出的女人身影,眼中划过激动,缰绳紧紧一拽,马车就停了下来,两旁跟随的宫侍也停住了脚步。 染青顿住了脚步,愣愣盯着那处,没有再前进。 凌墨从车辕上跳下来,他与已经知道详情甚至整个经过的韩萧不同,他控制不了自己激动的情绪,几欲哽咽,喉间的那声“清然”没有唤出来,只眼眶湿润凝看着白衣胜雪的她。 就在此时,马车内传出天真童稚的声音:“凌伯伯,怎么停下了?是到了吗?妈妈在哪?”随着那声音,马车的车帘从内被掀开,小小的身影从里头钻了出来,他搜寻的目光转过四周,直到定到前方时,猛地眼睛一亮,几乎是瞬间他就咧开嘴笑了。颤颤巍巍要从马车上跳下来,韩萧在旁及时抱他下地,还没站稳就跟箭一般朝着那边冲了过去。 染青在长安出现在视野里时,目光就再也转不开,甚至周遭所有的人都看不进眼里,只看得那小小的身子离自己越来越近,而她却迈不动脚。当膝盖到大腿处被一股猛力地冲撞,她差点没站稳,身后伸出一只手紧紧扶住她腰才没退后。 “妈妈!”糯糯的童音就在腿前高声大喊,她低头去看,长安仰着头,双手紧紧抱住她的双腿,甚至小手拽住了她的裙摆,脸上笑开了花。他再度高喊:“妈妈,我是长安啊,你应应我。” 只觉心口一堵,眼泪夺眶而出,她再也忍不住俯下身来紧紧抱住他,压抑在心底的思念只化作两个字:“长安。”她的长安…… 世界上任何一种思念都比不过这母念子的心情,因为她们血脉相连。 正文卷 353.镇国夫人 长安有些被惊到,听到凌伯伯说带他去见妈妈,他是高兴地快疯了,一路上问了百遍是不是要到了,生怕凌叔叔骗他。原来是真的,妈妈在这里,早知道他就该早些来找妈妈,只是现在妈妈把他抱得好紧,耳边都听到抽泣声了。 他抬头朝父亲求救:“爹!你快劝妈妈别哭了,是不是有坏人欺负她?长安来了,长安会保护妈妈的。”秦天策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蹲下身来,把他们娘俩都抱在了怀里。 他懂染青此时的激动是为何,那场劫难即使过去了也心有余悸,这次与长安的重逢是那么的难能可贵,她甚至可能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吧,是故再见长安时,激动的不能自已。 长安见父亲不语,只是抱住他与妈妈,虽觉得困惑,就依然高兴。头埋进妈妈脖子里,嗅了又嗅,没错,是妈妈的味道,他真的好想好想妈妈呀。 没有人打扰这幅感人的家人团聚画面,只安静站在原处默默看着。凌墨用尽全力才压抑住颤抖的手,当初他目睹她死,又怀有希望她可生,而当这一切真的变成事实时,是那么的不真实,且难以想象。韩萧回来后讲述的那一切,仿佛如云层般虚无缥缈,终于在这一刻,他亲眼见证到了奇迹的出现。 奇迹,因为相信,它才会存在。 秦天策觉得有些抓狂,那对母子在回到染尘殿内后,就一头钻进了卧房中,把门给从内紧紧栓住就再没出来过。几度他想去敲门唤人,都在门边听到儿子欢乐的笑声,就忍下了打扰她们母子的心。可是这都进去有两个多时辰了,已经到了晚膳时间,还不见她们母子出来,不由酸溜溜地纳闷,有那么多话聊吗?他绝不承认自己是在吃儿子的醋。 染青与长安,确实有聊不完的话题,她缺失离开的这两年,错过了儿子成长中的好多关键,听着他稚嫩的童音在耳边倾诉自她“远行”后的琐事,一点都不觉得时间在逝去。也当真是琐事,基本都是他能记得清的趣事,而其中与他父亲相关的占了大多数。 即使那时秦天策黯然独自居在桃源镇外的树林,可长安依然把与父亲共度的岁月挂在嘴边。他也提起前些日子遇见的“青姐姐”,居然也会做妈妈曾做给他的弹弓。听到这染青不由抿唇而笑,到底还是孩子,他对陈青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些似曾相似的玩具。 好记得那时秦天策跟长安介绍自己是妈妈时,小家伙直接就愤怒了,像是侮辱了他妈妈一样。终于又听他赖在自己怀里喊着妈妈,原来这声呼唤也是一种幸福。 门外传来某人的重咳声,终于打断了母子俩说贴心话,长安歪着小脑袋问:“是爹在外面吗?”从染青膝盖上往下滑,“腾腾腾”跑过去够那门栓,她笑着走过去打开门,果然门背后就是他口里念叨的爹。 “长安,你妈妈身体不好,不能太过劳累知道吗?”秦天策决定先对付儿子,得把他先给搞定了。长安似懂非懂地挠了挠头,最终懂事地点头。可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这一点头,就差点丧失了与妈妈一起睡觉的机会。 用过晚膳后,秦天策就让小喜子安排长安住在偏殿,虽与正殿只隔了几步距离,可是小家伙一听要单独睡,不能抱着妈妈了,就眼中开始含泪,死死揪着染青的裙摆不肯放。若是以前,染青自然不会溺爱儿子,可是这么久没见,说心里话她也舍不得让长安一个人睡。 抬眼看向黑脸男人,“阿离,我看要不今晚就……” “不行,他跟你一起睡,定又缠着你不睡觉。”更主要的是,他好不容易有那么一丁点时间可与她独处,都要被这小子的到来给破坏了,刚才用膳时也是,他在旁边都插不上话,全都是她们俩人一答一和。 长安一下子眼泪就滚了下来,想哭又不敢大声哭,没过一会就脸上布满泪痕,肩膀开始抽搐。这下别说染青心疼,就连秦天策自己也愣住了,这是儿子第一回当着他的面哭,印象中也确实没见他哭过。 记得第一次知道长安是自己儿子的时候,他是那般的情难自控,无法压抑内心的狂喜。之后他就曾发誓要做最好最包容的父亲,要补足儿子缺失的父爱。可是后来的事情根本不受他掌控,更没想过自己昏睡半年醒来后,世界就变了样。他把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埋葬掉,即使长安三天两头跑来找他,也再没有心力来好好管他。 所以,他对儿子,其实一直都是亏欠的,偏偏长安一如既往地崇拜他、爱戴他。最终,叹了声气,“好了,别哭了,今晚让你与妈妈一同睡,但你要答应爹,睡觉时不准缠着妈妈再说话了。” 长安立即破涕为笑,拼命点头。 孩子其实就是初见想念已久的妈妈太过兴奋了,等这兴奋度一过,先长途跋涉好多天,又刚才那么哭了一场,一沾到床,小家伙就呼呼而睡了。 染青贴着他的小身子躺下来,等感觉到背后温暖胸膛靠近时,心里感慨万千。他们这么多年里,聚少离多,直到今日才算真正一家三口团聚。可是这样的幸福究竟能持续多久?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抛开难过、愧疚等种种不好的情绪,拼命抓住这有限的时间,让长安尽快成长,也尽可能的给予身后的男人幸福。 长安的到来,就意味着南绍的政治舞台彻底要掀开现有的篇章,走进另一个章程。 那天早朝,魏相与沈墨二人手捧先帝遗诏进殿,染青牵着长安的小手缓缓跟在后面,不去理会两旁群臣的注目,直到走上台阶后才在一角站定。 魏丞相走出列,扬声公布南王殇殁的噩耗,群臣在震惊之后都跪倒在地痛呼大王。南绍自南越尘为王以来,一步一步走向了最强国,在天下臣民心中,他们的大王是神。却道天有不测风云,大王正直英年之际,没想竟然身染恶疾而亡。这是几人商定后对外宣布的借口。 正在魏丞相与沈墨对视之后,打算拿出大王遗诏宣读时,竟有宫人来传太后驾到。两人心中一惊,回首担忧地看向染青,都觉太后来意不善,恐不利于王位传继。秦天策作为东云皇帝,自然不可能也跟随入殿,是以此时没法听他意见,更无法指望他能来震场。 华谨太后从殿门庄严走进,今日她着了一身宫装,头顶凤钗金光闪闪,彰显各种威仪。群臣们只当大王蒙难,太后前来主持这丧仪,故而并未有人出声非议。 当华谨步上台阶后,目光与染青对上凝住片刻才转开,袖摆一挥,转过身面朝底下臣子。染青垂落视线,深思华谨此举是何意,那日明明指着说她没资格推托这南绍的重担,也正是因为她所言,自己才决定接来长安继承南绍帝位。可今日她突然出现,眼神复杂,看不透她究竟存了怎样的心思。 沈墨不觉往染青身边靠近了几步,防备若有万一可第一时间护住她。魏丞相再度走上前,先朝华谨太后恭声请安后,才故作请示地问:“启禀太后娘娘,先帝曾有遗诏,不知现在可否宣读于朝前?” 华谨面色沉凝而言:“宣吧。” 展开黑金诏书,魏相朗声宣读先帝遗诏,当群臣听到要把王位传位于一个叫宁染青女子的四岁孩童时,底下顿时哄闹开了。某位老臣神色十分激动,他似乎气得浑身颤抖:“我南绍几百年基业,历代先帝一直勤勉于政,怎可能把王位传给一个懵懂小儿?荒谬,实在是荒谬!” 这位老臣正是两朝元老,辅佐了两代皇帝从政,他满眼哀戚,神色悲痛欲绝,仿佛看到了南绍国灭之相。有他首先出列提出反对,立即其余臣子也都纷纷抗议,一时朝廷之上叽叽喳喳喧闹不堪。有此现象早在染青预料之内,之前商议此事时也考虑到会被群臣抵制,他们能做的就是让魏相一派,也就是南越尘生前极力提拔的嫡系在此时站出来支持,与反对派分庭抗挣。 可如此一来,殿上就分成了两派,各持一词,争论不休。 直到华谨一声震喝:“都给哀家住嘴!”大臣们都心中一震,抬头向上面看来,无人敢再多言,毕竟曾经华谨执政多年,即便没有了实权,那威仪仍在。 华谨见喝令止住他们的喧哗后,厉眼一瞪,怒道:“我儿刚刚殇逝,尔等就敢如此蔑视王威,不遵他遗诏,你们有没有把先帝放在眼里?” 当下群臣全都被震住了,唯有那老臣不服走出来与其争辩:“太后娘娘,大王殇逝,百官乃至天下百姓都为之沉痛。可国之君位如何能传于一个莫名女子的黄毛小儿,这不是把我南绍几百年基业毁之一旦吗?” 华谨冷笑三声后才扬声道:“钟太傅,你太过言重了!谁说宁染青是莫名女子?她曾救过先帝性命,先帝更把她封为我南绍的镇国夫人!至于她儿宁长安,先帝也早把他收为义子,哪里是太傅口中的黄毛小儿?沈将军,你来告诉他们详情。” 正文卷 354.改制 沈墨被点到名后,并无迟疑就走到台阶前,以他之醇厚内力,让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威势的声音说:“太后娘娘所言,句句属实。本将军追随大王东征西战之时,正是这位宁染青姑娘曾于战乱时为我往出谋划策,更营救百姓免受战乱之苦。大王临终时曾下口谕,封姑娘为镇国夫人,长安公子为世子,大王令牌在此,尔等都看清了。” 高举的掌中,是一枚金光闪闪的腰牌,上面赫然刻着大大的南字。正是南绍唯一的王牌,见此牌犹如见大王亲临,这回群臣再不敢妄言,全都跪倒于地叩拜。 到得此时,染青也看明白华谨所来何意,那些字字句句里却叫她觉汗颜。南绍侵略他国之际,她站在了与之对立的一方,为保东云与南越尘在战场上相斗,何曾为他出谋划策过?更别提救他性命了,反而是把他害的神魂俱灭。 镇国夫人这封号,她受不起。可是箭在弦不得不发,都走到了如此局面,她怎能站出来澄清或者再推辞?她缓缓走到台阶最中间,抬头挺胸凝看底下群臣,魏丞相率先拜倒在地,高呼:“臣参见镇国夫人!”沈墨跟在其后跪于身前,再度扬声参拜,其他大臣见之也如此高喊。 至此,她宁染青镇国夫人之名就落成。而长安属子继父位,名正言顺,再无人敢提出异议。登基仪式定在十日后,先由太后与镇国夫人共同主持先王殇祭仪式,且责令举国哀悼。 一场朝政的翻覆,最终在华谨帮助下有惊无险的过去了。等到下朝后,华谨离去前飘了眼染青,冷哼一声道:“莫以为哀家是在帮你,哀家是不想尘儿在九泉之下还要为你担心,更不想这南绍几百年的基业真就在这一代覆灭。” 染青凝看着那远去的背影,心中悲意阵阵涌起。华谨,若你知道他根本就没有下黄泉,而是消散于这尘世间,你还会愿意把这南绍的江山交在我手中吗? 最艰难的一关过去了,之后就变得顺利得多。华谨虽然不再参政掌权,但曾经的威仪仍在,加上有魏相,武有沈墨在旁协助,十日后宁长安以南越尘所封世子之名继承大统,正式登上南绍帝王之位,成为南绍国历史上年龄最小的一个大王。 相应而来的困难自然也渐渐浮出水面,参政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简单。首先问题出在长安身上,他毕竟只是四岁孩童,早朝就是一个极难攻克的难题。因为往往天没亮就得起身参加早朝,一天两天可能还行,可是天天如此,这要让长安如何承受得住?而染青心疼儿子还不是最主要的,自个身体也坚撑不了,刚刚有所回转修养得宜的身子,不过才几天就立即脸色变差了下去。 秦天策终于在顾桦诊断出不良结果时爆发了,坚决不同意她们母子俩被那所谓南绍国事给再折腾下去。这才只五天,就产生如此糟的情况,要长期以往下去还得了?于是,他与染青有了入南绍以来的第一次争吵。 可其实也不算是争吵,因为从头至尾就他一个人在跳脚,无论他是好言相劝还是脾气爆发后心生怒意,染青在坚持己见后没有再多言,把注意投放在奏折之中。因为早朝时辰无法兼顾只是其中一个问题,更多的难题也都全部浮现出来,有些明白要为一个帝王,当真不是后头有个治国才干的军师就有用的。 政事上也不是光靠才智就能有用,因为往往昨日奏折在秦天策有效的处理之下,她若不去研究,那么第二天就根本没法应对朝臣们提出的问题。作为镇国夫人,大王的母亲坐于大殿之上理政,并非只是安坐听听就可,需有处变不惊的果断以及灵敏的反应,更需有能镇得住场的威势,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间就能全都学会。 只能相信勤能补拙,只有她努力再努力,才能把问题迎刃而解。 当秦天策意识到自己的反对意见根本就是石沉大海,毫无建树时,不得不沉敛心情,咬着牙恨吐两字:“改政!”染青一愣,没明白他所指何意,眼中闪过困惑。 等到让小喜子传来魏相之后,这才明白秦天策所为何意。他提出修改南绍国制,首先就从这早朝时辰上改起,把原定卯时上朝的时制改为往后挪过到辰时,午时前必须结束,这样就大大缩短了早朝时辰。若有未议完之朝事可延至下午未时到议事殿内再议。等于说不用把所有议政时间都压缩在整个上午。 魏相起初觉得很意外,可看秦天策之脸色沉黑,而染青又是满脸倦容,更别说大王那稚嫩的脸上满是不喜之色,不由觉得这个提议可行。最后商议决定,为大王考虑,让早朝时间缩短为一个半时辰,因大王为君之后,除去必须出席早朝外,还需去上书房跟太傅学习。这对一个四岁孩童来说,太过苛求了。 这项改制在魏相带领群臣下被推行,最初还有一些老臣反对,认为祖宗旧制不可擅改,可在实行一周后渐渐没了反对声音。这其实只是染青从政途中不算艰难的一步,之后秦天策为把朝政更好的由己承担,提出了更多的制度改革。 在他一路呵护备至的帮助下,染青渐渐学会了如何只用一声冷哼就能让朝野上下群臣都不敢多言的威势,也学会了面对朝臣质疑声而淡漠处之,等他们一一表述后,再反驳之对方令其哑口无言。几番下来,再无朝臣敢蔑视她这莫名而出的镇国夫人,也不敢再质疑她所下的决策。 终于是在半年后,朝政稳定,无太大纷乱,染青松了好大一口气。退下朝事在染尘殿内,她最最心疼的不是每日苦读学政术的长安,反而是那坚韧站在背后支持她替她分担一切的那个伟岸男人。他不光是要管顾这南绍的国事,东云那边也时有急报送来需他处理,离国已有一年,堆积在那的政事数不胜数,可他却因为她而滞留在此地。 两国的朝政全都压在他一人肩膀之上,时常午夜醒来时,都察觉身旁之人又去了外厅处理朝务。其实如今她已能独当一面,那些政务处理起来都不会觉得棘手了,可他却不舍她操劳过度,总是把所有奏折都亲自理过一遍后,再用笔记录大致要注意的,甚至都批改好,这样她看时一目了,无需再费周折。 好几次她夜里起来凝立于内室门前望他灯盏下的侧影,很想走出去从他身后紧紧环住他,让他不用再这么辛苦,可是却知自己劝言再多他都听不进去。因为他把爱她这件事,放进心里,揉进骨血里,他们生死相依。 忽然心中闪过某个念头,思虑一夜过来有了决定。午后乘着秦天策去议事厅与魏相商议国事,染青让小喜子唤来顾桦,她如今是她的专用御医,有关身体调理都由她全权负责。等诊脉过后,染青问:“如何?近日身子可有康复些?” 顾桦微笑点头:“姑娘接连喝了半年的冰晶雪莲,确实已有回转过来,如今你的手脚应该不会冰凉了吧。”也幸亏北定那冰晶山上盛产雪莲,北王每过一月就会派人送药过来,时有还带上千年人参之类的,其实这些难能可遇的圣药都比较容易出自极寒之地。 染青闻言微喜,问出自己心中想法:“那现在我的身体适合怀孕吗?” 顾桦一愣,没想她突然有此一问,不由疑道:“姑娘是想再为皇上诞下龙子吗?可臣以为此事不宜过急,你的身体刚有些好转,若怀了身孕恐对你不利,还请姑娘三思。”她是如实奉劝,因为姑娘的身子即便比之原来好转了许多,可那骨子里的虚气不是一朝之间就能调和过来的,起码也得再修养个两年,才可为皇上怀龙子,否则即使现在怀上了,也会有滑胎之险,更会伤及到她。 染青沉默了下来,她确实起了再为阿离生个孩子的念头,并非突然而至的想法,是动过好长一段时间的心思了。最初考虑是想长安一人太过孤单,生个弟弟或者妹妹,也可在将来有个陪伴。后来是太过心疼阿离,想要为他再生个孩子,把他沉浸在朝事里的心神给带出来。 听顾桦所言,测度她怀孕可能会于己身体不利,但并非绝对。确实如今她手脚不再冰凉,体内也无寒彻之感,甚至她揽镜自照时,可见脸颊红润,应是调养的不错。 这半年多时间里,他每夜炙热胸膛紧贴其后,双手环紧她腰,却无任何越界。知他是在苦苦压抑,唯恐那房事会令她身体受损。她觉或许今夜可暗示于他,想到此处不觉面有赧色。曾记得最初的他也是狂猛之人,有过把她困在床第之间好几夜的记录,如今想那时岁月,自动过滤了曾经不好的回忆,只余下他们之间甜蜜的点点滴滴。 其实人这一生,有很多事都是计较不来的。换一个时间,换一种心情,换一个角度,回忆里的,就都是美好的,她与他两个人。 正文卷 355.走 是夜,当染青的手揽过他腰时,秦天策终于明白今晚她是在有所暗示。 秦天策再没了理智去思考可与不可,立即掌控了主导地位,火焰无处不在,从身到心,越烧越旺,激起的千层浪也抵不过火的燃烧。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唇齿间再没有一丝缝隙,心律一致的跳动,紧紧相拥着彼此。 颤栗过后,染青就沉睡了去,秦天策怜惜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汗湿了的头发在两颊,轻轻捋过发丝,心中涌出无限温柔情意。难怪今夜她把长安给安排住进了偏殿,原来是想与他一起,从未有过的主动令他有些受宠若惊,更是阵阵欣喜。 只是,理智回来后,却依然很是担忧她的身子。其实压抑了许久的欲望又岂是那么容易就满足,可不过缠绵一次,她就累得昏睡了过去,到底还是身体没复原回来。暗暗告诫自己,明个记得让顾桦来诊脉,询问下她最近的身体状况。 可白天过来因忙着政事,就把这事给丢脑后了。等到夜里染青的手再度揽上他腰时,即使身体瞬间紧绷僵硬,却也觉有了些异常。以他对她的了解,又岂会是每夜主动求欢之人?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导致她要如此做。指尖拂过她睡穴,立即派人去传来顾桦询问。 当顾桦听清皇上所问之意时,脸色贸然大惊,急呼出口:“姑娘莫不是当真动了那怀孕的念头?”秦天策眉色变厉,立即问她详细情形,顾桦只得把那日染青找她问诊后所提之事,如实向他汇报。听到后来,他的面色越来越沉黑,眼底已有怒意:“何故此事不早先跟朕禀报?”若他早些知道,昨夜定然就不会失了那理智,若不是他见她行为怪异,心有敏觉,岂不是今晚又要与她…… 顾桦心中暗暗叫苦,姑娘那日问起这事,她如实道出不宜怀孕,又岂会料到姑娘没听她所劝。且她为姑娘的御医,若事事都在背后与皇上打小报告,恐怕姑娘定是撤了她这专用御医之职吧。 第二日,当染青从昏昏沉沉中醒来时,见天色大亮,显然已过早朝时辰,赫然惊坐而起。室内安安静静无一人,长安也不知有没有去上朝,急急忙忙穿好衣衫走出内屋,就见秦天策独坐在案前看东云遣过来的书。 她一面往外走一面埋怨:“怎生不让人唤我起来的呢?这不要误了早朝吗?” “长安已经去了,难得你不去,他也能学着独立。” 染青顿住脚步,他此言确实也有理,她不能永远都站在长安的身旁,有一天她与阿离走了,需要靠他自己来谱写这江山路。此时她还并未发觉那声音暗沉的男人隐在眼中的怒意,转过身走到他那边桌案前,“把前两日的奏折给我看吧,你先处理东云的事务。”她知这几日东云那边有急书传来,有些地方因受雨灾祸事而急需派兵去治水救援。 若非她舍不得他离去,当真是想劝他暂放南绍事务,先回东云处理的。 手刚伸向桌案上的一堆卷轴,就听冷冷沉喝:“放下!”染青怔住,条件反射去看他的神色,后知后觉发现那深邃的眼眸内尽是滔天怒意,她不明发生了何事,还傻傻而问:“出什么事了?难道是东云……” 话没说完,就被秦天策怒声截断:“你还敢问!?可知若像前夜那般我受不住诱惑,真令你怀孕了,你的身体将遭大劫?” 染青愣过两秒后,才算明白他的意思,面色一红,他竟然看出她在有意诱惑他?赧然而道:“阿离,我问过顾桦的,她说我身体已经复原不少,你看我现在的手脚都没了寒气,且又有那么多珍惜药材补着,不会有事的。” “染青,你不要一个人异想天开好吗?你的身体没有完全康复,根本就还不能受孕。况且现在你把南绍朝政揽下,怀了孩子后你要大着肚子走上那朝堂吗?现东云许多城池都陷在水生火热之中,每日你看我忙得焦头烂额,实在分不出其余的心力。”且他更不愿她再为自己受那生育之苦,以她此时的身体,即便是能顺利怀上,过了那孕期,到生产时也绝对是最危险的生死之劫。 若第二个孩子的诞生,需要拿她的命来换,那么他宁可不要。 染青听不到他心头所想,她听在耳里的都是他骂她异想天开,怪她揽下南绍政事,甚至在东云恰逢天灾之际给他找麻烦。她知道,入南绍,理朝政,一直都是他的一块心病,他始终都不认同自己与长安走上南绍政治舞台。现在是把压抑已久的怨愤道出来了吗? 深吸一口气,她抬起眼问:“若我定要怀孕呢?” 秦天策双眼喷火,他说了那么多她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吗?那桀骜不驯的双眼犹如当初那般在挑战着他的极限,咬牙从齿缝中憋出:“那也得要我愿意让你怀!”她当怀孕这事就靠一个人就行了,没他的努力,上哪去怀?拼命压住心火,两国朝事烦扰的他心力交瘁,实在不想在此时与她动怒吵架。 试着再劝:“染青,你听话,莫在此时无理取闹好吗?等东云事了后,我们再来好好商议这件事。”心里是想等过这段时间,她就可能把这事给忘了,就算再起念头,手边事情忙完后,他也可耐下心来好好劝解。 染青只觉脑中什么被绷断了,只是怀孕这件事,就被他说成是异想天开与无理取闹,她不过就是想他可以不用这么辛苦,想让今后长安有个伴而已啊。罢了,罢了!再开口时,声音彻底冷下来:“秦天策,既然东云离不开你,你为何不回去?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你说什么?”某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染青垂下眼,不再看他,口中出来的却是:“你回东云吧。南绍无你,我也能独立支撑,谢谢你这段时日的辅助。” 秦天策气得再控不住怒火,口不择言道:“宁染青,你还有没有良心?我为你留南绍,躲于人后帮你理政,为的是什么?最后就得你这句谢谢?真没见过比你更狠心的女人!” 染青浑身一震,没有良心、狠心的女人,是她吗?颤抖着抬起手指:“走,你给我走!滚出南绍!滚回你的东云去!” “好!我走!” 秦天策一脚踢翻眼前的案桌,如狂风过境般往外疾蹿而出。 染青的手还指向门堂没有放下,染尘殿内却没了某人的气息,桌案上翻到的奏折砸在了她的脚背上,疼得她倒吸气,可再疼也没心里痛。独自僵站着,动也动不了,连蹲下身移走脚前卷宗的力气都没有。 耳旁传来脚步声,她惊喜地转过头去,却是顾桦从门外急色入内,眼中闪过失望,垂下了视线。顾桦一进门就见殿内的狼狈,等发现姑娘脚被厚厚卷宗给压住时,连忙上前为她挪开,掀起她的裙摆一看,那处脚踝已经被砸得红肿。 刚想回身去拿药箱过来给她敷药,却听幽幽轻落的声音问:“他走了吗?” 顾桦抬起头,不忍看那眼中的凄然,低头如实回话:“臣不知,皇上刚出染尘殿前,命我过来看你。”她没有说的是,皇上满身怒气一脚踢开她的屋门,命她在他走后不得延误每日诊脉。她不敢问皇上这是要去哪,等到小喜子来报时,才知道皇上竟然是回东云了。 染青在听完小喜子的回禀后,木然转身走进内室,感觉不到脚踝的伤痛,躺下来后闭上眼,才有泪溢出来。心如刀割就是如此吧,他走了,真的走了。她到底还是把他给赶走了,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被两国朝务给拖垮。既然怀孕这条路走不通,那就让他回东云吧。 可是心底里丝丝念念的不舍啊,他是她的阿离,要她如何舍得与之分离? 染青把身躯弯曲起来,泪湿过两鬓,落入枕巾里,这半年,他一直陪在她左右,几曾让她流过泪?痛苦难受止于长安从朝堂回来,他一路扯着嗓子喊“妈妈”就进了卧房。染青在听到儿子呼唤时,就立即擦去了眼泪。 可当长安到跟前时,却还是发现了她红了的双眼,“妈妈,你哭了?” 她强牵笑容道:“妈妈没哭,妈妈是刚才被沙子进了眼。”长安懂事地凑上来:“那长安帮妈妈吹吹。”有模有样吹过后,他左右看看,疑问:“爹呢?他去了哪里?” 染青只默了一秒,就答:“你爹有公务回东云去办。” “那为何不带妈妈与长安一起回去呢?长安想阿七和妹妹了,也想回东云。” 正文卷 356.轮回 对长安来说,此时所经历的都太过苛求,他这个年纪想要的是朋友,而不是所谓的家国天下。但染青却只能无奈告诉他:“长安,现在你是南绍的大王……”哽咽在喉,再说不下去,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残忍,让一个五岁的孩子来承担家国大事。 但凡她有一点办法,就绝不会做此选择,现在阿离也走了,她能怎样? 把他抱在怀里,不让失控的眼泪被孩子看到。却听长安在怀里嗡嗡而言:“妈妈,你别哭,长安明白做大王是不能离开自己国家的,长安也不会离开妈妈的。” 儿子懂事的话,切中了她心底最深处的柔软,也刺穿了她最不愿触碰的绝望。 “长安,若有一天妈妈和爹都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一定要坚强!” “为什么妈妈和爹会不在长安身边?爹不是去东云办事吗?很快就会回来的呀。” 会回来吗?她不知道,这次把他伤得很深吧,所以才会那般愤然离去。“长安,妈妈跟你讲个故事,想听吗?” 长安重重点头,他最喜欢听妈妈讲故事了,只是不懂为何今天妈妈要流着眼泪讲,小手抬起去擦那脸颊上的泪痕。染青笑了笑后柔声道:“从前啊,一个深池中有株青莲,她吸天地之灵气精华,慢慢就幻化成人形……” 如果在将来的某一天,她会突然间就消失在这个尘世,那对长安来说是件极其残忍绝望的事。可这个结果她无法控制,唯一能做的在此之前做好一切准备,就从他父亲离开的这天起开始吧。把他们前世今生的故事讲给长安听,即使现在听不懂,将来总会明白的。 这样,他就会知道他的妈妈和父亲并没有抛弃他,而是那么那么的爱他。 故事很长,整整一个下午她就抱着儿子,细细在他耳边说着他们的曾经。起初还能听到长安会插进话来提问,后来就没声音了,低头一看发觉不知何时他已经睡着了。清浅的呼吸就喷在她的脸上,缓缓贴近他,“长安,妈妈真的舍不得你,可是,命运要我魂飞魄散,甚至要把你爹都一起带走,到那时,你要怎么办?” “你说什么?什么魂飞魄散?” 染青赫然抬头,直接整个人都僵住,接而开始浑身颤抖起来。那……站在门框处的人,竟然是——阿离! 秦天策几步走到跟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她母子俩,皱眉看进她惊惶的眼眸深处,再问:“你刚才最后说的那句,命运要你魂飞魄散,且把我也一起带走,是什么意思?” 午时的时候,他被染青气的几乎血管要爆裂,满身煞气冲出了染尘殿,走了几步又觉不放心,回头把顾桦叫进去看着她。踏上回东云之征途,其实也并非愤怒之下的冲动,东云境内连绵雨祸天灾,言成晓等人实在是压不住,没有办法才急训传到南绍。 如此严峻之势态,他确实心中焦虑万分,正逢碰上这回与染青起大冲突,被她指着鼻子给骂滚出南绍,是可忍孰不可忍,借机回东云一趟。南绍政权确实已算稳定,无需他太过操心,可乘此机会回东云把要积累的事务都处理了,也可与她彼此冷静上一段时日。否则被她如此喝斥了,他都硬赖着不走,也委实太过没面子。 怒火奔腾的内心世界,在出商怀城门时,就开始越来越虚,印象中也曾有过那么一次与她大吵,被她梗着脖子吼自己,骂他滚。那时他是怎么做来着?离得城门越远,心就越加不安,他与染青日日吃喝在一起,今日他负气回了东云,若想她时要怎么办?且他曾发誓此生都再也不要离开她了,难道要在这个时候违背自己的誓言? 终于,勒停了马,转过身凝看百米外的城墙好一会儿,到底是抵不过心中的渴望,一步一步的,往回而走。等骑马走到城楼下时,他那滔天的怒意也一点点的消失殆尽,只余可能会失去她的惊恐。再不迟疑,策马冲进城门,一路又疾奔进了皇宫,当再度回到染尘殿时,喝息了小喜子等人的参拜,悄无声息地靠近内屋之门。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她,很怕她看到自己回来,又出更难听的恶言,到时恐自己又受不住这气,要火冒三丈。一听里头说话声,知道是长安下朝回来了,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有儿子在她不可能那般极端,也绝对不会再跟他大吵。 正待要举步入内时,却听儿子在说:妈妈,你别哭……心中一动,立觉酸楚涌出,她哭了吗?她疾言厉色赶他走,心里定也不好受吧。刚他也真是,尽顾着生气,都忘了最初的初衷,明明是为她身体着想,怎么后头就发展到两人剧烈争吵了呢? 这么一想后越加内疚了,更心疼她此时的眼泪。却听她在里头开始悠悠阐述前世的故事,从没听过她口中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静靠在内屋门边的墙上,与她隔着一墙,听她讲着那个九天之上迷糊青莲与魔君紫离的情爱纠葛。 他这两世,从遇见她开始,就是天命注定好的要永世纠缠。没想这一站,竟在门外整整一个下午,见殿外天色渐暗,猛然想起今日她起身后似乎没有用膳,经那么一场风波,定然也是没吃,那就是说整整一天她都没吃东西了。立即收拾心情,决定不管如何挂不住面子,也要走进门内把她揪出去先用膳了再说。 就在此时,她最后那犹如唇语般轻的话流传进他耳,全身一震颤,她说什么?魂飞魄散?脑中什么一闪而过,快得让他抓不住,冲到她面前问她那句话是何意。 眼底那凄然含着泪光的双目,竟然有他从未注意过的绝望,她为何绝望?是因为他回东云?不,这不会是她绝望的原因,再度凝想她刚才所说的话,忽然犹如被雷劈中一般,他定住不动了。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她忆起了前世,知道孤魂不灭的原因是他前世魔君元神凝聚,他们命脉生死相连。可天君最后让墨尘神魂凝聚她莲心这一事,最终导致的结果,却是没人告知她。难怪这半年里,即使他陪伴她左右,也能时时感觉到她满身浸染了悲意,原因是这中间存在了一个天大的误会。 “不,染青,不是这样的。你可还记得南越尘最后在见到我时说的那句话吗?我在前世就用元神凝聚你孤魂,而他在今世用神魂凝聚你莲心,你的灵魂早就完整了,没有什么魂飞魄散。唯一遗憾就是你我过完今世后回不去九天,而是堕入万世轮回。” 他的话把染青的思绪带回到了当初冰晶山上那一幕,那时她被南越尘求死的执念给深深骇住,听不进任何话,只想求他不要那么做。他说的是真的吗?不会魂飞魄散?阿离也不会灰飞烟灭? “你是在骗我吗?可太白明明就说我若不把墨尘与阿泽的执念化解,终将逃脱不了那魂飞魄散的命运,从而也将害你与我共灭。” 秦天策再忍不住俯下身抱她入怀,急切地说:“没有,我没有在骗你,若这是假的,我就是拼了神识难聚也要冲上九天找天君老儿算账去。” 他真是对那天君恨得咬牙切齿,一面让太白误导染青,一面又故意设局陷害他,当真是可恶透顶!若非他去而复返,哪里会知道她藏着一个如此之大的心结,难怪她执意让长安登上帝位,难怪她急着要求一个孩子,原因都只在于她一直认为自己会死! 是他错,若早些坦白这一切,那么就不会有这半年来她独自躲藏的悲戚;若早些坦白这一切,也不会有今日的裂变,害她情难自已痛哭。 湿润的眼眶,是撕裂的心疼和歉疚。暗暗叹息:幸好他回来了…… 当染青终于平静下来时,轻声问:“阿离,你会怪我吗?若非因为我,过完这一世,你仍是那九天之上的魔君,纵横九天云霄。不用像现在这般,陪我受那万世轮回之苦。” 秦天策眸中是化不开浓浓的深情,却只浅淡着嗓音犹如誓言般:“无论是九天还是尘世江山,都不敌你之于我的爱,哪怕倾尽所有,我都无怨无悔。更何况,与你生生世世在一起,不比那九天之上做魔君更好?” 染青又问:“你又怎知我们会生生世世在一起?堕入轮回,是要喝那孟婆汤的,或许下一世,我们忘了彼此,再也找不到对方。” 却听他一声冷哼:“谁敢给我喝孟婆汤?且即便是喝了,我也都能将你记起,并且找到你,因为你我魂魄相融在一起。” 染青沉默,这就是紫离,这就是秦天策,狂与傲是他的本性,可,这就是她的阿离。 她轻启唇问:“阿离,可还记得一曲?” “何曲?” “随心。” 她心早随他而动,此时不妨共弹一曲随心。 正文卷 357.舞阳 若不曾经历过,年少情钟彼此斗智的你追我逐;若不曾经历过,宫闱墙内步步惊心的爱恨情缠;若不曾经历过,险恶江湖绵绵刺骨的生死一劫;若不曾经历过,三军对垒身死枯然的灵魂脱体;若不曾经历过,前世今生彻彻底底的轮回顿悟; 又怎能体会出那生生纠缠、碾成飞灰的绝望,那忘尽怨恨、放下执念的魂识,那轰轰烈烈、世人无法道出个中滋味的爱情? 当染青每一次念想起曾经的一切,她都忍不住感叹这一生,或困苦、或悲恸、或绝望,但都不如现在这般或庆幸、或喜悦、或幸福。 是的,庆幸、喜悦、幸福,是她现在的感觉。也许就是上天安排好的,她与阿离吵架,把他赶回东云去,长安回来,她道出心中绝望,却偏偏被去而复返的男人给听到,终解开误会。不过是受万世轮回而已,只要不是他们两人最终都灰飞烟灭,其余的都不算是苦。 而另外一个幸福,在一月后砸中了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当初为了怀孕一事与某人大吵一架,结果一月后顾桦诊出了喜脉,仅有的那一次,居然就怀上了他的孩子。 喜不自禁!就算没有了两人身死的担忧,还是想要再为他怀个孩子。不仅是为长安多添个弟弟或妹妹,与他相伴,更是为弥补曾经的遗憾。 最初怀长安时候的情景,依然记得清楚,也是她曾永难磨灭的痛,更铸就了后面劫难的张开。若非他无情的想要息了那子嗣,她又如何会向南越尘求助离开皇宫呢?也没了之后他们经历的这许多生死劫难了。 不管现在怀的是男是女,都将会是在父母共同呵护下出生以及成长的。如果可以,染青希望是个男孩,因为东云不可能永远都阿离为帝,总是要传承的,若重担都压在长安身上,那太过辛苦了。再生个男孩,就可承担他哥哥的责任,两兄弟各自为政,还可互帮互助。 当然,若是女孩,肯定也欢喜之极。她将会是全天下最受宠的公主。 这是染青的想法,却不是秦天策的,自从顾桦确诊为喜脉后,他那张脸就沉得比包公还黑,拉得比马都长,走起路来都阴风阵阵,方圆片区内全都寂静。 可别人怕他,染青与长安却当没事人一样。自从长安知道妈妈肚子里有个小宝宝后,那整天笑得跟弥勒佛似得,时不时的小手过来摸一摸,甚至还把耳朵给贴妈妈肚子上去听,染青啼笑皆非地告诉他还没到时候,必须要到肚子那么大的时候,才能与宝宝说话。 长安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小脸神色即使老成稳重了不少,但依然稚气未脱。他一向就喜欢娃娃,那时凌墨的女儿出生后,他就常常与阿七打架,争的就是抱抱小妹妹。 当染青肚子越来越大时,长安的眼睛就越来越亮了,而秦天策的眼神就越来越忧虑了。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她这身体始终都是个病根,即便这么长久以来一直都用珍惜药材进补着,依然成效不大,几乎可预料到将来临盆时生产会是个难关。 可是她却不惧,这一世经历过那么多劫难,又怎会被已经经历过一次的生育而吓住呢? 母亲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她们无所畏惧的让生命延续。 本以为大家都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最好的产婆早就安排住进了染尘殿的偏殿,顾桦更不用说,日日为染青诊脉,教她做操为生产准备。秦天策每晚都睡不安稳,只要身旁一有动静就会惊醒,这是他第一次经历种种即将为人父的心情。 可最终他还是被惊到了,染青居然早产了!明明顾桦诊断还需半月才会临盆,却在这天晚上,秦天策在睡梦中忽觉有人掐自己的手臂,耳边听到呻吟声,蓦然惊醒,后背沁出冷汗。仔细看染青的脸色,发觉她双眼紧闭,神情极端痛苦,急问:“染青,你怎么了?” 女人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缝,咬着牙从齿缝中憋出话来:“阿离,我……可能是要生了。” 整个人顿时僵住,脑中一片空白,直到呻吟声把他唤醒,朝外厉吼:“快来人!顾桦!” 染青透过眼帘去看那面容惊恐到几乎狰狞的男人,不由心中暖流滑过,想要牵出笑容安抚,可是那极致的痛却让她想尖叫出声。 很快,卧室被劈为产房,某个狂躁的男人被请了出去,要不然产婆与顾桦她们根本无法为她生产,整个屋子都只听到他的咆哮。 丽珠娘早就从东云接来南绍,寒玉在一月前也搬进了宫里。但这些依然抵不过那镇痛一次次的侵袭,而且那痛居然是绵延不断,毫无休止。到得后来,她用尽了所有力气,连手指弯曲一下的力量都没有了,产婆与顾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产妇若在此时竭力,不仅会导致胎儿窒息,甚至连自己也有生命危险。 丽珠哭着在喊:“染青,撑住。”寒玉也是泪落不止,她不信姐姐都走到这里了,会过不了这一关。可是,床上的女子,睁着的双眼越来越无力。 染青是知道自己情况的,身下痛得已经麻木,尽管她有再坚定的信念,却也无法与生理极限做抵抗。出气多,进气少,她想要呼唤阿离,可是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 渐渐绝望浮上心头,心中一遍遍呼喊着他的名字。阿离,阿离……就在此时,产房的门一脚被从外面给踢开,她费力转眼看过去,那心底呼唤的人就在那里,她的阿离来了! “皇上,产房血光,您不宜……”产婆上前劝,被秦天策一脚给踢的老远,怒吼:“滚!” 他在外早已等不下去,一声声凄厉的尖叫,犹如在撕裂他的心。屏息听到里面越来越弱的声音,更听到旁人的哭声,这样的时候居然还告诉他不能进?去他的什么血光之灾,他秦天策还就不信这邪。 三步跨到床头,也顾不得什么礼仪,把丽珠和寒玉两人给拉开,探眼一看,心如刀割!这还是他的染青吗?脸白的像纸,唇被咬的血肉模糊,汗湿的头发全都粘在脸上,而气息已经如此微弱!混账!都这样了还不出来报,是要等人没了再出声吗?他有杀人的冲动,若染青没了,他会杀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今日她所受的一切苦,全都是因为他。 紧握她的手,气运丹田,传递于她掌,内力源源不断输送过去,终于在一刻钟后,见她脸色稍有缓转,气息也强起来。沉声道:“染青,你坚持住!”转眸厉瞪一旁呆愣的产婆与顾桦,怒喝:“还不赶快接生!” 她们如梦初醒,立即凑上前,继续之前吸气呼气的步骤。染青眼睛直直盯着他脸,身体跟着她们的口令做着,似乎有他在,那些痛都再没感觉了。忽然就模糊了眼眶,她嘴唇轻动,秦天策探下身问:“你说什么?” “阿离,我爱你。” 倏然僵住,激动涌现眼中,却又强行忍住,嘶哑着嗓音说:“染青,你听着,现在专心生孩子,回头我定好好教训你一顿!”居然在这时候跟他坦言爱他,即使早把爱融进彼此骨血里,也不及她把爱说出的震撼,若不是时机不对,他绝对要狠狠地吻她。 艰难的生产,止于一个时辰后,当小宝贝终于愿意不再折腾娘亲呱呱落地时,就连秦天策也觉虚脱了。不是内力不济,而是那强力跳动的心脏负荷不了这惊心动魄,他从未有过如此的胆战心惊,即使曾经面对千军万马时,他都能沉着以对,唯独此时,胆寒至周身。 嘶声命令:“你们都先出去。” 等到人都一一退去后,他俯下身紧紧抱住染青,压抑不住浑身颤抖,湿了的眼眶也不顾,哀哀祈求:“染青,再也不要重来一次了,好吗?”他受不住,真的受不住! “阿离……”嘶哑的哽咽声在喉,她知道这次的危险把他给吓坏了,想要安慰却出不了声,那炙热的泪滚在脸上,与她滑落的晶莹交织在一起。 再也不会了,阿离,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 就算她想为他多生几个孩子,可又怎忍心置深爱的男人于害怕失去的绝望中?那一刻他冲进来时的眼里,是满满的绝望,这一刻他低低哀求的眼里,是害怕失去。 半月后。 染青温柔凝看着摇篮里的女娃儿,真是个坏家伙,那般折腾妈妈。长安趴在她身侧问:“妈妈,妹妹的名字起了吗?难道一直就叫宝宝?” 微微一怔,确实是女儿的名字到现在还没起,不由回头去问那案后埋头公务中的男人,“阿离,你说给她起个什么名字好?” 某人眼都没抬,淡淡道:“你自己决定。” 不由好笑,这人是要跟女儿生多久的气呢?整日一副这冰脸爱理不理的,以为她不知道他其实半夜里偷偷跑去看宝宝,分明就是也疼在心坎里的。 想了想后,又问:“叫长平好吗?与长安排名,取长久平安之意。”正好平安二字都有了。 却见男人蹙了蹙眉,没有应答,正当染青泄气之时,他却轻吐两个字:“舞阳。” “什么?” “取名舞阳,封号长平公主。” ======================================= 宁染青: 愿这一生,我都如一朵淡的莲,婉约细致,从容绽放,无争无求,轮回静守。 秦天策: 愿这一生,我都执子之手,陪你痴狂千生;深吻子眸,伴你万世轮回。 本书完。 作者有话说:终于……终于,可为染青与阿离的故事划上句号了,不能说是圆满的句号,也是尽己所能给予他们最美好的。染青求仁得仁,最终得了她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万世轮回又如何,只要陪在身边的那个人是她的阿离就好。感谢长久以来一直支持的朋友,陪了沐沐这么久。后面会有番外陆续推出,以及会把前世青莲与紫离、墨尘的故事写成前篇,大家可以选择性的入。所以,故事还没结束,依然在继续。 正文卷 358.直面怒斥酷君(寒玉番外) “你说什么?”寒玉瞪圆了双眼,她不信! 肖奈沉默,无奈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从震惊到慢慢绝望,最终眼睛一翻,昏死了过去。他心中一惊,连忙上前一步把她揽紧在怀。重叹在喉:宁染青,你这一死,要让寒玉怎么活? 幽幽醒转时,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身在何处,等听到车轮滚动之声才反应过来是在马车之上。下一瞬,肖奈满目悲怆告诉她姐姐在凤凰坡上被南越尘一箭射死的情景,刺进脑中,疼得她倒吸冷气,紧紧捂住耳朵,拼命摇头,不,这不是真的! “寒玉,你醒了?”肖奈的声音在外传来,她掀开车帘想找他,却愣住了。放眼所见全是灰色战盔的兵士,长长的队伍看不到尽头,而肖奈则骑在一匹高马上,向她看来。如被雷击中,浑身打了个冷战,她不会忘此盔甲颜色是南军,他们竟然身处南军队伍之中! 心在沉没,他们被南军给俘虏了!?忽又觉不对劲,若是俘虏,肖奈岂可能还配备马匹,怎么也该是囚车吧,而她更不会独躺一辆马车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惊疑地去看肖奈,却见他朝自己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 防备地看了看四周行进中的兵士,她放下了车帘,坐回马车内。肖奈为了她成为影门叛徒,他们避居角落为的就是躲避南绍追踪,如今却身陷囫囵,之前肖奈还帮东云打南军,令南军先遣部队在峡谷里打败,想到这些就浑身冒冷汗。即便他们此时的处境看起来还没到最糟,却也无法令她安然。 直到夜里全军驻扎休息时,寒玉才终于有了与肖奈说话的机会。听完他所言之后,她气得浑身颤抖,指着他鼻子问:“你是说,从此以后你要归附那南王?肖奈,你有没有廉耻之心啊,世间竟有你这种墙头草之人!我寒玉瞎了眼才认识你!” 肖奈怒极,他委曲求全为的就是保她不死,当时那情形若他说一个不字,他们两个人就不用站在这里吵架了。如今却被她指着鼻子骂没有廉耻之心,是,他是墙头草!转身就往帐外而走,却迎面看到沈墨走过来,脚步嘎然止住,对头的敬畏是存在骨子里的。 沈墨扫过来一记冷眸,把肖奈来不及掩去的怒色尽收眼底,却只淡道:“大王有话要问她,命你带她过去。”肖奈心中一寒,“头,我……”话没说完就被沈墨截住:“肖奈,你要知道你没得选择。”身在南军大营,就连他都保不住他。 见肖奈脸色黯下来,他又道:“不过你也不用太灰心,你的女人到底是她的姐妹,大王念在这关系上也不会对她怎样的。”虽不知大王要找寒玉问什么,可这一点他倒是还能肯定,以大王对她的偏执,而她又……不至于在这时还拿她在意的人开刀。 当肖奈带着寒玉走进王帐时,见那南越尘垂目在桌案上的什么,听到这边动静抬起寒栗凤眸看过来。寒玉心头一惊,明明心里怕得要命,却仍是咬着牙怒视着他,胸口埋藏的恨彻彻底底流露于眼。 南越尘视线定了几秒后,朝肖奈扫过一眼道:“你先退下吧。” 肖奈大惊,往前一步挡在寒玉身前,急道:“大王,她只是东云的一个侍女,于那些朝政大事根本就不懂,还请大王明察。” 南越尘冷哼出声,眸中厉光而现,“肖奈,你以为孤要对她做什?就算孤真要拿她动刀,就凭你,能挡得住孤?”原本一直在旁沉默的沈墨见此情形,连忙拉开肖奈,喝道:“还不退下!”转身又对那边叩首:“请大王恕罪!” 见大王摆摆手后,立即就拉了肖奈钻出营帐。 王帐里只剩了南越尘与寒玉两人,她死死瞪着他,刚才肖奈举动快把她吓死了,他居然就那样挡在她面前,可知这样的后果很可能惹怒眼前的男人,然后……她不敢再去深想。 “你叫寒玉吗?坐吧,跟孤讲讲有关她的事。” 南越尘指了指面前的那张椅子,虽然仍然面带冷色,但话声却不像刚才那般狠戾。寒玉蹙了蹙眉,没有动,依旧防备地看着他。却听他轻叹一声,“就讲讲你们那时离开南绍后的经历吧,孤想听,是不是这两年你都陪在她身旁?过得又是怎样的生活?” 寒玉再忍不住满腔的恨意,怒吼出声:“你住口!姐姐死了,她被你一箭射死了,你现在这般表现是想做什么姿态?爱她?呵,当真是可笑,姐姐从头至尾都没爱过你,不过是你背后在那痴人做梦而已!想听是吧,那我就原原本本告诉你,你当姐姐在你太子府时真对你有意?与你一同弹琴舞剑不过是利用你引那华谨的注意,可最终你那亲爱的母后比谁都毒,她一面故作姿态放我们走,一面却又暗派杀手来杀我们,甚至想让那群流寇侮辱姐姐。 好不容易从那北邙山上逃过一劫,最终却仍活生生地被你一箭射死在了凤凰坡上,回过头来你还说想听这两年来姐姐的生活。我告诉你,没有你插入的生活,哪一种对姐姐来说都是好的,你就是她今生的劫,是她的克星,你杀了她!” 一口气把所有的怒,所有的恨,以及所有的痛,全都发泄了出来,整个人都在浑身颤抖着,不知是激动还是惊恐还是惧怕。 只见眼前那披着黑色斗篷的君王,脸上的表情从平静到震惊,再到一点一点龟裂,最后极致的痛楚布满整张脸,他缓缓从椅内走过来,寒玉一步一步往后退,直到退到帐篷最边上,退无可退,她的后背紧紧抵住帐布,看着那男人终于走到她面前,俯视过来的眼神里,满满全是悲意。他问:“她当真如此恨我?” 寒玉张口想回答是,可是那悲恸的瞳眸却深深看进她心里,最终她只道:“不,姐姐不恨你,即使她所有的劫难都是因为你,她也不恨你。南越尘,你知道吗?你是这世界上最可悲的人,既得不到她的爱,也得不到她的恨。”她说的是实话,姐姐确实从未恨过他,这从姐姐以往的言行里可知,甚至说姐姐为当初利用他的感情这事感到深深的愧疚。 “是这样吗?”南越尘怔愣着,然后似有所悟般恍然道:“原来如此,她真的从未爱过我。”缓缓转过身去,步履极慢往那软塌而走,沉黑而高挺的背影,是那么萧然与孤寂。只见他背对着自己躺下来蜷曲着身体,轻声说:“你出去吧,谢谢你告诉孤这些话。” 寒玉在掀帐而去前,再度回头看了眼那寂寞的肩背,最终沉声叹息。或许,杀了姐姐这件事,将成为他此生的噩梦,他也终究是个可怜人。 之后回南绍的行程中,南越尘再没有召见过寒玉。直到进入商怀城,马车才停下,她被留在了宫外的一所宅院内,而肖奈却进了宫,因为旨意已下,他将就任宫中侍卫副统领一职。这个安排令他们觉得彷徨忐忑,前路一片茫然。 对肖奈,即使与他吵得再凶,她也做不到放下,早就在当初他手下留情为她背叛影门的时候,就已经彻彻底底占据了芳心。即使明知这南绍是敌国,她也无法就此远离,因为他在这里。他在宫中执勤,不是每日都能回来的,于是生活就在日日期盼中度过。只知道他从那副统领升了职,变为禁卫军统领了。 当她突然出现害喜症状时,肖奈沉默地抱着她,第二日他就说:“你准备准备,我们晚上就成婚。”愣过神之后是羞恼万分,确实这么久以来,她都是无名无份跟着这个浪子。本以为他只是说说,却没想到了下午,就有人开始进出院子张贴喜字,当真是一副晚上宴酒婚礼的场景。 傍晚时候,肖奈就回来了,面带邪魅笑意,穿着大红新郎袍子,是那般英俊又倜傥。他请来了沈墨主持婚礼,来的是禁卫军里的下属,以及原来影门内的一帮兄弟,其中就有肖何。那晚他们喝得酩酊大醉,肖何抱着酒坛子骂肖奈:“好小子,连你都娶媳妇了,为嘛我就找不到一个正经的姑娘呢。”顿时惹来众人哄笑声。 自然那晚的洞房花烛夜,是在肖奈烂醉如泥中度过的,婚宴行到中间的时候,还有一个插曲。南王竟也派人送来了贺礼,却指明给的是新娘子。寒玉打开了那盒子,里头是一颗极大的夜明珠,照亮了整间内屋。不管南王是何用意,最终她都把这贺礼给永久尘封在箱子最底下。 怀胎十月不可怕,生产也不可怕,做月子也不可怕,可当她做完月子走出屋门打算去给娃娃买贴身的衣物时,听闻那消息时,整个人被震得木在了当场。 跌跌撞撞冲进染尘殿内,亲眼看到那白衣胜雪的人儿站在那里,是她,真的是她,他们说南越尘殁了,他们说新王登位,他们说南绍出了个镇国夫人,他们说镇国夫人的名字叫——宁染青。 一声悲喜莫名的呼喊:“姐姐——”再忍不住扑进她的怀里,紧紧依偎拥抱。 正文卷 359.离家出走(长安番外) 我叫宁长安,我爹叫秦天策,我妈妈叫宁染青。 于是我疑惑了,为何我姓宁,而不姓秦?于是跑去问妈妈,妈妈想了好一会,只道:“你去问你爹吧。”夫子曾说,人之好学在于不耻下问,钻研到底,于是我真就跑去问了爹。 这回爹给了我个确切答案:“因为你妈妈姓宁,你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自然也姓宁了。”我深有觉悟,确实挺有道理的。可转身我就又疑惑了,为啥妹妹也是从妈妈肚子里出来的,却偏偏姓秦呢? 琢磨了很久,又观察了很久,终于得出一个结论:我不是他们亲生的。 妈妈抱着妹妹的时候,总是唤她宝贝;爹看妈妈的时候,比看妹妹都还要温柔;唯独对着我的时候,各个都很严厉,就连以前最疼我的妈妈,也总是板着脸跟我讲那什么家国天下的道理。 坐在那空旷的朝堂上,每天听那些朝臣商议听不懂的国事,乏味而又无趣。下朝之后想跟妈妈说说话,她却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妹妹长平身上,看着他们一家和乐融融的样子,我怒了,我要离家出走! 但离家出走的地点,我得好好想想。回东云?路途太过遥远了,虽然我真的很想去找阿七和他们家的小妹妹。原本我还很期待妈妈生个可爱的妹妹出来,现在却一点都不这么想了,因为那小长平就是个捣蛋鬼,还吸引了妈妈所有的注意。 那不回东云,我能出走到哪呢?小脑袋一转,有了!我笑着走到肖叔叔跟前一本正经道:“肖统领,孤想出宫走走,体察民情,你在前头带路吧。” “大王,你……?” 我见那迟疑的目光,不由恼怒而大声道:“孤要出宫!现在!立刻!马上!” 不用说,我气势这么足,又是大王,谁能不买我帐?当马车轻快地驶出宫门,我的心情也变得轻快起来。到底是宫外好啊,那空气是多么新鲜,那周围的人脸上的笑容是多么亲切,那街头的卖艺是多么有趣。我在前头东奔西窜的,玩得不亦乐乎,完全忘了离家出走这回事。 等到肖叔叔第九遍在我身后提醒:“公子,都傍晚了,咱该回宫了。”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确实天快要暗下来了,暗想今日出来这么久,妈妈见不到我应该会十分着急吧。于是急匆匆地赶回了宫,一路飞奔着冲进染尘殿,正准备接受妈妈喜极而泣的拥抱时,却发现殿内不见妈妈与爹的身影,不由生疑起来,难道他们急得出去找我了? 这么一想,心中有了喜悦,妈妈和爹到底还是疼我的。正想呼喝来小喜子,命他派人去传讯,却见妈妈与爹从门外回来,手上抱着的不正是妹妹长平吗?他们脸带轻柔笑意,边走还边交谈着什么。我冲过去喊:“妈妈,爹!”等着他们惊喜上前,却见妈妈转眸过来看我,只微笑着问:“长安,从御书房那边回来啦,今天太傅有给你留作业吗?” 犹如一盆凉水把我浇个透顶,“我……我……”离家出走了啊!你们竟然都不知道!怒得我转身就往卧房跑,后头还有妈妈的声音在奇怪地问:“咦,长安怎么了?”只听爹回道:“别理他,一会就好的。”我直接泪奔了,第一次离家出走宣布失败。 懒洋洋无精打采地过得几日,那天的失败深深打击了我的心。妈妈与爹一如往常那般,没有任何改变,我不怒,我要离家出走! 第二次离家出走,我没去找肖叔叔,而是找了小喜子。他作为我贴身的大内总管,出宫问题肯定难不了他,而且他比肖叔叔要好对付,随意糊弄个话头就把他给唬过去了。等大摇大摆走出宫门后,我慎重其事地考虑着这次要走去哪呢?不能这么快就回去,起码得坚持到天黑了,要不然妈妈和爹根本就不知道我离家出走这回事。 可再进街头集市,却提不起上回的兴致了,加上小喜子神经兮兮的一副全身戒备的样子,甚至还带了两个侍卫,这幅架势,别人远远看到我就绕开了走。我站在城门口看了好一会,衡量着是不是要走出那城门去。 小喜子见我如此深沉凝立,忍不住问:“主子,您在看什么?” 我飘给他一个冷眼,“孤看什么,说给你听,你能参得透吗?”实则,我也不知道我在看什么。琢磨了这么一会,到底还是没勇气踏出城门,我怕万一出了点啥事的话,不止是自己会遭殃,还会害得妈妈流泪,爹爹怒斥,这是个得不偿失的尝试。 灰溜溜的搭着脑袋往回走,忽然听到一声惊呼在右边响来:“长安,你怎生在这里?”我扭过脖子去看,在某处宅门前立着的不是玉姨又是谁?而她手上抱着的那粉扑扑的娃儿,好像凌伯伯家的妹妹,我立即展开最标准的笑脸,飞跑过去,脆生生地喊:“玉姨!”眼睛盯在她怀里的女娃儿问:“这是哪家的妹妹?” 只见玉姨笑着把女娃放在地上,温柔地说:“是玉姨家的呀。来,梓鸢,叫大王。” 我连连摆手,“不不不,叫我哥哥!别叫什么大王!你叫梓鸢吗?真好听,比长平好听一百倍。”玉姨纠正说:“长平是封号,名字叫舞阳,也很好听呀。” 我却不管,只认准了:“反正梓鸢妹妹比她的名字好听,也比她可爱。玉姨,这是你家吗?我能进去玩吗?”见玉姨点头,我笑了。终于找到第二次离家出走的目的地了。 前前后后参观完玉姨家后,我比较感兴趣的是玉梓鸢妹妹玩,她还不怎么会说话,可那眼睛却是晶亮晶亮的,水汪汪的真是可爱。“梓鸢妹妹,哥哥教你做弹弓好不好?”女娃立即捧场的点头,笑弯了眼睛。 眼见天色暗下来,小喜子忍不住过来催促:“大王,您看天快暗了,晚些时候宫门可就要关了,咱是不是也该回宫了?”我正玩得劲头上,摆了摆小手,赶苍蝇似得,“去去去,别来烦孤,要回去你自个回去,今儿孤要住在玉姨家。” 小喜子一愣,反应过来后大惊:“大王,这万万不可啊,您是大王,自然得回宫里头住啊。”玉姨在旁也劝道:“长安,喜欢跟梓鸢玩的话,明日再来就可,你若不归的话,你妈妈可得急了。”我鼻子里哼了哼气,只道:“孤不回去。” 小喜子被遣回去了,我虽心安理得赖在玉姨家里,可是却频频向门口去看,始终不见熟悉的身影出现,感到深深失落。妈妈和爹真的都不再疼我了吗?即便是我彻夜不归,也都无法引起他们的注意了? 玉姨见我心情低落,不由再劝:“长安,想不想回宫?若想回去,玉姨就托人去给宫里的肖叔叔传个口讯,让他来接你如何?”我知道今夜是肖叔叔当值,故而要到明日早晨才会回来。 我再看了一眼那黑漆漆的门外,倔强地摇摇头。 “长安不是最爱妈妈吗?整夜不归就不怕妈妈担忧着急?” 我低下头,眼睛有些酸,忍住不哭,声音却嗡嗡的:“她才不会着急呢,她的眼里就长平,爹的眼里就她,他们都根本看不到我了。” 玉姨摸了摸我的头,叹道:“怎么会呢?这世上谁都可能不爱你,但是你妈妈不会。” 我怒声反驳:“怎么不会?现在就是最好的例子证明,我根本就不是她亲生的!” “你说什么?”一声怒斥从门边响起,我惊然转身,那里站了两人,一个是爹,一个是妈妈,刚才那声怒喝正是从爹嘴里出来的,此时他满脸怒容,而妈妈却是一脸震惊。 我顿时就胆寒了,即便爹甚少责骂于我,可是我依然对他既崇敬又惧怕。心虚地往玉姨身后去躲,却见爹夹带着怒火跨到跟前,居高临下望着我,冷冷问:“你说你不是她亲生的?” 不知道哪生出一股恶胆,梗着脖子仰头道:“是。” “好,好,好!”爹转身就往回走,环住门边的妈妈就要离开,我惊走两步却不敢喊。却见妈妈轻蹙柳眉,“阿离,别这样。” “哼,都不是你亲生的,你去管他做什?就让他想留多久就留多久吧。”说完就强行搂着妈妈的腰从门边消失了,听着脚步声远去,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骨碌碌地滚落。 妈妈说:男儿流血不流泪。妈妈又说:好男儿志在四方,眼泪是最无用的。可妈妈还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些都是妈妈教我的道理,我每一条都牢牢谨记,现在的我管不了什么志在四方,而是到了伤心处。我到门边扒着看了看,果真不见他们身影了,更加觉得伤心难过了。 玉姨在我身后叹气:“长安,你刚说那句话伤你妈妈的心了。” 我睁着泪蒙蒙的眼,想到刚才妈妈眼中闪过的痛色,心里开始愧疚,不由急道:“那怎么办?玉姨,妈妈是不是再也不会喜欢我了?” “不会的,我们现在就回宫好吗?去跟妈妈认错,她一定会原谅你的。” 我点点头,没有发现玉姨朝着暗处的某个地方飘了一眼。 玉姨就送我到宫门口,让肖叔叔领着我入内。我跑进染尘殿时,见爹和妈妈都坐在椅子内,低着头走向前,“爹,妈妈,我错了。” “错在哪?”爹扬起的声音里,喜怒不辨。我不敢抬头去看,“不该离家出走,不该说那话伤妈妈的心。”话刚说完,我就闻到熟悉的味道,人已经在妈妈的怀里,头顶是她温柔的声音:“傻孩子,我的长安怎会不是妈妈亲生的呢。” 至此,这个是不是亲生的问题就算揭过。 而我的第二次离家出走,最终以自个走回来宣告再度失败。至于后头有没有第三次离家出走,第四次,甚至第五次呢,我还在酝酿之中! 正文卷 360.焚香沐浴——沐泽番外1 大哥,如果可以的话,把左倾城放了吧,因为她到底救了我的性命。 沐泽反反复复把这张白纸片看了许多遍,这是然弟唯一仅剩下给他的留念。左倾城在当晚,他就让人从天牢内放了出来,只是她的安排问题却当真令他费神。 既然已知她不是左千叶之女,断无可能再把她遣回左府去的道理,至于左千叶真正的女儿身在何处,已从左府的暗室内找到。左千叶那方面他倒不用挂忧,昔日的左丞相,他的党羽早在这两年内被他剪除干净,他也再不是当初任其宰割的北王。 寻思良久,还是决定暂且把她安排住在了宫内,仍就任大祭师一职。毕竟祭师在北定百姓的心中,有着崇高的地位,不说可呼风唤雨,但祭天之时可通神明的观念,已经深入民心。若贸然把这大祭师给废了,定然遭到臣民反对。 这不像是推翻左相独霸权政那么简单,若不处理好,将会是推倒民心的浩劫。 “大王,该就寝了。” 耳边传来清歌的声音,他转眸看了看他,透过他似乎又看到当初那个青涩少年,恍然摇摇头,他不是他啊,即使长得像,也与真正的清歌不同。 摆摆手,遣退了他,并没有走入内室,而是凝站在窗边,遥看那天上的星斗。 已收到来报,然弟在南绍境内被沈墨给截下,连同秦天策一起往南绍商怀而去。收到此讯时,他又惊又怒,几乎立刻就想调兵直指南绍境内,可冷静下来一想,顿觉事有蹊跷。南越尘拼了自己的元神形灭,也要将然弟孤魂凝聚成形,不再受魂飞魄散之苦,怎可能会在他身死后还让沈墨抓他们呢? 且沈墨即便武功高强,甚至领了千军万马,可秦天策已恢复魔君神识,若他不愿,只需设下结界,凡人是不可能冲破结界的,他要带然弟离开,根本就是轻而易举。 算算这行程,如今他们应该已经抵达南绍了,究竟沈墨带他们回南绍要做什么?而为何然弟又愿意一同前往?此时,他们不是应该回东云,与长安过一家三口美满生活吗? 不想再陷入这种惆怅难离的思绪中,走出长生殿,夜凉如水格外宁静,甚至寂静的连自己心跳都能听到,涌出某种孤寂感。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一处宫门前,见那梁前点着灯,应是此处有人。他这后宫之内,除去母亲安住在某处,其余地方都是空的宫殿,自然也就没有人烟了。 心有所动,此处就是给那左倾城安排的住处吗?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他轻推门落,走了进去。也许是这夜太过宁静,深宫里除去宫人外,也只余他们两个寂寞人。 当初在她献谋心头血之计救治然弟后,他在心底是感激她的,就是现在,即便知道那时她为的不是自己,而是帮南越尘,他依然心存感激。毕竟那时候,若是没有这心头血的计策,然弟可能就……等不到那两年之期了。 走进殿内,却不见一个人影,空空荡荡的,仔细听了听,耳闻里头有声息。也没多想,就迈步往内而走,可当走入内屋,迎面扑来一股暖流,雾色蒙蒙中就见长发垂腰女子从一木桶里站起来,水落声敲击着他耳膜,那被乌发遮得半掩的肌肤更刺激着他眼。 整个人呆立当场!这……她竟在沐浴!正巧被他碰到芙蓉出水这一幕! 听到动静,那方女子猛然转身,眼中闪过震惊,而沐泽脑中轰的一下炸开了。刚才只可见长发垂落的背影,肌肤若隐若现,如今那身前的春光尽收他眼底,而左倾城脸颊上的绯红不知是被那热气给熏得还是怎么,嫣然一幕娇俏欲滴之景。 沐泽终于神色大变,从内室极速冲出,跌跌撞撞穿过了殿门,没入夜色中。心律跳得毫无章法,眼前挥之不去那刚才的情景,转身,发丝飘起回落,洒出在外的水滴,以及那惊然而绝尘的脸,和……寸寸春光。 他慌不择路而走,飞掠了好长一段距离,像是生恐背后有猛兽在追,等到心率渐渐恢复下来,四下看了看,离自己的长生殿不远。心情复杂往回走,他今晚是怎么回事?怎就突然心随念动走进那宫殿里?他竟忘了左倾城是个女人,女儿家的内寝又岂能乱闯的。 孤寂缭绕而出,失魂落魄而回,等埋头沉步到殿前时,忽闻身后传来清逸之声:“大王。” 浑身一震,这……沐泽缓缓转身,那左倾城已是一身朝服矗立面前,面色浅淡无波,全然没了刚才震惊之态,更像是之前那一幕都是他幻觉一般。 可不是幻觉,因为下一刻左倾城已经走近,朝他微微弯腰行礼后道:“适才大王驾临臣之居处,不知大王是有何吩咐?”她眉眼不抬,视线落在下方,可如此之近,他似乎都能闻到她身上飘出的香味,正是那刚才室内沐浴时的阵阵清香,想是那浴桶里飘了花瓣之类的。 蓦然而惊,立即收回纷乱的思绪,怎的胡思乱想到那处去了! 冷了声音道:“寡人要歇息了,你回吧。”转身就拂袖入内。实在不愿再多看她一眼,因为多看一眼,思维就越加纷乱,本已平复的心律,又不受控制狂跳起来。 哪知疾步走至殿内后,却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回眸一望,她竟然是跟了进来,唇角且还含着笑,眼中情绪莫名。他蹙眉冷道:“寡人不是遣你回了吗?还跟来作什?” 左倾城浅笑着靠近,离他两尺距离处停下,幽然而问:“大王,不知刚才所见,可还满意?”沐泽一怔,随后身体僵住,眼中闪过薄怒:“左倾城!” “臣在。”她眸底黑得透彻,却一动不动直直看着他,只道:“臣来除了想问大王有何吩咐,还想问一句:臣之身体被大王瞧了去,敢问大王可否会负责?” “放肆!”沐泽扬声沉喝,“左倾城,你胆敢以下犯上!”此时他除了摆出君威,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女人的咄咄逼人。却不知,此时自己的气场已是弱了。他一生光明磊落,对然弟之爱意存于心间,只在初识的时候动过妄念,后一直以礼相待。为王之后,他一心只想为然弟解开战局之乱,后又侵心于救她魂归本体,男女之欲从未是他困扰。 却在今晚,发生这一遭荒唐的事,还被左倾城给找上门来逼问,当真是让他汗颜。 只见左倾城轻轻一笑后道:“跟大王开个玩笑而已,大王莫怪,臣告退。”她朝他行了个礼,翩然转身,却在走到门口处时,又转回身来,眸色浅淡,唇轻启:“臣每夜都会在这时辰焚香沐浴,恭候大王驾临。”随即,走出了殿门,消失在夜色中。 沐泽僵在原地良久,直到觉得膝盖处酸疼,才从懵懵懂懂中醒过神来。是夜,他躺在床上,彻夜难眠。不是看不出这左倾城刚才所举是在故意引诱自己,可偏偏就被那亲眼目睹的一幕给牵绕着,挥之不去。 第二日,他做了个决定:宫外着处宅子,把左倾城给遣出宫去。 可还没等他颁下指令时,清歌却来禀报,称太后把左倾城接进永善宫了,那永善宫正是母后所住之殿。心中立显沉怒,这左倾城竟然把心思动到母亲那里去了,当真是胆大包天! 母亲自进宫之后,就入住深宫,前事不再提,却也甚少插手宫中事。 那时然弟还在寒玉宫里躺着时,她是有过来劝他放下心中妄念的,在她来看,一个明明已经死了的人,又怎可能会复生?她认为他是着了魔!那时为了然弟,很是伤了母亲的心,他们母子也首度有了争执,甚至冷战。 他知母亲对他的忧虑之心,可母亲却不知他对然弟的情已入骨。前世结缘今生聚,即使他永远都是那站在她背后遥望的人,他也甘之如饴。只等她片刻回眸,眼中可见到自己的身影,于他来说,就已足够。所以,他一点都不认为对然弟的放不下是执念太深,不渴求回报,只求可护她一生周全。若轮回万世,他也希望可生生世世相陪,做那背后保护她的人。 既然左倾城被母亲接了过去,他也只好作罢,暂且任由她去。可即使宫内见不到,到了朝堂之上,却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她就站在他的下首处。 不知是自己心中有鬼还是怎么的,总觉得她偶然间飘过来的视线中,带了某种深意。甚至觉得自己在与群臣商议朝务之时,灼热目光紧凝在他脸上,等他假意转眸去看时,她甚至躲都不躲,坦坦然然就那般迎视过来。 心中暗恼:左倾城,你究竟意欲作何? 正文卷 361.清心寡欲——沐泽番外2 “左倾城,你究竟意欲作何?” 下朝后,沐泽命人传来左倾城到长生殿,直截了当而问。 堂下女子一身宽大黑衣红袍,正是那祭师服饰,乌黑的秀发隐在冠帽之内,露出来的青丝垂在她身后。只见她俯首而礼后道:“臣不懂大王之意,望大王明示。” 沐泽怒瞪:“你明知故问!” 左倾城却笑道:“大王是指臣入住太后永善宫这一事呢?还是指朝堂之上偷看你?”看到上首男人愕然后眼中浮现沉怒,她才又道:“入住永善宫是乃太后邀约,实非臣能所拒。朝堂之上,臣抑不住对大王的满腔思慕之心,故而才想一看再看。” 沐泽算是见识到脸皮厚如城墙是何种了,以往这女人总是闷不作声,却没想真要说起来时竟是这般能言善辩,且毫无女子羞涩,居然就这般直言什么……思慕之心!只得再度故摆君威怒斥:“下去!” 左倾城也不恼怒,弯腰行礼后款款而离。 看得他气极,总不能因为她在殿上偷看他就治罪吧,而人唤过来质问,她又是这幅模样,实在是令人生气。他向来清心寡欲,无焦无戒,却是被这女人不断挑惹起了情绪。 到了夜里的时候,母亲托人来传他过去用晚膳,迟疑了一秒,还是应下。虽不想见那妖孽女人,可母亲却是已有好一段时日没拜见了,她亲传口讯,实是不宜推却。整装而行,清歌在前带路,一路仪仗进了永善宫。 迎面就见母亲站在门边,脸带微笑,不由心中一暖,几步上前:“母亲,怎生等在门口呢?此处风大。”用身体微微挡住风口,手环住她肩膀一同入内。太后笑得慈和:“泽儿,你有好些日子没过来了,是朝务太多吗?勤政自然是好,也得注意着自个身体。” 沐泽应道:“孩儿知道。”他环视了一圈,没见那女人,稍稍松了一口气。 “泽儿,你在看什么?” 心中一跳,立即面带微笑着说:“看看宫人们怎么还没把晚膳传来。” 太后抿唇而笑。引着他往内屋走,挥帘而入,赫然就见那左倾城浅站与内,神色恭敬。今夜她却是穿了一件湖绿色纱裙,不似那祭师朝服般沉郁,盈盈而立那处犹如一株青莲。 青莲?不,沐泽直觉晃去这个念头,她不是青莲,即使穿着这湖绿色的纱裙,也根本就没有青莲之姿。世间只得他然弟一人能有那天人之姿,也只得她一人衬得出青莲之美。 念想起然弟后,浮躁渐渐平息下来。即便眼前女子穿得再清纯,面上红晕再妖娆,也不及他然弟一分,无需在屏息凝神,他的心绪已经不会再波动。今夜母亲唤他来用膳之意,其实此时他已经猜到,是想撮合他与那左倾城吧。 他心系然弟这一事,以前母亲不说,后来却是成了她的心病。等他做了这北王之后,母亲不止一次跟他提及纳妃一事,只因他这后宫形同虚设。可他那时一心只想助然弟魂归本体,哪里有那心思,就是现在,他也对那无心。当一个人把所有的念想都倾注于另一个人的时候,尘世间就再没有什么可牵引他心动了。 也没有去拆穿母亲,只当全然无知坐在一角。桌案上的膳食令他有些宽慰,都是那时在桃源镇上常吃的菜色,并非进了这皇宫之中,身份改变了就把一切都变了,总有一些是永远都不会变的,比如那平静安好的回忆。 母亲其实与他一样,十分怀念那过去的岁月,因为只有那时,才是真正纯粹的没有一点杂质的美好时光。一面心中怀念着,一面听着母亲说话,沐泽面色柔和,心中坦然纯净如水。坐于他对面的左倾城等同隐形人般,一点都没有被影响到。 只见那左倾城似乎也一副漫不经心状,在跟大王行过礼后就坐在案桌一头,举着筷子夹菜于碗中,细嚼慢咽之,且都夹的是她那面前的唯一一盘里的菜。 一番晚膳,竟是只有太后一人在言,沐泽最多轻言附和,等用完膳后,他坐于位置上又与母亲小坐了片刻,才准备起身回长生殿去。“母后,时辰也不早了,您早些歇息,孩儿过两天在过来陪你用膳。” 沐泽见母亲微笑着点头后,就从椅子内站了起来,哪知可能是坐得久了些,一下站起时过猛,竟有些目眩,站定片刻后方才好些。心中微微讶异,怎生又入醉之感,刚刚他并无喝酒啊,等走了几步之后,已暗暗吃惊,这……似乎很不对劲!身体乏力,目眩之感非但没褪去,反而越见严重。 他非生来就是皇子养在深宫之人,行走江湖多年,见多了旁门左道之术,自持一身武艺也无人可近他身,更别提什么用三道九流之术来害之了,可现下这症状,分明就是中招了!稍一提气,只觉胸腹处有一团火升起来,并非是损失内力那种,只是那火却来得诡异。 运行一周之后,不但没有平复这燥火,反而更加窜行蔓延。竟没想深宫之内,居然还有人敢对他下手,猛然回首怒目直射那安坐在椅子里的女人,能下此手段之人非她莫属!目光扫过桌上饭菜,恍然而悟,定是那食物中暗下了什么药,心中猜度母亲是知道此事,还是被蒙在鼓中? 却听母亲已经在说:“泽儿,夜深了,今夜就歇在母后这边吧。” 心沉落谷底,沐泽闭了闭眼后再睁开,失声而问:“母后,你这是何故?” 太后轻叹:“母后也无奈,你太过执着,为那宁姓女子情根深种不愿回头,就是她现在离开了,你也念念不忘,大有枯守一生之势。我北定皇朝百年基业需子嗣传承,母后也不逼你纳妃了,无论如何,你都要给母后一个子嗣。” 沐泽浑身震了震,他扬起手指指向至始至终都没有动过的女人:“可为何要是她?” “为何不能是她?她乃我北定大祭师,若能诞下你龙嗣,必将深得民心,且她对你一片情深,只是你不愿回头去看而已。”太后转首而道:“倾城,扶大王去内殿歇息吧。” “是,太后。”左倾城盈盈起身,漫步走向这边,手挽在了沐泽的手肘之内。一股莫名香气扑鼻而来,体内原本就控制不住的燥火飙升而出,冲破他的神智。等他稍稍恢复一丝清明时,竟发觉自己已经躺在床榻之上,而有一双素手正在轻解他胸前衣襟。 不由怒喝:“放肆!你当真如此……”本性光磊,那龌蹉词语实在道不出口,可这女人却当真是不要脸之极,给他下的那什么迷药定是催情之效的,否则凭他功力不可能压制不住。 “大王是想骂我吗?”左倾城柔媚一笑,手上却没有停止,依旧蜿蜒而下,很快就把沐泽的衣衫给解得敞开了。她道:“大王可别枉费内力了,此药并非普通的催情之物,你用下的只是药引,巫术才是真正起作用的,你越用内力抵抗,只会越助那火焰狂燃,且你应该也察觉到了,你的内力在慢慢流失。” 沐泽沉默,确实如此,否则他早就挥掌把她给打翻了,正因为刚才那神智模糊间不知怎的进了这内殿,等恢复一丝清明后竟发现体内空乏,内力极难再凝聚,惊得他后背发凉,这是他此生从未遇过的事。这左倾城身手究竟如何,他并没有真正与她切磋过,但从之前那寒玉宫中可见应是不错,此时他内力流失后与她交手,根本没有胜算。 更主要的,是从腹部窜升而起的燥火已经遍布全身,她身上的体香无不在诱惑着他,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暗恨今日他竟然要沦陷于此,一世英名也尽毁。 左倾城已经除开他内衫,露出他白皙的胸膛肌肤,她微凉的手指轻轻刮过,带着魅惑人心的笑,俯下身来,凑到他唇边轻语:“大王,你可知,当你那时愿取心头血救那已死之人时,我心就沦陷了。从不知道世上还有如此的深爱,可以无怨无悔每隔半月就取心头血,只为保她身体不灭,救她灵魂回归。常常我会想,若能被你如此爱着,那是件多么美好的事啊。” 她一面说,一面轻解开了自己的罗衫,轻纱滑落肩膀,露出玉脂般的肌肤。她又道:“我知此生可能都入不了你眼,也不可能得你那样相待,既然做不到你最深爱的人,那么就做你深恶痛绝之人吧。”唇轻轻覆下,细细绵绵地啄吻。 双目四对,看得那底下的深眸中即使狂焰弥漫,却仍有迟疑,他依旧在与自身欲望相抵抗。即便明知抵抗不了,即便她除尽罗衫,即便把自己送到他面前,他依然不愿碰她。 手指缓缓而下,如果火焰不够,那么她为他再添一把火吧。 当蜿蜒而下至深处,察觉他浑身在颤抖,双眸已经紧闭,只听嘶吼一声,咬牙切齿从齿缝中怒喊:“左倾城,你不要后悔!”下一秒就觉天翻地覆,她已经被翻了个身躺在床榻之上,而他则沉沉压住自己,唇略过她的唇瓣,直接落在脖颈以下,而他的掌包覆柔软。 再清心寡欲如他,终究抵不过那欲望之潮,心随欲动,与她翻云覆雨,激起千层浪。 唇角扬起,双手环过他腰,紧紧相拥。誓言在唇间:君沐泽,我此生都不会后悔! 正文卷 362.北定之喜——沐泽番外3 颠倒床鸾之后,是沉沉的无声静寂。 沐泽直起身,默默披上白色内衫,眸色清绝,视线看都没看一眼床内妖娆的女子,直到把外衣束上,毫不迟疑往外面跨步而出。 左倾城在身后问:“大王,你当如何处置我?” 沐泽顿了顿后冷哼,又要往外走,眼见就要走出内殿门庭之时,左倾城坐起身扬声道:“我的容貌并不输于她,为何你却不愿回头看我?”她之容颜与名相衬,可比倾城,与宁染青相比,并不逊色多少。 却见沐泽转回身,满面都是冷色,吐出来的话也是冰冷字语:“美人之惑,一则以色,一则以韵。色易弛而韵芳远,不可同日而语。你与她,根本就不能比较。”她之存我心,如果是她,绝不会如此迫我!这就是你们的区别! 扬起的白袍消失在眼前,只闻轻踏的步履渐渐远去,踏的是人心。左倾城深深凝望那处,最终牵出一抹笑,色易弛而韵芳远,不可同日而语吗?那我就以色入你眼,再以韵攻你心! 沐泽愤然从内殿走出,进入庭院就见母亲站在那处一脸忧色看着这方,他拧起双眉走近。这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对母亲说重话:“母后,若您还把我当你儿子,请尊重一下儿子的意愿,好吗?” 太后浑身震了一震,往后倒退了一步,目中惊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最爱的儿子满脸萧然地从身边掠过。回头去追时,只看那孤廖清瘦的背影,透着满身的悲凉。知子莫若母,她知他对那宁染青情根深种到不愿自拔,昨夜倾城之计令他觉玷污了纯真之情,从此以后更加斩断了他对他然弟的思慕,连念想都没了。 确实,沐泽此时茫然四顾,感觉无处可归依,他那沉浸心底最深处不敢剖开的爱恋,再也没有了可藏之地。原本寄望着,即使不能走到她眼前,也能在她身后静静凝望,可是现在,连这最后一点寄望都没了,他此生再也不配说爱她。 母亲与左倾城联手一起毁了他的希望,而他却不能把这责任劝怪在她们头上。因为明明就是他自己打破了这一切,是他那天突然闯进了左倾城的内寝,见到了不该见的那一幕,是他让母亲与她有了可乘之机算计自己,也是他最终……犯下了错。 失魂落魄回到长生殿,清歌的呼唤他听不到,茫然地推开内室里的暗门,一步一步往下走,再度来到寒玉宫。那张千年寒玉床仍在,撤去了两旁的水晶冰板,他走到跟前,轻轻躺下,脸颊贴着冰冷的地方,闭上眼想:若能从此长眠与此,那该多好。 清歌把手上的信递上后,偷偷瞧了眼大王面色,自从那天在太后宫中就寝回来后,他发现大王变得越加沉默与冷峻,常常从朝上下来后一句话都不说,只埋头在公务之中。刚刚的信件是从南边送回来的,盼得上面是好消息,也就是与姑娘相关的讯息能让大王开怀了。果见大王面上神色缓和下来,眼中有了暖意。 “清歌,把箱子拿来。”沐泽淡淡吩咐。 清歌立即递过一个黑檀木小箱子,他打开铜锁,里头躺着的是一打信件。并非是然弟此次离开北定之后的相关讯息,连同当初她前去幽州时,他派人暗访的讯息信件也都一一收藏在夹内。有时候,空闲下来,他就会一封封拆开来看,即便是已经过去的事,仔细读来也觉回味无穷。但这一回,他只凝了一眼夹中的信件,就把刚才那封放入,命清歌把箱子拿下。 门外宫人在报:“大王,大祭师求见。” 沐泽眼也没抬,只道:“寡人忙,不见。”事情过去将近一个月了,这左倾城几乎每隔两日就会私下单独求见,可都被他拒之门外。即使如此,他依然杜绝不了朝堂之上她堂而皇之的看着自己,甚至会走出列提出政要之事与他相议。灼灼双目紧凝于他身,丝毫没有掩藏其中的情意,满朝武岂又会看不出来,即便是慑于朝堂之上,当着他面不敢议论,可也从他们眼中看出了暧昧之意。 昨个朝上就有老臣出列提起后宫纳娶一事,把子嗣问题搬上桌面,被他疾言厉色喝斥之后,其他朝臣才未敢再进言。对于此情形,他下得朝来就觉心累之极,母亲那边已经多次派人过来邀他前往,也都被他推却之。实是不知该如何面对母亲,更不想在朝堂之下还要见那妖女。 在他心中,那左倾城就是名妖女!会邪门歪道的巫术,又使卑鄙手段算计他,更是不知廉耻在朝堂上对他暧昧,这不是妖女是什么? 清歌走出殿门对着左倾城行了个大礼后道:“大祭师,大王正在忙于公务,不便相见,您看不如晚些再过来?”每次他都这么回话的,其实刚大王那声命令不算低,站在殿外的大祭师应能听见。 左倾城面色沉凝在那,唇角轻弯弧度,并未如之前几次那般转身就走,而是略扬了声音道:“还请清歌总管跟大王再回报,臣确有重要事情要与大王商议,关系到……一月前。” “进来!”里头传来清冷声,正是沐泽在唤。 左倾城笑得极是安然,抬首跨步就上前推门缓缓入内。 沐泽神色阴鹜地盯着堂下女子,她那如暗夜星子般的双眸灼灼看过来,丝毫没有避让之意。他飘了眼门前的清歌,轻喝:“其他人都给寡人退下。” 立即其余宫人,包括门前侍卫都退出了殿外,殿门也被关上。 长生殿内只剩了他们二人,沐泽收回视线,目光清廖落在桌上卷宗,淡了声音问:“你究竟有何事找寡人?”她不惜提上一月前那事威胁也要见他,倒是想听听她究竟有何事。 左倾城向前迈了两步,离他近了些许后,缓缓悠悠而开口:“大王,一月前的事相信您定是没忘。您可知男女交he后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吗?臣惶恐,今日太后让御医为臣诊脉时,竟诊出是滑脉,臣想此事非同小可,与大王关系极深,故当前来与您相商。” 起初沐泽听得她口出不之言,眉头深皱起来,正当想要喝止,却听她后言中提到滑脉两字,顿时浑身一震,眼露震惊!他虽非御医,可是浅薄的医理还是懂的,且也曾经历过然弟怀胎诞子一事,又岂会不知滑脉是何意!不敢置信地凝目到她的腰腹处,怎么可能? 左倾城有些好笑地看着那上首男人瞪圆了眼,满脸不敢置信的样子,终于让这个梨花般清澈的男子,有了一次惊慌失措的表情。一月前就是用巫术控制他,与他行那事之时,即使他满眼的狂怒,却仍然不至于大惊失色,结束后更如一缕绝望的孤魂般飘然而去,完全就没把她放在眼内。 这一个月,她次次来,次次被拒之门外。可越是如此,她却越不觉气馁,唯有心内有鬼才不敢见她。她眼前的这个君王,看似内敛沉凝,清心又寡欲,实则他已然把她放在了某个位置上,否则他坦然面对,无怒无喜,那才叫真正的无视。 她再度往前迈步,已经登上两步台阶,到了他桌案跟前,微微向内俯首,面容离他只剩一尺距离,轻柔而声:“大王,您看此事该当如何处理?”妖媚的星眸与无尘清眸在空中触碰,勾绕出牵挠莫名情绪。 沐泽终于开口:“左倾城,你真当寡人拿你没有办法?” 她微微一笑:“您有办法,您可赐杯毒酒于臣,也可赐那藏红花灭了那子息,只要您想,您都可以,因为您是北定皇朝的大王,也是吾之王。”并不会如常人那般表现得惊恐不安,甚至跪地哀求,只是淡淡的用不在乎来为他出谋划策。 可,沐泽却觉更加震怒了!手掌一挥,把桌面上所有的案宗挥落于地,扬起手指向门外:“滚!给寡人滚出去!”他的面容上是彰显的怒意,从未如此愤怒过,却是压不住这凭空生出的狂躁之气。毒酒、藏红花、灭子息!左倾城,当真是该死! 左倾城见勾撩得也差不多了,再如此下去恐怕真把这帝君给惹得控制不住场面,她微微弯腰行礼:“臣遵旨。”转过身往外走,拉开殿门,以门内外皆能听见的声音悠然开口:“如若大王不弃,还请大王早给臣安个名分,也可让龙嗣早入王袭。” 站在远处的清歌等人全都把这番话听得一清二楚,震惊得嘴巴张大,愣愣看着黑衫红袍的大祭师面带微笑缓缓从眼前走过。名分?龙嗣?大王与大祭师?没有听错吧? 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般飞遍了整个皇宫,不出半日,宫内处处都在议论这事,且人人面带喜色。大王登基以来首次传出龙嗣一闻,且是与大祭师,这当真是北定之喜啊! 正文卷 363.无望的旋流——沐泽番外4 祭师在北定人民心中是神一样的存在,与天神对话,求雨福泽天下。而大祭师与大王若能结成联好,定当可帮北定年年风调雨顺,避忌极寒之苦。 朝堂上,群臣们再度把这项婚事给推到了首位,争相上前进言。沐泽坐在高位之上,冷眼看着底下臣子们口若悬河,讲这婚事若成将是北定之喜,百姓之福。而那另外一个当事人却如无事人一般安静立在下首,一副置身事外之相,就好像她不是那个始作俑者。 刚下朝回到长生殿,沐泽还没安坐片刻,清歌就来通报说太后驾到。母亲自入永善宫后,极少会亲自过来他这边,月前他对她冷言了那句后,几次她催人来请他,都推托了去,此时过来尽管明知道来意是何,他仍然迎至殿门前。 果然,母亲进殿后也不多绕弯子,直接将话问了他:“泽儿,倾城之事,你当如何?” 沐泽蹙了下眉后问:“母亲是想儿如何做?” 太后见他神色寡淡,却无当初那时的决然,于是试探道:“倾城已怀有你子嗣,是否该给予名分,纳入后宫封妃,也可让那腹中孩儿以得正名。” 沐泽视线垂落良久,才幽幽而道:“母后怎么说就怎么安排吧,有劳母后了。” 太后一愣,她与泽儿自入宫以来,即使身份上有了天差地别的改变,可他一直保持了原来对自己的尊称唤她母亲,如今改为母后,是在怪她当日所为?为之要与自己拉开距离? 她们母子当初相依为命闯荡天涯,她这一生最光荣的一件事,就是教得了一个好儿子。本不想把他拉近政治的旋窝之中,为他保持那纯净的清和,可无奈事与愿违,终究是放不下这北定朝政,还是把他带入了此洪流之中。可即便他不为帝,不姓这君,也终究是躲不开那传承之任啊。难道他真要为了一腔痴情而把自己的未来葬送?不,她绝不允许! 站起身来,沉沉凝望眼前那垂目不看自己的儿子,她道:“既然如此,那就择日完婚吧,为妃为后由你决定。”转身走过殿门前,她又回首道:“泽儿,你莫怪母亲,你终究不能一直活在过去,而倾城腹中怀的是你的孩子,这是不容改变的事实。” 他的孩子?沐泽苦笑,是啊,那是他的孩子,难道还真如那妖女所说赐她毒酒或者赐她息子药?即使他为君必须狠戾,却也是下不得如此毒手。 记得那时清歌惨死在面前时,他发誓要执掌北定大权。可依然迷茫之极,究竟何为大权?后来他渐渐懂了,翻手可杀万民,而覆手可救苍生,这就是大权!于是他大权在握。却原来,明明权在手,却无力,他还是有所为,有所不能为。 幸而然弟在那南绍朝堂之上,已经以镇国夫人之姿稳立,有沈墨与魏相等人辅佐,背后还有秦天策协助,当不用太在多忧虑了。想起那书信之中提及长安登上了南王之位,不觉欣喜,眼前浮现那乖巧孩儿。轻叹一声,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啊,居然也登上了朝堂高位,与他并肩而立了。 也是发生了眼前的事,他的思绪转到了自己孩儿身上,不知那孩儿将来出生后会不会与长安那般可爱讨喜?想到这层,终于心底涌出了一股莫名的喜意。 一月后,北定皇朝迎来大喜。大王与大祭师于祭天台前完婚,受百姓瞻望之礼,以天神沐恩泽。那日,祭天台前出去群臣侯拜,还有万民朝仰。沐泽一改平日白衣胜雪之长袍,一袭深红中镶着黑金的礼服,身旁左倾城虽仍是祭师袍,却与往常有不同。上身的黑衫用红边勾勒,而底纹上金线绣了牡丹,底下的红袍改为了大红群摆,当真是艳丽之极。 至于为何绣牡丹而不是金凤,只因大王并未封她为后,而是钦赐影妃之封号。北定朝训,只有王后可带凤冠,着凤衣,其他妃品以花比拟。牡丹乃花中之王,故而影妃的地位足可见之,且大王并无王后,影妃也即是后宫之主。 人人都只看得喜气洋洋,却没发现高站于祭天台上的这对新人,脸上神色却迥异。沐泽淡漠的神色一如既往,完全没有被喜气沾染,大红喜袍只衬得他越加眉目如画,甚至平添了一分魅色。而他身旁的左倾城却艳冠四方,脸上笑颜如花,眉梢眼底都是浓浓喜意。 婚礼在臣民的敬仰与祝福下,落下帷幕。 影尘殿,是今夜大婚之喜殿,只是那内殿之门前,站了排排宫人,均在等候大王一人。只因回宫之后,大王就回了长生殿,一直到夜深都不见过来。殿内传来清沉嗓音:“你们都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众人相视后,恭声回道:“是,娘娘。”从今日起,她们后宫之内都得改口唤娘娘,而不再是大祭师。陆陆续续的人走了个空,殿内寂寥的与那满屋的红极不相符。 左倾城独自从床沿走过到梳妆镜前,一一除去头上的金饰发钗,早有预料会如此,却还是抵不住心中阵阵失落。她知他心里没有自己,有今日这一切,不过是她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的结果,否则哪怕她等上一辈子,也只可能是站那背后仰望的人。 所以,即使失落,她也不觉后悔。君沐泽之心性在那两年中,她细细观察,不说了如指掌,却也知他在君王外衣剥落后,是个纯正磊落的人。这样的男子,不该永远都活在阴暗的无望世界中。宁染青之于他,就像他之于自己,那么高高在上。而她与他的不同是,他只愿静守在原地做个守护者,她却想走到他身边去,把他从无望中带出来。 手轻轻抚摸腹部,眼中浮现温柔之色,心底涌现出暖流。这里有个小生命在慢慢成长,等有一天呱呱落地时,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它都会拥有最尊贵的姓氏,最主要的是,它是君沐泽的孩儿。光这一点,就足以令她欣慰以及欣喜万分了。 这是她处心积虑谋划一切的最终目的,拥有他一个孩子,她想即使他不爱她,也终究会爱这个孩子的吧。那样就够了,孩子是世界上最最纯净的人,将会带它的父王走出无望的旋流。梨花般的纯澈,不该是那么悲伤绝望的,他就该存立于这天地之间,傲然独华。 那一夜,左倾城一人独眠床榻,不管后宫流言纷纷,她只昂首挺步做这后宫之中的影妃,做那朝堂之上的大祭师。她庆幸自己还能保有祭师这职位,因为可日日见那堂上高座龙椅内的清润男子,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能诠释白衣的风骨了。为帝者皆认为明黄色龙袍是代表尊贵,却唯独他君沐泽,常年白衣素袍,却不失一分颜色,只显他的傲然于世。 沐泽知道,自己越来越会在早朝的时候愣神了,常常会听着朝臣议事,心思就飞到别处去。比如那左倾城淡薄的神色底下波澜全无,她似乎一点都不烦忧他从未踏入过影尘殿这事;比如每隔几日影尘殿内就会派遣一名宫女过来,向他汇报影妃胎儿状况,即使他蹙紧眉头,却还是听之;比如他会常常目光不由自主就飘到她的腰腹之下,因为那里已经渐渐隆起,即便是袍子宽大,却也遮不住了。 算算时日,她已怀孕过六月,按理该命她暂辞大祭师一职,回后宫安胎,可平日不见她再来求见,朝堂之上提及此事又未免太过不端正。所以几番迟疑,都未成言。 下朝后就见清歌又送来南绍那边的讯息,他翻开信件阅过一遍,喜极!信上说然弟又怀孕了!当真是太好了,长安可以有个伴,然弟也定然十分高兴吧。如此一算,然弟的孩儿要比他的孩子小上五月。忽然心中一动,生了要去影尘殿瞧瞧的念头。 “大王驾到!” 左倾城微微一愣后,有些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往殿门望去。直到那抹白色真的出现在门口时,这才发觉并非在做梦,大王居然真的来影尘殿了。 也许是太过惊讶,她忘了要起身行礼,就坐在榻上,呆呆凝看着他越走越近。 沐泽走到近处扫了眼她的面色,目光下移,眸间有了暖意。忽见那隆起的某处跳动了下,他惊了一跳,立即欣喜之极地说:“他动了。”左倾城顿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不由奇道:“大王懂胎动?” “怀胎四月显肚,五月到六月就会出现胎动现象了,当初然弟怀长安的时候就是如此。”沐泽脸上挂起了温暖的笑,脑中又浮现起那时的情景,仿佛然弟大腹便便的样子依稀在眼前。 没有发觉左倾城的眼神黯了下来,原来如此,又是跟他的然弟有关的。似乎每一次真心的笑,每一次的喜悦,每一次的温柔,都只用在她一人身上。真正羡慕那个女子,她得了世间最尊贵的三个男子的爱,他们把她包容在掌心,舍不得她生受一点苦。 只要有君沐泽对她的四分之一呵护,用在自己身上,恐怕她都会笑得嫣然。而此时,却只有苦涩的笑常挂嘴边。不过,他既然愿意踏入影尘殿,这就是一个好的开始,她不会错过如此好的机会的。 正文卷 364.人心的贪婪——沐泽番外5 “大王,你要摸一下吗?你是他的父王,会心有灵犀感应而动的。” 沐泽闻言眼睛一亮,只迟疑了下就伸手轻轻安放在她的肚子上,果然一贴上去,立即就感觉到那处弓了起来,像是宝宝举起了小手在与他打招呼。顿时令他激动不已:“真的,它果真与我有感应。”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心底浮现,此时他不知这就是初为人父的感动。 左倾城微微一笑,没有忽略他此时并未称自己为寡人,其实君王那么高高在上有什么好,不过是孤家寡人一个,还不如现在这般纯粹的面色动容,如此才是最真实的君沐泽。 她是确实感受到了他的好心情,当宫人进来询问是否要传膳时,试探性地问了句:“大王,不如一同用膳?”本就做好了他挥袖而走的心理准备,却见他面色和蔼地点了点头,当真是令她觉喜出望外。怀孕期间她的膳食都比较规矩,御医说哪种菜色符合营养,对宝宝有利,她就自然多食哪种,而被禁止的,自然是桌面上不会出现。 这是她长久以来最开心的一次午膳,因为他就坐在对面,即使从头至尾都没有说一句话,却也让她觉得满足。都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讲人的欲望与贪婪无穷无尽,得到了就想要更多的,她也不例外。最初的最初,是想要靠近他,后来就想拥有一个孩子把他从无望中拯救出来,等到宝宝一点点长大,又希望他可以给予宝宝一丁点的父爱,可以像现在这般偶尔的陪伴。知道这种心态很不对,可是人总是因为有所求,才会有所得。 沐泽想的倒没她那么复杂,只是因为刚刚收到南绍那边的来信,得知然弟也怀孕了,这消息让他觉得喜悦,更因为那远方的刚刚萌芽的宝贝,令他想起自己的孩子,于是就来了。不分享喜悦,只是想要感受下那种氛围与感觉,来了后被宝宝忽然的胎动而感动到了,这时候他的心是柔软的,故而左倾城邀他一起用膳,他没有任何抵触的念头。 用完膳后,他倒是忆起了一事,“明日你就暂时不用去早朝了,安心留在宫里养胎,祭师一职暂且休免,至于那相关祭祀等活动,可由你选个巫师出来代替。” 左倾城想了想后点头:“是,大王。”于情于理,她如今身怀六甲,肚子这么大了,也不宜再上朝堂,太后为此事已经来找她提过几次,让她自动请命休职。可每日唯有在朝堂上可见到他,也是宝宝唯一可接触他父亲的机会。那时候,她在堂下凝立不语,心中却在道:宝宝,你听到那声音吗?是你父王在说话哦。 不知为何,她有种直觉宝宝是个男娃,他将会与他父王一般温恬儒,飘逸若仙。母子之间的心灵感应吧,她相信一遍遍的跟宝宝说话,他是可以听到,也能感受到的。这也算是他父王陪着他一起成长了。 但现在,既然他开口,即使是命令,她也不会去违背。 当沐泽回到长生殿后,拿起卷宗打算处理朝务,可却就是静不下心来。脑子里总是会浮动某些画面,想要挥开杂念,然而人的思维却总是那么不受控制。纷纷乱乱中,公朝务看得毫无头绪,一大堆的奏折看了等于没看,抬头间,发现天色已暗下来。 “清歌——”扬声而唤,立即少年奔了进来,“大王,奴才在。” “为何还没传膳过来?”平日不都是清歌来请示的吗?今晚怎么到了此时都不见他来问?清歌窒了下后,垂了视线低声道:“影妃娘娘刚差人前来邀大王一同用膳。”他见午膳是在那边用的,影妃又已经派人过来传话,就想着也许晚膳大王还会过去。 沐泽蹙起双眉,声音里含了薄怒:“回了。”手上的卷轴也被扔在了案几上,他不知心中那怒意从何而来,就是觉得很烦闷。扰了他一下午的思绪,居然到了晚膳十分还堂而皇之的再扰到他。 清歌吓得不敢说一句话,在临出殿门前,又闻大王吩咐:“今晚寡人想吃开水白菜这道菜。”他心有忐忑的退出,觉得有些奇怪,以前这道菜是大王每次用膳必吃的,可是在大婚前一个月,大王突然就扼令从此膳食中再不许有这道菜。这一过去就将近半年了,没想今晚大王突然又念起,当真是奇怪。 先差人去影尘殿回了影妃的晚膳邀约,然后他自个亲自走了趟御膳房,直觉今晚大王的情绪不大对,还是仔细伺候着为好,别大王钦点的菜没做好,那就得遭殃了。他知这道菜听着名字简单,却很要一番火候,以前大王每次必吃,御膳房的师傅们都是提前做的,这回突然兴起,当真是出了道难题。 亲自打点过后,回到长生殿内,清歌不由谏言:“大王,您看今夜那开水白菜要做上一会时间,不如您先用别的膳食,慢慢等?” 沐泽却摇头,“一起做好了再上吧,寡人还不饿。” 另一边,左倾城听完长生殿过来的宫人汇报后,只淡了声音把人给遣退下去,单独坐在椅内凝目了良久,最终举起了筷子,可明明是同样的菜色,却没了中午时分的心情,只觉味同嚼蜡,更觉自己孤单影只的难过。 “来人,给本宫梳妆换衣。” 当左倾城踏入长生殿时,宫人们想扬声传话,被她摆手阻止,不知出于何心思,就想悄悄地走进殿内,看看他在做什么。只走到殿门口,就听到那熟悉的清润声音,视线从门缝中往内看,原来他是在与清歌说话。 “你可知这道开水白菜的由来?呵,是然弟自创的,她心思巧妙之极,世人绝不会想到只用白菜就能烧出如此美味来。那时在桃源镇上,凌墨开了家酒楼,就是拿这道菜做主菜的,吸引了全镇的人争相而来。” 清歌笑着上前把一颗白菜夹在了碗里,递到大王面前道:“那姑娘可真是蕙质兰心,厨艺都是这么高明。”沐泽却是笑了,“那你就错了,她的厨艺若与真的大厨们比起来,不算是精到的,可她就是满脑子里有独特的点子,很多种菜的吃法都是闻所未闻的。” “当真这么好吃吗?不知臣妾可有这个口福一尝之?” 殿门被推开,左倾城身着暗黑色的宽袍站在那处,脸上喜怒不辨,眸色里却是暗流涌动。 沐泽脸上的柔和变冷下来,皱着眉看她,高墙外的风把她的袖摆都吹扬起来。北定的夜晚,是极其寒凉的,即便是皇宫内院高墙楼屋,也挡不住这阵阵寒气侵袭而来。她一个身怀六甲之人,只穿了一件宽袍迎风站在那处,连一件毛斗篷都没披,当真是不知轻重! 他没有发觉此时沉怒的点不对,不是左倾城毫无礼貌的突然出现,反而是她对自己怀孕的身体不在意,让他更加介意。因为他知道怀孕的女人体质较弱,最容易受风寒了,而要是染上风寒无论是对母亲还是宝宝,都是极度不好的。 左倾城见他面色不好,也不等他宣,径自走进了殿内,朝桌台上飘了一眼,看到一个很大的汤碗里头清汤挂水的躺着几棵白菜,这就是他所谓的人间美味?恐怕品的不是菜的滋味,而是回忆吧。他的然弟,在他的眼里,什么都是最好的。 她抬起视线,与他凝视,淡淡评价:“看这卖相,也不过如此。” 沐泽看出她眼中闪过亲蔑之意,沉下声音喝道:“谁允许你来长生殿的?” 左倾城顿在原地,倔强地盯着他好一会,幽幽讽刺:“君沐泽,你打算抱着你然弟的回忆过一辈子吗?可她却早已与她的爱人双双对对了,你不过只是这背后的可怜人而已。” “放肆!”沐泽怒拍桌面,猛地从椅内起身,碰翻了桌面,“哗啦啦”的一阵碎裂声音而起,吓得旁边的清歌张大嘴,眼里只剩惊恐。 而左倾城却像是事不关己一般冷笑着,迎视那怒极的目光,“怎么,说中你心事了?所以恼羞成怒?”她不知道今晚是怎么了,在一个人感受那孤寂无依之后,突然就有种彻骨的绝望从身体内涌现,于是急匆匆地跑来长生殿,想要看看他,从他身上寻找点暖意,让她可以继续坚持下去,但却更让她心沉到谷底。 她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的。君沐泽就是一个执拗到无法转圜的人,他的然弟在他心中是那么的不可替代,是她穷极一生努力都无法睥睨的。白天看着他温柔的笑,以为终于可以走进他心里去了,哪怕是借着孩子,可此时才发现,他的心里被那宁染青占得满满的,他吝啬的不愿空出一丁点的位置来。 罢了,罢了。缓缓转过身,迈步往殿门走。 沐泽看她如此,原本高涨的怒意忽然就平息下来,张口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出声。 正文卷 365.信件——沐泽番外6 连着几日心神不宁。那夜风波过后,沐泽没了心思再用膳,就让清歌把残局整理了出去。第二日到了早朝时,习惯性的向某个位置看去,可却不见其人,愣了一下后才想起昨日午膳后他有提到过让她暂时休去祭师一职。 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其实那晚他突然念起吃开水白菜,正是整个下午思绪无法凝聚在公务上,时而会想起别的事,心里头更觉空虚,于是就想通过怀念那道菜去怀念那段与然弟一起度过的岁月,以此来清除无端而起的杂念。 却没想事与愿违,被那左倾城惹出狂怒又消散于无形,连过这几日都无法安定。清静无波的心,起了涟漪不自知。到了晚间的时候,见清歌在旁欲言又止了几回,蹙眉道:“有话就直说,吞吞吐吐的这是做什么?” 清歌低下头,视线落定,“回大王,太后刚派人来传话,请大王去影尘殿一趟,影妃娘娘感染风寒几日,似乎病得不轻。”那日轩然大波他在现场,即便是太后传了话,他也不敢在大王面前提起影妃的事。 沐泽一怔,扭过头来,“几日?” 清歌反应慢了半拍,眼露迷茫,听闻大王再次重复后,了悟过来立即回话:“是从那晚后起的风寒,御医去问诊过几回了,不是很乐观。” 至于哪晚,想来也不用他多作解释了,大王必能领会过来。 影尘殿。 侍女小碧走上前把药端至床榻边,轻声道:“娘娘,该喝药了。” 左倾城眼皮都没抬,“放那吧。”她的手上捧了本巫术相关的书籍,看似读得认真,其实却久久没有翻过一页,心思一直在入定之中。她不知此时算是心灰意冷不,只觉得满心都是孤寂,即使喝再多的药,也暖不回她的心。 小碧看了看手中的药碗,热气已经没之前多了,不由劝道:“娘娘,御医说药必须得趁热喝,凉了就没效果了,里头放了珍惜药材在内,是为安胎用的。”平时只要提到安胎,娘娘都会毫不迟疑就照做了,可今晚却是无效,依旧沉目在卷。 “为何不喝药?”一道温恬的嗓音突然出现在门边,小碧回头一看,立即跪在地上行礼:“奴婢参见大王。”沐泽走到跟前撩起白袍坐下,淡声道:“你先下去吧。” 等小碧退出内殿后,飘了眼床榻边案几上的药丸,里面药汁黑浓,药香扑鼻而来,应是放了雪莲在内,对身体极是滋补。可床榻内的女人却是保持原状,动也没动,视线落在她手中的书页上,见是一副祭祀图,底下字讲的都是相关事宜。不由皱起眉头道:“不是让你暂且放了祭师事务吗?怎生还看此书?” 见对方无声,不由轻叹了口气,端过那药碗。 其实左倾城自他走进来那刻起,心就不觉失速跳动起来,有时候真的是前一刻觉得无望而寒心,下一刻他一出现却又燃起了希望。耳边听到他在说:“即便你不顾念自己身子,也顾念下肚子里的孩子。”燃起跳动的心又再度沉落,抬起眸看向俊美如画的容颜,原来不过是为了孩子啊。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瓷碗,一口气把药喝了个底,然后冷声道:“臣妾喝完了,大王请回。” 沉默在殿内渲染开,最终沐泽缓缓起身,走了出去。左倾城揩去眼角的湿润,忍住鼻间的酸意,听着独属他的步履渐渐远去,如同踏在她心上的暖意渐渐抽离。 本以为不再会出现的人,没想到第二日居然又过来了,而且看这时辰应该是刚早朝下来。沐泽的神色辨不出什么,只是清清淡淡如往常般,碰巧遇上御医在诊断,他在旁侯了片刻,等得御医诊脉完后就询问大致详情。 御医临走前多言了一句“心病还须心药医”,他仔细一琢磨也知了其中意思。知道左倾城这风寒是那日与他在长生殿内起冲突后起的,一直迟迟不好,正是心有郁结在。可虽知病症从何而来,他却不知该如何找这心药去医。只想着每日下朝过后就来监督她喝药,至少要看着她的风寒症痊愈吧。 关系变得有些微妙,每日他过来,左倾城一反以往的态度,不与他多言,也不作任何讨好,态度不热衷也不冷淡。因为早朝下来往往就到了午时,故而有了一次在那边用午膳的例子后,渐渐每日他一到影尘殿,膳食就传了上来,碗筷自然放了两付。 见得她的寒症慢慢除去,脸色也有了红润,本该这时他也不用再监督她喝药了,可看她身子已过七月,越发沉重了,故而在她风寒完全好后,依然每日前往探视。偶尔见她一人独自对宝宝说话,神色间都是温柔一片,他想她是极爱这个孩子的吧。 平和的日子,没了那些焦躁烦虑,他的心绪平静安宁。这日,正听她读着书卷上的故事,是御医建议的,说最后两月宝宝已有了听觉,能听到外面的说话声,读些诗词歌赋这类的,对他有帮助。突见清歌行色匆匆从门外进来,进门后朝他与左倾城行了礼后却不说事,他想了想后就把他唤到院间询问是何事。 清歌从怀内取出信笺,沐泽立即欣喜,是南绍又来消息了吗?连忙打开察看,却是脸色沉了下来,“当真是岂有此理,然弟此时身怀六甲,他秦天策不在身边陪伴,居然回那东云处理什么水患!”想想就觉怒,然弟身体本就不好,若在此时不好好照顾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不行,他得立即休书一封去东云。也顾不上再进去打招呼,唤了清歌就快步离开了。 左倾城站在殿门前,静静凝望着那远去的身影,眸间染上悲伤。这一个多月来沐泽的改变她看在眼里,以为属于他们的故事终于在开始了,每日她坐在那处与宝贝说话,余光里却总是看着他,那时候他的嘴角是轻弯的,眼里也是温和的疑似柔情。她几乎就溺在那一汪柔情里了,只想这样就好,他天天过来,她看着他,这样就好。 可幸福短的她都来不及反应,一封南绍来的信件,一个有关他然弟的信息,他就全然忘了身后的她,只一心念着想着他那远在南绍的然弟。 “娘娘,大王走了,这里风大,您风寒刚好,不能吹风的。”小碧在耳旁劝。 她侧过头去,幽幽而问:“小碧,我长得好看吗?” 小碧点点头:“娘娘是奴婢见过的天下间最美的女人。”她觉娘娘的名字当真是好,人如其名,堪比倾城。却听娘娘在问:“可为什么我永远走不进他的心?” 这是为什么?左倾城问自己。手抚到凸起很大的肚子上,忽然抬起头,她要去问他要个答案,不为自己,为了腹中的孩儿,她也要争这一回。 沐泽回到长生殿后,波动的心绪已经平复了些,他把信件再仔细看了一遍。心中想秦天策那么爱染青,怎会在这时候离开她身边?一则是那东云的水患到了极严重的地步,他不得不回去处理,二则是然弟逼他回去的,以然弟的性子是极有可能做这种事的,她总是以大局为重,把自己放在了后位。幸好如今南绍的朝政已是稳定,应是不会出大问题,他派人盯紧了就好,还是不要去干预他们的生活。 唤清歌把箱子拿来,把信件再看了一遍,不漏过任何一个字,确定没其他问题后,他才小心的把信放入了夹内。忽听前方传来一声轻幽的问:“那里面全都是装得她的讯息吗?”抬起头来,见是左倾城,心中微惊,放下夹子走上前去扶她,嘴里埋怨道:“你怎生过来了?肚子这么大,不宜走这么远的路啊。” 左倾城下意识的向旁边躲开,让沐泽扶过来的手一空,他愣了下,疑惑地看着她,刚才在影尘殿还好好的,怎么转个身她突然情绪不太好了?难道就如御医说的,怀孕中的女人通常会情绪化? 左倾城深看了他一眼,缓步走到桌案前,视线落在那夹子里,厚厚的一打,收得整整齐齐,最上面那封上面写着一个“南”字,不用说都是从南绍过来的信,里头都是汇报的宁染青的相关事宜。她几乎敢肯定这些汇报宁染青全都毫不知情,他只在背后偷偷关注着有关她的一切消息,但凡只要她有一点不好,他都会全力去帮助,甚至不惜倾尽这北定的天下。之前不就是有他举兵压致幽州城外与主人对上,为的就是替她解围这回事吗? 嘴角勾出一抹凄凉的讽笑,伸出手刚触及到那信件,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沉喝:“别碰!”她的手一颤,听到疾步过来,忽然一咬牙直接就把那个小箱子给推落在了地上,满箱的信件飘散在地,一封封全是雪白的信封,每一封上都写着字,有的是“南”,有的是“幽州”,浑身一阵,这些信件……居然不全是宁染青离开北定后的讯息,还有以前她未参与过的那个幽州之战时候的!前后时隔将近三年,居然他都还保留的如此完好! 正文卷 366.情难缘——沐泽番外7 她败了!而且是一败涂地! 左倾城在心中悲戚地感叹着,以为可以凭着肚腹中即将出生的孩儿去争,却原来根本就没有她争的余地。宁染青在他的心中是根本就不能被动摇的,即使是一封封她不知情的信件,他都珍惜得视如生命!这样的深情,她要拿什么去争? 耳边传来他的怒吼声:“你在干什么?”一阵劲风掠过,他已从她身旁擦过,飞身到那处俯下身去拣那一封封散落的信,而她因为身体沉重,被他擦过的力带得往前踉跄了一步,差点直接往前栽倒,幸而急忙之中扶住了桌案,才勉强撑住身形。可这一切,他都看不到,他只看到满满散落的信,眼底是深浓的痛惜。 清歌把这一幕都看在眼里,就在影妃往前栽去的霎那,他跨出了一步,伸手想去扶,甚至惊呼都在喉间了,她怀的可是大王的龙种,是北定皇朝第一位王子,若是出了半点差错,那真是不得了的事。可最后看她扶住了桌案,悬起的心终于落地,却看她视线一直落在背对着蹲在地上捡信的大王身上,忽然心生怜悯。 他服侍大王这么久,影妃对大王的情意如何看不出,只是……心中轻叹,错付一腔情,大王早就把心给遗落了,哪里还有余下的空间那。 沐泽满心都是疼惜,那一封封满载然弟讯息的信,他都是按照时间一一排放的,即便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重新翻阅了,可是这一下子被打乱且翻在地上,他觉得心如刀割,仿佛是玷污了他的然弟。等小心的弹去上面灰尘,一点点再齐整好,直起身回过头时,发现身后只站了清歌一人,微愣,回想刚才他说了什么?似乎只高声质问了一句“你在干什么”,并没有过于激烈的言辞。 摇摇头,不想再去管她,信件都打乱了,他又不想拆开一封封看时间顺序,只好按照幽州时的信件分一堆,南绍的信件分一堆,最终齐放于箱内。 因这一风波,沐泽连着几日都不想去影尘殿,说不上是什么原因,就是心里生了一股闷气。他看出左倾城当时是有意打翻那箱子的,就像当初她在看到那道开水白菜的菜肴时眼底露出的亲蔑,这样的行为都让他觉得无法忍受。 直到御医来报说影妃近几日可能就要临盆了,他才再度重踏影尘殿。气氛全然变了个样,整个殿内都是冷冰冰的,左倾城的面色也是冰冷沉郁,他皱了皱眉看了眼她已经挺得极大的肚子,最终什么话都没说。 怎么也没想到她临盆是在那天他上早朝的时候,因为早朝期内宫侍是一律不准进殿喧哗的,所以来报讯的人只能焦急等在殿外。等到早朝结束,他得闻这消息时,二话不说在皇宫之内施展了轻功往影尘殿内直奔而去,当初然弟生产时的凶险他依然还记得,直觉里就认为女人生孩子是道关口,这时候他应该陪在她身边,突然间心头不安起来。 可是等他赶到影尘殿时,见里里外外拥满了人,排开众人走入殿内,母亲已然在此,她的手中抱着一个大红包衣包裹着婴孩,脸上满是笑意在逗弄着。听到这边动静,她回过头来看清是他,怨怪道:“泽儿,你怎生到此时才过来?快来看,这是你的孩儿,是个男娃。老天感谢,我北定终于有后了!” 生了?沐泽心中惊疑,走近看了眼孩子,立即生出一股怜意。只是怎么会如此快?那时然弟生长安时不是很长时间吗?怎么她只用了一个早朝的时间就把孩子生下来了?猛然间意识到一件事,似乎他总是用然弟的框架来衡量着她的事,可是,她不是然弟,她是左倾城,她们之间根本没法比较! 恍惚中听到自己在问:“她呢?如何了?” 太后露出欣慰神色,终于见自己儿子对影妃有了些关心,“在里头呢,刚才可是苦了倾城,差一点难产,此时应该累极睡过去了吧。” 沐泽转头去望向内殿门口,心中微动,“我去看看她。” 走进里头后,有几名宫女在做后续的清理工作,小碧看到他要行礼,被他摆手阻止了。走到床前,低头凝目紧闭着眼的女人,她的脸色白得有些吓人,母亲说差点难产,是十分危险吗?鼻间闻到一股血腥味,目光落到床尾,那里斑驳的血迹红得刺眼。 从来都以强悍姿态入眼的她,此时却多了分脆弱,心中异样渐渐浮起。 当左倾城从昏睡中醒过来时,有片刻的怔忡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脑中意识清醒后立即想起那耗尽她所有力气的孩子,扭头去看,愣住。那背对着坐在床榻边上的白色身影,是那么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她夜夜都会想起,陌生的是他与她之间的距离是那么的遥远。 可能是她呼吸变得沉重,让他发觉的了动静,回过头的瞬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沐泽神色柔和地问:“你醒了?”她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到桌案上,那处堆了一打卷宗,原来他是把奏折搬到这里来看了。 屋内已然点起了灯,她不知是睡了多久,竟是到了晚上。 耳边听他轻声传唤:“来人。”立即小碧从门前出现,手上端着热气腾腾的碗,只见他伸手接过后坐在了床沿,让小碧扶她稍稍坐起,在她的腰后加了个垫子,斜靠在床头。然后把汤碗送至她唇边,那股香味应是补药,里头加了人参这类珍惜药材。 她垂下视线,避开头淡了面色道:“大王,让小碧伺候就行了。” 沐泽只当没听到,轻笑着说:“喝吧,凉了不好。”温热的碗边抵在了她的唇边,热气扑面而来,暖暖的,只是却暖不了心。她笑了下,没再坚持,就着碗缓缓把补药喝下。 “大王,夜深了,您还是早些回去就寝吧,明日还要上早朝的。” 沐泽见她滑下躺平,眼睛又再度闭上,以为她体力还没恢复,太过疲累,只得在旁小心吩咐了宫人几句,这才离开影尘殿。 小碧看到娘娘在大王一走出内殿后,眼睛就睁开了,直愣愣地看向那方。不由叹道:“娘娘,您这是何苦呢?”明明心里在意大王,如今人在这了,又给推走了。 左倾城没有说话,目光转向窗外,那处明月似钩。小碧不懂,她与他的关系就如这北定的月,总是难圆。情难缘…… 翌日,太后抱着孩子来影尘殿探望左倾城,她终于亲眼看到了自己的儿子。红红的夹袄包裹着,只露了张小脸在外,却可窥其轮廓与他父亲极像,想必多年后又是一个温润如玉绝代风化。 太后满是怜爱的一边逗弄着孩子,一边说:“倾城,你看长然的眼睛,可像泽儿小时候了,就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左倾城微微一愣:“长然?”太后笑道:“你还不知道吗?昨儿个泽儿给孩子取名叫长然,取长久安泰,卓然不群之意。”说着就越发高兴了起来,点了点孩子的小额头道:“小长然,他日你定将与你父王一般卓然不群。” 左倾城却是心中起了涟漪,长然,除去长久安泰卓然不群之意外,还是宁长安的“长”,然弟的“然”,可能他取这名更倾向于后者吧。早已认清了事实,却依然会觉痛彻心扉。 满月之礼,作为北定皇朝的第一位王子,格外的隆重。宫内大宴群臣,张灯结彩,左倾城抱着小长然微笑着迎立当下,几乎人人都在羡慕她喜得龙子,登上后位指日可待。 可是却在满月一过的第二日,她就亲临长生殿,跪在了堂下叩首到底。 沐泽甚是疑惑地看着她,不知她这是何意?刚准备走下堂去扶她,却听她郎朗而言:“恳请大王恩准臣辞去大祭师一职,卸甲归田荣归故里。” 他怔住,眉头轻蹙,仔细打量她衣着,黑衫红袍,正是祭师朝服,而不是宫妃的裙装。她要辞去祭师职位他并无意见,原本此时长然还小,自当安心在后宫抚养其长大成人,可后半句什么卸甲归田荣归故里是何意? 左倾城扬起眼,又扬声道了一回。沐泽终于忍不住而问:“你要去哪个故里?” 她微微一笑,笑如云淡风轻般,“臣从哪里来,自然就是回哪去。” 从哪里来回哪去?猛然想起她曾是南越尘安排在北定的奸细,那么她就是南绍人了,她要回南绍?“长然如此小,不宜长途跋涉吧。” 左倾城又再度叩首道:“现在是臣妾所求,请大王罢去臣妾妃位,把我贬为庶民。长然是北定最尊贵的王子,从此与我这个庶民将再无任何联系。”说到这里,她把头顶带着的冠帽取下,放在了身前,满头青丝只用了一根木簪把头发别住,没有任何修饰。又顺手脱去了朝服,露出里头单薄的青衣,那布料粗劣,正是平民衣衫。 沐泽浑身一震,被惊在当场!她的意思是……一个人离开? 正文卷 367.请大王成全——沐泽番外8 左倾城跪在那处,一连嗑了三个头,“请大王成全。” 沐泽凝看那俯首在地的身影良久,终于从齿缝中憋出话来:“你为何要如此?” “请大王成全。”她没有抬头,依旧叩首在地。 他往前走了几步到她跟前,低头直视她头顶:“长然才一个月,你就要让他从此以后都没有母亲吗?”看见身前的女人身体略微动了动后,依然没有抬头,只道:“长然这一个月来,与我这个生母相处时日并不多,他每日都由乳母喂奶,夜夜都宿在永善宫内,所以我离开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 沐泽心中一动:“是母亲的缘故吗?她只是爱孙心切,你若不想,我替你去母亲那里说,让长然夜里宿在你身旁就是。”左倾城却在此时仰起头来,双眸直视着他道:“大王,不是太后的缘故,是我真心想要离开,故而这一月并没有太过接触他,就是不想让他太过依恋。还请大王成全!” 三声“请大王成全”充分表达了她离开的决心,也如一把尖锥刺进了他的心中。 听她所言,是早存了离开之心,故而长然生下后有意不接近,为的就是满月后的这天向他请辞。从来只闻辞官卸甲,还从未闻自求除妃位贬庶民,他深深凝看进那对峙着仰望的眼中,只看得到其中的坚定。 最终他问:“如若寡人不准呢?” “那就恳请大王将我打入冷宫,常伴青衣佛灯。” 常伴青衣佛灯!沐泽震在原地,她要削发为尼,从此皈依佛门?面前这张平静的脸上,再也没有以往那倔强波澜,甚至那眼底也如死水般无纹。他终于明白,她去意已决,而此意绝非今日忽然念起,是早就生根在她心中了。 听到自己漠然在说:“寡人准了。”就见她再度叩首后道:“谢大王恩泽,草民这就回去整理行装,立即离开。” 脚步声缓缓而去,他没有去看,只是目光一直凝在地上那熟悉的黑衫红袍上。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就是着了这么一身夺目的衣衫,浑身都带着一股独属于巫师的神秘。日后随着她被封为大祭师,服装色泽没有改变,只是改变了意料的质地。却在今日,她卸下一身荣华,成为一介平民自这长生殿内款款走出,她看似什么都没有带走,却又带走了什么…… 她说立即离开?沐泽猛然抬头,心中似遗落了什么,慌的莫名。疾步往殿外走,走出长生殿,他看了看四周,却是认准了影尘殿方向而去,走至半路更是动用了轻功,唯恐晚到就会失去什么最重要的。 一路冲进影尘殿时,殿内只寥寥几人在走动着,看到他进来,纷纷跪下行礼。要往内殿而去时,见小碧站在堂内满脸愁容,走过去问:“她呢?”不会已经走了吧? “奴婢参见大王。”小碧福了一礼后回话:“娘娘与小王子在里面。” 心头微微一松,还好没走。却见她欲言又止状,皱眉道:“有话就直说。” “回大王,娘娘在出殿之前,不知为何让奴婢收拾衣物,刚才回来时又只着了一身单薄的布衣,奴婢看娘娘神色,很是担忧。”这么冷的天气,眼看着就要下雪了,娘娘竟然只着了一件单衣,刚出月子的身体如何能受得住? 沐泽没有说话,蹙紧的眉头再展不开,他轻轻推开一条门缝,向内看去。 左倾城立在摇篮前凝看着那睡得香甜的小脸,嘴巴微撅着,像是还在吸奶。她不知此时自己的眼中满满都是化不开的依恋,这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付诸了全部的心血在里面,又怎会真的不爱呢?可是没有办法呀,时日越长,她就会越不舍离开,可留下已经成了一种折磨,每日枯守着无望度日,人变得越来越麻木,而且…… 她看了眼放在桌上的包袱,小碧整理得太多了,有些衣物太过珍贵,不适合宫外穿的。俯下身凑到长然脸上印下一吻,纯纯的奶香味窜入鼻内,眼泪不受控制的就掉下来了,落在白嫩的脸蛋上。她压抑着哽咽:“长然,你以后要好好的,要爱你的父王,把娘的那份也加进去,好吗?”小长然自然是不会回答,安然的睡相是那么纯真可爱。 沐泽看着这一幕,心间酸楚而起,有个声音在说:她是爱长然的,她也爱他……还在愣神间,突听一声闷响,心中一惊,往内殿里头去看却不见左倾城身影,明明刚才还站在那里的。再不顾及别的,用力推开门,目光凌乱地环视一圈寻找,等到在地上看清时,心头剧跳,往前跨了猛大一步,却又僵住身形。 怔怔看着那倒卧在地上的单薄身影,直到身后传来小碧的惊呼声:“娘娘!”他才猛然回过神来,冲过去将她翻转,只见她紧蹙双眉,眼睛半闭着,似乎失去了意识。到此时他才看清她的脸色似乎要比常人苍白了许多,怎么回事?她怎么会突然昏倒? 从未有过的惊惧从心底渗出,一把将她从地面抱起到床上,发觉她整个人都浑身冰冷,这么冷的天她把外袍脱下,只穿了这么一件单衣确实会冷,难道是因为受风寒了?他探手到她额头,本以为会是一片滚烫,却发现那处也是一片冰凉,这绝对不是正常的体温。 转头看向门边的小碧,沉喝:“还愣着干什么,去传太医!” 小碧如梦初醒,跌跌撞撞往门外跑。 沐泽轻拍她的脸颊,欲开口唤,却是心中一窒,“倾城”两字噎在喉间发不出声来,印象中似乎从未有过一次唤过这名字的,他们成婚近十个月,有五个多月他对她不闻不问,后来即便是来这边了,也都是你我对话,她的名字却从不曾在嘴里读过。 “醒醒,你怎么了?”他看得她似有知觉,眉蹙得极紧,像是在隐忍着什么痛苦,他又唤她,可是却不见她睁眼醒过来。 太医匆匆从门外进来,见大王在此就想上前行礼,被沐泽冷言喝斥了,命他速速上前诊断。搭脉诊测良久,太医重重叹息。 他急问:“怎么回事?她得的是什么急病?是感染了风寒吗?” 却见那太医欲言又止,不由怒了,提高声音沉喝:“有话快说,不准欺瞒寡人,否则拿你问罪。”太医立即跪倒在地:“臣惶恐,实因之前娘娘诊治的时候就吩咐过下官不能将此病情告知于大王,如今娘娘这是恶疾势凶而来啊。” 沐泽只觉脑中嗡嗡的,他怔怔而问:“你是说她本来就染了病?” “臣在为娘娘诊得喜脉时就查出了这潜伏的病症,就提醒过娘娘怀胎对她十分危险,若有个不好将会祸及生命。”可影妃怀的是皇子,他自然不能建议她息子,只能竭尽所能为其开安胎的方子。“此次诞下皇子,娘娘难产失血过多,此时突然病起,实乃体质太过虚弱,再压不住那恶疾。” 沐泽大怒:“此等大事为何不来报?” “娘娘在初次得知自己有此恶疾后,就再三告诫臣不得与任何人提起。” “混账!”这是沐泽从未发过的怒火,此时他只觉出离愤怒,“这北定究竟是谁在做主?如此大的事,你不跟寡人禀报,居然还把她给瞒着,你该当何罪?” 太医吓得跌爬在地,身体簌簌发抖。 “大王,无需迁怒于他。”突起的轻柔声音在身旁响起,沐泽一回头,就见左倾城已经睁亮了星眸看着自己,连忙坐回床沿问:“你醒了?有没有觉得怎样?” 如此轻柔的声音,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态度,左倾城心头一颤,那股肚腹内割腕一般的痛楚似乎走褪了一些,她飘了眼地上的太医,轻声道:“让他下去吧,此事怪不得他。”见他一直紧凝着自己看,嘴角泛起苦笑说:“但凡你有一点曾把我放心上,你就会发现,那日寒玉宫中我受的极重内伤一直都没有好。” 这样的痛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那日为救宁染青而施展引魂术,在行致最后关头的时候,被某力量反噬,几乎把她五脏六腑的经脉给震断,若非她有内功护体,恐怕当时就去了。后每日调息,看似渐渐复原,却已是落下了病根。 直到她初次请太医诊断出喜脉,正还陷入狂喜中,却听他提及自己体内气不通,问她是否时常会有肚腹疼痛之像。她点头表示确实如此,最终太医摇头直言怀胎对她身体极不利,身体原本就有一股郁气在内,损伤的体质没复原,若再怀孕,孩子将会吸收母体的精华,依附她而生,却也等于会把她的内元挖空。 如此诊断,顿时令她震惊当场,可已有一月身孕,即使宝宝还没成型,也已经是个小胚胎了,如何舍得就这般弃之?更何况以太医所言,她的身体短期之内都不宜怀孕。这是她拼尽全力得来的一次机会,要等下一次机会再来,或许永远都不可能了。 当下决定要生下这个孩子,扼令太医不得把此事对任何人说起,更是以大祭师之权威震赫住他,声称若他道出此秘密,北定天下将有劫难! 北定上下不管是朝臣还是百姓,都对她这个大祭师深信不疑,甚至是敬仰,太医立即发下重誓不对任何人提起,也当竭尽所能帮她疗理身体,为北定留住这皇嗣血脉。 正文卷 368.弥天大谎——沐泽番外9 之后的孕育中,其实时常会有病症突起的状况,每次引发的肚腹疼痛,都让她极端恐惧,唯恐是孩子出事。幸而太医诊出,孩子很健康,她之所以会疼,是因为宝宝在吸收母体的营养精华所致,听得如此讯息,她也安下心来。 往往这种时候,她都会静躺在床,即便是沐泽过来,她也都是起不了床的。很多时候,她并没有特意的去伪装坚强,脸上也曾流露过痛楚,可是这时候却只看到他的背影。他哪怕是人到了影尘殿,心却不在这里,故而从没有发现过她的异状。 等到生长然的时候,生育的疼加上那突然而至的急症,两种痛几乎要把她给逼疯,差一点就挺不过去。在那一刻,她是有多想他陪在自己身边,只要看到他,就有继续坚持下去的力量,可最终直到长然出生,她都没有见到他来! 终于,这一回太医诊断,她的身体因为难产而几尽亏空,之后将会缩短发作的时间,每发作一次,也会病情严重一些,到最后药石无望。如果说,这是她最终的结局,那么她宁愿一个人独自去承受,也不愿把这个悲剧加注在他和长然身上,所以她决然求去。 这所有的决定,只因为,她没有时间再陪他了。 看着他怔然的脸,眼中似有痛意浮现,她想,或许他对她也有了那么一点在意吧。若是从前她身体安好的话,为了这点在意她会愿意粉身碎骨,不惜一切留在他身边,可是现在,她却只能痴痴地看着,伸手无力。 沐泽只觉自己脑中一片混乱,他本就被她突然求去给搅乱了心,没有想到追上来想问个清楚的,结果却发现了这隐藏在背后极深的秘密。她说她在寒玉宫中受的伤一直都没有好,然后这个伤就一直祸延到了现在,造成了无药可医的恶疾? 于是,她求去不是为了那什么荣归故里的理由,而是想找个地方一个人孤独的死去? “不,寡人不放你走,在宫里有医术高明的太医,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治好你的。” 左倾城轻笑,“若是真有办法,我如今也不会躺在这里了。”都医了将近十个月了,没有任何起色,只见加剧,不是太医医术不高明,而是她命该如此,也怪她执念太深,一定要将长然生下来。 那时她初听长然这名字时,只觉讽刺异常,怎么都不喜欢,可如今却觉这个名字真是好听。长然,君长然,是她的儿子,她与君沐泽的儿子也,将来他会是这北定的王,会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沐泽。”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一直以来她都喊他大王,哪怕在心中把他君沐泽三个字念了千遍,却从未真正在他面前如此唤过。“我可以摸一下你的脸吗?”做着如是要求。沐泽顿觉眼睛酸痛,他抓住她的手贴到了自己脸上,冰凉的手指让他觉得震痛。 笑了起来,她终于实实在在触到他了,他们之间只曾有过一次亲密,那之后就是长久的冷漠与遥远的距离,离得最近的就是这次了。 “沐泽,你不用觉得愧疚,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从我爱上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你爱她如生命,甚至超过你的生命,否则谁会愿意过得半月就取自己心头血,只为救一个半死之人。我本想学你,就远远在你身后陪着、守着,可是实在看不得你犹如没了灵魂一般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所以就想若是有人可以把你从那个迷雾中带出来多好。 我当然不会自恋到以为自己有那个能力,所以就动到了孩子的念头,以你的品行,如果是你的亲生孩儿的话,绝对不会就此放任他一人。沐泽,长然是我为你留下的,他会代替我留在你身边,把我的那份爱一起给你。” 长然!原来长然的出现竟是为此!情绪终于绝提,他俯下身抱她在怀,喉间压抑着:“倾城——”这酸楚加痛意,绝不是愧疚,是什么?究竟是什么? 耳边却听她还在说:“放我走吧,留在皇宫里,我会逐渐凋零,你曾说过:美人之惑,一则以色,一则以韵。色易弛而韵芳远,不可同日而语。我已经没有了韵,不想再没有色,那样我在你眼里就什么都不是了。” “不是的,倾城,不是这样的。”沐泽急急辩驳,他想说那句话是当初的想法,可现在不是,她早就在不知不觉中砸进了他心中,所以此刻他才会觉得如此痛。 左倾城手指轻抚他眼眶,轻轻抹去湿意,她决定撒一个谎:“沐泽,你可知我为何要说回故乡?我从哪里来你定然还记得,自小跟着师傅学巫术,我的成就其实不及我师傅一半。他是医术极其高明的巫医,既然太医们对我的恶疾束手无策,所以我就动了去找师傅的念头,本来我的伤就是施用引魂术时受的,巫医可能更有方法。” 其实,她是个孤儿,从小被收在影门底下,跟着教术数的师傅学巫术。没有所谓的巫医师傅,甚至连教她们这群杀手巫术的那位师傅,都已经死在某次的任务中了。 可是,如果一个谎言能够让他安心的话,就让她撒下这个弥天大谎吧。 沐泽心中燃起了希望:“是真的吗?那你师傅在哪?我派人去把他请来。” “不,你们找不到的。影门在之前就是属于地下机构,藏在暗处,后来影门首领沈墨成为主人麾下后,影门就此解散了,除了暗部潜藏外,其余人都分散去了各地。我师傅为人性情古怪,常出没的地点又极难寻找到,若非我本人前去,别人根本是找不到他老人家的。” 沐泽默默听着,他听出了她话中的坚决,即使说话的声音很轻,却也表达了去意已决。话声敲击着他的耳膜,也沁入他心扉,寒凉透彻。听起来,他似乎没有了拒绝的理由,不得不放她离去,否则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眼眶湿润着,强忍着没让酸意涌出,他这一生,只把眼泪给过然弟一人,而她左倾城却是第二个。对然弟,那是从上辈子里与身俱来的某种执念,护卫她一生一世这个念头刻进了他骨血里,所以他没有办法放开那只护卫的手。而对左倾城,他不知道是何种感觉,内疚、亏欠,还有丝丝麻麻的痛楚是为什么,若到此时他还想不通,那就真是太过迟钝了。 可是,一切都晚矣。过去的不能再来,错过的也挽回不了,就如她所说,其实他有很多次机会可知道她生病这回事,但却都被无意给忽略了。 他说:“不管如何,都等你这次急症好了再走吧。”总不能现在连爬都爬不起来,然后抬着出去?却听她在怀中道:“明日。”他低下头看她,“这个急症一般会痛上一晚,第二天就会没事了,明日我就离开。” 会痛一晚吗?那今晚他陪着吧。 心中矛盾着,既想她不要痛太久,却又因为听得她说痛过一晚后明日就会好,感觉惋惜。本以为他说等急症好了再走,起码也得多留上好些日子,却原来只剩了一个晚上。 阴霾的天终于挡不住冷空气的侵袭,到了天黑后就开始下起了鹅毛大雪。这在北定,其实常见,本身就处极寒,到了冬季时常会下上三天三夜的大雪。那时,雪会把整座宫殿都披上一层厚厚的银装,脚踩下去也都会是一脚深一脚浅的那般艰难。 这是沐泽第一次留宿影尘殿,大婚之时的洞房他都缺席了,却在今夜他留了下来。是真正的同榻,左倾城睡在里面面向墙面,背对着外头,他则就侧身躺在她身后。看她僵硬着身体,轻叹了一声,伸手将她搂在了怀里,感觉到她在颤抖,于是又把她抱紧了一些。 手伸到她的肚腹出,微运掌力输送传递过去,希望这样可以帮她减少些疼痛。 左倾城一直无声的任由他摆布,直到这时她再忍不住咬紧唇,甚至将唇都咬破了,唯恐将即将溢出口的哽咽发出声音来,泪滑的迅猛之极,止也止不住。她求了这么长时间的温柔,终于在这最后一夜得到了,他的怀抱真的好暖好暖,如果可以就此躺一生,她也死而无憾了。 沐泽察觉她的身体越发颤抖了,直觉伸手到她脸前抚摸,却是摸到一片湿凉,满手都是泪。终于,他凑到她耳边轻叹:“倾城,别哭了。”再这么哭下去,他会心痛的。 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身体之间再没有任何缝隙。此时他已肯定了自己心意,对她除去愧疚之外,还有爱。她以决然之姿劈入他生命,打破了他原有的生活轨迹,哪怕是被逼着还是走了出来,情绪会跟着她牵动,他会有烦躁、不安、慌乱等,更会在此时觉得身体各处无不在痛。 爱不是用来比较的,对然弟与对她的,是两种不同的爱。对然弟是守护,对她却是想一起生活。看着她安坐在那与长然说话,他会觉得心境平和与安宁。甚至此时,他对她起了占有之心,他想她今后的分分秒秒都在自己身边度过。 若这还不叫爱,那什么是爱? 正文卷 369.天涯路——沐泽番外10 沐泽使了些力,将她抱起在胸口,任她的头枕在他怀中。顺着她的视线飘向窗外,为了让室内空气流通,他有意让小碧把窗子打开了些。今夜月光皎洁,与殿内的灯光相辉映着,雪花大片大片地往下飘落,有的飘上了窗台,立即就融化。 因为屋内燃着炭火,暖暖的与外面的天寒地冻成了极度反差。可是暖的是房间,却暖不了人心,即使怀中的女人没有任何痛苦神色出现,他依然感觉到了肚腹那处有什么在动,提了真气缓缓输入,试图压制那躁动。行过一周天后,低头去看,长睫毛已经把那乌黑的眼珠覆盖住,呼吸浅的几乎感觉不到。 他紧紧凝看着,视线往下,锁住那抹红,最终印下一吻,带着炙热与绝望的吻。他知道,这是他第一次亲吻她,却也是最后一次。明日,她必将远离宫闱,从此以后天涯两相望,相见无期。 沐泽看了她的睡颜整整一夜没合眼,等到发觉她睫毛翻飞,似有醒来之意,才赶忙闭上眼假装在沉睡之中。左倾城睁开眼有片刻怔凝,闻到熟悉的气息抬头一看,深爱的那张颜容就出现在眼前,离得是那么近。这样的距离,她几乎可看到他脸上每一个毛孔,容颜如画说的就是他。 这是她第一次从他怀中醒过来,环抱着的双臂,是那么的温暖。原本恶疾发作,每一次都会令她痛上一夜,会折磨得她根本无法入眠,却没想这次最严重,竟还是睡着了。是因为有他在吗?似曾感觉身体各处暖流阵阵,源源不断有股真气在体内流窜。 心中轻叹着,她真的好生不舍啊。却最终还是轻轻掰开了他的手,小心地跨过他下了床,立即一股寒意侵袭而来,透进骨子里。床榻底下的炭火原来已经灭了,刚才之所以暖和是因为他怀抱太过温暖之故。 去橱柜里找出厚一些的夹袄穿上,然后把青布外衣给套在了外面,尽管这样仍抵不住寒意,深看了一眼床上的男人,扭头就决然走出了门。走入院中,发觉雪已经停了,枯树、屋檐、地面,全都银装素裹,宛如无暇。难怪殿内不见宫人的,原来都在院中清理雪,小碧领头拿着铲子在铲雪。她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气,像是遇见了什么开心事。 小碧一扭头看清站在殿门前的人,立即笑着走过来:“娘娘,您醒了啊。”接着又皱了皱眉道:“怎么还是穿昨天的布衣呢,外头挺冷的,奴婢去给你拿斗篷过来。”说完就进屋内去取,脚步轻快,确实她们心里都高兴,这可是大王第一次宿在她们影尘殿,做下人的谁不盼着自个娘娘能够得宠一点。 左倾城笑了笑,没有点破,等到小碧拿着斗篷给她披上后问:“昨天整理的包袱呢?”刚她在殿内找了一遍,没找着。小碧一愣,“奴婢给收起来了,娘娘要那包袱做什么?” “去拿来吧。” 等到小碧疑虑重重把包袱递过来时,她往肩上一卦,然后笑着说:“从今以后,我不再是你们的娘娘了,今日我就出宫去,你们都保重。”目光朝内殿那边看了一眼后,心中道:沐泽,你也保重,还有,请一点要好好保护长然。 转过身飘然而去,嘴角挂着温柔的笑。 她原本可能就只是一个小小的巫师,是主人选中了她来北定,展开了不一样的人生。不管最后的结局是如何,她都觉不悔,因为生命中出现了他。也真就唯有是他了,才能容忍被她那般肆意设计吧,换了别人早就下令杀之了。 漫漫长路无绝期,从此天涯两相忘吧,沐泽……容我最后一次这样唤你。 清晨的空气有些单薄,吐出来的白气很快就融化在空中,她一步一个脚印往宫门踏去,手中握着的是王令,有此令牌无人是宫卫还是将领,都不敢拦她。眼前依稀出现宫门了,离了就几十米,深吸一口气,呼吸变得紧窒,很想回头看一眼,可是却不敢。因为多看一眼,就会多一分不舍,身后是她最爱的男人和最爱的儿子,她却只能昂着头踏步往前。 走到宫门前,举起手中的令牌,守卫们让开了路,宫门被打开,正想踏出那步,却发觉他们的是目光都凝在她身后。她猛然停住脚步,心念动间似有所觉,不敢置信地缓缓转过身,轻柔如画是白色,世间最美是白色,那抹白比这银白的世界更动人,是那人唯一的标识。 白衣飘扬,随风而舞,谪仙风采展露无疑。青丝并未挽起,松散在身后,像是匆匆而追,双眸紧攫着她,眸光中清润如水却又带着炙烁。 她微微弯唇:“你是来送我的吗?” 沐泽心口一窒,他是来送她的吗?见她醒来有意装成沉睡,因为知道她去意坚决,绝不可能更改决定,不想最后的离别变的那般心碎。可是等听到她脚步声离去时,只觉心在一片一片的剥落,空的让他无法呼吸。 急急忙忙从床上翻身而起,也顾不得挽发穿衣,就冲出了殿门,却是不见她身影。施展轻功用最快的速度,终于在宫门前百米处看到了她的身影,于是他在她身后停下来,一步一步跟到了这里。她回头一句问话,把他问得哑口无言。 左倾城见他无声,只凝看着自己,又朝他笑了笑说:“不是也没关系,我这就走了。”艰难地转身,只走了一步,就被他从身后紧紧箍住,没有一丝缝隙,甚至都可感觉疼痛。 “别走,倾城。”他在她耳边如是说,声音里带着祈求。 眼泪一下就冲了出来,滚落在他环住她腰的手上。沐泽轻颤了一下,却是抱得更紧了,他把头埋在她的脖颈里,嘶哑着声音说:“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在把我的心给骗走之后再撒手而去?倾城,不要走。” “你说什么?”她不敢置信地问,扭过头去看他,只模糊看见那深埋着的前额,以及清晰地感觉到脖颈处的湿润。 沐泽抬起微红的眼,直直看着她:“我知道你在撒谎,根本就没有那什么师傅,你这出去也不是去求医,就是想要离开这里,离开我。左倾城,你不能这么残忍,长然不能没有母亲,而我,不能没有你。”他只知道,她若走了,那么心就彻底空了,什么念想都没有。 张口想要反驳,却是语不成声,泪已铺满整张脸,而更令她心痛的是男人红了的眼眶,眼角的湿润,以及那几乎是卑微的祈求。她以为从昨夜到今晨,已经得到了最多的温柔来自于他,可是现在他说不能没有她。 是她以为的那层意思吗?她终于等到了他的爱? 沐泽见她怔怔不语,以为她不信他所说的,把她翻过身来再紧紧搂住,急急地去寻她的唇,又吻去她的泪:“你已经成功占据我的心了,怎能就此一走了之。无论是什么样的恶疾,我陪着你一起受,只要你别走。” 世间最难抵御的就是男人的柔情,尤其是她左倾城,更受不住他这样一再恳求。可是,她可以尝试留下吗?若是他真如他所说的心里有了她,那么等她恶疾最后引致油尽灯枯时,他要怎么办?长然又要怎么办?不,她坚决的摇头,一面摇头一面哭得断肠,她不能留下,以前是不想留,现在是不能留。 沐泽面色变得惨然,这样都还不行吗? “大王,娘娘,不好了,小王子病了!”突然远处传来小碧呼喊,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僵凝。两人闻言都惊然,急声同问:“怎么回事?” 小碧满脸惊慌不安跑到跟前,“娘娘与大王刚离开影尘殿,太后那边就传来讯说小王子突然面色通红,哭闹不停,太医去了都束手无策,命奴婢赶紧请大王和娘娘一同前去。” 左倾城心中一凉,悲呼一声:“长然。”身体就软了下来,幸而沐泽紧紧抱住,他蹙眉道:“我们先过去看看再说。”也不顾她同不同意,就抱起她往永善宫方向掠走。 两人初为父母,首度听到儿子得怪病,岂能不急。一时间,刚才那些愁虑悲伤全都暂放一旁,等到抵达永善宫时,确实远远就听见长然哭声,竟似那声音都已经哭哑了,一阵声嘶力竭状,把左倾城的心都要哭碎了。 跌跌撞撞冲进内,眼中只看得那方太后手中怀抱着的儿子,小脸确实满面通红,急急忙忙上前抱过了孩子,心揪疼得不行,这般哭法是哪里不舒服吗?探了探额头,并不烫,却在此时奇迹般的,长然突然就停下了哭,脸上挂着泪珠,一眨不眨盯着她看。 她茫然地去看向太后,急急问:“母后,太医是怎么说的?现在好像不哭了。”环视一圈,却不见有太医在,一旁站的都是永善宫中的宫人以及长然的乳母。 太后瞧了眼长然,语重心长道:“孩子与母亲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母亲要离他远去,他能表达的悲伤就只有大声嚎哭。倾城,你这一走,就当真要把长然舍下,把泽儿也舍下?” 正文卷 370.然与轩——沐泽番外11 左倾城怔住,立即明白过来,是太后有意借长然把她给唤回来。那长然是没有生病?低头去看,刚才还红红的小脸,此时已经恢复了过来,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原来满脸通红,不过是他哭得太用力而涨红的。虽然觉得哭笑不得,却也是松了一口气。 太后又道:“从今日起,哀家就不帮你们带长然了,谁生的孩子谁带去,别以为就此可撒手而走。谁要想走,那就任由长然自生自灭吧。”说到此,太后轻咳了一声作掩饰,也觉自己话说过火了,长然是她的乖孙,不管谁也不可能不管他的,自生自灭四个字太过严重了。可是这一对夫妻,一个木鱼脑袋,一个死脑筋,还就差点嗑离了,真是不令人省心。 沐泽听到此处,终是笑了,知道母亲其实在帮他。是他脑子转不过弯来,既然她最在乎的人是自己和长然,就该充分利用这一点呀。他假意上前道:“母亲,孩儿领会,这就带长然回去,这些日子扰了母亲的休息,是孩儿的不是。” 然后就在左倾城惊诧的眼神中,轻抱过长然,柔声道:“走吧,我们先带长然回影尘殿。” 左倾城忐忑不安地跟在他身后走,等到手上一暖时抬头,发现他一手抱着长然,一手却是握住了她的手,立即心上一惊,急急抽开手把长然抱进了怀中,口中埋怨:“你这样单手抱他会不舒服的。”且看着怪吓人的,万一一个脱手怎么办? 沐泽微笑着看她认真的脸,她一定不知道,此时她抱着长然的模样是有多动人。手环过她的肩膀,柔声道:“走吧,外面冷。” 一走进影尘殿,立即暖意扑面而来,原来小碧在屋内早早就燃好了炭火。 可能孩子真的会有心灵感应,当左倾城想把长然放入摇篮里时,他就立即大哭了起来,而她抱住轻哄两句后就又好了,圆溜溜的眼睛被眼泪洗刷过,真正演绎了什么是水汪汪的大眼,被他这么看着,再硬的心也软了。 沐泽倚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忍不住说:“倾城,你看长然,即便他才一个多月,也是不愿离开你的。他的成长,怎能少了母亲呢?” 左倾城不敢去看他,只垂了视线放在长然的脸上,是这样吗?他这么小,也能认出她是他娘了?所以在得知她要离去时,就突然大哭大闹不止? 温柔熟悉的气息把她给包围,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抱她进怀里,耳边传来他轻柔的声音:“留下来好吗?不为我,为了长然吧。倾城,若我不是这北定的王,定陪你一起走天涯。” 世间还有什么情话能与此句相比拟,左倾城轻靠在了他胸口,清新怡人的芬芳,是外面雪的味道。而他,此生最爱的人,却比那雪更让她心醉。 所以,她自然是没有走成的。至从那一天开始,太后果真就没再把长然接过去,一连两个月都没来探望过一回,左倾城也真正意义上体会了一把孩子在身边的乐趣与……苦恼。常常半夜闻得孩子哭声,立即起身去唤来乳母喂奶,第一回碰上尿湿裤子,她是急得满头大汗。 可苦恼归苦恼,却是心中喜悦的,因为身旁不仅有长然,还有沐泽的陪伴。 他几乎只要公务一处理完,就会来影尘殿,午膳和晚膳也必在她这边食,偶有公务忙不过来,也会派清歌过来说一声。这一过就是五个来月,这日午时就是,早朝完后又有朝臣入长生殿议政,研究偏寒之地迁移一事。 左倾城见长然已经睡下,于是就命人准备了膳食往长生殿而去。到得殿门口时,正逢几位大臣出门,已是研讨完毕,纷纷向她行了礼。在群臣的心目中,大祭师之威名要比这后宫的影妃更加响亮,也更令他们臣服。可她决定暂时不做那大祭师了,没有一件事是比他和长然重要的,如果她余下的生命不会长久,那么在有限的时光里,她要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他们身上。 走进殿内后,内殿的门没有全关上,留了条缝,远远可见沐泽在与清歌说着什么,走到近处细听。 “清歌,命南绍的探子回来吧,以后不用把南绍的讯息传给寡人了。” “奴才遵旨。可这些信件要怎么办?” 左倾城心中一动,悄悄往内去看,只见沐泽神色温柔地把手中的信放进了那个夹子中,然后关上盖子,用一把小锁给锁住。然后道:“收起来吧,以后不要再拿出来了。” 清歌听令抱起箱子往旁侧门而走,沐泽躺靠在椅背上,表情怔忡,不无感叹地轻声呢喃:“然弟,大哥已经对你放心了,你以后都要幸福。” 清歌放好箱子回来,跟大王请示了声就准备走出殿外去派人宣大王懿旨召回南绍的探子,却见门前摆放了一个食盒,左右看了看,不见其人。迟疑地把食盒提进内,“大王,您看,这是奴才刚才发现放在殿门口的。” 沐泽目光在食盒上轻落,立即想到了什么,急急从椅内走出,招来殿门外的侍卫一番询问,毫无迟疑就往殿外而追。追出去没多远,就看见那熟悉的身影在缓缓而走,身旁竟没带一个宫人在侧,提口真气,飞身掠至她身旁,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臂:“倾城,你听我解释……” 话没说完,却被她手捂住,“沐泽,不用解释,我懂。”我懂你的然弟在你心中是个无法替代,我也懂你做这些就是想放开过去,我更懂你如此惊慌失措是怕我难过,可是我不难过的,得你如此待我,余生足矣。 以前她会去介意,会去把自己与宁染青做比较,然后心伤不已,现在她却明白他们的过去她插足不进去,她不能强求他一定要把以前给忘了,能够做到放开手,证明他已经在试着把爱的重心转移到她身上。刚才她之所以没进去打扰他,是因为知道他在对那段回忆做最后的缅怀,他在与他的然弟告别。 沐泽把她的神情一再审读,终于确认她没有放心里去,大大松了一口气。半年多前的那次信件事情,至今还记忆犹新,后来他反复想过,她可能就是从那时候有了离开的心思。刚刚收到南绍的来信,回报说然弟诞下一女,母女平安,至此他对她已是彻底放心了,后面的路由秦天策陪她走,再不用他在身后牵挂着,因为他有更需要牵挂的人在此。 五个月的朝夕相处,早已让他更加肯定,这后半生要由她来相陪。他不愿做那高高在上冰冷的寡人,他要这个小女人陪在他身边,一起白头偕老。 她身上的恶疾,不仅让御医随时诊断,更是聘请天下名医,且他发现自己的内力真气对她的恶疾似乎有用。这期间她又发作过一次,原本是疼得在床上翻滚,可他输入内力后,却控制住了她的病情,而且疼痛也消去了。 不由想,她的恶疾本身来自替然弟做引魂术时的怪力反噬,因为然弟的孤魂是被紫离元神凝聚的,可能那股怪力就是魔君的神力起的反噬,现在他也有了前世神识,白虎与魔君本身同属一脉,他的内力恰巧可以消融那股魔力。 当然这都是他的猜测,在没有确定能够除去她恶疾前,依然广招名医,觅良药。 ※※※ “父王,母后怎么又在睡了?” 小长然趴在床头,一脸困惑的样子,他不明白为何母后越来越多的时间在睡觉。 沐泽把目光从书卷中移开,看向床榻处的身影,“长然,过来,别扰你母后休息。”小长然乖巧地走过来,坐进了他怀里。看着怀中的儿子,心中温软一片,他是个极懂事的孩子,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像现在这般把他抱在怀里,然后轻声读书上的字给他听。 时间过得真快,这一晃眼就是两年过去了,长然也已经三岁了。 “长然,又赖在你父王身上了吧,你父王要处理公务的。”身后传来温柔的语调,他回眸去看,见她已经从床榻上坐起要下地,连忙抱着长然走上前阻止:“别下地了,外头冷,你就躺着好了。” 左倾城不由失笑:“一直躺着连骨头都酸了,总得活动活动。”她刚侧躺着时还没注意,等到立于地面时却发现那小腹处隆起很大,已是又七个月的身孕了。 沐泽一脸紧张地上前扶住她,关切地说:“仔细这台阶。” 小长然也凑上前,拉住她的手,软声道:“母后,长然扶你。”这父子二人配合如此默契,令她又是好笑又是欣慰的,这次怀孕又是她偷偷怀上的,要不然沐泽是坚决不同意。 因为即便她的恶疾已经很久没有发作了,可身体到底存有隐患,他始终不放心让她再度怀孕,上回就是怀了长然引起恶疾加重,此事已是他的心病。 但深爱一个人,又怎会不想为他生儿育女呢? 走至桌案边,低头看那案几上的书卷,是一本古典,不由心中一动,抬起眼看向身旁的男子,微笑着问:“你可有给这孩子想名字?” 沐泽笑了笑后摇头:“还不曾,并不知是男是女,等生下来再起也不迟。” “你看这中有这么一句:啸傲东轩下。不如就取这轩字吧,无论是男还是女,都叫长轩如何?” 摊开的书页最末处,果真有着这么一句:飘然天地间,啸傲东轩下。 恰恰把然与轩都含在了内…… 作者有话说:沐泽的番外终于结束了,也算是个完整的故事,至于后来左倾城有没有再复发,长然与长轩会有个什么样的故事,那可能就是下一本小说了。 正文卷 371.天命(秦舞阳番外) 中秋夜,月圆,人圆,两团圆。 北定依然是苍山覆日,寒雪兀降,茫茫四野全是银白。而处处锦灯如华锦,为银白的世界绣得几处寒花,格外的摇弋风姿。 但这却是他最后一个中秋。他叫君长然。北定大王君沐泽之长子,承载了一世荣华,却不想会在这一年的中秋夜而魂断。 在世人眼中,这一年当是天下剑戟尽皆折断,永埋寒土冰雪之中。太平盛世像永不言散的喜筵,勿须骚人墨客的辞粉饰。只需看街头,百姓们脸上的笑容以及衣着的新意。战争离他们已经久远,当年的凤凰坡一役,三国签下盟约,从此互不侵犯,永享太平盛世。这一战或许只在那些年长者的回忆里,还能依稀记得当年的片段,记得曾有那么一个女子以死换得天下太平。 却有谁知道,就在十年后,忽然天下都流传了一个传说。 传说那凤凰坡上已死的宁染青死而复生,传说她的女儿是凤凰转世。她叫秦舞阳。 得舞阳,即可得天下。 找不到传说的源头,却被百姓争相流传,乃至整个江湖也都群雄而起。天下两个字太过诱人,谁不想争这天下?谁不想做这天下的霸主? 可即使想法再好,也都是遗憾的,因为秦舞阳是当世霸主秦天策的长平公主,他一人掌管两国,是当之无愧的霸主。所以,传说不是传说,而是事实,谁能得到秦舞阳,不就是得到了两国的天下吗? 但却在那年,在世人欣羡的目光里,秦舞阳入主东宫,成为北定太子妃,斩断了所有人的遐想。更令人吃惊的是,北定的太子一朝更换,从长子君长然变为次子君长轩。 如今中秋夜的死局,是否就印证了那句“得舞阳者得天下”的传说? 君长然最终做了败者! ※※※ 如果君长轩对她说,长然对这北定江山还有分毫的留恋,那么她想她宁可一死也不愿去见他最后一面的。三日前,长然在禁苑写了一封长信拖人送入东宫,信上说他可以死,且不给君长轩留下任何为难的话柄,只是,他要见到舞阳。最后一个中秋夜,他还是要见她。 她不明白为何事情会演变到这步田地,长然为长子本就该是太子,且他也无野心,为何还是变成了现在这幅至死方休的局面? 十二岁那年她就被妈妈送到北定,与长然相识,然后一起长大,可哪里会想到求婚的会是比她小了两岁的长轩,而长然更把太子之位让给了他,也终把她也让了出去。那时她想不认命,可是看着长然决然的脸,最终她还是认命了。 于是她为长轩太子妃两年,目睹了他们兄弟残杀的整个过程。而在他们不死不休的争斗里,却始终印证着一件事:她是长然唯一的软肋。她不懂,既然如此,那么为何当初他要把她让给长轩? 记得在后来,长然不止一次说过,如果当初长轩请旨赐婚时,他能不顾一切地带她走,哪怕后世天涯浪迹也抵过如今光景。 也记得君长轩很早就说过:好好看着,在他与长然的争夺之中,得舞阳者得天下,他信天命。她秦舞阳就是天命!而他的话也在今夜月圆之时得到了印证。 天下之争先从北定的皇室开始争起,会不会延及东云与南绍,无人可知。她虽不是这场兄弟争夺的系铃人,但这两个男人却硬是要把她牵进洪流里,为他们做最后的了结。 因为他们都认为,战争从她而起,那么无论输还是赢,都必须由她来结束。她就像被洪流卷入无法上岸的人,浮浮沉沉最终将会湮灭在无尽深渊之内。 自有记忆以来,就受妈妈的熏陶,她不会像这时代里的许多女子那般,依附男人而生,然后把伺候自己的夫君当成是唯一可铸的事业。妈妈说,女人活着首先要独立,这种独立是从心而起的。当第一次看到长然代表北定来南绍修订两国通商盟约时,她顿然眼睛亮了,从未见过有人将白衣穿成如此谪仙气质的,他青涩的脸,几乎比父皇与长安哥哥还要俊美。 等他走时,她大哭了一场,妈妈就问她,愿不愿意去北定,当时她不懂妈妈的意思,以为去北定就能见到他了,毫不迟疑地点了头。那夜,她听到妈妈与父皇大吵了一架,可第二日父皇问她是否决定时,她坚定地告诉他决定了。 慢慢长大了后,她终于明白此去北定代表了是何意,原来那时妈妈就存了把她嫁到北定去的心。嫁给长然,这么一个想法慢慢在脑里浮现,只觉羞涩欣喜。她以东云长平公主之姿入住北定皇宫,人人尊她身份高贵,而她其实只想要长然的陪伴。 似乎大家都在等她及笄礼成,然后东云、南绍与北定,因她与长然的结合将结成永世良好。可却就在那一天,谁也没想到君长轩跪在堂下,请求赐婚,而长然则也同列,自愿罢去太子一职。此番波澜让她惊在当场,她不知自己这及笄礼会如此轰动,更不知长然为何要如此。却见他根本看都不看她一眼,面色冷凝,没了一丝温润。 一怒之下她也跪在堂下,请君伯伯成全她与长轩。于是,她嫁做他人妇,而他君长然奔赴前线而去,事后她冷静下来就想这其中可能有什么隐情,可君令一下难更改,只能认命。如果这是她和长然的结局,那么只有坦然受之,以她的放下,换他长久安然。 可命运这东西从来不是你说了算,它会按着自己的轨道运行,而她终究改变不了这已经定好的棋局。 平心而论,她没有恨过长轩。原本那些与长然共度的时光岁月,她是把他给忽略了的,只记得偶尔他会远远地看着他们,目光清冷之极。 他不像长然那般温煦亲和,总是带着一层冷漠,他们两兄弟的性情可算是火与冰的两个极致。却也正是这火与冰,最终碰在了一起,而且是至死方休。 有时候,她想或许向往着妈妈那种傲然气魄,却是无法真正匹敌,妈妈就是妈妈,世间只有一个宁染青,而她是秦舞阳。 当长轩站在她面前,将长然的那封信举得很高时,他看到了沉冷的眼中有着流光。看着信上那熟悉的笔迹,悲哀的发现,眼前这个男人,她的丈夫,君长轩,在向她炫耀一场令她心痛到死的胜利。而失败的那个,却是他的亲兄弟。 君长轩说:秦舞阳,带上一杯鸩酒,去送他最后一程吧。 他是那般孤傲且残忍,明知她和长然在两年前是彼此的伤心人,两年内天涯相隔却不相忘,如今却依然要她去。很想问问他可知那个人是他皇兄,为何连最后一夜都要让他不得安宁?让这杯毒酒出自她的手,这要让长然情何以堪? 看着他眸色中暗沉的情绪,赫然明白,这是一场报复!即便她不明白他的恨意是从何而来,可她却切身感觉到了他对她的恨,那恨里还包藏了对长然的。 对长然而言,她秦舞阳是软肋,可对眼前这个男人来说,不过是他宣告天下胜利的证明。他要世人知道,君长轩赢了,见证者就是这个天下人口中的“得舞阳得天下”的秦舞阳。 所以,在他与长然争得你死我活时,她没有求他,在长然失败的时候,她也没有求他,而在此时即将送长然上路之前,她更没有求他。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是长然的命,也是她秦舞阳的命。 终于她走进了禁苑,看到了那个诚然已两年未见的人,昔日的郎朗少年,早已长成了英俊男子,他长得与他父皇一般模样,飘逸如仙用来形容不为过。 他笑着说:“你来了。” 她无声地走近,身后紧跟着长轩安排的侍卫,他们是来监督她赐毒酒的。 长然的目光锁定在了那盘中的酒杯上,视线微微僵凝,随即轻笑了起来:“舞阳,这是你我最后一面了,能再弹一次《随心》于我听吗?” 舞阳只觉心间痛意涌来,那首《随心》是妈妈教的,曾说那是她与父皇的定情曲,于是在那时认定长然后,她也把此曲弹于他听。私心里以为,就此一生与他相定。 后来嫁于长轩后,断了抚琴之念。如今他再提起,即便是心酸也要偿了他这个愿的。 琴声起,十月的北定,又下起了雪,视线中只见那人白衣胜雪,长发松系,唇角挂着浅浅的笑,没有任何悲伤,那扬起的幅度像是一首挽歌,又像在祝福着她。 终于,他端起了那杯鸩酒…… 作者有话说:仅以此篇写给我们的长平公主——秦舞阳。番外到此全部完结了。此卷一共用了73章,全一共371章,终于把这个故事完完整整的展现在大家面前。最后这个番外,可能是沐沐下一本开坑的楔子,将会讲述秦舞阳的故事。历史上确实是有秦舞阳这个人物的,人们只知荆轲,却不知舞阳,注定了他的悲剧色彩。下本坑中可能会将秦舞阳这个角色重新灌注新的内容,或许她因天命而悲情,但最终将会有独属于她自己的人生。 下卷将会新开篇幅,续写紫离与青莲的这个前世故事,属于仙幻类,不喜的可慎入。行与正并无关联,属于《凤染君策》的前篇,特此慎重声明。 正文卷 1.求不得的喜事 匆匆跑回镜湖,啥也不管,就把靴袜给脱了,踩在湖水里荡漾了一番,才觉惬意。 暗暗在心中埋怨着:天君也真是的,硬是给我安排个施雨的职位,害得我就算不用每日去布雨,却也要一早就往外头东奔西走的。还不如在这镜湖边上赏景暮色来得舒服。 我本就是这镜湖中的一株青莲,不知吸收了天地灵气几千年,居然就有了人形,几曾很是烦恼,我这到底是算成精呢,还是成仙? 不想九天管得也特宽,在我成人形后两日,就被天君给发现了,他把我仔细瞧了一番后,煞有介事地说我灵根不错,是个可造之才,将来必成大器,然后就指派了个施雨的小职给我。我是不太明白他光凭一眼怎生就看出我灵根好呢,不就是一株青莲吗?但却觉后两句可造之才、必成大器甚为得体,于是就勉强接受了他的称赞,也接过了那职位。 如此一来,我也算入了仙般。所以我那个烦恼也就随之而解,我是一株成仙的青莲。 起初我还挺乐意的,可等后来发觉原来真正施雨的有雨神,他与雷神是分工合作的,而我这个芝麻官根本就不足挂齿,不过就是看得那块地头干了,洒些水而已。那叫一个怒啊,想冲上九天去跟天君评理去,可转个身又想人家齐天大圣还做过弼马温呢,我一个小小的青莲,是不是也该学着这般“忍气吞声”?实则是我不晓得该去哪找天君,因为那九天之上深得很,即便走上两日都不见得能见着天君。 于是,这个怒就歇了。 镜湖这处就是好,安静怡人,除了我之外就没有任何一种生物了。其实我是想那湖中的白莲、红莲等也能成形,那样我就可以有伴了,可是可能是我仙根太好,其它品种的莲都大大比不过我,所以我入了仙班,她们依然还留在镜湖中做那处风景。 这日我施雨后往回赶,却在回镜湖的路上碰上了太白,这老头慈眉善目的,可算是九天上与我关系最好的了,我那镜湖地界也就他一个客人过,当然天君除外。 太白一见到我,那长长的白色眉毛加胡子全都跳了起来,“青莲,在此遇见你真是好,快快随我来,天君有喜事要于你宣布。” 我顿然心跳如雷,难道是那天君见我勤勉,要把那雨神之位传于我?这真真是极好的,二话不说就拉了太白往九天上天君宫中奔去,全然忘了刚才回程途中还在腹诽天君不人道,压榨劳动力之云云。 在进天宫之前,我心里在狂呼:压榨我吧,反正能者多劳嘛。可见利欲熏心就是如此来的!步入殿内后,我一看人数还不少呢,心下更得意了,等下我要是做了雨神,是否这些人都要对我客客气气说恭喜呢。 等视线飘到那处站着的一本正经的雨神时,不由心中一慑缩,暗想我把他位置给抢了,他会不会觉得面子大失,想到此不由对他甚为同情。 可等到天君开口时,我诚然不得不承认,是我想多了。 “青莲,本君传你过来,是有一件喜事要宣布。九天与龙宫喜结良缘,龙太子墨尘已到适婚年龄,我瞧着与你十分般配,现把你赐婚与他,你可愿意?” 我先是审读了下天君的笑,觉得看起来和蔼其实挺阴险的,于是暗暗衡量了我答应与不答应之后可能会有的待遇,最终还是点了头。因为时势不由人啊,我一个小小的莲花,若是不识好歹说了句否,恐怕天君一怒之下就把我给打成原型了。 而我刚有人形,实在不想重回镜湖从头再修炼。 于是,这桩婚事就在我咬牙强忍之下给定下了,走时那个心情灰败那,全然没了来时的雀跃与得意。在我叹气到第一百声时,终于发现跟在身后的太白,我立即给了个白眼过去。真是不够朋友,为何不把这事早些通知我,害我空欢喜一场,若早知道是赐婚这回事,定找了理由躲回镜湖去了。 太白立即上前,面带讨好地说:“青莲,这可是好事啊,九天的仙女们求都求不来,是天君喜爱你之极,才给你指了这门婚事。” 我直接扭头而走,有句话叫做道不同不相为谋,跟这老头就是没有共同语言,到底差了几万年的岁数,这是赤裸裸的代沟啊。 太白急急上前从身后拉住我的袖摆道:“诶,青莲别走啊。你是没见过那墨尘呢,要是见过了肯定就笑了,那是一个俊美啊,多少仙子都盼着入他眼。不信你跟我去东海走一趟?” 我遁走的步子缓了下来,太白那么长一句我是没听太仔细,可最后那句却是听进耳里去了。东海?我深感兴趣。想我自镜湖中成形后,就是九天与镜湖两头跑,尽把岁月给蹉跎了去,当真是凄凄惨惨戚戚那。 于是我面上故作为难道:“如此这般,就走一趟吧。” 太白立即大喜,欣然捻来一朵云,拉着我乘了上去,往那东海驾去。我在心中窃喜,觉那扑面而来的微风都是暖暖舒缓的,当真是快意啊,等到行得一时,遥遥可见那波涛汹涌的海面时,再控不住激动的情绪。 东海,我来了! 当我与太白一头栽进那黑漆深海里,然后双脚着地发觉身上滴水不沾时,很是得意了一番,当真是可造之才,这才入仙班没百年呢,居然就有此灵力。转过身却见太白在口中喃喃自语,不由好奇而问:“你在做什?” 太白念完咒语后,睁开眼道:“你我属九天之系属火,不属水,要入这东海必先念水咒,否则我们是进不来的。”我瞪着他半饷,再度感叹与他之距离非日月可比,遥之! 东海龙王首先出来迎接了,他与太白两人面上寒暄着,时而把目光瞥向我。我只当他极是满意我这儿媳,想我青莲之美名可不是浪得虚名,世间常把莲比作出淤泥而不染,来显示它的高贵,而我是一株得了仙的青莲,高贵的层次上是加了几倍。 可等到龙王迟疑着神色问话时,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敢问星君,这位仙童是你座下弟子?怎如此面生,似乎从未见过。” 太白也被问得愣在了当场,他转眸过来看我,见我目光如炬,连忙道:“龙王误会了,她不是本座的仙童,她是……唔……”在他要说出我身份同时,我已经上前捂住了他的嘴,这老龙王特没眼神了些,我在头上别根木头簪子,竟把我错看成了童子,既然如此不得眼色之人,错,是之龙,也不配知道我青莲星君的名头。 此时我猛然想起自己也是有这个星君的称谓的,看这龙王对太白如此客气的样子,应该这星君职位还是挺大的,此时不用该当何时用? 我冲龙王笑了笑道:“龙君怕是看错了,我乃天君亲封的施雨星君,只是面目少有的清朗,故而让龙君误会,实乃我的不是。” 果见龙王连忙施礼,“是本王看走眼,委实抱歉。” 我甚为大方得体的摆了摆手,以示不介意状。太白见状乘机问:“不知墨太子在何处,天君命我过来送订婚信物。”我心念一动,原来太白来此并非闲逛,而是带着任务而来,不由把他在心中又是埋汰了一番,这叫公作私用啊。 等到私下里去找那龙太子的时候,我揪了揪太白的长胡子问:“什么信物?给我看看。”等见到太白手中晶莹剔透的白玉簪子时,很是感慰那天君委实太过吝啬,送与这东海联姻的订婚信物,竟然只找了根簪子,实在是有失我九天的面子那。可这与我并无关联,所以我并不多作评价,只是嫌弃地看过一眼后,就去看两旁形形色色的海底生灵。 当真是奇妙,这龙宫两旁犹如镜面一般,碧蓝的海水中是大大小小的鱼在另一面游荡,伸手触碰了下,明明看着无形,却是摸到了一层阻碍,正是这层阻碍把那海水与这龙宫给隔离开了。太白在边上解释这就叫结界,只要设下结界,哪怕是万吨力量都是冲不破的。 我甚为好奇地问:“要怎么才能设结界?是不是也得念咒语?” 太白却摇摇头道:“要设结界需得一定修为,而修为越高,设下的结界就越牢不可破。此龙宫结界就正是龙君所设。”我似懂非懂点头,等走了两步终是反应过来这太白是在嘲笑我呢,意思我这种低修为的小莲花,想设结界那是异想天开。 气得我立即鼓了嘴怒瞪,但等过一阵后,发觉是徒劳,因为那太白竟已远去,根本就没发现我这微妙的心思。只得怏怏不乐地跟上前,到得快追上时,见他的身旁出现了个蓝衣男子,我往旁边躲了躲,悄悄注望。 果然不出我所料,太白把手中的白玉簪子递了过去,那蓝衣男子正是墨尘。 上上下下把人打量了番,之前太白是怎么形容的?那是一个俊美啊?俊美不俊美我也分辨不出,只是觉得他比他那龙老爹要好看许多,比天君好看许多,比黑脸的雷神要好看许多,反正九天上我知道的各仙君,长得都不如他,那应该就是俊美了吧。 正文卷 2.镇海神器 眼见太白往这处扬手指来,我出于本能地躲了一下,再悄悄看去时,只见那墨尘远远含笑注目这方。等到回程途中时,太白递过来一样东西,说是墨尘送与我的信物。 不由大为感叹,这地位越高的人是否就越加吝啬,还是这送玉簪子实为礼节?天君送出的信物是白玉簪子,那墨尘还过来的礼却是蓝玉簪子,我看着都还不如我头上的木头簪子经用呢,怎么摔都摔不断。 极是扫兴地塞进了袖口里头,还好今日东海一游令我大开眼界,受益匪浅,尤其是那结界的见闻,令我平生了一股斗志,誓要苦练修为,总有一日要叫那太白看看,她这株小青莲也是能设下结界的。故而墨尘还礼这等小事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到得九天地界后,太白就急急去找天君复命,我则一人悠悠荡荡地往镜湖而去。心里头还在回想着东海龙宫内的那些奇珍美景,等回过神时发现走岔了路。正待回头绕原路而走,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巨吼,吓得我差点跌在地上。 听那声音像是动物嘶吼声,这地段应该是在九天的天宫附近,是谁家的仙兽发生了意外吗?秉着我是个乐善好施的莲花,没准能碰上天君的什么坐骑之类的,那要是被我救了可是大功一件,于是状了状胆就往那边丛林走过去。 越往内走,越觉奇怪,只觉有股热潮扑面而来,等到看清眼前那燃烧的熊熊烈火时,我惊得嘴巴都张大了,因为那烈火深处坐了一个闭着眼的紫衣男子,双膝盘坐着,不知生死。我急急奔走各处察看,这林子里竟然就独独那男子一人,眼见那火要往他身上燃去,必然是要受这烈火焚身之苦了,突然脑袋一发热,咬了牙横冲进去。 想我一株小小青莲花,如此这般不畏生死,等把那人给救出来了,就去找天君邀这一功,且顺便告雨神一状,定是他失职让这处空气干燥从而引起丛林大火!一面冲进去一面施展小小修为洒水扑火,可见那火不但不灭,反而越见长。 但却很奇怪,她往内冲,那火就会在她一米之外避让开来,虽然酷热之极,但却不会引火上身。我心中大喜,定是我乃施雨小神,是故这火见我也惧怕,偷偷的把星君二字改成了小神,深觉此称谓更与我相配。 终于跑到那紫衣男子身旁,见他明明身在火堆中间,可是那火却还没有燃上他身,紫色锦衣也还没燃着,不由松了口气,我可不想冒死冲进火中救出去的是个烧焦之人。唤得两声不见他动,又用手推了推,也不见他有反应,探手到他鼻息,发觉甚是轻微,不再迟疑背过身去,把他双手往自个肩上一搭,就背着他往外跑。 我孑然忘了一件事,进那密林是为寻那神兽坐骑的,结果兽没见着,反而背了个人出去。 跑了一路后,终于辨清了镜湖方向,飞奔到家,把人给掀翻在了自个床上。见他仍然是紧闭双眼,没有苏醒迹象,心想莫不是被那火给熏坏了?虽然看着他身上是毫发无伤。我甚为心焦地来回踱走了两步,有了,去找太白! 那太白平日里甚为闲覆,整日就是关起门来练仙丹,一点都不晓得我这种底层劳苦阶级的痛苦。再看了一眼床上的男子,把门给带上之后,就立即启程去找太白。 太白的家我就来过两次,迷迷绕绕地转了好几圈,终于给我找着了大门。门前的童子正是帮他炼丹的仙童,我很是将他深看了眼,再度确定那龙王老二眼力不好,如此仙童风范怎生与我能比?这不过是个黄毛小儿,我可是位列仙班的星君呢。 仙童见我上门,很是客气地唤我青莲星君,听得我眉开眼笑。夸奖了他两句,借用天君曾经夸我的话说他是个可造之才,之后必成大器。素闻那句名言: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确实有理,虽然我坚决不认同自己是在给一个小仙童拍马屁,但见那仙童听过我的夸奖之后,立即笑着恭请我进内稍等片刻,他立即去寻自己星君。 原来那太白到此时都还没回来,估计从天君那边复命后就又去了哪家窜门子了,这老头整天都是这般闲极无聊,与我的友谊建交不也正是他突然窜门子窜到我那镜湖吗? 等小仙童离去后,我大大方方走进里头,来回辨认了下,准确找到了存放丹药的那个屋子。因为我上次来就是为仙丹而来,天君赞我施雨有功,奖了我一颗仙丹,可增加五百年的修为。是故太白那别的房间我不识得,这丹药房却是认识的。 推门而入,一股子药香味扑鼻而来。我在想,若是长期闻着这香味,会不会修为也能精进呢?但又想起那略微迟钝呆傻的仙童,这念头立即就罢了,整天跟个药炉为伴,那还不如杀了我呢,哪里有我现在悠游自在。 等了一会,见太白还不回来,实在是心焦,就自个到橱柜那边去翻找。所以说老人家的耐心就是好,他在每一个瓷瓶上都贴好了标签,灵药名字都写在上面。我翻了一会就找到了上回曾赏赐的那种丹药,拔开盖子,闻了一闻,确实是那味道。 摇摇那瓶,里头起码有个二十来颗,若是少了一颗应不会被发现。于是我理所当然的就倒出了一颗藏于袖内,放回瓶子后,又翻找了一番,也不见有写着疗伤药的瓷瓶,只得勉强拿了一瓶写有金丹字样的。 等我把丹药房恢复原状后,施施然地走出大门,也不等太白了,回镜湖而去。老人家就是动作慢,作为晚辈的我自然得体谅才是。 当我一路哼着小曲推开我镜湖的家门时,愣在了当场,因为本以为还死沉着昏睡的男人已经盘膝坐于床内,听到我的开门声时,他睁开了本是闭着的眼。因为有了之前墨尘的比较,所以在看清那双星眸时,我在心中赞道:他长得真是好看。 因我那脑中实在没有太多词汇来形容,所以只能把好看划分成等级,若墨尘与九天上的人比是上等,那么这个紫衣男子就是特等。尤其是那眸子,深邃不见底。 听得他传来轻咳声,我才想起自个是主人,该尽一些地主之谊。于是上前询问:“你醒了?”问完就觉不对,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要不醒,我这不就是在自说自话了,嗯,问了个蠢问题。然后再接再厉:“你的伤如何了?” 问完又觉不对,他被那火烧了那么久,刚才都昏迷不醒了,定是伤得极重。心中叹气,其实这地主之谊也是一门学问。最后,摊开手掌,把那从太白药房里顺来的金丹瓷瓶给递了过去,“这是太白星君的仙丹,你吃上几颗看看吧,可能对你的伤有用。” 男子把目光移到了我手上,忽然唇角勾起了笑。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那长长的睫毛在垂眼后犹如羽扇,而那轻轻勾起的唇角弯度,却带了妖冶的邪魅。美极!美极!我是最不吝啬赞美的,因为不过是要动下嘴皮子而已,何况此时我说的还是真心话,与那刚才夸奖太白仙童决然不同。 他抬起眼,终于开口问我:“你叫什么?” 我很是评价了一番他这嗓音,比之天君的威严,比之龙王的老成,比之太白的苍老,比之墨尘的……墨尘的声音她还没听过,反正就是比之这许多人的,都要动听就是了。当真是人美声又甜,妙极!妙极! “你叫什么?”男子再度开口询问。 这回我答得干脆:“我叫青莲……”本来我想在那后头加上我的星君台头的,可是却被他给打断了,他嘴里默念了一声“青莲”,那两个字在他嘴里滚了一圈后,听着令我觉得酥酥麻麻的,很是舒服。立即感觉这个名字很好,不用再加星君二字了,就叫青莲。 许是我在心中得意美美了一番,甩起长袖正待让他再唤一声“青莲”听听,却没想那墨尘赠与我的蓝玉簪子给不小心的甩落在了地上,“哐当”之声格外清脆,我连忙上前去探,只见那簪子断成了两截,躺在地上凄凄惨惨,顿觉肉痛。想我这镜湖实为清贫,好不容易得了个信物,虽然是不值钱的蓝玉簪子,那怎么也都是东海送出的,到时候没准能拿这讹点什么,这下断了,别说我那小心思了,若是被天君知道没准还得责怪一番。 当真是得不偿失哪! 我把断掉的簪子给捡起后,自言自语道:“不知太白有没有什么仙术能令其复原的。” “那是东海的镇海神器,以太白的法力恐怕是复原不了的。” “咦?”我惊讶抬头,精准地抓住了那四个字,“镇海神器?你说这蓝玉簪子?”见他点点头,我顿时脸苦了下来,错把宝贝当石头,真没有比我还猪的莲花了!早知如此贵重,我定然是双手捧着护着,回这镜湖第一件事就是找盒子把它给藏好啊。这下可好,镇海神器被我给摔断了!刚才是有五分肉痛,现下则是十分百分的肉痛了! 正文卷 3.祸从口出 正在我作愁眉苦脸懊悔状时,只见那本坐在床内的男子忽然起身站于了地面,竟比我高了一个头都不止,我要仰起脖子看他了。 他轻轻笑了一下,俯下身到我面前,星眸直视着我,“青儿,记住,我叫紫离。” 我迟疑了半饷,还是道出了真言:“你的眼睛里头有火。”刚离得远我没注意,这么近之后,我发觉他的眼睛里头确实有火焰在燃着,难道是被那火给烧出了后遗症?基于我是那种好人做到底的性格,所以还是得提醒他一下的。 却见他眼中的火燃得更旺了,而脸上的笑变得更加邪魅,下一刻就觉头上一紧,而眼前紫影一闪而过,立即没了身影,回头去看门外,也已经不见踪影。这速度之快,令我咂舌!可更令我扼腕!因我拼了老命救他,是为向天君邀功的,现在连声谢谢都没得到,他人就给跑了,当真是可恶之极,一点都不知感恩的! 想起刚才头上一紧那事,心中一惊,莫不是暗算于我?连忙去摸头顶,咦?触觉不对,我把簪子拔了下来,发觉原来那根木簪子已经变成了一根红玉簪子,嘴角抽了又抽,终是长叹一口气。看来簪子已是送礼回赠流行之物! 我想之又想,然后看了看手中断裂的蓝玉簪子,最终还是把那根红玉簪子给挽在了头上。因为我着实掂量了下两根簪子的份量,发现红玉的要比蓝玉的沉一些,既然墨尘送的是镇海神器,那这支无论是从色泽还是份量上都要比之略好的红玉簪子,未尝不是又一根神器呢。 好不容易做了回善事,没捞得什么好,就得了个破玉簪子,我也只能叹息命苦。收拾收拾床铺,打算把那被……叫什么来着?紫什么的?一时竟把那紫衣人名字给忘了,反正也无关紧要,于是也不多纠结,只把床铺裹了个团,然后抱着往外面走。 因我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故而总有那么一点洁癖,所以被个从火堆里出来的人躺过的被铺,总是不干净了,想着找个地方一把火点燃了,烧成灰烬。然后就去找婆婆领一套新的,这么一算,确实是有好些年没换过新被褥了,天君那里是邀不了功了,只得去婆婆那边磨一磨吧。 诚没想,我这一去,恰恰印证了祸从口出这一句至理名言,那叫一个悔之晚矣啊。 事情是这么一回事,在我把那团旧被褥给火焚之后,就兴致昂扬地上了九天,往婆婆住处而去。婆婆本名叫什么,我给忘了,只知道她是九天上一个小小的管事,专门管理这种闲杂事务。做了这青莲星君之后,不过就去烦扰了她两次,如此想来,我还是十分节俭的。 婆婆这人看着挺严厉的,其实心肠却很好,这不,我都没怎么找理由,就毫不吝啬地搬了两床新被褥于我。我兴高采烈地抱着堆到比自己还高的被褥往镜湖走,突见前方太白领了几名天兵匆匆而过,心道莫不是有好玩的了,于是扬声喊他。 太白回身走到近处时,才认出埋在被褥后头的人是我,不由惊疑而问:“青莲你这是作何?怎抱了如此厚重的被褥?”我只思忖一二,就觉这苦楚要与太白道:“别提了,从一个火堆里救了个忘恩负义的人,我那被褥给玷污了,只好过来找婆婆讨一套新的了。” “火堆里?” 我此时正沉浸在自己英勇事迹中,没有去看太白变得难看的神色,只将一番苦水往外倒:“可不是?与你从东海回来分别后,我因迷了路,竟被我发现一处森林着火,拼了性命冲进去救人,结果什么好也没落着。” “大胆青莲!你私放魔君,速速跟我们回天宫面见天君!”一声震喝,不仅打断了我的唠叨,还吓得我手上一松,抱在怀中的被褥给落在了地上,抬眼去望,竟是那跟在太白身后的几名天兵中的一人,此时他面露凶相,一把长戟指向于我。 我惊愣着去看太白,只见他眉毛胡子全皱在了一起,长叹一声道:“青莲,先跟我去见天君再说吧。”我虽懵懂发生何事,可也不是不懂眼色之人,如此光景还能看不出是不祥之兆?立即眼露哀色看向太白,这些人里也就与他交情够铁,其余人都是陌路人,此时不求他还能求谁。 可太白却回了个更苦的笑,看得我都觉那是在哭了。“姑奶奶,你就去天君那道出详情吧,或许天君念你无知,就饶恕了你呢。” 我顿时勃然大怒,眼睛一瞪:“你才无知!你七老八十是无知,你白胡子白头发更是无知的典范!”愤愤然往前冲,想我青莲星君被天君都夸是聪慧之人,居然被这老头儿说我无知,士可杀不可辱啊!气极,当真是气极! 可走没两步,就被天兵往前一挡,冰冷喝道:“哪里跑!?” 我一愣,左右看了看,立即赔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走惯了回家的路,一时没反应过来。还请大哥前头带路哈。”等到天兵们前后把我夹在中间,一路盯着往天宫而走时,心里那叫一个痛啊,我那故意暴走之计居然没起效,本还想就此蒙混着跑路呢,甚至我连路线都想好了。 回镜湖的话肯定不妥,若是天兵要抓人,往镜湖一走就立即遁形了,所以我决定跑去东海。不管如何,那东海里还住着我那未来的夫君呢,多少也该在此时尽些绵力才是。 这些思虑都是在一念之间浑然而成的,亏那太白还敢说我是无知,我这叫先知才是。可一切都成泡影了,再好的计谋也逃不过现实的残酷哪。 一踏入天宫,我那直觉的小宇宙立即燃烧了,敏感发觉气氛不对。不仅是低气压,而且殿上的每一个仙神星君都是满脸沉黑,像是出了大事一般。我拉了拉太白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是不是把我的事先搁一搁,等天君处理完大事后再来议我的小事? 哪知太白却不理我,三步走上前朝天君拜了一拜后开口:“天君,小臣有事禀报。在与天兵一同前去追踪魔君的路上,正逢青莲星君,从她口中得知,竟像是她把那魔君给放跑了。小臣知兹事体大,不敢延误,立即把她给带了过来。” 天君严目射向我,沉怒而问:“青莲,太白所说是否属实?内中详情速速道来。” 我微沉敛了下,朗声而回:“回天君,太白所言纯属子虚乌有,我从头至尾都不曾见过什么魔君,更不知那所谓的把魔君放跑是怎么回事,还请天君明察。”这太白也真是会嫉恨,我不过就是在刚才怒骂了一句他无知,没想竟然编出如此名目来陷害于我。 一听那什么魔君名头就不是善类,看这天宫之中所有仙君的神色如此沉黑,定与那魔君不见了有关,我就算再乐善好施,也不能就此把这罪名给背了呀。私以为我刚才那番义正言辞挺有震慑力的,看太白此时灰败的面色就可知了。 果见天君把怒意转向了他,质问道:“太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白把我看了又看,看了再看之后,长叹一声道:“许是小臣误会了青莲。” 如此态度令我甚为满意,知错能改这一点还是可取的,我也就大人有大量不追究他这误会了,还是把他当成我在仙界的唯一好友。 可有人却不买账,那压我前来的天兵一直就站在下首,此时为搏出位,尽然走到殿前大声道:“启禀天君,刚属下在那云婆门外,亲耳听到青莲星君说冲进业火之中把那魔君给救了出来,不是她放的魔君又会是谁?” 我恁是横了一眼这身形魁梧的天兵,这是赤裸裸的污蔑!居然把我说的做好事讲成是私放魔君了,别以为我是入仙班不久,不懂那业火是什么。九天业火,生生不息,专焚罪恶之人,焚烧足那七七四十九日,即可洗涤罪恶。 于是我往前跨了一大步,越过天兵的身体,昂首道:“还请天君明察,业火之烈,实非我一株小小青莲所能抵抗,不然此时我早已灰飞烟灭,焉能还站于此处?”这回连天君都哑然,确实如我所述,以我之修为要走那业火丛林,断无可能。 飘了眼身后天兵惨淡的面色,我不无得意又道:“事情是如此这般,路经一处密林,听得一声猛兽吼叫,本以为可能是哪位仙上的坐骑落难,我心本善,怎能闻之而不救?于是就去寻找,却发现一名紫衣男子在那燃着的密林之内,若再晚一步,恐将被焚烧……”殆尽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我看着天君的面色已经越发冷凝,甚至眸中出现了惊怒。 发生了什么事?是我哪里口述不对?刚才一番演说,遣词造句上我都狠下了一番功夫,按理看不出我那邀功之心才是啊。 正文卷 4.换新居 太白在旁扼腕顿足,“青莲啊青莲,你可知那火中紫衣男子就是那魔君紫离?” 一道惊雷把我震得一个趔趄倒退,差点就撞在那凶蛮天兵身上,可更令我震惊的是太白说那紫衣男子就是魔君!等等,他说那魔君叫什么?紫离?心中巨塔轰然倒塌,我刚才怎么都想不起来的名字,竟在此时被太白生生道破。 如此这般,那紫衣人当真就是魔君了?怎生会如此呢,我私下里以为既然被唤作魔君,定然是一副凶神恶煞,要比这天兵还要丑陋凶蛮百倍才是,怎么会是一副俊美超越众仙的样子?不对,我此时不是去烦恼魔君紫离面貌的问题,而是烦恼现在眼前这个大麻烦才是。 于是我强词而辩:“不可能,我就是一朵青莲花,进那业火怎会无事?这一定是误会,或者是巧合?”突然眼睛一亮,露出希翼:“难道正巧有两个紫衣人?” 定是如此!我为自己反应如此迅速心中喝了声彩,却因袖摆一扬,又是一声“哐当”清脆之音,低头一看,那根蓝玉簪子竟是又摔了出来,这下可好,原本断成两截,现在变成断为四截了,本还存着修补之心,这下是真死心了。 “镇海神器!” 我抬头一望,见那天君竟然从椅子里惊站了起来,目光就落在地上的蓝玉簪子,心中一慑,有些心虚,连他都说这是镇海神器,那就是准没错了,如今被摔成了四截,会不会以此来论我罪? 天君浓眉紧蹙良久,最终憾声哀道:“此乃天意啊!莫不是青莲身怀这镇海神器,如何能闯那业火丛林?一切都是天意,罢也,罢也!” 我疑虑地看向那断裂的蓝玉簪子,难道是这所谓的神器助我闯过业火?记得当时我身入熊熊烈火之时,确实看到那火会自动闪躲到一米开外处。九天属火,东海属水,原来如此! 把头低到不能再低,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希望我的认错态度良好,能够博得天君的宽恕。却没想耳边传来天君严厉之声:“大胆青莲,私闯业林,犯下如此罪孽,本应当诛……” 听到这个“诛”字,我立即就腿软了,据闻那诛仙台可是非人之地,酷刑之残忍可比尘世,我这么一朵小小的青莲恐怕是要灰飞烟灭了。正想挤出两滴泪来哀悼自己命绝,却见太白大惊失**于我身前,恳求道:“还请天君三思!” 我甚是欣慰又感激地看他背影,以往觉他老态龙钟,今日却觉甚是高大。 太白接着又劝:“青莲已被赐婚于东海龙宫,若是因此而悔婚,定会破坏我九天与东海之邦交。还请天君收回成命!” 听到此处,我顿时心豁然开朗了,全然忘了原来自己还有个大靠山呢,立即抬头挺胸,傲然看向上首的天君。如今我的身份可是今非昔比,是起到两界邦交决定性作用的人物,可不是说诛就诛的。 天君迟疑了半饷后,终是松了口:“念在青莲初犯,姑且饶恕这一次吧。”我咧开的嘴还没笑出,又听天君接了下半句:“革去施雨星君一职,收回灵力,贬入业林面壁思过。” 这回真是被惊坐在了地上,这天君老儿也太过分了吧,前半句刚说饶恕我这一次,后半句却就下了如此重罚!那施雨一职我倒也不计较了,可是那灵力不过修了几百年,居然就要被收回!当真是气煞我也。 想要申述,却无处申述,因为天君已经拂袖而去,其余众仙上都是怒目狠刮我一眼后,才翩然离去,其中特属那雷神星君最为吓人,他本就面相狰狞,如今再露个怒颜,当真是把我的小心脏吓得“噗通”乱跳。 “走吧,小青莲。”我抬头看了看太白伸过来的手,朋友就是像他这种,在我落难时还能伸手相助之人,擦了擦眼角虚无的感动泪水,这才拉着他的手站起来。 一回头,就见那凶蛮天兵居然还在,委实愣了下,转而一想难道此人是面恶心善,虽然在天君面前告我一状,实则不忍我受罚?正想上前安慰两句,却听他冷声喝:“速速回镜湖收拾衣物,我需立即押送你去业林!” 得,原来是个牢头!错费我一番苦心,把他从头到脚又打量了一遍,确实面恶心更恶之辈,我与此辈誓不两立。 回了镜湖后,我左磨蹭一下右磨蹭一下,收拾完衣物又去湖边与我那红莲、白莲姐妹告别,又与湖中荷叶妹子作了别,虽然它们都还没成形不能与我话别,可也是伴了我不知多少年的姐妹,怎能在此凄惨境况下不道声珍重呢。 正在此时,只闻身后一声巨响,我惊然回头,竟是我那居处已经倒塌,而罪魁祸首就是那可恶的凶蛮天兵!怒吼:“你为何要毁我居处?” “你已不是镜湖主人,要去业林面壁,此居自然得毁之。此乃天君授命!” 我咬牙切齿,再咬牙切齿,怒瞪的眼恨不得把他看穿一个洞。真真可笑,我生在镜湖,长在镜湖,不过是因为犯了错而去受罚,居然这混小子把我说成不是镜湖的主人了。当真是士可杀不可辱!左右寻找,想找个趁手的物件,怎么也得做番与之拼命的样子,来表达我此时的愤怒。 太白在旁实在看不下去,拉过我悄声道:“别急,那业林之内有盖好的小木屋,比你这间要大上许多,也舒适许多。”我迟疑而问:“此话当真?”见他点点头,这才平息了心火,朝那天兵冷冷哼气,大人不计小人过,不与此等小人多费力气了。 来到业林后,果见那里头有一个崭新的小木屋,甚至还做了里外两间房,待遇果真是要比我那镜湖的居处好上许多,床铺被褥也都是崭新的。刚才那郁结之火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我喜滋滋地在床上躺了下,又软又暖和,不错,不错。这等面壁思过之法,倒是极好。 我在屋内溜达了一圈后出来,发现那天兵已经不知去向,就太白一人还站在门外笑看着我。他许是看懂了我流转的目光,在旁解释:“青莲啊,别跟那天兵计较,他是雷神星君的侄子,性情较为戆直了些,其实是无恶意的。” 这一听,我就有意见了,“这九天上任职还有后门一说?当真是官场处处都是黑暗啊。” 太白被我一句抢白,久久说不出话来。我也顾不上他,自个在四周参观我的新居,上回虽然来过,可意在救人,并没仔细欣赏过此处景色。 一边走着一边却想起另一件事,那天君说要收回我灵力,可刚才似乎并未见他有所行动呀,莫不是忘了此遭。心中不由窃喜,忘了最好,虽然我那灵力也就刚成形后修炼的几百年,加上太白那仙丹的辅助得到的一些,但有总比没有为好。想起仙丹一事,我特为心虚地看了眼身后的太白,如今我那兜里还藏着从他药房里顺来的一颗灵丹,他定是忙于魔君的事还没回府呢,切记不要被他给发觉了才好。 暗暗摸了摸仙丹存放处,察觉到那圆鼓鼓之物,心下安然。 探得一圈,竟又到了那处烈火狂烧之地,此时心情有些感慨,这在知道此火是业火与不知的情况下,到底是不同的。平白就生出了一些惧意,毕竟被那业火烧上一烧,我这朵莲花别说看不出是青还白了,就是连粉末都将不留。 “莫再踏进半步了,你那镇海神器已断,是抵抗不了业火焚烧的。切记,切记!”太白的忠告在耳边,我立即倒退了三步,刚还在想不知镇海神器断裂之后还会不会发挥功效,这下也不用试了,以后定然是离这处退避三舍。 重新回到木屋前后,太白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好了,青莲,经此一事,你以后得处处小心,不得再莽撞了。现你已不是星君,守此业林姑且就做一回居士吧。待我收你灵力,这就回天宫去向天君复命。” 我本听得连连点头,直到最后那句反应在脑中时,往后退了一大步,惊恐地看向他,颤着手指往他面门,却是还没说出一个字,就见他袖摆往我面前一扬,直觉体内一股真气汹涌而出,顿然手脚没了力。摇摇欲坠时,听那太白声音渐渐远去:“青莲,好好面壁思过,我改天再来探你。” 那叫一个气得浑身颤抖啊,刚还觉他形象高大,却没想转个身就“暗算”于我!灵力!我那几百年的灵力啊,就这么没了!心都在滴血了……可这般手脚无力状也不是办法啊,难道我今后就要这么苟延残喘着度日? 心酸莫名地从兜里摸出那颗仙丹,狠看了几眼,把它当成太白来诅咒,最终一怒之下吞进了肚里!哼,原本我还有些心虚与愧疚的,现下好了,那些情绪可统统抛开,这颗仙丹我受之有理,只恨当时怎么就那么憨厚的,居然就拿了一颗丹药,实该把那整瓶都顺走的。 悔!实在是悔! 正文卷 5.阿泽 我是个不记仇的人,像太白这种阴险恶毒的行径,只花了三日时间来诅咒他这辈子炼丹炼到炉子爆开,吃饭吃到撑死,睡觉睡到夜夜做噩梦!还有什么,暂时想不到了,等作以后想起了再一并诅咒进去。 那太白说我做不成星君,就做居士,这话委实挺合我心意的。因为我实在没发现星君有多大的好处,每日做个填补差事,吃力还不讨好,若星君都这样,那还不如闲散在此处做居士呢。就是这里看着风景如画的,却是没有水啊,有道是再美的景也不及镜湖美,再好的窝也不及狗窝强。 我是朵莲花,缺了水怎么活? 这怎么活的问题困扰了我半月,发觉并无大碍后,总算是释然了。原来莲花离开了水也是能存活的,而且最主要的是我在这业林的深处找到了一个小潭,算是弥补了下缺水的遗憾。 这日我正悠闲地在林中散步,因实在不知天君所言的面壁思过究竟得思哪般过,若说见义勇为是过,那何为不过?若说舍己为人是过,那又何为不过?其实我最大的过是看走了眼,哪里会想到穿个紫衣的就叫紫离,然后在火里被烧的就是魔君。这人生啊,真的是被万般巧合给钩织起来的。 如此这般,又这般如此,通透想过之后,我觉得思过两字可除去了。于是心安理得的在这业林内晃荡着,悠闲着,感叹着,生活是如此的惬意啊!就在我惬意到没边的时候,忽见那业火中冲出什么,吓得我连连往后退好多步,然后“砰”的一声,那东西竟然轰然倒地! 小心脏“噗通”乱跳,远远看着那黑漆漆的一团,蹙了蹙眉,那是什么?扭头看了看那熊熊烈烈的业火,再看那黑漆之物,脑中嘀溜转了圈。于是四处张望了下,发现目标,冲过去压下一根最长的树枝,慢慢的一步一步接近,等到了一定距离时,我把树枝伸了过去。 挑了几下,不见动静,又再抽上几下,还是不见动静。这回终于可以壮了胆子走过去细瞧一二啊,我这是后怕啊,上回从业火中背了个人出来说是魔君,这回从那业火中自己跑了个东西出来,万一又是什么魔物呢? 凡事小心为上,这是至理名言。等我看清那一团黑物时,彻底放下了戒备,因为那一看就不是人,虽然黑漆漆的看不出本来样貌,但从这体形来分辨,应该是头动物,而且还是头挺大的动物。我抬头望天,感叹九天之上还会出现此等极丑的兽类。 想那天宫众仙上的坐骑,无不威猛,就算是仙子等的宠兽也都还可称个“萌”字,看得我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啊。哪里会像眼前这头,浑身焦黑如炭,差点都分辨不出哪里是嘴,哪里是眼了。我摇头摆脑地叹息又再叹息,真真是命苦,好不容易天赐一个宠物,居然还是个庞然大物,这也不说了,那长得好看点也能弥补,却是这般黑炭头模样。 叹息过后,苦力还得做。虽然丑是丑了点,有总比没有好,弯下腰想要去把那黑兽给提起来,结果憋足了劲没起得来,再深吸一口气,还是没起!这才想起我那几百年的灵力被收了,居然变成如此手无缚鸡之力!那叫一个悲痛欲绝!恁是把那太白给再度诅咒了一番。 实在没办法,只得去找了绳子过来,把那黑兽给捆了个团,一路“吭哧吭哧”着拖回了木屋。回来后,我又纠结了,这黑兽看似昏迷了,要怎么才能把它给救醒?我从此与太白誓不两立了,不可能再跑去求他拿药。 愁思了半饷,没想出好的法子,倒是有些困了,于是往床榻上一爬,万事睡觉最大,等我睡醒了再来思考这个问题吧,反正看着这黑兽一时半会也死不了。 舒舒服服的入了眠,居然还做了美梦,梦里天君大大赞赏我说行善乃是积德,奖励五百年修为,命太白老儿速速去拿仙丹于我。没过一会,太白高举着仙丹瓶子,满脸堆笑着求我服用丹药,此时我不拿乔一下更待何时,用鼻子吹气,就是不看他。 可是鼻子吹气有鼻子吹气的坏处,居然开始痒起来了,“阿嚏”一声,我睁开眼,懊恼的发现原来刚才都是梦,根本就没有什么太白与仙丹。沮丧地侧转头,面前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把我吓了一大跳,条件反射的一脚猛踹了出去,踢在软软的皮肉上又反弹回来,仔细看后才想起这是我救回来的那头黑兽,原来它醒了! 等我终于捕捉到那兽眸中的蓝光时,算是分辨出它的眼睛长在哪了。想起上回那魔君也是自个醒来的,如今这兽也自己好了,不由想那业火是不是徒有虚名呢,怎么一个个都没事? 但到底业火是不是徒有虚名,我觉也没必要去做这个试验,既然黑兽自个醒了那也省去我的烦恼,拍了拍它脑袋笑着道:“小黑,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跟我啦。”却见那黑兽像是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我皱眉而叹:“看来还是没完全复原的,这脚步都站不稳那。” 黑兽的反应是突然扑腾着飞了起来,绕在我头顶上方转了一圈才翩然落地,好吧,说翩然两个字有些美化它了,但我却发现了个大奇闻,这兽的背脊上居然长有翅膀,刚才是因为它通体黑幽没看出来,此时见它张开又回落才算是看清了。 我惊喜地扑过去,一把抱住它,把它的翅膀掀开来看了看,发现那藏在底下的毛却不是全黑,而是灰色的。这一发现令我陷入狂喜的激动中,这真真是赚到了,会飞的兽!尽管天君等人的坐骑都能飞,可它们都没我这头有可爱的翅膀。 就为这对翅膀,我决定为我的宠物改名字,小黑太不能体现它的特别了,突然眼睛一亮,有了,“以后你的名字叫阿泽,洪泽天下的泽!有没有气派?”黑兽自然不会回答我,但我看它那仰着脖子对我喷气,眼睛里熠熠有光的样子,应该是满意这名字的。 想想就觉得美,从天而降来个宠物,居然还是个宝贝,阿泽这名字就是配!既然如此,怎么也该出去秀一下的,虽然我是出不了这业林,但我可秀给外面的花鸟树木看啊。 用绳子仔细拧了个圈,想给阿泽套脖子上去,哪知它却死活不肯,一看她手中的绳圈就摆了身体调转过头,我很是折腾了一番,累得满身都是汗,只得作罢。猛地一拍它后臀,故意恶狠狠地说:“阿泽,你可别想逃,我辛辛苦苦把你给救回来,怎么你也得知恩图报,可别像某个魔君那般,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了个烂摊子我收拾。” 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又是狠言威胁了一番后,才昂首出门,“走,我们去溜达一圈。” 有了阿泽的陪伴后,我再不觉这业林生活枯闷了,虽然我之前也没觉得有啥枯闷的,想我在那镜湖中做一朵青莲都不知做了多少年,早就不知寂寞为何物了。活着嘛,就得学会自得其乐,万事万物只要去找,就总能找到乐趣的。 比如这业林里的树,我点了一月有余,都还没点清一共有多少棵;比如那鸟,黑的、黄的、绿的都见过了,就是没见红鸟飞来;再比如那花,反正无论什么花也好,都没我莲花好看就是了。而再再比如这阿泽,它可真真就诠释了大器晚成这四个字啊。 我是怎么都没想到,它居然在过了几日后,身上的黑漆开始一点点脱落,露出泛白的皮来。黑白黑白,这世界总是白要比黑占强一些。更令我惊讶的是,它不仅从一头黑兽变成了白兽,而且开始身上长金色的毛,刚开始就出个头,后来越见长长时,我简直要用喜不自禁来形容那心情!因为我的阿泽不仅不丑,还是一头酷似金毛狮王的,有翅膀的,兽。 虽然最后还离不开一个兽字,但比之原来黑不隆冬的要气势雄壮许多,此时才当真配的上我起的那个绝世好名——洪泽天下的泽! 为了奖赏它的美化,决定带它去那我的私人天地小潭边,吸收天地灵气。早已发觉,那处小潭是这业林中最有灵气的地方,在那修生养息一日,顿觉神清气爽。我把阿泽自认也认定为神兽一列,因为这么多天过去,它与我一样无需食五谷杂粮。想我这种小仙级别的居士,修为上了档次后,就只需吸食灵气了。 骑上阿泽后背,正待往小潭出发,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呼唤:“青莲。”扭头一看,白胡子、白眉毛,正是我那仇家太白是也!狠狠扭了头,冷哼一声,假装没有看见。 太白满脸是笑地走来:“今个九天之下摆了宴席,天君念起了你,让我来找你一起过去呢。”我心中微微一动,九天宴?我幻化成形几百年了,都还没参加过一次呢,据说都是仙上级别的才能入席,天君居然会请我?难道是有心免我罪责了? 正文卷 6.九天宴 如此这般,那我不得不考虑这个可能性了。 太白见我还在犹豫,竟是指着我骑着的阿泽赞道:“你这宠物好生威武啊,是天君赐予你的吗?”以前就觉太白这老头特麽会说话,知道我对他心怀恨意,他别的也不提,就提我这宝贝。那夸奖我的阿泽,就是夸奖我是也,证明我那眼光如炬,实乃火眼晶晶,一挑就挑了个神兽。 此时我早已忘记其实根本就没得挑,当初还把阿泽很是嫌弃了一番。那过去的事如耳旁的风,吹过无影,我是不会放在心上的。现在有太白说我的阿泽有天君赐兽之相,那也差之不远了,足以证明可超越其他仙上之座驾。 我这仙术修为或许比不上他们,但这眼力却是一瞧一个准。 那后话也就不提了,自然是喜滋滋地骑着阿泽跟在太白身后往天宫而去。阿泽被拦在了天宫门外,因为有戒律,宠物与坐骑不得入内。只得忍痛与它告别,却是转身笑得灿烂昂首进入殿内,我青莲……居士又回来了! 天宫之内,宾朋满座,宴席从头一直摆到了尾,仙上们两三成团,夸夸其谈好不热闹。我纯真无比的笑容下有些戚戚,真真是不能比较,如此看来我那业林委实冷清了些。但转念又想,若是成日这般噪杂纷乱,不得吵的头都疼?这番自我安慰后,甚觉舒畅了许多。 所以说,自怨自艾这种情绪,向来不归属于我的。 太白领着我穿过人流,一直到得天君跟前时,才俯身行礼。我见天君面色还算亲和,正想上前去美言几句,却见天君眼都没往我这飘一眼,随意指了一处:“你就坐那吧。” 我往那方向望了一眼,终于从豆腐干一块的地儿找到了个空位,两旁都已经是坐满了位置,再回头去看天君,已经在与一旁的佛主说话。见此情形,大失我所望,还以为今儿把我唤来是要免责罚,再把灵力赐还于我的,哪知得了这么一个不冷不热的待遇。 再去寻太白身影,发现他已经跻身进了雷神雨神星君行列,与他们谈得头头是道,根本就无视我哀怨的眼神。长叹一声,只得垂头丧气走向那空位就坐,如果此时我要气势足一点,实该拂袖而去,可我怕惹恼了天君,直接把我居士之名也给收了。收了这名头倒也不怕,而是别把我再从业林给贬到下一层,那就不知道是怎生个落魄地了。 故而,只得忍辱负重坐于此,狠狠倒了一杯仙酒,据说这天宫的酒都是带了仙气的,即便不能增长修为,于身总有好处。化悲愤为酒量,一口饮尽杯中酒,犹如一道线冲入腹内,顿时火辣之感而来,脸上也灼热起来。 嘴里细细回味一番,倒还是挺有滋味的,于是去拿那酒壶准备再倒上一杯慢慢品,哪知手被另一只手恰巧覆盖,动作顿住,只见那处纤纤长指,骨节分明,转头去看手的主人,不由心中赞了个大大的好!此人蓝衣银丝镶嵌,面若冠玉肤如脂,眉眼细长薄唇润,好看!却是觉得有些熟悉,似曾相识,脑中翻转一圈,没有想起何时见过如此俊美之人。 只见他微微一笑后道:“酒不能贪杯,容易醉。” 我愣了又愣,再左右看看,确定他是在与我说话,不由生了恼意了,你说这人不能因为长得好看些就这般爱管闲事吧,我统共不过喝到这第二杯,还没有倒呢,他就来劝诫我说不能贪杯,他当他是谁啊?我那股子郁气正没处可发呢,本想着借酒消愁一番还被个不懂眼色之人给扰了,朝他连翻两个白眼,毫不客气地回:“要你管!” 那男子似乎愣了一下,随后笑得更加暖如春风了:“我是墨尘。” 墨尘怎么的?以为放个名字出来就能吓唬我,管你是墨尘还是白尘的,一听这名字就……我突然顿住,“你说什么?你叫墨尘?”男子点点头,我再度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难怪这人看着怪熟悉的,竟然就是那与我有婚约的东海太子墨尘。 于是我惆怅了,他是我以后的夫君,那他现在管我闲事,我是该听呢还是不该听呢?拖着下巴又看了看他,脑子通透的人是没办法阻挡的,我立即想通一件事,既然他是我以后的夫君,那就是说现在跟我没有任何关系,那我想喝点御酿也实在没理由来干涉。 这般一想后,我冲他露了个很大的笑容:“墨尘太子,手挪一挪,这美酒也不能一人独享,俗称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既然是九天宴,不喝酒还能干什么?” 墨尘闻言似乎也觉有理,手收了回去,我喜滋滋地倒满了酒,见他还看着我,于是朝他杯内观望了下,原来是想我帮忙斟酒,那我是乐善好施的人,自然不会介意此等小事。给他也满上之后,举了自个杯子上前一碰,很是豪爽的一声:“喝!”仰头一杯御酒又下了肚。 这一次,不止肚腹内阵阵热辣,连脸上也起了灼热,心道莫不是这酒当真有奇效?侧转过头,正巧碰上那方太白等人瞧过来的视线,均都盯着我笑得……可算诡异,突然又觉一道视线扫来,我敏觉地对上,竟发现是天君在看我。 从那目光中,我甚是欣慰的读出了满意,看来是我以主人之道为客斟酒博得了天君的好感。如此这般,我心中是有了底,今儿若是把这东海来的客人给哄好了,那么我的好日子也就不远了。 接下来,我就劝酒更加勤快,自个也喝得勤快,不知多少杯下肚,发觉眼前的墨尘开始有了重影,而他本来白皙的双颊竟然飞上两朵红云,衬得那脸更加好看。我一边拿着酒壶,一边凑到他面前,出自真心的赞美:“墨尘,还别说,你这幅皮相,当真是比这在场的仙上都生得好啊。” 我不知自个此时因为舌头都喝大了,讲出来的话声如洪钟一般,足以让天宫在座的每一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更不知这番话一出来,把那些仙上们给说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全都怒目瞪向我。 而凭我现在糨糊一般的脑容量,却还能分辨出眼前的墨尘似乎在忍笑,不由气恼:“你这人也特麽怪癖,我赞你长得好看,你却还嘲笑于我,当真是不识抬举!” 这回墨尘是真笑了,他的气息似乎就喷在我脸上,嗓音低沉又磁性:“你真觉得我好看?”我愣愣点头,心里却是添了一句:没紫离好看。但别看我像是喝多了,其实脑袋瓜还是清醒的,知道这天宫之内若是提起紫离的名字,恐怕又要遭罚了。 确确实实,以我诚恳之名义,墨尘很好看,但却没紫离好看。蓝衣固然飘逸如风,纯净如海,但似乎就缺了那紫衣的妖艳与耀眼夺目。后来我就得了这么个解释:魔君级别堪比天君与龙君,而墨尘毕竟只属东海太子,级别上差了个等次,故而墨尘与紫离相比稍逊一筹,也并非无道理的。 九天宴上最后的记忆是墨尘在我耳边问:“我以后都叫你青儿好吗?”不记得我是答了好还是不好,只知道眼睛睁开醒来时,脑子犹如裂开般疼痛,切切实实告诉我一个道理:宿醉要不得!所以这趟九天宴,我什么都没捞得好,只捞了个宿醉的痛苦。 左右看看,见是已回到我业林的木屋了,想来估计是太白将我送回的。我猛地一个坐起,头再度昏眩了一番,熬过这一波头疼,跌跌撞撞往门边扑去。我不能啥都没捞着,还把我的阿泽给丢了啊,太白此番送我回来,定是把我阿泽给忘在了天宫门外。 可是刚打开门,就见阿泽趴躺在我门边,睡得正香甜,悬起的心落了地。它听见声音,张开眼看了看我,又继续闭上。我蹲下身摸了摸它头顶的金毛,又软又舒服,“还是你最好了,对我不离不弃。”阿泽似有所感的用头拱了拱我的手掌,逗得我把宿醉痛苦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两声轻咳在我左侧传来,转头去看,水蓝色的身影翩然而站于那处,我眯了眯眼后堆出了笑容:“墨尘太子如何有空光临寒舍呢?”心中为自己的礼仪打了个满分,远来都是客,何况昨日我们还一起对酒畅饮过,而业林内也实在荒廖,能得东海太子赏光,我于心而喜。 墨尘踏着轻步到我跟前,低头道:“青儿,今儿起的时候头疼了吗?” 不提还好,被他这一提,加上我此时仰着脖子与他说话,那撕扯的晕眩再度回来,真叫一个悲惨!苦巴巴地直起身,也没了什么会客的心情,“唉,今日本居士身体不适,墨尘太子不如改日再聚吧。”礼数也算周到,回绝不算无礼。 “青儿,我从东海带了清香丸过来,可治你那酒后头疼之症。” 闻言我眼睛一亮,立即面上笑容灿**这春光还明媚,上前一步抓了他的衣摆道:“墨尘太子,快快请进。” 正文卷 7.两情相悦 那清香丸虽然就小小的一颗,却是晶莹剔透,看起来十分珍贵。自从有了错吧镇海神器当成烂物的经验,我这回是铮亮了眼,绝不会再小瞧出自东海的神物了。 小心又小心地吞下那颗清香丸后,期待着可能将会有的灵气从丹田而起,至少能增长一些修为吧,可是等了又等,等了再等,发觉气平如也,一点感觉都没有。实在忍不住问:“墨尘太子,这颗丸子可增长多少年修为?”我要求不高,小小的几百年,不,一百年也就行了。 却见墨尘眨了眨眼后微笑着说:“清香丸是有助于醒脑补神作用,你现在是否感觉头不再晕眩了?”我嘴角抽了抽,若我此时是在喝茶,铁定一口全喷他脸上去了。 这人要么藏了心机在内不肯说,送了镇海神器却遮着瞒着,要么就特实诚,送颗清香丸就只用来醒神补脑了!不太死心地多问了一句:“一点修为都不增加?” 墨尘甚是诚恳地摇了摇头。我这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实在是牵强不下去,叹了气往外走,把他一人独撇在屋内。 “阿泽,我们走。”有了跟他在这磨叽的时间,我还不如与阿泽一同去潭边玩呢,许是阿泽也讨厌墨尘,一听我提议立即兴匆匆地趴下身,示意我骑它身上,要驼着我快速前进。我们那个默契是在长期训练中配合起来的,一个纵身跳上阿泽背,不待我喊出发,已经如箭一般蹿了出去。 倒不是我势利眼,而是我怕墨尘觉得这潭边风大,不适合他那副翩翩公子的形象,省得吹乱了他的长发。至于木屋由他一人独占我也是大方的不在意了,毕竟我那木屋可是一穷二白,最值钱的就那床新的锦被。 “青儿,此处风景独好,你是特意带我前来观赏的吗?” 我与阿泽刚到潭边,立即就听身后墨尘声音传来,回头一望,果然他紧随在后,那速度竟不比阿泽要慢。倒是令我很是刮目相看了一番,看他水蓝长袍,面若润玉,弱弱的样子,修为却可见不一般。 于是,就生了贿赂之心,这种人若结交好了,以后应是有好处。因为我看那天君都似乎对他礼遇有加,那必然是有绝好的好处在那放着了。这般一想通后,立即换上了笑脸:“正是如此,墨尘太子,你看此处山清水秀,呃,不对是林清水秀,鸟语花香,实乃晨起后一个好归处啊,每日走上一趟,定是有益身心。” 墨尘眼睛猛然一亮:“青儿是在邀我每日都来吗?这真是太好不过,我也正有此意。且青儿不妨把那太子两字去掉,直接唤我墨尘即可,既亲切也不会生疏。” 我一时被噎住,仔细想了又想,刚才我那番话哪里生了语病,竟让他生出这种歧义。怎么就变成我是在邀请他每日都过来了?如此一来,我哪里还有半点隐私可言,且我这脸不是每日都要笑僵了去。 笑容变得十分勉强,“其实墨尘太子可不必每日都……” 话没说完就被对方给打断:“墨尘!”煞是认真地纠正我的称呼。我实在想不明白唤他墨尘太子与墨尘有何区别,名字不过就是个代号,是为了喊得方便而已。但他如此强求,若真驳了他的面子,倒是我的不是,于是只能顺坡而下唤:“墨尘。” 看得他脸上露出柔美的笑,晃得我眼睛都花了。尘间有句话是怎么说的?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或者回眸一笑百媚生,如此这般形容墨尘之笑,应是大体对了。确实是美人啊! 真真是那叫一个悔啊,我没有想到那墨尘竟然是如此脸皮厚之人,居然当真天天都光临我的“寒舍”,我觉我此时的脸色,可比当初阿泽那黑脸。就是阿泽,我发现它也是动了气,要不然每次墨尘来,它为何都远远暴走跑开了。 更令我费神的一件事是,这些日子夜夜做梦,而且每次都只梦一件事,就是我当时如何从业火中救起魔君紫离,如何背着他冲出业火,又是如何……也没如何的后了,反正每晚的梦都停止在紫离最后对我说的那句话上:青儿,记住,我叫紫离。 一遍遍重复,扰得我睡不安稳,天亮后就顶了个熊猫眼。精神已经不好了,还要强颜欢笑应付墨尘的到来,直到这一天,他甚为忧虑地问:“青儿,是不是我给你压力太大了?” 我坦坦然打了个哈欠后,摆摆手道:“压力不是很大,就是最近有些夜不能寐。” “是因为我?” 我很是思考了下这个问题,觉得我做那梦确实是与他有关,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想,我虽白天没去想魔君,可墨尘实实在在老出现,挑战着我的视觉底线,总是要把人家比较一番,于是才有了夜晚的梦。所以我很是慎重地点了点头。 却见墨尘又笑了,那叫一个和风细雨。他又问:“那你可是喜欢我?”问时有些小心翼翼。我为他这思维性的跳跃有些诧异,不是还在讨论压力这一说吗,怎么就问起喜欢不喜欢了?着实深思了一番,最后勉强点了点头。 墨尘喜不自禁,他急急上前握了我的手腕:“当真?” “自然是真,这还有假?”我诧异回道,我说话向来都是真心不二的,诚实是我的美德。只是没想到我一番真言,那墨尘居然立即捻来一朵云,然后抛下一句话“青儿,你等着我。”就飞速离去,实把我给愣了半饷。 墨尘此举大有他乃父风范,急惊惊的莫名其妙。回过头就见阿泽似乎在瞪着我,鼻子里哼着气,看它这幅模样,我就知可能是心里存了气,忙上前拍了拍他的翅膀安慰一番:“放心啦,我最最喜欢的还是你。当然还有这小潭,还有那木屋,还有业林,至于那业火,还是不要喜欢了吧,毕竟它会让我灰飞烟灭的。” 阿泽顿时又变得乖觉,脑袋轻轻靠了靠我的腿,独自坐下纳凉。我看它这幅架势,大有长膘的趋向,甚为烦恼啊。 可更令我烦恼的事又来了,对那太白我现在是想咬他一个洞,每次他出现都没好事,就是一个瘟神。这次居然跑来告诉我说这居士可以不当了,业林也不用住了,因为我要嫁去东海啦。别人是磨刀霍霍,我是磨牙霍霍,你说我容易吗?刚刚适应了业林的风土环境,居然转个身又让我挪地方了,这一挪离我那镜湖更远了。 本来我还指望着这业林的所谓面壁思过罪责完了后,还能回镜湖去呢,现在去到东海,不是有去无回?我苦着脸问:“能不能不嫁过去?” 太白却是惊讶反问:“东海太子不是说你们已是两情相悦吗?所以他才去跟天君请了旨,定在初六那日大婚。”我怒吼:“初六?”今儿就是初三了,也就是说还有三天?去他的两情相悦,他每日过来扰我睡眠,我真真是将他当成瘟神看待,居然跑去天君面前虚报谎言。 太白看我如此暴走,不免有些同情道:“青莲啊,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东海你也去过一趟了,处处都是奇珍,比你这业林要强上百倍的。” 所以说,还是太白比较了解我,知道如何可以转移我心思,化解我愤怒。我收了收喷张的怒火,不耻下问了一句:“有道是什么叫两情相悦。” 太白一趔趄,直接摔了个大跟头。 三日后,初六,良辰吉日。一早上,我这业林就吹吹打打锣鼓震天,火红花轿抬到我木屋前,对镜敛妆我没做,我只想把我的阿泽也一起带进东海去,可是它怎么都不愿进那轿子,拖都拖不动它。气得我一拍它头怒声威胁:“你若再不乖乖听话,这就把你送进那业火里面去,再焚上一回变成黑熊。自己选!” 只见阿泽眼神缩了缩,最终耷拉了脑袋,乖乖任我拽进了轿子。只听外面天兵扬喝一声:“起轿!”那轿子就颤颤巍巍地被抬了起来,我蹙了蹙眉,很是怀疑这轿子的质量,到底能不能承受我与阿泽两个的重量? 幸而这个问题是我多虑,天宫出来的物什,别的不说,结实还是可取的。一路抬进东海里头,也不用我施什么水咒,诚然我也不会,安安全全抵达龙宫。我本想把阿泽带进新房,可是那门前的一只大海龟,死活不肯,说这是太子与我太子妃大喜之日,宠物与坐骑万万不能入内。太白也在旁劝说,发誓定会帮我看护好阿泽,不让它受别家海物的欺负。 于是这般,所谓的新房就独剩我一人在内枯坐。寂静的连根针落地都能听见,据说在龙宫的正厅内,举办的大宴,天君与九天重要仙上都来贺礼,而龙王父子作为东家,自然要礼数周到在那欢宴。 所以,我呆的这间新房一时半会是没人顾得上。若自个不找点乐子的话,那就真成了木头人了。这三日,那专管九天杂物的婆婆到我业林授教了一番,虽然我恁是没听懂几样,却也是知道今夜我得与墨尘宿在一块。 叹只叹:命苦啊! 正文卷 8.大器晚成 扯了红头巾,我往那边桌案前走去,却差点被裙摆给绊了一跤,险险扶住桌脚才站稳,不由愤恨,这大红喜服一点都没我那平时穿的青衣爽利,且我是多青莲花,穿什么红衣服呢,不配,实在是不配! 还有这头上,原本我那长长的青丝都只简单用根簪子挽住,如今婆婆给挽了个什么发髻,还插了好些丁玲当啷的首饰,整个头都觉重了许多,难怪我刚才差点摔跤,就是这头重脚轻之故。摸了摸头上那支红玉簪子,我抿唇一笑,这可是我的私人财产,虽我到现在也不知这簪子会不会如镇海神器般神奇,但我想是金子总会发亮的,时机未到而已。 亏得我那时机警,没有把一切全盘托出,否则这簪子肯定也被没收了去。那我真叫竹篮打水一场空,得不偿失。婆婆在给我梳头的时候,看它色泽红润,说挺衬今天喜气的,就也给一并装饰在了头顶。 走到桌案前,眼睛顿然亮了起来,那一个个小盒子里装的是……夜明珠?顿时我眉开眼笑起来,太白果真没诳我,东海确实珍惜宝物很多。只是这些都是黄白之物,于我两袖清风的人来说,却是没多大用场,除去夜里照明可能比较实用些。 但既然能探得一宝,必然就会有二宝、三宝等,于是我兴致勃勃开始探寻宝物。还果真给我找到了另一个宝物呢,就藏在箱子里,是一面镜子。但它看似一面镜子,其实又不是,因为只有一面是可供览照,那里头唇红齿白,两颊嫣然,眉眼都生了一丝媚色的人是我? 只知婆婆在来前往我脸上涂涂抹抹,没想竟变这幅模样,完全失了我莲花的本色。不照也罢!我把镜子翻过来,这一面就比较奇特了,里头有场景在浮动,看过片刻后我才知道这其实是一个观尘镜。 那里头的世界,既不是九天,也不是东海,而是尘世。都说凡人命苦,生命无常,六道轮回,可我看他们各个面带喜色,又笑逐颜开,怎么看都不像是命苦之相。心生了对尘世的些许好奇,从未觉得有寂寞这一说,可看那么多人聚集在一起,确实是挺热闹的。 耳闻门外传来脚步声,声声“太子殿下”由远及近,我立即打了个激灵,火燎燎地冲回床边,刚坐下又想起要带那红头巾,四处顾盼,终于在桌子底下找到那孤伶伶的红布,一个箭步拾起再回身而坐,当门被推开时,恰巧红头巾盖在了我头上。这时间拿捏的十分准。 “你们且先退下吧。” 是墨尘的声音,我在红头巾下如是想着。忽然体内有种麻麻的感觉,像是什么在复苏一般,脚步声越近,那种感觉就越强烈,这是怎么回事?终于,眼前看到了一双大红靴子,以及红色镶了金龙的袍摆,眼前一亮,头上的布被掀开了。 愣愣顺着红色的锦袍往上看,直到与墨尘正眼对上,他今日可真是喜气啊!不仅是衣红,连人也红的,那面上的红不知是喝了酒的缘故,还是被这红给染上的。 我见此情形,本想口头调戏上两句,却忽然有道声音生生劈入脑海:“杀了他!” 倒吸一口凉气,那声音……是每夜都在梦里响起的声音,我已经是对这声音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就像是刻进脑里一般。正当我还在困惑之时,我的手却不受控制的动了,扬手拔出了头顶的红玉簪子,像有自主意识般插进了面前与我视线平行的墨尘心口。 我……我……入魔了?怎会如此?愕然抬眼,墨尘满目都是震惊以及不敢置信,我急得想哭:“这……这不是我……”否认的话却说不出来,这明明就是我刺的,那把我以为是大器晚成的红玉簪子,它真的“大器晚成”了一回!居然染了墨尘的血!我不知道的是,它还要了墨尘的命! 平时我这么一个镇定自若的人,有生以来第一次慌乱,忙上前想要去拔那簪子,可是刚一触碰,我就被一股重力给弹开,人滚在了床上。 耳边听到墨尘从未有过的酷冷声音在质问:“你为何要杀我?” 我好不容易从床铺里钻出来,急声想解释:“我……”却见墨尘往后栽倒,很大一声与桌子撞在了一处,再顾不得解释,我只知道今儿我又要遭殃了,跌跌撞撞想要跑上前去扶他,却被他喝止:“站住!”他人已退到墙角,似乎支撑不住了坐在了地上,不止那心口处血在不断冒出,连嘴角也溢出了血。 如此他不肯让我靠近,只得大声提醒:“你快用你的灵力自我修复啊。”他是被突发情况给弄糊涂了吗?以他东海太子的修为,可堪比仙神级了,一根簪子刺进体内,只需自我疗治一番。兹事体大,断然不能因为生我气,就延误了自救的时机。 凡事都可解释的,等他伤好了,我再慢慢分析给他听不迟。即使我再烦他来扰我业林清静,可是也不会到要杀他泄恨这地步。这是误会,绝对是个误会!想我一株青莲,怎么可能会杀生呢?况且以我毫无灵力的修为,哪里可能杀得了东海太子啊。 可我不知的是,那根红玉簪子出自魔君之手,带有魔君神识,当簪子刺进墨尘心口时,就在把他的灵力一点点幻化而去。只看到墨尘双眸既冰冷又带着恨意地看着我,最后咬着牙犹如宣誓:青儿,来世我一定不放过你。 如被电击中一般,我愣愣看着那墨尘像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幽蓝的眼睛也闭上,再无一丝生气。他死了?墨尘死了?我把东海太子给杀了? 摊开双手,不敢相信。耳边却再度传来熟悉的带着笑意的邪魅声音:“好女孩,做得好!”就连我在如此懵懂心慌的时候,也都察觉到那背后的得意。 突然,我就凌乱了,“啊——”尖叫出声,“紫离,紫离你出来!”我知道定是他在搞鬼,这可恶的魔君,害了我一次又一次,当真就是那白眼狼,亏我还冒着生命危险从业火中救他出来,恩将仇报就是如此的! 可是我的凌乱没有唤来紫离,却是把门外职守的人给唤了进来,他们一见里头光景,高喊着“龙王”跑走了,龙王许是装了顺风耳,就在霎那出现在了我面前。悲痛欲绝、怒火滔天,用来形容龙王不为过,我都还没开口解释,他就抽了剑要劈我为他儿子偿命。 眼见我命休矣,突然背后什么撞了下我,往后倒下,恰巧躲开龙王那一剑,而我身体着陆后一看,顿时大喜,好家伙,当真是平时没白疼阿泽,关键时刻还是它来救我了。连忙翻个身骑好它,一拍它后颈,“跑!”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阿泽此时可谓英勇,过五关,斩六将倒是没有,就是带着我左闪右躲开东海里的虾兵蟹将的夹击,眼见到了那出东海的海眼处,正当我万份忧愁不会那水咒要如何出这东海之际,却见阿泽一个拔地而起,翅膀扑腾往上飞,居然那海水并不涌我们身上来,反而是退避三舍似得。直把我给惊得张大了嘴,等到出了东海之后,我才回神:“阿泽,原来你也会水咒啊。” 一声兽的嘶吼,算是回答我的问题。我不得不哀叹自己修为竟然比不过一头宠物!转而想到墨尘,又觉难过之极,更加愧疚万分,而更令我烦恼的是,如今我与阿泽逃出东海是要去哪才好?九天定然是不能回了,这回的罪名可不小,直接就把我夫君给灭了,龙王定是要不依不挠追上九天去,这番回去还不就是等死? 抬头望天,悲叹:天大地大,竟无我青莲容身之地? 悲壮感怀了一番后,脑中有了主意,拍了拍阿泽的脑袋:“我们去凡间尘世吧,据闻那边浊气很重,或许能掩藏你我的仙气。”再仔细思了一周后,觉这主意甚好,一来可逃开追兵,二来可借着凡间隐藏踪迹,三来我之修为在九天是最末流的,但到了尘世就是他们口中的神仙了,加上还有阿泽这等神兽炫耀一番,凡人们还不把我当菩萨一样供之?这就是所谓的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道理。 至于四来,我想借着暂时躲避的时间,天君与龙王能够查明缘由,那杀墨尘之举实非我意,完全是受了魔君控制所为,万不能错把好人当凶手,要抓也得去抓正主。 所以,不是我不负责任溜之大吉,而是趋避吉利之道。现在非常时期,我留在那,只会加剧双方矛盾。此番想透彻后,甚以为我虚怀若谷,且处事面面俱到。 那我绝不承认想去尘世凡间是因在那新房内看了尘镜之后,产生了巨大的兴趣。 只是,事实充分证明,想与实践是两道遥不可及的程序。我那尘世之行的所想都是白费,因为阿泽把我带到了另一个地方,既不是九天,也不是东海,更不是尘世。 而是魔界。 正文卷 9.所谓白虎 也是我处世经验太少,私心里我绝不会承认自己是没见过世面,故而在进入魔界之前,我还浑然无知。当阿泽背着我一路前飞,经过一条长河时,因为是低空飞行,我上下左右东张西望了一番。 看了半饷,不由抒发感叹:远看以为是河,其实却是河不成河! 因为那长河两岸离得有些远,那远就远些吧倒也没什么,可若河内无水就奇怪了,明明看着有波纹荡漾,但却是无水在内,而且像是无底深渊。但在长河上却有着一座独木桥,看起来危危险险的,暗想这若是走着一不小心滑下去,还不得粉身碎骨? 等到阿泽飞到了对岸,我看到岸边有块石头,石身鲜红如血,上面写着“三生石”三个字,突然就想起有一回太白跟我讲过的一个故事,有几句话特别记忆犹新:彼岸花开开彼岸,忘川河畔亦忘川,奈何桥头空奈何,三生石上写三生……还有一句我记不清了。本以为太白只是诳我玩的,原来还真有三生石这东西。 那刚才的长河就是忘川,河上的桥就是奈何桥?我左右张望了一番,不由纳闷,怎生不见孟婆?如此看来,故事多多少少还是参杂了虚假成分在,不可尽信也。 我孑然不知自己忘记的最后那句叫:轮回道后数轮回…… 因是对这些有个模糊的概念,所以我开始正视现下所在的地方,周围环境看着有些森然,不由俯下身凑到阿泽耳边道:“情形不对啊,你是不是迷路了?我们不如原路返回吧。”可是也不知是阿泽听不懂我高深的语言,还是被我批判它走错路的话深深打击了,竟然甩都不甩我,只闷头继续前飞。 等到飘飘然看清刻在一块很大的石碑上两字时,我恁是死命拽住阿泽颈上的金毛,才没有从它身上给摔下来。那上面用血红的颜色大大写着——魔界。 我觉自己声音都在颤抖了:“阿…泽,你走…错路了……”她们怎么就走进魔界了?哪怕我从不知还有魔界这个地方,也仅从那个“魔”字亏出了一点端倪,此魔正是那“魔君”的魔!刚刚在龙宫发生的那幕恐怖事件,我还记忆犹新,不止不止,我还犹如噩梦,居然一转身就进了这魔界。 虽然我在当时愤愤然的怒吼魔君现身,可我那只是发表下愤慨而已,绝没有真见那魔君紫离的意思啊。在我还期盼着阿泽立即掉头之际,它却停下了,而我也僵住了。 眼前那浅笑妖魅惑人,紫衫长袍飘逸如风的男人,不是那魔君又是谁? “青儿,我们又见面了。” 恶魔之音当如是,只是没有哪个恶魔有他如此好看,也没哪个恶魔的声音有他如此好听。 阿泽已经趴在了地上,似乎也震慑于那恶魔的威势,我只得狼狈地从它身上翻下来,一咬牙挡在阿泽面前,低吼:“阿泽,你快跑!这里由我来挡着!” 这是我有生以来再一次直面艰险,骨子里那义气的热血又一次沸腾了,阿泽怎么说也是我现在最好的朋友,此时不仗义更待何时。 却见紫离眸光微转,忽然道:“白虎。” 我捋了捋红袖口,做上一副干架的样子,管你什么白狐还是白壶的咒语,想要撂上几句狠话来助长我的气势,却见阿泽从我身后走出,竟然慢慢腾腾走到对面去了。而且就在那紫离的脚边坐了下来,幽蓝的兽目看着我。 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这……这……太岂有此理了!“阿泽,你怎能抛弃我?”我如此义气为它搏命,它却卑恭屈膝投效于敌,与我处了这么久,怎么就没学到我半分傲骨? 却听紫离笑道:“白虎,做得很好,让她看清楚你的原貌吧。” 我纳闷之极,他是在与阿泽说话?那怎么叫阿泽白虎?难道是我九天与魔界语言不通,无法理解其内里的涵义?就在此时,奇怪的事发生了。阿泽扑腾了下灰色的翅膀,飞到了半空中,然后绕着紫离开始转圈,突然它的周身就开始出现火焰,脚下也踩了团火。 大惊失色,我惊喊:“阿泽,快下来!”就算被我责怪了,也不需要如此负荆请罪到引火自焚啊,“好了,我不怪你就是,再这般烧法,你又得成那秃毛黑熊了。” 只见本在空中飞转着的阿泽突然翅膀一滑,往地面砸下一米多,才险险稳住身形,看得我是在为它捏一把汗,是刚才驮我飞行太久了吗?居然到了竭力的地步,这阿泽的体力实在是不好,亏我还每日训练它在业林溜达呢。 “秃毛黑熊?”紫离的声音中含着兴味的笑意,“白虎,你竟沦落到如此地步?” 阿泽在空中嗷唔了一声,缓缓落到了地上,火焰也随之消失,朝着我这边抛了个委屈的眼神,然后才又在紫离脚边趴坐了下来。 我到此时若还看不明白,就实在愧对我那聪慧的脑子了。颤抖着手指,悲愤交加,“好你个忘恩负义趋炎附势的秃毛黑熊,就因他是魔君,然后给你安个白虎之名,孑然忘了我为你取阿泽之深远涵义,洪泽天下的泽怎么着也比这白虎威武!实在是孺子不可教也,气煞我也!罢了罢了,此处我是没法呆了,你就尽管讨好你的新主子吧!我走了!” 愤然转身,昂首阔步往回路走,却只走了十步,就被一股无形的气墙给挡住,我不信这邪,用力撞过去,这回居然被弹力给弹了回来。 “青儿,你真是逗。你面前这堵气墙叫结界,凭你现在的修为,是冲不破的。整个魔界都被我设下的结界包围着,你这是打算去哪呢?” 紫离的声音越来越近,我的心也越来越沉,为何每次我走暴走计谋总是不见效?刚才无论是从演技还是语言上,都有着我狠下的一番功夫在内啊。结界这一说,之前跟着太白去东海时有听闻,但看东海的结界都是海蓝色的,为何紫离的结界却是无色的?难道是因为我的修为灵力没有的缘故? 想想就觉悲惨,我这是一遭横祸刚过,又一遭竖祸飘来,低了头转身闷闷问:“那为何刚刚阿泽与我一起来时,却没有碰上那什么结界?” “你竟还不知?” 我听这声音有着故作的矫情,抬头狠狠看他,上一回太白说我无知,这一回他说我不知,大体都是一个意思了。可我哪里就是无知与不知的人,无非就是那阿泽其实是他魔君紫离的白虎而已,显而易见的事实嘛。 可就是太过显而易见,我却不愿承认。因为东郭先生做一次是善良,再做一次就是傻,而我却恰恰做了两回东郭先生,一次是紫离,一次是阿泽,两个全都是白眼狼。 发誓以后做南郭先生,北郭先生,都不要再做这东郭先生了。 ※※※ “哎……”又是一声长叹,从我口中吐出。 冬儿在侧询问:“姑娘,你今儿已经叹气了第一百九十九次了,是要与昨日那般满上三百次吗?”我怒目而愤,“还只是一百九十九次?哎!数好了,这是第两百次。” 不是我喜欢长吁短叹,而是这被囚的日子实在是够无聊的,那日被魔君识破遁形良计后,我就成了这魔宫之内一株哀伤的囚莲。说是囚吧倒也不算,魔宫很大,就我绕了好几天的行程依然都没把魔宫给逛完。除了不能离开魔界外,似乎各处都任由我走动的。 可是若身旁时时跟了个名为丫鬟实则监视的探子在身边,我那再好的兴致也被破坏了,况且这魔界里头处处都是陷阱。就那被囚的第一日,我想打探打探下环境,为以后的跑路做些功课,俗语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此时我修为不到,破不了那结界,不代表将来的我也破不了,天君也说我将是个“大器晚成”的人才。此话深被我当成座右铭牢记脑中。 话题又扯远了,还是回到那被囚的第一日,刚刚踏出房门,见门前也无人看守,心中不由大喜。可是没过一会,我就喜不起来了,因为那魔宫布局犹如九宫图一般,一步错就步步错,绕了大半日,一直就在原地打转,且不说找个仙或人问问路了,就是连个妖魔都看不见。 虽说魔宫之内也无所谓白天与黑夜,整个空间都如被罩了一层狰狞的猩红,但若我当真就此被困在迷宫里面,那可当真是要命。就在我又气馁又额头冒汗之际,忽然眼前出现了一幕场景,那竟是九天之上的空间,里头似乎正在搏杀着。 仔细看了一会,给我看出了一些端倪,像是九天上的天兵在与东海虾兵蟹将等撕打在一起,这……当真是可观啊,两方兵马你来我往不分轩轾。这还是我第一次见识到所谓的战争,看过之后,大大摇头,战争当真是不可取之物。 忽然心生一个念头,不会这处就是魔界进九天的通道吧,若是如此……我踌躇了一番,往后退了好两步,做了个冲刺的身形,打算不管如何也得再尝试一次。 百米冲刺——跑! 正文卷 10.棋海深渊 “你若再往前一步,就是跌入万丈深渊,永世不得超生!” 我嘎然止步,就在那离九天幻境只一尺处顿住,颤抖着双腿缓缓转身,廊柱那边,紫离慵懒地靠在其处,唇角的弧度尤为可恨。可是我却为他那句“永世不得超生”,不敢再轻举妄动,心中只叹:险!实在是险! 走过了好几步,脚才不再颤抖,问道:“那里是什么?” 紫离手微扬,刚才那副九天幻境居然消失不见,只留一片猩红世界,而那里头缓缓而流的波纹,我……腿又软了,那是忘川河!刚才真就差一步,我投进了忘川河,坠入那无底深渊。这个事实是铁的例证,告诉我断然不能在迷路后胡乱行动,要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也因此,我那最后一点逃跑的念想都被掐灭了。 紫离是没把我怎么样,就是凑到我面前笑着说:“青儿,我很期待,你还能给我什么惊喜呢?”我觉我此时如果有骨气一点,就应该是一拳打偏他那笑脸,这分明是在把我当成小丑,看我出西洋镜呢。可是趋于我微弱的优势,硬是把这口恶气给忍了下来。 士可杀不可辱此等言行是在有必要的时候,忍得无人可忍方为仙上仙,这才是我入魔宫之后奉行的至理名言。最终在我忍耐之下,冬儿就安插到我身边来了,美其名曰是必要时提醒我慎行,实则就是把我日常生活都掌控。 就比如说现在,连叹个气都帮我数上了,还控制我每日只能叹气三百次,成可见我此时多无人权,又多无自由了吧。 紫离当门而进时,我轻哼着气,眼睛瞟了瞟,扭过头继续做我西施捧心状。实乃因为我已从冬儿口中得知那日所见的九天幻境是真实发生着的,而且冬儿指天誓日地告诉我说那场人神共愤的战争是因我而起,原因就在于我“误杀”了墨尘这件事。 自幻化人形后,我得蒙天君赏识封赐为青莲星君,一直矜矜业业于己责,只偶尔小腹诽一下而已。可却因误入歧途……不对,是误**贼迷惑,导致一失足成千古恨!从星君贬到居士,到现在连居士也做不成了,诚因眼前这个姓紫名离的奸贼! 只能自我安慰的想,我也算是出了回名了,这下无论是九天还是东海,包括可能这魔界,都知道我青莲是何方仙神了吧。只是这名……长叹一声:人怕出名猪怕壮,成名自有成名苦。 唏嘘哀叹中,我用眼角余光去飘那紫离,看看他所来为何事?这几日,他每日准时过来报到,一坐就坐上一下午,也不干别的事,摆了个棋局在那,左手与右手下。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人很闲,而且闲到无聊的地步。那你说屋子里杵着这么一个人,尤其是那紫颜色的衣服实在是扎眼,想把他当隐形人都难。 又飘了眼那下得如火如荼的棋局,我惊起:“诶,你这步走错了,不该如此走!”两步走过到那棋盘对面,指着他落下的白子道。 紫离挑了挑眉,邪魅的眼中点点兴味地问:“青儿也懂棋?” 鼓着腮帮子瞪他,再瞪他!这问的是什么话,什么叫我也懂棋?不过就是黑子白子在一个个四方格子里走,不是黑的把白的包围,就是白的把黑的包围,看谁摆的棋多就是了,每天看他都这么下的,如此简单居然还敢质疑我!扭过头,鼻子里气得哼气。 身后传来冬儿的“噗哧”声,却见紫离飘了个眼神过去,瞬间寂静无声。他浅笑着道:“既然青儿也会下,不妨坐下来对弈一番?”我扭回头,见他邀请态度还算诚恳,于是原谅了他刚才质疑的恶劣行径,实则是我看了他下太多盘棋,确实手痒。 没想到我这一坐,就跌进了棋海的深渊里头。那看着就是个黑与白的世界,可是坐下就成了战场,每一步的厮杀都激烈到惨不忍睹。而以我的傲骨,断然不能接受输这个字出现在我字典里的。第一回合,我被紫离杀得丢了半壁江山,退到不能再退;第二回合,我赢得四方天地,迎刃而上,最终仍被绞杀于城前;第三回合、第四回合…… 冬儿不忍目睹,忍不住出声提醒:“君上,夜深了。” 我闻声抬头,瞧了瞧窗外,确实那猩红密布的天色变成了暗红,在魔界之中如此就是到了夜晚。回眼而见紫离敛了敛眉,提起袍摆正要起身,我一个俯冲急急拉住他的袖子,“别走!”他低下头飘了眼我紧拽布料的手,我也随那视线看去,只见原本平整的紫袖被我这么一扯,眼见着那布料有了细小的裂缝。 立即缩回手,这与我无关,是那布料实在是太过劣质了,想他紫离堂堂魔界君上,恁是吝啬到如此连块像样的布料裁衣也不舍。是这魔界太过贫瘠,实在难混吗?难怪他私心里巴望着九天与东海恶战,坐收那渔翁之利呢。 勉强堆了笑,双目眨闪:“怎么也得把这盘棋下完再走吧。”下这黑白子棋,贵在棋品,起手无悔是他提出的规矩,那他自当也得遵守才是,哪有下得一半就甩袖走人的道理? 紫离眸中闪过戏谑,“青儿如此想与我在一块吗?不过,棋虽残局,其实胜败已定输赢,这盘棋我已经走完了。”言落子下,一阵清风掠面而来,紫色身影已经不知所踪。我低头去看棋局,羞愤交加!刚刚他落下的那一子,堪堪就把我所有退路都封死,结局乃——满盘皆输。而我们这一局,不过才下了二十子,这是我博大精深的棋艺有史以来输得最惨的一次。 回头一看冬儿那张苦脸,心情一下跌到谷底,恹恹而道:“收了吧。” 这日夜里,我连做梦都在下棋,梦中的我有如得了神助,盘盘棋都把紫离给杀得片甲不留,他甚至开始哀求我手下留情,那叫一个得意啊。如此这般,当真是叫一个快意恩仇!于是,我是从美梦中醒过来的,得望天已大亮,屋内不见冬儿身影。 起身穿好衣袍,往下自览了一番,甚为觉得那紫离有着某种强迫症。他因为名字中有个紫,然后整天就穿着紫色衣衫晃得人眼睛都疼,而因为我名字中有个青字,居然给我准备的所有衣物都是青色。事实我很想抗议说,青莲不一定就是全青色的,还夹带着白。 梳整完毕后,我就迈出门打算去找冬儿,平日我躲她来不及,今儿却是念叨她的紧,因为我得拜托她去找紫离来。昨日惨败如此,怎么也得找回我的场子来,一鼓作气,我打算杀上他十盘八盘的,让我那美梦变为现实。 刚刚踏进院内,就听冬儿声音,心头一喜,且待唤出声来,却听她似乎在与人闲磕牙。 “夏儿,你可知我昨日是熬了多大的耐心在旁看君上与青姑娘下棋吗?你是不在场,你要在场就知道了,青姑娘分明就是对那下棋一窍不通,偏偏缠着君上下了一盘又一盘,也就君上有那个耐心,能够一点点让她输的棋越来越少。若不是我在那提醒,恐怕昨夜君上要被拖着陪上一夜,那棋逢敌手也罢了,根本就是可招招秒杀的棋局,如此还有何意义?” 一窍不通?招招秒杀?这两个词汇深刺我心!可我大度,不与这丫头计较。 “冬儿,若果真如此,你可真是命苦,被君上派去伺候这青姑娘。还是我家月落姑娘好,她的棋艺与君上堪比伯仲之间,我见他们二人一同对弈,那画面委实赏眼啊。” 我趴在墙角,探头看了看这说话的姑娘,见是个与冬儿装扮差不多模样的丫头,应该就是冬儿口中唤的夏儿了。不会这魔宫之内还有春儿与秋儿吧,那这名字起的太过没创意了。两个小丫头闲磨牙根,我宰相肚里能撑船,拂袖而走。 好好一个下棋的乐趣被她们两人生生掐灭了,没了去寻紫离的心思。曲曲绕绕的走廊在前,屋门在后,我微一沉思,选择往前走。人要往前看,不走回头路,这话到哪都是良言,难得冬儿不跟着,耳旁清静呢。 这回廊走了几回,倒也不会出现第一日那种迷路的情景了。前方觅得一白衣男子往这处走来,我在考虑是让呢还是不让呢?等我思虑完全打算往侧方向让开时,那白衣男子竟已到了跟前,对上一双惊中带慌的眼眸,刚要感叹此人眉目如画长得好生有谪仙风范,他却急急掠过我身旁,快步离去。 甚觉莫名,回头看了眼那白衣背影,感叹长得好看的人确实都有怪癖。性情乖张如紫离,莫名其妙如这白衣男,淡柔似海如……墨尘之名卡在喉间,长叹一声,不提也罢。 我往白衣男刚才出来的那间屋子探望了下,从窗边看到一抹紫色衣角,诚然已经确定这间房的主人是谁。想起冬儿说道昨日下棋的光景,挺了挺胸,转了步子往左边回廊而走。我才不用他故作姿态让棋呢,道我臭棋艺,我还不愿意下咧。 正文卷 11.传音入密 左侧长廊越往内行越见宽敞,且竟生出柔和气息。虽然不外乎是增添了些花草,但却是魔宫之内可算美丽的一处。此地冬儿并没有带我走过,因着上回九天幻境的险情,我不太敢多往内走,只站定在那处遥遥而看。 只见那边站了一名穿着月牙白裙子的姑娘,发丝垂落在身后长及腰际,而那月牙群上星星点点的是一朵朵梅花,此衣远看深有意境,低头与我的比较了一番,自叹不如。看来品衣鉴赏能力,紫离与我差了好大的距离,就是这姑娘也比他稍胜一筹。 那女子微微转身,我终于看清她手中拿着什么,是一只水壶,她正在为那地面的花花草草浇灌,配得她的清秀美丽之貌,这身姿,这身段,堪比那九天上的诸多仙子们了,真真是个美人。我甚觉好奇,居然魔宫之内还有仙子,是与我一般被那紫离给囚在此处的吗? 真真是作孽,堂堂一个魔君,居然专干这种强抢仙女之事,我深为他觉汗颜。 就在我依依惋惜之时,美人往我这边看来,远处瞧着看不清她神色,只仿佛看到眸光里头有着讶异,我冲她龇牙而笑。对人友善是我引以为傲的美德,否则也不会做出东郭先生之行为了。美人的唇角上扬,她的笑就比我含蓄多了,唇间牙齿都没露半颗。 我把两手张在嘴边,吼:“我——能——过——去——吗?” 美人笑着点头。松下一口气,如此看来这应不是幻境了,心安理得的举步往内踏进,一直走到那美人身边,探头一望,不由惊了,那远看此处是妖艳花骨朵,怎么到了近处却只剩枯草丛生?难道是我眼花了? 却听美人含笑而问:“可是阿离前几日让白虎带回来的青莲姑娘?” 听得白虎二字,我的心情一落千丈。她是在告诉我一个铁一般的事实,我的阿泽就是紫离的坐骑白虎,自从被困于此后,我就再没见过阿泽。这兽也真是忘恩负义,与它那主人一般模样,怎么着也是我把它从业火旁边拖到屋内,又每日都带它去潭边吸食天地精华,它竟然忘本到一次都不来看我,实在是伤我心扉。 收回心神,我点点头后,礼尚往来问了一句:“敢问姑娘芳名是?” “我叫月落。” “好名字!”我大赞了一声,继而脑中一转,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很快就想起刚才冬儿与夏儿两人在闲嗑牙时提到的,那夏儿是怎么说的?还是我家月落姑娘好……云云。我蹙着眉把她又一次打量,棋艺超过我?与紫离堪比伯仲?一同对弈美如画? 我不信。 “月落姑娘,不知贵舍可有棋?” 月落眼中有诧异,却是诚恳点头,我都准备她若说无,那就拉了她去我那一较高下了。如此一来,甚合我意,往前跨了一大步,堪堪走到她面前,微笑着问:“那不知可否与月落姑娘对弈一局?”问完我又腼腆一笑,再道:“初闻姑娘棋艺超群,可巧有那棋瘾,想与姑娘切磋一番,不知意下如何?” “青莲姑娘太过谦逊了,若不嫌弃我那寒舍,不妨跟我来。” 喜滋滋地跟在她身后,跨入屋内,立即清香入鼻,稍微关略了一番,心觉月落姑娘比我还谦逊,这般华丽的屋子还叫寒舍,我那一穷二白之屋不就叫陋室了?但我比较关心的是下棋,所以也就心上那么一腹诽而过。 两人分坐两边,月落浅声道:“你为客,走白子吧。” 我也不跟她客气,反正白子黑子都要落到棋盘上的,昨天我跟紫离下时,也都是执的白子。诚没想,我这一坐下来就起不了身了,因为一盘盘下来,我竟无一盘能下赢她的,而且,输得还很惨。每盘棋都只走了二十多手,我的白子就被吃得一颗不剩,且路路皆封。 擦了擦额上的汗,捡回自个白子,咬牙道:“再来一盘!” 月落向我看来,神色尽是迟疑。我见她老是欲言又止,于是询问:“可是要换我执黑子,你拿白子?”之前心底就总结了下败局的可能,估计就是与这黑白子是有关系的。 这回月落终于开口了:“青莲姑娘,这已是我们下得第十八盘了,你看这……” “才十八盘?那再下两盘,今儿我们下满二十盘。”她话没说完,就被我截了过来,笑话,我如此丢了份,怎么就此歇手?不下到赢我誓不罢休! 那早已回来的夏儿丫头忍不住来劝:“姑娘,我看……”被我一个手势截断,食指放到唇间:“嘘!观棋不语乃真君子,休得喧哗!”实则,我若严肃起来,还是有那么点威势的,看这丫头惶恐的眼就可知了。 只听耳旁传来月落无奈的确定声:“只下两盘?” 我脸上笑的灿烂:“两盘!”两盘之后还没赢,就再下两盘!这是我心里头的私念。重入战局,这回我步步为营,每走一步都思上好几分钟,没有发现一直如木头般杵在旁边的夏儿不知何时悄悄退了出去,更没有发现不知何时一片紫色已经站在了那处。 因为我全副心神都在棋局之内,这是我下了一整天最精心巧布的一局了,手捏了一颗白子,烦恼不知该入何处,形势又变得严峻。似乎处处都成了杀招,只要我落下这子,那对面的黑兵们就破门而攻。 我迟疑再三,想把棋子落下,忽然耳旁传来熟悉的戏谑嗓音:“不可走那步。你直取她其内五步之处,以攻为守,否则你这步下去再无回天之力。”我手缩了回来,讶然抬头,这才发现那紫离就凝立在我们身旁,目光对上那双深邃眼眸,刚才是他在说话?可是观棋不语是他所言,而对面的月落怎么没有半分不快,浅淡目光许许望我,一副胸有成竹之态。 把心一横,按那紫离所言把白子放入了月落那半壁江山的核心,只见她眸中现出讶异,手中黑子却是把我刚才欲放白子之地给堵住,我立即懊恼之极,都怪紫离瞎插嘴乱我思绪,否则我不会错失那步良机,如今可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注定我要再度落败! “攻其侧方三格内落子,兵分两路夹击她中间。”紫离的声音再度传来,这回我看得真切,因我此时正愤愤然瞪着他,却见他声起唇却不动,可那邪魅磁性嗓音却又清晰流转,我在心中一转,立即就领悟到他是用了传音入密之术。据说要有此术,须得修为达到高深境界,就是九天上太白似乎也还做不到。 若不是他曾阴算于我,得见这传说中的传音入密之功,定是要大为崇拜一番的。此时,我就冷哼了一下,执起白子想要按自己套路补救刚才所失时,紫离又再度传音过来:“你若下那一子,下一步她就落子在你右方两格之处,这盘棋也就到此为止。” 手上一颤,迟疑再三再迟疑,最终把白子按他所言放入月落圈划范围内。这下月落不再是面现讶异,而是蹙起了眉,开始深思。我心中一喜,这两子虽然看似挺不着调的,也毫无助益,可是却是起了诱敌之用,显然引起了月落的疑心。 她的黑子最终没有落在我必死之罩门处,而是放回阵营开始去堵截。我又在紫离的暗中指导下,随意落了好几步在她布局之内,可每一步都无章法可循,月落的面色却是从原有的轻松别的凝重。直到我突然落回几子在己方,顿然面前战地豁然一片开朗,必死的杀局已经破解,月落顿现懊恼。 到得此处,我开始得意了,此番声东击西之后,棋局完全转变,从之前的一面倒形势,变成了我占得小片江山,大有破土而出之势。这真叫应了那句至理名言: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紫离这番布局严密周到,完全就把月落给绕在了里面,跟着我下子团团转。 可是,乐极生悲就是我下一刻的写照。尝到了甜头之后,我自然步步棋都等着高人指点,可是一直沉默不语的月落却在此时开口了,不是对我,而是侧头微笑着说:“阿离,观棋不语哦。”紫离挑了挑眉,嘴角牵起弧度,却是当真不再传授于我。 恁是我朝他眨了好几下眼,他也只当全没看见,一副入定神态。眼睛都眨得酸了,月落关心地问:“青莲姑娘可是眼里进了沙,迷到眼了?” 我顿如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哀怨地恨刮了眼紫离,目光抽调回棋盘上。靠人不如靠己,何况他还不是人,是魔!当真是不该指望他!可在失了军师情况下,立即兵败如山倒,看得我的白子从棋盘上一颗一颗被吃走,心都开始滴血。 最后,月落一声“承让”,眼巴巴看着她把我仅剩的白子一一从棋盘内移走。 于是,第十九盘棋,最终结局为:我完败。 正文卷 12.嚎上两声 心有戚戚也,我整整一天,一共下了十九盘棋,却是一盘未赢,反之而言就是我满盘皆输……这最后一盘,还是在某人参谋之后又弃我而不顾之下所输,我……我,气都没了。 想要气平定然是不可能了,也没了兴致再坚持下那第二十盘,只得起身告辞:“叨扰月落姑娘良久,是青莲的不是,天色将暗,这就回去了,改日再来向你讨教。”绕过刺目的紫衣,走到门边时,我又转身劝道:“月落姑娘如仙子般美丽,还是早些回九天为好,莫被魔物给玷污了去。” 昂然阔步出了门,寻了寻方向,就往回时路而走。只走得几步,就听身后有动静,视线只略转,就飘到了那抹紫色,尤其是那琉璃的目光在我余光里甚是荡漾。 只听耳旁徐风缓过,轻敲耳膜:“青儿视我为魔物?” 我斟酌了下言辞,转头笑的十分含蓄,“所谓魔有魔道,魔物其实也是分等级的,那最高等级如魔君这般俊逸无双,那真叫是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故而魔物并非是不体面的称呼哦。”我的一番魔物论,精彩又纷呈,连我自己都忍不住喝彩起来。 紫离含笑点头:“哦?如此说来,还是青儿懂我。” “懂!那是一千一万个懂啊!”我其实不懂,魔君心如海底针,我又怎会懂?但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我还是懂的,当着他的面若再指天誓日骂上一番,那我当真是小命休矣。 说话间,竟是到了我那住处,远远就见冬儿往这奔来,到了跟前一个俯首跪在了地上,我大惊失色,这礼行得也未免太大了点,我不过就是离了半日多,不至于这般激动吧。 “奴婢该死,请君上饶命。” 我正要伸出去扶的手顿在了空中,原来这礼不是朝我拜的啊,讪讪缩手回来。只听耳边紫离的声音变成淡漠,没了刚才的戏谑之意:“冬儿,你连个主子都守护不好,还留你何用?” 冬儿一听,身体颤如筛子,说话都不利索了:“君……君上,饶……饶……命!”看得我大为惊奇,平时那么一个口齿伶俐的丫头,居然还会有口吃之时。正在我看得津津有味之际,冬儿突然抬起头,脸上已是满面泪痕,一把抱住我双腿,凄声哀求:“姑娘,我错了,你帮我求求君上饶我这一回。我以为再也不敢在您背后乱嚼舌根,也再不会离开你半步。” 原本我听得渐起心酸的,可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大惊失色,这原本已经看得够严了,如今还半步都不离,那不是我如厕睡觉都在监视之下。我连忙侧头对紫离道:“呃那个君上啊,我看冬儿这事……”你尽管处置……后面这句话还没说出,就见他一脸了悟状,“既然青儿为她说情,这次就饶她一回,若有下次,定不轻饶!” 我猛地被口水噎住,气息不顺开始剧烈咳嗽起来。“我……咳咳……我……咳咳!”几度想要开口进言,却都被咳嗽打断,紫离还面带关切地轻拍我后背,为我顺气。可我这口气哪顺得了啊,咳到眼泪出来,眸若清水盈盈,就是表达不出我真意。 最终结局,紫离把我送至门前,命冬儿仔细服侍我,就紫衣飘然而去。我真真是有苦说不出,眼泪含框也无奈啊,从此注定身后拖个尾巴了。 进了屋后,眼睛一亮,之前还念叨的阿泽居然趴伏在跟前,听到我声音转头望过来,那幽蓝的眸光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诉说,又像是原来每一日等候我醒来时的神情。我的脚步焦切往前,却有倏然顿住,惊喜的面色拉了下来,“你来干什么?不去找你那魔君主人?不去做你那白虎?” 阿泽眸色黯淡了下来,头趴在地上,哀哀看着我,像是有无数委屈似得。见我别转了头不理,它就走到我脚边,学着以往那般用头拱我的腿,以示讨好。我朝它龇牙咧嘴,一把揪住它的耳朵,恶狠狠地威胁而问:“说,你是要做白虎还是阿泽?” 它自然是不能回答,只能眨巴着眼睛故作可怜。当初我就是被它这幅萌态给欺骗了,然后跌进了深渊里头,今儿居然还给我用这招!我改而用手臂去圈它脖子,定要找它要个说法:“快说,你不说的话就别想我原谅你。” 冬儿在旁实在看不过去了,上前劝道:“青姑娘,白虎如此形态的时候是不会说话的,你这是要它怎么说呢?”我因沉浸在威胁思绪内,没有听出她的语病,心中一计量,有了主意,“你若是要做阿泽,就给我嚎两声,否则我再不会信你这叛徒!” 我盯紧了它的幽蓝的眼珠,不给它有任何虚假的成分掺进来,直到真的听到他“嗷呜”嚎叫了两声后,这才满意的松开手,拍拍它的头道:“这才是我的好阿泽。” 直起身看到冬儿脸上那诡异的表情,我只当她在大惊小怪,阿泽是动物,叫两声怎么了,需要这种惊讶到都忘了合嘴的地步吗? 与阿泽重修旧好有个好处,就是它可以背着我在四周闲晃,不用再担心会因迷路而走进了某个危险之地,尤其是若阿泽在的时候,冬儿就会放松对我的监视,不至于真的半步不离。所以说,我宽宏大度确实挺明智的,身在魔窟总得为自己谋些福利才是。 这日我正骑着阿泽在魔宫之内逛得尽兴,忽听一声长哨,阿泽身体顿了顿后,就往某处飞去。我看四周景致,不像是回住处,等到落定在院内时,发觉此地很陌生,应是没有来过。等我翻下阿泽背脊,它就匆匆往内走,我跟在身后,耀眼紫色落进视线时,终于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竟然是那紫离的寝殿。 原来我之前看到的那个小屋不是他的居处,这个大殿才是他寝殿。 那处阿泽已经匍匐在了紫离脚边,虽然眸子还看着我,却是一动都不敢动。我愤愤然也,这分明就不是以民心取胜,他就是以权压兽,刚才的长哨应该就是唤阿泽的口令吧。 只听紫离沉冷开口:“白虎,可知罪?”阿泽收回了目光,往他脚边动了动,趴姿更标准了。“自行去领罚吧。”我那个心头一跳,想要跳出去为阿泽说话,可却见它匆匆飘过一眼,转身就奔出了殿外。 “它会受何刑法?”我看着那远去的金色身影呐呐而问。 紫离上挑了眉问:“怎么?不舍得?”笑了笑后又道:“青儿,你可知他这罚是为何?” “不就是它想做我的阿泽,不愿做你的白虎嘛。” 紫离愣了愣后笑的更加云淡风轻:“也可理解为这意思,白虎就是白虎,哪怕是给他换了个名,也改变不了他是白虎的事实,他终究不可能是你的阿泽。” 他这一番绕口令,可把我给绕晕了,心里总结了下,就是他嫉妒我。因为阿泽是他所养,却因为被我养了一阵子后,反与我亲近了,于是这男人就不爽了,甩出那么一大堆的道理想要证明阿泽是白虎,而且是他的。所以说,此魔君心胸甚为狭隘,也不看看我对阿泽可是掏心挖肺,而他却只会威吓处罚。 “青儿可是稀客,难得过来呢。” 这话说得我又要忍不住腹诽了,倒像是我不肯过来似得,这地方也得有人带啊,冬儿对他那么惧怕,敢带我前来?刚刚阿泽若不是被他逼急了,估计也是不敢带我来的。我大致已经是看明白了,这紫离啊看着像是面善和蔼的,其实就是个暴君。要不然冬儿与阿泽,不会惧他如此。 那心中腹诽的话,自然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讲,面子工程还得做,我笑逐颜开走上前:“君上客气了,此处如此宽敞明亮又舒适,还是君上会享受那。”探头到他桌案前一望,“咦,君上还会抚琴?看这琴色可好,定是一把好琴吧。” 实则我不懂音律,更不懂琴,偶有机会觅得旋律,也是少有那么几次在九天上听得的。但凡出口恭维两句,我想总不至于坏事。 却见紫离皱了眉道:“青儿不当如此见外,君上是下面的人唤的。”我顺其话头问了句:“那当如何唤?”我不觉君上唤得有何不妥啊,体面又周到,我想别人唤我一声仙上都还没呢,如此尊称他居然不喜。 “早前就告诉过青儿,我叫紫离,不妨直呼我名就好。或者,可唤我阿离。” 阿离?听这称呼就立即想起那月落柔柔而唤时的口吻,顿觉一身鸡皮疙瘩掉落满地,打了个寒颤,立即道:“我还是喊你紫离吧。” “亦可。” 紫离低头颔首,手指在琴上轻拨,旋律缓缓而起,高低音分相交错。就是我这不懂音律之人,也觉此曲算为上佳,倒真真是令我刮目相看了一番。 能能武,容色俊美好看,又比天君年轻,嗯,是个有为青年。 正文卷 13.凤离青凰 一曲作罢,紫离才翩然抬头道:“青儿,此琴送与你可好?” 我莫名而喜,还有此等好事?第一回出访他家,就得送贵物,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当我喜滋滋的抱住古琴时,又听他道:“琴虽不是什么名琴,却是我用院内的檀木亲手做的,每一根弦也都是亲手拉的。” 刚刚攀到崖顶的心瞬间掉落谷底,我的手僵住。这古物我还是晓得以何来定贵重的,年份久远为贵之,于是我不死心地问了句:“那不知紫离制作此琴有多少年了?”想他乃魔君之身,爬到与天君同等级的级别,没个上万年也是有几千年了吧,却听他有些腼腆地回:“青儿莫见笑,此琴是我刚刚制成的,正巧你过了来,就试了第一回音于你听。青儿觉得此琴的音质如何?” 就算我再和善如风,此时的笑也变得有些僵硬,“很好,音质非常好。”这是我仅能道出的敷衍之词了,实则我真听不出所谓音质的好与坏。 “阿离,你怎么还在此处流连?”轻软的,令我鸡皮疙瘩掉满地的声线从我身后响起,我回转身,果然见到月落姑娘一身月白色的衣饰站在殿门前,她的视线从紫离那边转到我这处,又再看了看我手中抱着的琴,朝我微微一笑道:“原来是青莲姑娘在此,月落失礼了。” 我虽不太明白她所谓的失礼是失在哪处,可人家这么说,自然也是要回一下的:“月落姑娘不必客气,门口风大,还请快快进屋说话。”全然没感觉此话有些喧宾夺主,看那月落的脸上神色变得僵凝。我心下以为她与我这姑娘来姑娘去的说话,定也是觉得怪别扭的。 月落款步进殿后,她又把目光放在了我手中怀抱的琴上,“青莲姑娘是要抚琴吗?” 此话问得我差点往前栽了过去,急急摇头:“不不不,是紫离把此琴送给了我,深觉惶恐,深觉惶恐。”其实我不为收琴而惶恐,却为那月落所言惶恐啊,音律都不大听得懂,居然提议我抚琴,这不是想看我出洋相嘛。 “送与你?紫离?”月落睁大眼,面上一片惊色。 我不明所以,朝她眨了眨眼,又再点点头。有何不妥?送我一把破琴,难道还值得这般大惊小怪?不是我要贬低这琴,确确实实在琴头的一边有道划痕,显然是紫离制琴的次品,见我突然驾到,就随手送与了我。既可当作人情,又不用浪费,此乃一举两得。可怜我就算明知是次品,还得忍耐受之,真就是应了那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身不由己啊。 “阿离,你竟允她唤你紫离?” 等听到月落这句问话时,我才知原来她那般失色是为了这称呼,可却委实不懂她心思啊。无论是紫离还是君上,或者是她唤的阿离,不过都是个称呼而已,又不会因为喊得好听点多长一块肉,至于这般计较吗?莫非,我试探而问:“难道我该学你这般,唤他阿离?”见她面上更如菜色,疑惑地转眸去看那沉默不语含笑在侧的男人,这时候他也该给个准话啊,总让我这般摸索着也不是个事。 紫离翩然而走至我身侧,伸手撩我纷乱跳出鬓角的发梢,“就唤阿离吧,如此甚好。” 我嫣然而笑,呜呼!称呼问题终于得到解决。 其实我这人特识情趣,见那月落满脸不郁之色,加上先前她进门时说的那句话,应是有事要找紫离的,故而我连忙道:“天色不早了,如此就不打扰阿离与月落姑娘正事了,我就先回了。”转过头时看看那天色,其实不过堪堪正午时分,天色不早之说全为睁眼说瞎话。但既然紫离没点破我,我也就含糊着糊弄过去了,走出殿门时,听到身后似乎是月落的声音。 “阿离,你竟将那凤离琴送与了她?” 我低头看了眼怀中的琴,原来它还有了名字啊,凤离……仔细琢磨,这名字起得甚为不妥,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兆头,不妨改成青凰,既标了我的铭牌,又加了凰在里头增添喜气。学着紫离那句话说:如此甚好。 这个插曲原本只会随波逐流,渐渐湮灭在我记忆洪流里,可是却不知那把琴延伸出了另外的事来。月落慕名而来拜访我,令我倍感压力又与有荣焉,更主要的是,她带来了一个宝物:一面屏风,这屏风与我在东海所见的那个观尘镜如出一辙。上面所看之景正是那尘世凡人日常生活所态,但是据月落说,此物要比观尘镜更佳,因为那镜子是只能看,而这面屏风却是可以走进里头,也就是等于说是洞开一道通往尘世的门。 那无功不受禄,我知断然没有这种天下砸馅饼的好事,于是问道:“不知月落姑娘可是有所求?”却见她摇头不语,我顺着她那目光望去,立刻心领神会,原来是奔着这琴而来的。略一思忖,我就有了决定。 起身搬来古琴,诚恳道:“月落姑娘,青莲也无什么礼物回赠,只得此把青凰琴,不知姑娘可还能入眼?”礼尚往来之道,我还是懂的,要想有收获,就必然得有付出。 “青凰?”月落眼现疑惑。 我袖摆一扬,坦坦然笑道:“阿离把此琴送与我后,甚觉那凤离一名不妥,太过晦气了,于是就为它改了名字叫青凰,若是月落姑娘不喜,你可改成你喜欢的名字就好。”在这方面,我还是挺大方的,既然名琴要易主了,这名字权由新主人说得算。 只除了在阿泽事件上,我比较执着,始终都不愿让阿泽背上名不副实的白虎之名。 月落嘴角抽了一抽,接过琴起身道:“如此就多谢青莲姑娘了,月落不便打扰,告辞。”脚步竟是匆匆,深恐我会把琴要回来似得,真是小家子气至极。 等不见了她身影,我之心情又立即恢复了,连忙把那屏风给抱进寝室之中,搬了张椅子过来津津有味地观赏起来。这角度甚好,比镜子大了不知多少倍,看起来宽敞又便利。冬儿学我也搬着椅子在旁看,不过就看了半个时辰,她就开始打起瞌睡来,“姑娘,这有什么好看的,那些凡人的生活无非就是这般每日朝出晚归的,哪有我们在魔宫好?” 我横了她一眼,小丫头懂什么,天空猩红叫好?举步就是万丈深渊叫好?真是不懂情趣的很。实乃不与我辈也,代沟太深!“你若是困,就先睡,我看累了自然就也去睡了。” 冬儿“哦”了一声长音,却是没动,依然坐在原位,可是只不过片刻,她是哈欠连连,实在撑不住了,终于起身道:“那姑娘早些歇息,奴婢就先去旁边睡了。”她如今就宿在我的外屋,我这内室若有一点风声,她就耳尖跑了进来。 我在屏风前多等了一会,仔细听那外屋再无一丝响声,应是冬儿已经睡过去了。嘴咧开来笑了,嘿嘿…… 纵身往那屏风内一跃,红尘,我来也。 乐极生悲是我的写照!那所谓的尘世,在我跳进屏风内后,就变成了一片漆黑,小桥、流水、人家,都成了虚无,除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再看不到其他。更呜呼哀哉的是,我那脚下犹如踩空了一般,从天堂跌落地狱,从崖顶跌进深渊,估计就是我现时的情景。 我欲哭也无心情,想我幻化人形,得蒙天君赏识,却受魔君连累,从星君降为居士,又从居士变为逃犯,如今就是逃犯也不能当,竟落得如此身死的下场。那月落姑娘,不,月落妖精,魔宫之内何来仙子,分明就是一只妖精,为了一把古琴,竟是引我入瓮,歹毒到至我于死地!我之命竟不如一把琴? “噗通”一声,像是跌进了水里,可我四处观望,依循着点点光亮视物,顿时大骇莫名,这哪里是什么水?周身都是一缕缕孤魂向我游来,各个犹如罗刹恶鬼般恐怖,不,它们或许本身就是罗刹恶鬼!我欲往别处逃,可四面八方都是幽魂,何处可逃? 它们攀上了我身,尖牙咬下,痛入心扉!难道我要被这孤魂吞没,噬咬而死?足底钻心之痛,痛彻我全身,再也忍不住尖叫出声:“啊——”黑色幽灵朝我面门扑来,我又高喊:“阿泽——”险险躲开面前一只,却躲不过身后的,它攀在我肩膀处,正待一口咬下,我只得嘶吼出声:“紫离!阿离!快救我!” 奇迹发生了,那幽魂竟然松开了我,渐渐离我远去,我大为震惊,难道在这魔界,就连魔君紫离的名字都能令这些魔物如此恐惧?那他这本人将是要多恐怖了?头顶忽然飘来声音:“青儿,可是知错了?” 正是那我心中所念之人紫离的声音,他语声中似乎藏了薄怒,抬头去看,却不见他身影。就这一迟疑间,那本是褪去的幽魂又缓缓朝我游来,我立即大声喊:“错了,我错了。”虽然我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但既要我认错,那就认吧,总比被这些恶灵一点点啃噬而死好。 正文卷 14.讨喜论 “若再有下次,我就让你被这忘川幽魂吞噬而尽。”霎那一道紫光射来,我身体随之拔地而起,极速往上飞去,一头撞进实体之时,抬头一看,正是那紫离怀中。深幽的眼眸,我终于看清里面的色泽,居然与这魔界的天空一般猩红如许,隐着层层化不开的邪气。 此处正是我那间房,回过头就看到那扇屏风,可是却胆战心惊地发现那屏风里面再不是什么红尘美景,而是那我闻之丧胆的忘川河,曾以为那忘川是一个悬崖绝谷,却原来那一缕缕荡漾的波纹,都是孤魂凝聚的魂气,而深渊底下是幽灵密布的阎罗殿。 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貌似白莲花的不一定就是善人。还有一句“最毒妇人心”,用来形容月落真真不为过。 也是我被妖精迷了眼,想这魔界深地,怎可能有那与尘世连接的通道? 现时,面前是猩红着双眼,浑身点燃着怒意的魔君紫离,身后是噬人幽魂的忘川,所谓前有豺狼后有虎,不外乎如此?可我最终还是选择了豺狼,抱住紫离的臂膀软了声音:“阿离,我以后再不乱走路了。”其实心底更有个声音在说:以后莫再轻信她人。 “乱走?”紫离的唇角泛起讽笑,“我倒是不知青儿在自个寝室里面还会迷了路,既然如此就随我去紫宸殿吧。”话落身起,我只觉身子一轻,人就随着他在空中快速飞掠,等我回神时,竟已到了他的寝殿之内。 他突然手上一松,我着着实实摔在了地上,屁股着地给坐了个实,肱骨之痛,估计就是从此得来的。刚才是被惊到了,此时才觉浑身各处都痛,举手一看,我拿洋葱十指竟然被那些恶灵啃噬得不像样子,脚上靴袜也被啃破了,露出来的脚趾上还余留着血丝。 我这也算是水里生来火里走的人了,可也从未有过如此惨况,都无法想象若我此时现出那青莲的真身后,会是怎样一副参差不齐的凄惨状。正在我自怜自哀时,头顶又传来某人不着调的声音:“你是打算一整夜都坐在地上了吗?” 于是,就在那零点零一秒的瞬间,我突然做了一个慎重的决定,抬起眼的霎那,一滴泪落在眼睑下方。这个尺度我得特意作下说明,需得拿捏非常精准,就是这似落未落的,才堪堪将那惹人怜惜的境界发挥到极致。 紫离似乎愣了一愣,那猩红的眼眸渐渐淡化,凝视我良久,最终轻叹一声,俯下身把我从地上抱了起来,往内殿而走。我把头埋进他的臂弯里,唇角悄悄飞扬,就知这招有用,因为以前每次与太白争论什么的时候,示弱,从来都是杀遍天下无敌手的。 进了内殿,我从他的臂弯里发现地上有一潭碎裂的木头,色泽还挺像那把古琴的,眯眼细看还真给我找到了琴弦孤伶伶躺在木屑中。被他安放在软塌上后,我指了指那满地的碎屑,“你是又要制琴吗?这架势应是残次品吧。” 紫离面无表情的飘过一眼,淡淡道:“既然不讨喜,还不如废弃。”我细细品嚼了下他这句话,不太赞同,“其实现在不讨喜,不代表以后不讨喜啊,废弃了的话,那就永远都不讨喜了。”绕来绕去,我都给绕晕了进去。紫离盯了我良久,轻叹一声:“算了。” 我甚为莫名,算了是何意?可是他却转身走到一旁,拿了个玉瓶子过来,盖子一开,立即药香味扑鼻而来。我立时就来了兴趣,颇兴味地问:“这是何药?”闻着要比那太白的药炉里头还要清凝,应当是好药吧。 “绿玉膏,专门疗伤镇痛的。”说话间,已经拉过我的手,往上面涂抹,那药膏果真应了绿玉这名字,翠绿的颜色,通体透明,很是好看。那些深浅不一的伤,被涂过药膏后,疼痛立消,只余清清凉凉之感,还真是挺管用的。 可是,当紫离涂完手上,去脱我靴袜时,我就不干了。伸手按住他,“呃,那个阿离啊,其实别的地方我自己来敷药就行了。”笑话,我虽一向不拘小节,但是这种有辱名声之事我还是很在意的,正当我要再度义正言辞一番时,却发现脚上一凉,那绿玉膏已经敷了上来。 而紫离根本是完全不为所动,只一手控着我的脚,一边把药膏细细抹过,像是那手中的足是极珍贵之物,可是我这人浮想联翩的功力是到了精髓地步,立即就想起他刚才那句讨喜的言论,再想起那破碎的琴木,立即浑身打了个冷战,深怕下一秒,她的脚就变成那碎琴的下场。 “冷吗?”紫离抬起眼,寡淡的表情与那猩红的双眸,十分不符。令我有种森然的感觉,一时木在那里,不晓得要怎么回话。发觉在面对他时,越来越无力,不晓得该是恭维呢,还是恭维呢?其实也没选,我不恭维他,跟他唱反调,那就很快成为那不讨喜的下场。 幸而他并没有纠结在这问题上,立即就换了话题:“你很想离开?” 我连忙表明立场:“没有,这里吃穿用度都安排妥当,绝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哦?既然这样,那就算了,本来我还想带你尘世走一趟的。”说完就要起身而去,我一个拔身而起,紧紧揪住他的手臂,“你说去哪?”因为起势太猛,没有控制住音量,颇为雄厚壮观的。 紫离回头看我如八爪章鱼般死死扒着他手臂不放,倒是也没生气,“你想去尘世?” “想!非常想!”我连连点头。 “等你伤好后吧,身上的你自己擦。”不知使了个什么手法,我就被他弹回了榻上,而他人已走出了内殿,身旁躺着那瓶绿玉膏。确实除去脚和手上有伤外,腿和上臂以及腰背都有,但好歹是隔着衣服,不像手脚那么严重。 有了他这话头,我就开始期盼那伤好后的福利了,所以每日敷药都特别勤快,他要帮着涂也毫无异议。自从那日进了他的寝殿后,我就再没出过殿门半步,每日给我安排个软榻睡在他内殿之中,这感觉深有小姐变丫鬟之意啊,幸而他没真叫我给端茶递水什么的,否则我定跟他跳脚抗议,不能这样欺压民权的。 终于差不多都结疤了,我喜滋滋地跑他跟前问:“咱什么时候走?” “走去哪?”正埋首在卷轴之内的某人眼都每抬一下,甚为敷衍地回。我急了,这不是要反悔的意思吧,“你不是说等伤好了后,就带我去尘世玩的吗?你看,这伤基本都已经看不见了。”我把手伸到他面前,甚至还把袖子给拉上来,露出光洁的手臂。 紫离视线淡淡飘过,终于站了起来,紫影掠过我身旁,话声在身后:“还不跟上?” 我那叫一个利落,小跑步的跟在他身旁,兴匆匆地问:“我们是要怎么去?骑着阿泽吗?”立即清凉的目光刮了我一眼,他鼻子里哼了一声,凉凉开口:“若是舍不得白虎,就呆在魔宫里头吧。” 我连忙坚决摇头:“没有,我就是这么一问。”此时不是表达我与阿泽情深的时候,等我摸熟了路,有的是机会骑着阿泽一同前去。 走没多远,就觉身子一轻,被紫离给抱在了怀里,然后就在空中快速飞掠。穿过了魔宫,穿过了忘川河,到了某处白雾迷茫之地时,他才放我下来,脚如踏在棉絮之上,软软的。往前探了眼,看不真切下面是什么,难道那里就是尘世? 紫离侧转头看我,“记住:不准离我身旁半步!”我使劲点头,这时候什么条件我都照单全收了。只觉他提住我后领,就纵身往下跳去,心开始飘然,只觉滚滚红尘扑面而来。 正所谓看远不如身体力行来得过瘾,那些只在观尘镜中出现的尘世,当我确确实实踏在土地上时,却是那般的新鲜。周围毫无仙气与妖气的凡人,自然也是感应不出我与紫离两人气息的,走在人群里,看起来不过就是普通人。 紫离领着我首先进了一家客栈,要了一间房。这客栈那个伙计可真是玲珑剔透,一张嘴能说会道,大有死的也能说活之相,而他磨了这么久的嘴皮子,无非就是说服我们俩要上一桌酒菜。最终我看他口沫横飞也挺累的,就点了那个头。 虽说我与紫离不用食也不会饿,可是人间如此卖力多少也得捧下场的。今儿紫离肯定还是穿他的一身紫袍,我则是一律配备好的青衣长裙,自从进了魔宫之后,我与那长袍从此远离,就是头上也挽了个发髻,身后青丝垂落,如此应是无人再把我误认为仙童了。 许是出来的急,也许是纵身而跃的时候,我那绑发的青色丝绸带子给飘进了我颈内,紫离让我不动,圈着我半边身子正要取出时,那小二却是敲了敲洞开的屋门走了进来,手上拖了一个很大的木盘,里面放了好几盘子菜。 一样一样上在桌面时,他机灵的双眼在我与紫离间一个梭巡,然后笑着道:“客官,菜都给你们上齐了,有什么吩咐尽管吆喝一声,我在楼下就能听到。刚是小的没得眼色,如此就先不打扰了,客官请继续。” 说完快步退出门外,甚还悉心关切的把门给掩上了。 正文卷 15.比琴 我看了看桌上的菜色,确实玲琅满目,各种颜色都配备了,远远闻着香飘四溢,倒还真动了食欲。就是那小二的话我甚为不解,最后那句什么不得眼色,客官请继续的,是要继续什么呀?转首看紫离眼中若有所思,莫非他来尘世是有事要办,并非纯属陪我而来,如此倒是甚好,分开行动更合我意。 于是我从善如流对他道:“阿离尽管继续,不必顾我。”早些走了早些好,我也可及早解放,要不然他在身旁看着,我实在是受限啊。 紫离的反应是,捏了捏我的鼻子,然后走到桌前坐下,举了筷子开始吃起来。我好奇地凑到近处,见他吃得津津有味,不由问:“好吃吗?”他直接挑眉,继续夹菜。 受不住这诱惑,学他拿起筷子去夹,等到尝上第一口时,顿然眉飞色舞起来,难怪凡人们对这吃的这般讲究,原来确实是味道不错。等到满桌的菜被我们俩消灭的差不多时,我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打了个饱嗝,猛地一声吆喝:“小二!” 旁边的紫离给惊跳了起来,恼怒的盯着我,我眼神缩了缩,小声解释:“是刚才那小二这么说的,只要吆喝一声他就上来了。这菜吃完了,桌子应是要收拾一下吧。” 下一刻,门上两声轻敲,小二的声音在外询问:“客官,是您这边呼唤吗?” 我乘机跑过去开门,满脸笑意:“是的,是的,菜都用完了,麻烦收一下。” 那小二踮起脚往内探看,面露震惊,实在不相信就凭我们两个人,居然能把一整桌的菜全部吃光,这饭量也委实惊人了些。收拾完盘子出门时,小二又不放心地说了句:“客官,若是真撑得难受,不妨跟小的说,小的可以去为您请大夫过来。” 我不是很明白他的话,走回紫离跟前问:“大夫是谁?” 他无声走过我身旁,顺便拉了我的手,“出去走走吧。”我抚了抚肚子,确实觉得也该出门走走消化一下了。到得街头时,看得我那叫眼花缭乱,不说街面上那随地而摆的摊位前,摆满了各种东西,就是街面后一家家店铺,也甚为壮观的。 尘世就是与九天不一样,九天上吃穿用度都是靠领的,到达什么境地,就领什么配备,而尘世却是拿黄白之物买的,只要银两够多,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于是,就有了贫富差距。 我摸了摸两袖空空,再看身旁紫离面色不动,在住店的时候我是有看他拿了纸付给那掌柜,反而还找回了银两,他身上怀揣的应当是比银子还贵重的纸。可他也甚不懂我眼色,不知分我些许,让我光看着却什么都不能买。 “你想买什么?”似懂我心思,紫离侧头过来望我。 迟疑再三,我问道:“什么都可以买?” “只要你想。” 这话甚合我意,立即咧开嘴笑开来了。不过我其实还没看好要买什么,那珠环首饰这些,我很少需要,也不习惯带;而衣裳布匹更是无用,虽然紫离给我准备的服饰不太合我心意,但凑合还能穿着。最后买了个小玩意,打算回了魔宫后,拿去逗阿泽玩,它应该很喜欢的。是个小铃铛,若是系在它脖子上,丁玲当啷响,极好。 路过一家琴店,我心念一动就走了进去,左看看右看看,那老板在我身旁介绍了半天,见我却没有买的意思,脸就不由拉了下来。我见他如此势利,不由动了气,拉着紫离走前狠狠抛下一句:“你等着,我找一把比你店里都要好的琴来。” 有什么了不起,紫离自制的琴就比那店里所有的琴都好上百倍,亏那老板还一脸得瑟样。我朝前冲走了百米,茫然抬头四看了下,不得不回头问:“阿离,我们投宿的客栈是在哪?” 紫离神色凝滞了下,最终道:“你跑错方向了。” 我默了,这回不再瞎带路,就被他牵着手走在后面,斟酌了一番后试探:“你什么时候会再制琴啊?”他头也没回地问:“你想做什么?” 招牌笑堆出,尽管他看不见,我觉这样说话比较有效果。“刚才你也见到那老板有多势利眼了,以为卖那几张破琴就有多了不起的,咱拿把好琴出来,直接砸他脸上去如何?” “没兴趣。” 我加走两步到他身侧,扯了他的袖子,“怎么没兴趣呢?你的手艺如此好,不用浪费啊。” “手艺好吗?不是有人还毫不犹豫就把琴给送了人?” 我被口水噎住了,这魔君原来是如此记仇的,都八百年前的事了,居然还给记着,这是要揪着不放多久呢?我就知道当初那摊碎屑是青凰琴的残骸,定是他从月落那发现我把琴给易了主,一问缘由知道我中了月落的计,进了那忘川深崖内。如此想来,那青凰琴还是我的救命恩人了,可惜最后下场委实凄惨。 换上另一种方式,可怜兮兮地说:“刚才我给人家放了狠话,要不你再做一把?” 这回紫离似笑非笑了起来,“是吗?可狠话又不是我放的,与我何干?” 我嘴角抽了抽,再抽了抽,一扭头,不做拉到,我还不求了。 于是好好一个逛街行程,就在这种不欢而散下结束了。回到客栈房间内,我这才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以前宿在他寝殿时,他睡床我睡榻,此处可就一张床,这是要如何睡?不行,怎么也得让他多要一间房。 虽然此时我与他冷战,己方要先开口怪没面子的,可是原则问题还是不得不坚守。 我有意酝酿了下情绪,打算口气不软不硬就把要求说出来,却听那紫离已然先开口:“我有事需办,去去就回,你先睡吧。”说完一个转身,就消散在屋内,已经不知了踪影。我那喜意还没浮现于脸上,就听耳边又传来他声音:“我在周围布了结界,你莫想乘我不在时溜出去,还是早些休息吧。” 瞬间凝固,不死心地想要去门边,却发现果然有肉眼看不见的阻碍挡住了我。好吧,结界,我恨你!欺我修为低,居然走了还把我困在此处。 倒回床上,把那魔君一阵诅咒,不知不觉间却是睡了过去。一夜无梦,醒来时身旁已经放着一张黑木琴,而某人正坐在桌前,一本正经的品着茶。我一个翻身爬起,欣喜若狂,原来他是回魔宫找材料帮我制琴了。 迫不及待央着紫离立即出门,一口气冲到琴店跟前,发觉来早了,人家大门都还未开。再朝街头巷尾看了看,确实是早了,行人都还没几个呢。思忖了一番,我往那门前的台阶坐了下来,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笑着仰看紫离:“来,坐一会等等。” 紫离蹙了眉看我把那琴给抱得这般紧,开口建议:“不如先回去吧,需要等在这里吗?” 我一副好脾气地笑:“你要是有事就先去办吧,我一个人等也一样。”笑话,这第一时间把脸色甩回去的事我能等吗?而且我还怕等上一会,那喜怒无常的某人又把这琴给拆了,那我可是哭都没处哭。所以就算要拆,起码也得等我找回场子后再拆。 紫离挑挑眉,也没离开,靠在门旁的墙上。我也不多劝,从他那脸色一看就知是不屑我随地而坐的行径,也是,堂堂魔界的魔君,不是我能比之的,出门在外总是要讲究些,故而我也大度的不介意了。只是人长得好看,到哪都是个祸水,他就往那随意依靠,居然也靠出了个优美角度来,引来了行人的纷纷注目。 我因无聊,稍稍研究了下那一道道射来的目光,其中属于女性的要占多数,而且我几乎都能看到那些女人眼中都冒着一颗颗红心。看得我实在不忍目睹,很想拉了她们告诉,这个可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魔君,杀人都不眨眼的大魔头啊。 琴店老板就是在我无数怨念之中抵达的,一见我这当门拦路的势头,当时就愣在了原地。这时就到我发挥的时候了,站起身把趾高气扬表现到淋漓尽致,昂着头走到他面前,微笑着说:“琴老板,你可是来了,今儿还请给我鉴定鉴定这把琴呢。” 原本我是特意在琴的外面包上一层裹布的,这时候效果就来了,“唰”的一下,把裹的黑布给一掀而开,露出里头黑得发亮,做工又精致的木琴,就是那琴弦虽然我是看不出材质,但也知晓定是比那店内的任何一把琴都要来得有力度。 那琴老板嘴角抽了抽,眼中却是出现了惊艳,目光离不开我手中物。突然从旁传来一声惊叹:“好琴,当真是好琴!”我扭头一看,是一个胡子很长的老者,灰色的长袍穿于他身,显得很儒,一股子书卷味。 琴老板立即面浮敬色朝他行礼:“墨夫子,您眼力过人。小店也正有几把琴需您识别,还请跟我入内。”说完又朝我客气道:“这位姑娘和公子,不妨也入小店一叙如何?” 我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是跟紫离学来的,大约有那九成九的像,气势足可压人。 正文卷 16.玉凰所起 进得店内后,这回待遇与上次就不同了,琴老板一直把我们给请到了后屋。然后从箱子内取出两把琴放到桌案上,邀请那墨夫子品鉴。 可那墨夫子却是只目光扫了眼那两张琴后,还是落到我怀中抱着的这把,“不知姑娘可否放下手上的琴,容老夫观上一观。”我见他态度诚恳,并无傲慢,也从善如流地将琴放于了桌面。墨夫子上前把我的琴给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伸手摸了摸,嘴里赞叹:“妙啊,真是妙!老夫涉琴无数,至今从未见过此等材质的乌木,更没见过这种细如丝的琴弦。” 我听得欣喜若狂,虽然夸的是琴,而且琴也不是我做的,可是我就觉无数荣耀与光环尽在我头顶,那叫一个闪亮。一转头碰上紫离的视线,对他送了个大大的笑容,我没忘他的功劳最大了。 琴老板在旁等了会,实在忍不住打断问:“那墨夫子我的琴呢?您给看看呢。” 只见那墨夫子捋了一把胡须,蹙着眉道:“不是老夫有意要贬低,若老板这两把琴单独来看,确实乃为上品,但与姑娘这把放在一处,却是给比了去了,只能成为次品了。” “哈!次品!”我大笑出声,也不管那琴老板脸色如何难看,此时不讽笑更待何时,找的就是这机会来着。紫离的手揉了揉我脑袋,满脸的无奈,眼底却也藏着笑意。我就知道,他其实与我一样虚荣着呢,虚荣并非什么坏事,该炫耀时就得炫耀。 墨夫子的询问终于止住了我的得意:“敢问姑娘,这琴可有名?” 名字?我心思顿转,这可是紫离刚出炉的新琴,名字倒还真没想过。以前他那般叫凤离,后来被我改成青凰,如今已经“香消玉殒”,不如就叫:“玉凰!它叫玉凰!” 墨夫子愣了一下,随即眼中浮现惊赞:“好名,当真是好名!此琴绝对配得上这个凰字。” 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顿然把他因为知音,一冲动之下,我上前拉了墨夫子的手道:“千金难买知音,今儿就把此玉凰琴送给夫子了。” 紫离沉下了脸,墨夫子却是震惊得僵在当处,满脸不敢置信,我见他神色怪异,不由问道:“难道夫子嫌弃我这礼轻?正所谓礼轻情意重,你别小看这琴……”我的袖口被墨夫子给紧紧拽住,他整张老脸都憋得通红:“姑娘此话可当真?” “真,自然是真,比那东海的珍珠都还要真呢。”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哪有会是假的呢。其实我心里是有计量的:一来身边就有个现成的做琴高手在,以紫离能力做上十把八把不成问题;二来我可不想这把得蒙夫子赏识的玉凰琴,再度受到残碎的下场,那还不如觅个知音人呢。 墨夫子像是生怕我收回之前的话,小心翼翼的跟我道谢后,在琴老板羡慕的眼光中匆匆离开。我朝琴老板一笑,这就是我第三个打算了,就是要当着势利老板的面,将那比他店里任何一把琴都要贵重的玉凰随手送了别人,显了我的大度,更把我那日的誓言甩在了他脸上。那叫一个快意人生啊! 趾高气扬走出琴店,走在街上人都是轻飘飘的,嘴巴乐得合不拢。一扭头,笑僵住了,身旁男人那沉怒的气息已经感染到整条街了,方圆三尺之内,都无人敢靠近我们。我往他身旁凑了凑,揪住他一条袖子问:“你怎么了?” 紫离顿住脚,盯着我看了好一会,确确实实让我看清他眼内幽红变深,最终冷哼一声扭头往前走。我心中一急,就是再没眼色我也知道此人现在是我衣食父母,怎么着也得把他心情给抚平了,要不然他随手一扬,又把我困在结界内,叫天无应的。 可也不知是紫离走的势头猛了,还是我拽得太紧,只听“撕拉”一声,布料碎裂开了,紫离那紫袖被我给生生扯了下来,露出他光洁的小臂,立即引来周围无数道复杂的视线。这回我可是给愣住了,眉头蹙得极紧,盯着那断袖处,考虑再三抬头看那张冷怒到冰的脸:“阿离,那个啊……我看……你这件袍子的衣料实在不乍的,以后还是穿件厚实的为好。” “……” 肠子都悔青了,估计就我现在这种。我哪里会想到自己的一番谏言,最终下场是紫离暴怒之下取消了我这次的尘世之行,“咻”的一下,已经转换了空间,正是回那魔界的路。 我刚想开口,就不知被紫离施了什么术数,嘴巴张开却是发不出声音来。可恶,又使用暴力!等我恢复自由时,已经回到了魔宫的紫宸殿内,他把我往地上一扔,就自个进内殿去了。我动作敏捷拔地而起,扬起手指:“你……”发现自个能发声了,可这么一顿后,某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后。 气匆匆地冲进去要与他评理,挑开内殿的水晶帘子,其内居然不见他人影。脑中一转就知他在哪处,绕过屏风推门而入,热气扑面而来,这男人十分会享受,就在寝室的后面造了个温泉浴池。果不其然,他人就在此处。那件紫色外袍已经被脱落,只穿了一身白色单衣背对着,看他那动作应该是要把单衣也脱去。 我在考虑是继续往前找他评理呢,还是就此退出去,却听紫离在问:“你休再多强词夺理,今天我已经对你够容忍的了。”听他这么一说,我就不服了,三步上前要去拽他胳膊,结果他人一动,手上一滑,直接就把他那单衣给扯脱开了。这回袖子是没破,而是整条被我给拉扯了下来,露出他半个肩膀以及半边胸膛,嗯,赤裸的…… 不是我要盯着他那里看,而是我比他矮了一个头,视线恰巧就到那里。而且我这时不知道尴尬这个词要怎么写,是甩了他的衣袖扭头就跑呢,还是再给他穿回去?这着实为难啊。最主要的是,此时紫离的神情很是吓人啊,那幽红的眼内火焰在跳动,我怎么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视线飘了飘那热气扑腾的水,尴尬地干笑两声:“那个,呃……有什么事等你沐浴好了再说哈。”手指一松,那件丝薄的单衣从我指尖滑落,僵硬地转身,想往门口走。 刚迈过两步,手臂就被一注突如其来的力道擒获,那猛烈的力量将我反转过身,下一刻我投进了温热的怀抱,那触感不用看也知是某人赤裸的胸膛。还没等我来得及开口惊呼,只觉一个沉身,竟然被拉着栽进了那水里。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觉温水没顶,而手臂上的钳制依然在。幸而我乃镜湖青莲,焉有不识水性的,水可是我生存之根本啊,正待屏住呼吸手脚扑腾要往上,却觉一只巨掌压在我头顶,死死按住我,不给我浮出水面。 可恶,这是要草芥人命吗?混蛋魔君,太过分了。我手张牙舞爪着想要挥开他的手,可是怎么用力,他都牢牢掌控住,就是不给我透出水面来呼吸。眼见憋气时间太长,胸腹处鼓涨着,闷得我心头开始泛疼了,再如此下去,我可真要一命呜呼了。 突然唇上贴来一柔软物什,就是在这温水里面,还是清清凉凉的,片刻失神。禁锢住我头顶的手改扶住我后脑,另一手将我整个人贴上了某处炙热地带,唇上一痛,本能的张开了唇,立即就有空气渡过来,我大喜,毫不客气拼命从他口中汲取生气。 一面狠狠吸吮着那唇,掠夺每一分空气,一面却感觉到他霸道的将我完全桎梏在他怀中,只要我有一丝挣动,那桎梏就紧上一分,越收越紧自然就会觉得疼。手腕更是被一只大手拿捏住,丝毫挣扎不得。 手脚没了自由,那只有嘴来发泄我的愤怒了。我愤怒的方式就是更加用力的去吸那空气,恨不得吸**唇内的气息,忽然感觉唇内探入了他的舌尖,居然张狂的舔吸着每一寸,更是勾动我的舌尖与他的在一起交缠。渐渐的,我意识开始模糊,身体麻麻的,心想:完蛋了,我要被紫离给闷死在这浴池内。 当真是太悲情了,出自镜湖的青莲,居然会死于温泉池中。 就在我要以为即将溺毙的瞬间,忽然整个人开始被往上提,“哗啦啦”一声,冲出了水面,唇上的桎梏也松开,本能的开始呼吸,原本已被憋到疼的胸肺在接触到清新空气后,抗议的猛咳起来,恨不得把心肝脾肺都给咳出来,每咳一下,就觉那处神经绞痛一番。 发髻早已散乱,发丝全都搭在了面前,我拨开额前的遮挡,怒瞪着眼前已经全身都赤裸的男人,火已窜到头顶,就算我这再能忍的脾气也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了,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就是讲我此时的心情。 “好你个魔君紫离!就为了一张破琴要置我于死地!我……我……跟你誓不两立。”颤抖着手指,指尖一直戳到紫离的面门处,这是我第一次正面跟他叫嚣! 正文卷 17.阿离青儿 “誓不两立吗?”紫离轻勾着唇角,笑得肆意张扬,完全就是一副不把我放眼里的样子。我怒从心起,恶向胆边生,看也没看抬脚踢过去,可是我在水里实在是行动不方便,脚也抬得不高,恰恰就踢向了他的kua间。 紫离眸光闪过厉色,极速往后退开,而我则乘机狼狈地爬出水面,登上了岸,全然不知我此时的样子是有多诱人,青色的纱绸完全裹在身上,不说正面的玲珑有致,就光是背影都显出了从未在我身上发掘过的女性柔媚。 只觉身后那灼热的目光似乎要把我戳穿个洞,跌跌撞撞要往门处跑,就在离门一步之远时,我听到了身后浅漫的脚步声,吓得我心头惊跳,一个猫腰就钻出了浴室,可是也就止于那门前了,恶魔之手再度向我伸来。 这一回,我的腰被牢牢按进了身后炙热的胸膛,紧到我都能听到那就在耳边的心跳。我就如他手中的泥,任他搓圆弄扁,而他更像是狩猎的猛兽,不着急啃噬猎物,在这之前先来一番逗弄。一个翻转,我就被他压进了床,看清眼前危险的男人时,我不由愤愤然了。 明明两个同时跌进水池中,为啥我就狼狈到头发衣服全粘在身上,跟个落汤鸡似得,他却连发髻都没乱上一分,只有发梢与眉角有水珠滚落,包括脸上都还是湿润的,水珠顺着他的脖子……视线下延,立即收回不敢再开。因为那一瞥已经看到了,底下的他是不着一物,而那水珠就沿着他的脖颈淌入滑腻的胸膛,再往深处没入,抵达哪处,我是再不敢研究了。 只能庆幸刚才那匆匆一瞥,可看到他下半身的裤衩还穿着,否则我真真是要长针眼了。 “满意你看到的吗?”邪魅的声音凑到唇边,那幽红的眼变得暗红,燃烧着莫名的火焰。原来我那番掩耳盗铃之瞥视已经被他给抓了去,吞咽了下口水,斟酌是该回答满意还是不满意呢。此时我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境地十分危险,若是一个答错了,恐怕就是骨头也得被拆。 就在我下定决心回答这问题时,他却魅惑一笑,手指点了点我的头,“就你这脑子,恐怕是想不出什么名堂来的,我也不指望了。刚才那一脚可是踢得又狠又准啊,你是意欲断送你今后的幸福?” 我诚然想哭,小声辩解:“我那一脚其实受到角度和身高以及环境因素的影响,并没有踢得准,不知你那句断送我今后的幸福是从何而来?如果真是如此,不妨指点下我该踢哪处,这次我定踢准部位。” 紫离被我说得面色变了几变,最终啼笑皆非:“你呀!”却是断了语句,我不知他这“你呀”究竟是想表达什么,就算我再聪明通透,也难理解之深意。他却在此时伸手抚上我的脖颈,柔韧的手指竟停留在我喉处,吓得我一动都不敢动,不会因为我那脚没踢准,他就要生生把我给掐死吧。 果不其然,他当真收拢了手指,窒息感袭来,我张开嘴拼命呼吸最后的空气,想把这死亡的时间延续,真心想哭,一失足成千古恨,这辈子碰上了这魔头,是我青莲最大的不幸。 突然唇瓣被他俯身衔住,我努力想从他口中收获空气,却觉喉间的紧致松开了,他改为捧住我的头,固定在那不能动弹,只能任他在我唇上辗转反侧不留余地,那几欲将我吞没的气息围绕着我,连身体之间的缝隙也因他的俯身而下的贴合而变成零距离。 最后的最后,我的抵死不从都变成了他的名字:“阿离……阿离……”可就是从了他,却依旧不肯放过我,直把我给折腾得水里去,火里来的。到得后来,听到他一遍遍撕咬着我的名字:“青儿……青儿……”与我那声“阿离”正好交相辉映,此起彼伏,像是把两个名字给连在了一起,又像是阿离青儿本就是连着一般。 可是当一整个夜晚都在重复喊着名字,到得终于身上的某人愿意停歇的时候,我的嗓子已经嘶哑,喉咙干的犹如火烧。紫离轻笑着抚了抚我被汗湿的发,此时的他像是吃干抹净后的猫,眼底只剩慵懒。手指刮了下我干裂的唇瓣,终于愿意好心的起身取过桌上的茶水,凑到我唇边,因为喝得太急,一下把我给呛着了,连连咳嗽。 只听耳边一道无奈的叹息,下一秒我的唇又被覆没,但这次却不是纠缠,而是轻轻的把茶水给渡过来,我顿时就如沙漠中饥渴很久一般,不停的吸,吸干之后想要催促他再去取水,舌头却被他给搅住。于是,就简单的一个喝水,又喝到气息开始不稳。 察觉到覆在身上的胸膛又开始灼热,我哀嚎一声,死了的心都有了。到底身体要比意识来得更现实,之前的一番折腾,已经完全达到我的极限,当紫离的唇再度向脖下蜿蜒时,我顿生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随他去整吧。头一歪,意识混沌了过去,自然是没有看到某人哭笑不得的神色。 砰!乒乓!哐当! 一次次刺耳的噪音,终于把我从睡梦中给惊醒过来,睁开眼就看到冬儿弓了个背,伏在地上捡着什么,直起身,就看清那摔了一地的杯杯盘盘,看来刚才那三声噪音就源自于此。 我往床头一靠,几日不见冬儿,倒是有些怀念她的唠叨了。至少她不会像某个魔头那般把我给生吞活剥之后再横刀劈入,还要水生火热的往死里折腾。 看她这般蹲着累,我不由好心提议:“冬儿,我说你是不是拿个什么来,把这些碎片直接就扫掉?至于这样一块一块捡吗?”冬儿闻言惊讶地回过身来,“姑娘,你醒了啊。” 我到此时终于看清那地上杯盘中的是什么,竟像是在凡间客栈那店小二推荐的菜色,怎么魔宫之内也开始做了,还是从尘世给运上来的?冬儿见我视线所及处,立即面露心虚道:“姑娘,我不是故意的,刚见你一直不醒,就想放下盘子过来叫你,哪知放得急了……” 我摆了摆手,制止冬儿的继续唠叨,刚还想念来着,此时又觉头疼了。一件事,到她口里,就能被放大化且复杂化,哪来那么多的理由和借口啊,而且我对那也不关心,我关心的是:“那些菜是怎么回事?咱魔宫里头请了厨子吗?” “可不是嘛,君上从尘世找了个厨子来,以后姑娘就不用老惦记着去尘世了。” 呃,我原本挺高的兴致,一下子就熄灭了。本来还以为紫离特意备下这些,是有那么点跟我道歉赔罪的意思,哪里知道是为杜绝我留恋尘世念头的。 可见,我太过良善,而那紫离,则是性本恶,无可救也! 正文卷 18.麻雀精 冬儿在收拾完碎片后,就又去吩咐传菜了。内殿之中就只剩了我一人,孤苦伶仃的,来了魔宫如此久,自然是知道此处是紫离休寝之地,他处理魔界事务是在另一处。 走进院内,见角落里设了张躺椅,恰巧被树荫遮蔽住,形成天然的屏障。我反正也没穿外袍,就披了单衣,躺进那椅内,甚觉舒服啊。闭目养神了一会,就听耳旁传来小声讨论,像是紫宸殿里服侍的几名婢女。 “你们可知昨夜魔君与那青姑娘……”“是真的吗?那我们月落姑娘要怎么办?”“可恶,那什么青莲一来就抢了月落姑娘的位置,现在还鸠占鹊巢,当真就是个狐狸精。” …… 这你一言我一语的,听得我虽糊里糊涂,却大致也明白了,合着之前那月落设计我,是为了紫离?可是我分明就是朵莲花,既不是鸠,也不是什么狐狸,更不是什么妖精,这话诚然是在欺我。忽然灵光一闪,难道那月落是喜鹊精?或者麻雀精?很是斟酌了一番,以那月落歹毒的心肠来看,多半是麻雀精了。 唉,想我若不是紫离搅了局,没准都成上仙了,哪至于沦落到被几个小侍女在背后讨论指责我是什么鸠精或者狐狸精的。叹只叹:时不复我也。 “又在背后乱搅什么是非了?” “月落姑娘……”此起彼落的呼声宣告着那麻雀精驾临,我动也没动,继续躺我的躺椅养着精神,昨晚被紫离那一折腾,可是要了我老命,恐怕不修复个一两天是恢复不过来的。 过得一会,又闻月落在问:“青姑娘人呢?” “啊?冬儿走前还吩咐我们在此处守着,应是在里面啊。” 正当我睁眼想要偷笑之际,却觉一道视线射来,一转头目光就与月落对上,我立即展颜而笑:“月落姑娘,真巧啊。”只见那月落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盯我看,没有初见时的温婉,相反多了一丝凌厉在内,我眯了眯眼,转了个心思,从紫离那复制个冷酷的表情,也沉沉目光看过去。 即使我现在是躺着的,也觉气势并不弱于对方,这就叫输人不输阵。 月落忽然开口问:“你为什么要来?” 我怔了怔,心觉此话深有涵义,很是踌躇了一番,仔细回话:“其实我不想来。”说的是实心话,掺不得半点假,尤其是在走了一趟尘世后,我更加留恋那里。哪知月落却是面色更冷了,眸光闪烁,口吻也变得不好:“你这是在向我炫耀吗?” 我很纳闷,不耻下问:“炫耀什么?” “你!”月落的手指只差指到我鼻尖,似乎气得不轻,却是转眼又换了柔弱神色道:“你可知我陪了他多少年吗?你又可知我为他付出了多少吗?在你来魔宫之前,他每日与我弹琴下棋,那张凤离琴我看着他亲手而制,以为终有一日会送与我,却被你给掠了去……” “停停停!”我从椅内直起身,扬声阻止,“声明那琴可不是我抢的,是他说给我的,那天你不是也在场吗?”我虽然不明白她这幅怨怼的模样从何而起,可是总不能把莫须有的罪名往我身上推,什么叫掠了去?好像我强取豪夺似得,这实在不符我性格呀。 哪知我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月落原本哀怨的面色一变,眸中灼灼射出火焰,声音也沉冷了下来:“青莲,你别太得意,总有一日你会像我这样被他弃如敝屣,现在的我,就是将来的你。”转身傲然而走,月白色的衣衫翩然扬起,扭动的身姿轻慢婀娜,在我还想感叹一番时,她又回首不甘心道:“你等着……” “等着什么?月落?”邪魅的声线打断了她的话,紫色走进了我的视线中,不知怎的,我一见他就头大,两颊飘了朵嫣红,立即收回视线,扮作透明状。心中祈祷:请把我当空气吧。只因一看到他,昨夜那疯狂的行径以及邪恶的吞噬,就会在脑中浮现。 月落立即换了一副温婉面容,巧笑倩兮上前,“阿离,公务都处理完了吗?” 紫离魅眼勾画了一圈,朝她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那树荫下凝立不动的身影上,眸中浮现柔意,却是转头对着月落道:“来找我有事吗?” 我悄悄抬了眼,正巧对上紫离的目光,看得我心惊肉跳的,再站不下去,扭头就往殿内跑,也不去管他们,反正与我无忧,更与我无关。刚停住步子,就被一双铁臂从身后圈住我腰,紫离的唇凑到了我耳缘问:“为何要跑?” “我……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口吃,竟是不知道要回答什么,罔负了我的伶牙俐齿。 紫离闷笑出声,似乎甚是惬意。 冬儿的咳嗽声在门边响起,回头一望,她手上又端着托盘回来了,在等候上桌期间,我朝殿门外探了又探,紫离问:“你在看什么?” 我连忙笑着否认:“没看什么,没看什么。”却见他举了筷子夹菜道:“月落被我遣走了,她人没在外面。”我立即故作惊讶道:“走了?这么快?”往他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问:“问你个事,月落的真身是不是麻雀精?”所谓八卦无处不在,既然别人在我背后八卦,那我定也要八卦一番别人才是。 却见紫离眉眼上挑着问:“何出此言?” 我把之前听来的壁脚,原封不动一字不落地复述了出来,见紫离脸色变得诡异,不由想难道那月落是连麻雀精都不如,所以他才这般难以启齿?如此一来,我倒是挺同情她的了,据她所言陪着魔君也是有好多年头了,定是吃过他不少苦吧,不晓得昨晚的生吞活剥刑罚她受过多少次了,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 这话我自然是没讲出来,咽进了肚子里,独自哀叹一番。 本以为我这枯燥的生活,日复一日的,将无聊进行到底了。哪知这一天,突然天兵来犯,扬言要紫离把我给交出来,不知是谁把我在魔宫的事给传扬了出去,没想九天来人要抓我归案了。至于后头紫离是怎么把天兵给轰走的,我就不得而知了,而且真正该抓人的东海却不见有任何行动。 这日午后,我正在树荫下纳凉,忽然来了个侍女声称领了君上旨意,要带我去个地方。我瞥了瞥她,甚为陌生,于是扭了头继续纳凉,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是我自从救过紫离后得出的至理名言。 那侍女却又道:“青姑娘,君上说那尘世之门开得不能长久,若姑娘不及时过去的话,可能就过了那时辰了。” 尘世?我耳朵立即竖了起来,强调问了遍:“你说得可是尘世?” 侍女点头,我从椅内起身快走了两步,见那侍女不跟上,不由催促:“还不走?快带路啊。”真是的,反应如此迟钝的怎么能在魔君跟前伺候呢?而且说话也不着调,早点不提要去尘世,要不然我这都已经到了,可别真给误了时辰才好。 那侍女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往前带路。我在后面跟着,步履轻快,就在心里稍稍疑惑了下:去尘世何时还有规定时辰了?难道是那次紫离带我下去正掐准了时间点? 我们沿着曲折的回廊弯弯绕绕的走,竟是走了好一会也没抵达,在我怀疑这侍女是不是迷路的时候,她却在一扇门前停下了。此门看着很是厚实,本以为紫离会在魔宫出口处等我,却没想是在这里面,他究竟是在搞什么名堂呢? 侍女上前把门推了下,开了条缝给我,然后就对我道了声:“姑娘请。”就恭敬站在那处,我不疑有他踏入一足,手也顺势去推门想看清其内,忽然背上被一股蛮力猛推了下,往前一个踉跄就跌倒在门内,身后“咣当”一声,门被紧紧关上,很快传来落锁的声音。 我顿觉莫名,这去尘世需要如此阵仗吗?很是不对劲啊,上回紫离带我去都没有过这番情景,那侍女也太过不称职了,居然使这么大力推我! 感觉凌厉的目光朝我射来,自然反应地抬首去看,却见正前方上首处位置,熟悉的月白色婷婷而立那处,唇角的弧度再不是温婉,而是冷冷的孤傲。更主要的是,那月落的身旁还站了个背对着我的端庄威严的身影。俨然不可能是紫离,因为那人云髻高耸,从穿着沉凝来看,应是个妇人。 “姑姑,她来了。”月落轻柔的声线里,多了分残酷。 背对的妇人缓缓转身,我顿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就像是……被毒蛇盯住的感觉。不是说这妇人长得丑,而是她满身华丽下带着盛气凌人,那逼人的气势甚至不输紫离,或者说,她与紫离很像。 顿让我产生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不用说,我这是被骗了,根本就不是紫离寻我,也没有什么去尘世一说,不过是给我下套呢。 正文卷 19.幽冥火焰 “堂下何人?”妇人自上而下俯视而来,然则下巴却依旧抬得很高,只是眼睛稍稍垂下些许。我从地上爬了起来,轻拍了两下手,又掸去身上灰尘,然后咧嘴一笑:“看那丫头乱带路,自个迷路了把我也带岔了,扰了月落姑娘与姑姑的清静,青莲这就告辞。” 转身去拉门,但门果真被上了锁,回头冲着月落一笑道:“还请月落姑娘唤下侍女把门给开开。”却见月落满脸讽刺地说:“青莲,你到现在还装糊涂?”转首就向妇人道:“姑姑,你看到了吧,她就是这幅装疯卖傻的样子,把阿离给迷得团团转。” 我连忙辩解:“姑姑,是月落姑娘误会了,我句句都乃真心实意,如何有那装疯卖傻之说?”这话说得重了,英明一世的我怎么都与疯和傻搭不上任何关系的。 “谁是你姑姑?”月落厉喝出声,“还不跪下行礼!站在你面前的是阿离的生母,魔宫的魔后,几时轮到你来唤姑姑了?” 我惊愣了下,刚以为这姑姑就是个称呼的,原来这妇人是如此大的来头。谁来告诉我,魔宫里面还有魔后?我是从来都不知晓啊。但转念一想,紫离也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会有母亲也无可厚非,可我就好像没有娘亲啊,天生天养,难道是我体质过人? 本还在天马行空胡想,却被魔后威严的声音给打断:“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妖孽迷惑了我儿,竟让离儿挑起与九天纷乱,又不惜耗费心力去镇压东海。”她拖着曳地的裙摆,向我缓缓踱了两步,逼人的威势更加扑面而来。 我很想夺门而出,只可惜身后木门紧闭,想要暗中凝聚微薄灵力,在被太白收去修为后我又偷偷服用了一颗丸子,这许久日子过来,稍稍助长了些灵力恢复,使个术开启这扇门或许能尝试下。心里这般谋划着,脸上却笑着敷衍:“魔后可是言重了,我哪里是什么妖孽,只是镜湖里的一朵青莲花而已。” 魔后冷笑出声:“是不是试了才知道,而且万物万生都有本,不可能平白就存在了,我倒是要追本溯源,看看你究竟从何而来!” 话说得委实深奥,我听不太懂,只听懂一件事,她是要现出我的原形窥探什么,想来那种方式定不为我喜。一鼓作气,用力掀掌去拉身后木门,灵力灌入后,那门锁应声而落,喜意刚浮现,正待打开门冲出去时,却见一道红光射来,硬是把我给反弹了回来,直接摔将在地。更在此时,红光在我周身圈住,头顶是月落的幸灾乐祸声:“青莲,你跑不了的,这是姑姑的幽冥火焰,它会焚烧到你现出原形为止。” 风度再好,性子再善,也是有脾气的,我着实怒了。一回头就指着月落骂:“好你个麻雀精,害我一次又一次,不就是为了把破琴吗?那么喜欢,干嘛不去找紫离再做一把?就只会在背后做这种缺德又阴损的事,我诅咒你这辈子都变不成凤凰,永远都是个麻雀精。” 俨然我这诅咒合了那句真理:麻雀永远变不成凤凰。 她以为能得个凤离琴就可摇身而变?当真是贻笑大方!可我不知的是,麻雀精纠结的并非是那琴,而是送琴的人。 “月落,休与她废话!”魔后一声喝斥,手一样,那绕在我周边的红光竟然变成了火熊熊而燃,顿觉浑身燥热,身体各处开始有异样。我本嗜水的莲,如何能受得住这所谓的幽冥火焰焚烧?忽然脑中浮现当初进业火救紫离的情景,立刻探入怀中摸出那已经断裂的蓝玉簪子,虽然断成了四截,可在拿出之后确实感到周身灼烧滚烫变缓了许多。 “咦”魔后似乎甚为讶异,目光扫到我手中之物时,惊呼而起:“震海神器?”却看清我手上的簪子断成了四截,释然而笑:“原来如此,只可惜你的神器已经碎裂了,否则或还能挡我幽冥火焰,但此时,哼!”手掌一推,火焰比之刚才更加旺盛,显然她加了功力。 我愤然之极,没想那紫离的母亲魔后竟如此歹毒,这哪里是要探我真身要我现出原形,我一株青莲,还是毫无修为的青莲,如何受得住这火势,分明就是要焚烧我至灰飞烟灭!原来,不是人之初性本善,对这魔界来说,人之初性本恶!紫离如此,魔后如此,那麻雀精也是如此,不过都是披了层光鲜亮丽的外表而已。 微弱的灵力早就在抵抗中消耗殆尽,而手上的断玉簪子也再起不了作用,可怜我因为对墨尘愧疚时时将它们贴身收藏,却也没能在这关键时刻救我一命。只见火焰突然扑面而来,我条件反射抬手去护脸,手臂上顿觉一股钻心之痛,更快的是周身都泛起烈火焚身之感,痛彻我心扉。 抬起的手恰巧触及到我头上的发簪,光润的触感令我心中一悬,毫不犹豫拔下朝那处扔去,魔后眼见异物来袭,直觉挥袖去扫,哪知那红玉簪子竟然穿刺过她的袖摆,直直往她胸前插入,面色大惊,急急往后掠去,再扬手一抓,险险才避过。等看清时,面色剧变:“紫心针!他竟然把此圣物给了你?妖孽,如此这般,我再不能容你!” 月落在旁看清了红玉簪子,也是面色如铁,沉黑的不行。 我本还想讽刺几句骂上一番,可是刚刚缓下来的火焰又再度凝聚而起,犹如火箭朝我扑来,很快就把我周身给包围住。呜呼哀哉,我命休矣,而且休之前还要做一回烤乳猪,不对,是烤青莲! 就在我闭眼认命之际,忽听一声巨响划破耳膜,随后就是厉呼:“青儿!”目光转移,只见那门庭洞开处,熟悉而又亲切的紫色横冲而入,一掌往我这处挥来,我惊怒不已,都被你娘给焚烧致死了,难道你还要补上一掌加速我命绝? 却没觉身上传来疼痛,而紫离那掌从我身旁擦过,身后传来魔后的闷哼声,身上火焰熄灭了下来,消散了那夺命窒息的痛楚,我喘了喘,舒出一口气转头去看,只见魔后连连后退,最后口吐鲜血,而一旁的月落整张脸白的犹如地狱的白无常,恐怖难看。 这不是我所关心的,我关心的是紫离与魔后是母子,他们若是一商量合计,决定要除害,虽然我不觉得自己哪里是害了,但那魔后老婆子就是那般口口声声的。偷眼看了下紫离神色,见那眸光红的吓人,一看就是凶兆,如此这般,那我不如…… 昏死过去算了,双眼一番,人就往地面栽倒而去。 那角度拿捏得很好,正巧在落地前,感觉身体被圈入了温暖的怀中,脑袋瓜靠在了胸口处,听着里头的心脏跳得“扑通扑通”的,频率不是一般的快。然后头顶的声音带动的声带震颤到胸前:“母后,你这般是何故?为何要杀她?”声音冷厉如刀,就是我这“昏迷”之人都有震慑之感。 魔后的声音就听起来虚了许多:“离儿,你居然为了个小妖精对我动手?” 我很想皱眉,更想爬起来反驳,这老妖婆一口一个小妖精,当真是可恶。我明明就是堂堂正正的九天小仙,竟被说成是妖,她当都是这魔界怪物啊。 但听紫离冰冷的声音犹如把锋利的刀直射而出:“母后,我尊你为长,不代表这魔宫之内就任由你胡来的,还有,她叫青莲,不是什么妖精。紫心针拿来!”我眯了个眼缝去偷看,只见他手指张开,红玉簪子就回到了他手上,然后轻轻一插,又插进了我脑上。 听过这名头,我就知此簪定有深意,绝不如表面那般来得简单,就像墨尘的镇海神器,没准这又是什么特有法术的宝贝。幸而我有了前车之鉴,所以一直把这簪子随身携带着,且保护妥帖得很。 身体一轻,人已经被紫离给抱了起来,从行动中的步履来看,应是往门外而走。 月落在身后紧追几步唤:“阿离?” 紫离顿住身形,也不回头,寒了声音道:“月落,从此以后你就陪在母后身旁吧,休得再踏入紫宸殿半步,也莫再出现于我面前,否则,你知道我脾气。” 我笑了,心中大声喝彩:好紫离!够男人!麻雀精就该有此下场!她一次次要置我于死地,我就是面捏的人也是怒了。然则,不止是月落要阻止他带我离开,就是那魔后也不甘心,她走到跟前,我觉那凌厉的视线又落于我脸上。 “离儿,你可知她真身是什么不?” 紫离淡道:“青莲。” “呵,妄你一代魔君,竟连查探都不查探,就把她带了回来,你看看她现在的样子!” 我感觉到身前的视线落下,却觉抱着自己的手颤了一颤,若不是两人都盯紧了我,真想睁开眼看看他的神情,是因为什么让他有所震动?而那魔后所言又是什么意思?我不就是一株青莲吗,难道被幽冥火烧后变了样子? 正文卷 20.百花娘娘 在我还在神疑之际,感觉抱着我的怀抱震颤了下,似乎连紫离都有了动容。这令我更加好奇了,究竟我此时是变成了什么模样,难道果真被烧焦了,体不完肤? “啊!”只闻魔后一声惊呼,声音里是万分惊恐:“怎会如此?” 如此是哪般?我听得糊里糊涂,当真是恨极,这魔界的人都是说话说半句的吗?吊得我心都提起来了,就是等不来下一句。还是月落比较实在,她震惊莫名地在旁道:“姑姑,她的真身竟然是一朵心莲?传说不是只有百花娘娘才是心莲幻化而成吗?难道她是……?” “天意,真是天意啊!当年百花圣心联合上任天君毁我魔界,灭你父元神,今日她的女儿居然落入我魔界手中!离儿,还不动手,杀了她为你父王报仇雪恨!”魔后的声音变得凄厉无比,再无之前的傲然与威势,可我却觉犹如狂风刮过全身,因为不止是她,就连抱着我的紫离瞬间气息变得冷凝。 这难道是天要亡我?好不容易紫离做了回好事,与他母后抗衡来救我,结果瞬息之间就翻了个天,我竟被说成是那百花娘娘圣心之女,当真是荒天下之大吉。那百花娘娘可是九天上神级人物,她的故事我也是从太白说书里听来的。 据闻当年天魔大战,上任天君率领上万天兵杀入魔界,与大魔头魂冥决一死战,百花娘娘也就是当任天后匆匆而至,与天君合力一起抗敌,最终毁去魂冥元神,但他们二人也在那场战役后受了极严重的伤,终难免魂飞魄散之命数。 故事说得神乎其神,但我却觉内里大有漏洞。就说那上任天君率领天兵强攻魔界,那魔界也不是省油的灯,定然竭力抵抗,怎可能就因为多了百花娘娘一人,扭转乾坤般成了致胜关键,那百花娘娘的修为灵力难道要比上任天君或那魂冥还要厉害?最最大的破绽是,既然毁去了魔头元神,两人都是上神,就算受点伤也是有的,哪里还会魂飞魄散? 故而这个故事我是不信的,但看太白说得口沫横飞的,也就捧场大力鼓掌了。 此时听到他们提及百花娘娘名字,立即竖起了耳朵,八卦的心在任何时刻都不会湮灭。我现已从他们口中得到了三个讯息:一是那百花娘娘名字叫圣心,二是她的原形是心莲,三则是太白的故事原来并非杜攥,看来有那么点真的成份在。 如此说来,大魔头魂冥就是紫离他老爹了,这魔后的丈夫?那元神尽灭就如魂飞魄散是一个道理,无论是轮回还是孤魂都不复,等于是完全湮灭不留一丝痕迹。 只听紫离有些迟疑地说:“或许她并非是。” “离儿!你睁大眼看清楚!”魔后怒喝:“心莲是何模样,我就是化成灰也认得,你看看她此时的样子,哪里有一丝青色?花瓣红中带白,而中间的莲心却是金色的,这不是心莲又是什么?当年圣心用妖术迷惑了你父君,现在圣心之女又再度迷惑了你吗?” 至此,我算是明白了,那幽冥火焰果真是把我给烧回了原形,我此时的形态定然已经不是人形,而是一朵莲花躺在了紫离的臂弯里。只是我不明白的是,青莲之所以是青莲,就因为我通体都是青色,是镜湖里头最独特的一朵莲花,现在变成了什么红中带白,而且还有什么莲心,这难道真就是被火化的后遗症?或者说……真如魔后所言,我的真身其实是心莲? 脑袋犯浑,而且开始晕了,这实在不是我脑力所能及的范围。 “母后,请注意你的措辞。她不管是不是圣心之女,我都不容许你动她。”强横有力的声音宣誓着他的决心,我突然想睁开眼去看看他,可是努力了半天眼前也一片黑暗,眼皮沉重的始终睁不开,到此时我才知道,原来我不是装作昏死,而是真的晕过去了,或者说被那魔后的幽冥火焰给焚烧得魂将散,只留了一丝意识在。 魔后尖锐的声音越来越远,行动中的速度却是越来越快,突然顿止,我被平放了下来。感觉紫离复杂的目光盯着我,似在喃语:“青儿,你真的是圣心的女儿吗?” 我没法回答,不仅因为我睁不开眼,更因为我那仅存的意识开始飘散,最终不省人事。 “莲儿,莲儿……” 是谁在唤我?徐徐缭绕的烟雾里,看不清也探不明,我茫然前走,似乎若隐若现的有个白色人影在面前浮现,从装束上来看应是个女子。“你是谁?”奇怪,我嘴并没有动,可是却有声音发出来了。 “莲儿,你终于醒了。听着,这是我在魂识湮灭前留给你的一段影像,只有当你灵魂脱壳面临生死之险时才能看到。莲儿,我叫圣心,是你的母亲,当年我还怀着你的时候与你父君一同联手抵御魔头魂冥,可最终结局是两败俱伤,尽管魂冥的元神被我毁去,可是我和你父君也受不过那幽冥火焰九重的威力,你父君拼着最后一点神识凝聚于我身,让我坚持到把你生下来为止。 娘恐你重蹈覆辙,故而把你幻化成青莲植入镜湖,由那镜湖之清水洗涤你纯净的灵魂,可当你看到我时,我也知你最终没有逃过这命运。娘留下这段影像,是为了告诉你要永远保持一颗最纯真的心,无论再多艰苦与磨难,你都要坚强去面对。因为我的神魂早已湮灭,只能把这段影像植入你脑中,一旦你神智湮灭难醒时,它就会代替我来唤醒你。莲儿,娘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话一完,那人形就化作气泡消散于空中,像是根本就没存在过。我纳闷,难道是我被那魔后给荼毒了,居然做起这样的梦来?到此时我已经知道,现在是身处梦境之中。 正在我还在忧愁之际,忽然那梦境空间开始转换,整个人漂浮起来,当来到莫名空间时,我看清了那背对着我站的人是谁了。居然是天君!这……这……可不是冤家路窄!扭头就想跑,但身体根本就不受我意识控制,这才想起我这是在做梦,而不是现实,顿然也松了口气。天君再凶悍,在梦里不可能把我抓回九天问罪的。 此时天君转过身来,“青莲,已经看到你娘留给你的影像了吧。” 我莫名:“你也知影像?”虽然我觉得在梦里把刚才那事给当真是件愚蠢的事,但既然天君要问,那我只好随波逐流这般反问了。却见天君笑了笑,那笑容竟似有些苦涩,“我怎会不知?那影像就是我帮圣心植入到你脑中的啊。” 呃,这百花娘娘的名号一时间出现频率太过高了,而且看天君这幅模样,像是也藏了故事一般,那我是个喜欢听故事的,左右看了看,没发现凳子可坐,要不然就搬张凳子过来定定心心听了。这有点年纪的,总是有个毛病,像太白一般,开口闭口一句想当年,看来天君也不例外。尤其到天君这个份位,估计讲起故事来不会太短,我得有个心理准备。 “我与大哥同时遇见圣心,可是最终圣心既没有选择我,也没有选择幽冥,而是选了大哥,做了那天后。当时我就想,是不是我做得不够,你娘才会如此选择,可是后来当我做了天君后,圣心却当着我的面灰飞烟灭,只留了一句让我好好照顾你。” 我那八卦之心立即就起了,听这天君意思,当年的百花娘娘圣心是同时被三个男子喜欢,就连那幽冥也是其中一员?可最终为何会演变成天魔大战,至死方休的局面呢? 天君像是听到我心里的疑问一般,蹙起眉沉声道:“原本天魔两界是和平共处的,幽冥对圣心也是情有独钟,甚至最开始时,我都以为圣心对幽冥也有情意,可是却没想到魔界阎罗之女,也就是后来的魔后黑凤从中挑拨,她不仅破坏了圣心与幽冥之间的情谊,更破坏了天魔两界的和平,挑动了战争。不仅如此,她对圣心设下圈套,曾一度把圣心困在魔界用幽冥火焰焚烧,幸而她的火焰神功没练到上乘,我和大哥协力救回了圣心。也是从那时开始,圣心渐渐与大哥走在了一起,最终嫁给了大哥,成了九天的天后。” 嗯,不错,曲折离奇,中间不乏荡气回肠之感人情节,又有男配女配串场,确实是个好故事。我稍稍整理了下,也就是说圣心最初喜欢的是幽冥,可是被魔后从中破坏,使了不知道多少阴谋阳谋的,害得他们分隔天涯。圣心在心力交瘁之下,被那前天君给乘虚而入,最终抱得美人归。这就是一场智力与耐力的比赛。 等等,若是圣心原本属意幽冥,而若他们所述都是事实,我就是圣心之女的话,有没有可能我其实是那幽冥的女儿,然后与那紫离……华丽丽的是兄妹? 呃……这情况直下的太快了,从悲情剧变成了伦理剧!更可能演变成一部乱lun剧! 正文卷 21.欺人太甚 天君忽然恼怒不已道:“青莲,你脑子里都在胡思乱想什么?你跟魔君紫离怎可能是兄妹?他是幽冥与魔后黑凤的儿子,而你与他起码相差了有几千年,圣心哪可能怀上幽冥的孩子?更何况他们最初就算有情意,也是发乎情止乎礼的,根本没你脑中想得那么多玄机。” 我忙堆起笑迎合:“那是,那是,我就那么随意一想而已。”心却道:谁又让你来探我脑里的想法呢,一点隐私都不给我的。 天君见我笑容真诚,只得长叹一声:“唉,也是我当年应了圣心的缘故,才让你变成如此这般没心没肺的样子。圣心不想你重走她的路,故而让我幻去你原来的真身,变为一株青莲,日日沐浴在镜湖之中洗涤。镜湖水洗得越久,心就越沉澈,不会受那世俗烦忧以及情爱所扰,我以为这样你就可以永远只当一株平凡的青莲。 却没想会有一天你自己幻化成了人形,从那镜湖里出来了。这可能就是天意吧,到底你的命数注定了要不平凡,本以为把你许给东海太子墨尘,他可护你永世,哪知你却把墨尘给杀了,闯下这弥天大祸。就是我极力为你补救,也终造成了九天与东海不可挽回的战乱,青莲,你可知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我本听得正津津有味,哪知天君话锋一转就转到那事上了,到了最后居然要来问我的罪,可当真是把我给噎着了,连连吞咽了几口口水,我开始辩解:“天君明鉴,杀墨尘这事是个误会啊。我是……” 我快要气晕了,虽然我此时正在昏晕之中,可是也不带这样的。好不容易找准了机会可与天君做一番解释,讲我身不由己的苦楚详详细细道出来,哪知却恰恰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生来一股力拉着我往后狂退,只看到天君那惊然的目光,却站在原地不动。 一直退,一直退,不知道退到了什么地方,又变回了原来的黑暗世界,却是感觉手臂在颤动,那是外界的力量,是有人在不断地推我!原来是外界有人把我从那混沌世界给拉了回来,渐渐的身体开始有知觉,耳边听到紫离的声音:“青儿,你若再不醒的话……我就再也不带你去尘世玩了。” 原本我听着他似要威胁我,还打算坚定下自己立场,不为他威胁所动。反正昏迷不醒的是老大,有本事他把我眼皮给撑开啊,哪知他丢出的不是威胁,而是诱饵,并且我对那诱饵没有一点抵御力。眼皮跳了跳,终于掀开睫毛,看清了眼前的世界。 懵懵懂懂,有些不知今昔是何年的感觉,梦太长显得不真实,不晓得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回到了现实。视野里出现紫衣俊朗的男子,幽红的双眸直射而来,他的神色有惊喜也有松了口气的感觉,“青儿,你醒了?” 我迟疑了又迟疑,问道:“你是谁?” 他神情瞬间凝固,幽眸内火星四射乱窜,“青儿,你最好不要尝试挑战我的耐心,这个玩笑不好笑。”我一眯眼,然后咧开嘴乐:“嘿,原来是紫离啊,我就说怎么长得如此英俊不凡呢。”真是不解风情,开不得半点玩笑。我看尘世里头的段子都是这么演的,昏迷过后或者一觉醒来,对之前的事都失忆了,就想着现学现用,反正机会难得。 紫离沉怒地瞪我,最终拂袖而走。我见那飘然扬起的紫袍,很快隐没在门外,不由拍拍胸口长舒了口气,可是下一刻他又出现在眼前,手中却是端了一碗药。原来他并非气走,而是去外间取药了。一手把我扶到臂弯里微抬上半身,一手端着药凑到我唇间,见我愣着不喝,他又端到自己嘴边喝了一大口。 本来我还在惊讶的,难道此药好喝到如此程度,他竟然要跟我抢?哪知他却俯下身来直接堵住了我的唇,牙齿一嗑我唇瓣,舌尖就抵开了我的齿缝,然后药汁就从他嘴里渡过来了,动作颇为老练,不像是第一回做。难道是我昏睡时喝药也不利落,要他用此法哺喂我? 一来那药并不太苦,只有种涩涩的感觉,二来紫离吞没的气息甚合我意,三来我也懒得动,既然有如此方便捷径可喝药,为何我要动那手呢。故而也就任由他一口一口把药渡给我,然后有药汁溢出唇角时,他还帮我给舔去。 一碗药下来,他又塞进了我嘴里一粒丸子,立即一股清甜在唇内散开,我是真的笑了。这福利好,喝药不用自己动手,喝完了还能有糖吃,看来我这伤受得倒也惬意,只要不再让我遇见那黑心恶毒的魔后就好。所以说这取名还真的有讲究的,就那魔后,取个名字叫黑凤,然后她就果真是黑的,从内到外,心肝脾肺全都黑。 等糖化去后,嘴里满满甜意,心情也变得很是明朗。我笑嘻嘻地问:“阿离,咱们何时再去尘世玩耍呢?”紫离顿时蹙起双眉,“你就那么惦记着那处?” 我神情一窒,不由急道:“不是你自己答应说要带我去尘世的吗?我可是清清楚楚听见的,你可别想反悔。”哪有人这样的,死命把我从梦里头给揪出来,转个身就想食言。 “等伤好后再议。” 我把眼珠骨溜溜一转,笑着点头。与紫离相处了这么会时间,也些许抓摸到他的脾气了,这人喜欢摆摆架子,就好比玉凰琴的事,当时态度坚决,转个身却又悄悄帮她把琴给做起来了。此时他神色寡淡说“再议”,我就知道有戏,那胡搅蛮缠这种事我做不来,见缝插针还是行的,就等我伤愈再提醒他吧。 近日我被冬儿快烦得发疯了,她每日都耳提面命一番事,这不能碰,那不能动,我就成了床上的面人,只能任由她摆动。从她口中得知,我那一昏睡,时间不长不短,竟然是有十天之久。据说,紫离没日没夜地为我输气疗伤;据说,紫离茶不思饭不想的为我操心;据说,紫离为我与魔后大起冲突……呃,自然都是据说,而且还都是据冬儿所说。 她说得就如亲眼所见似得,言辞凿凿很是为她的君上心疼。我就稍稍提点了下她的论证,就找出许多破绽,比如说那紫离为我没日没夜地输气,为何我反复运气都没感觉体内有何灵力的;再比如说那茶不思饭不想之说就纯属虚构了,茶可能紫离会喝,但饭,他根本就从来不用;至于最后说他们母子为我反目成仇,更加是扯谈,当时我都快被烧成灰烬了,也没见紫离真把他娘怎么样,不过就是冷言警告了几句而已。 所以,我把冬儿给轰了出去,实在是太烦人了。 终于耳根清静,我从床上下了地来,甚觉脚步虚浮,那魔后幽冥火确实厉害,接连喝了这么多天的药都还没能复原,皮肤上仍有隐隐作痛之感。唉,冤孽啊。一边唉声叹气,一边晃出了内殿,进了院内,深呼吸了几个轮回,感觉心脾舒畅了许多。 正想伸展手脚动动身骨,余光里的角落,有一处雪白。我转眼去看,却见一白衣男子遥遥站在那处,向我这边看来,略微想了下,似曾见过此人。想来定是冬儿跑去跟紫离告状前,安排了人留守在此处的,怕我再被那妖后给骗走了。 紫离委实多过操心了,哪有人会在同一根草绳上困死呢,但他这安排还算合我意,至少让我领悟一点,他不会与魔后同流合污。此举甚好,甚好。 自从那日后,我就时常可看到那白衣人,他总是离得很远,一般这时候都是紫离不在。本来我还对他这种默默无声的护卫甚有好感,可是那日魔后再度出现时,他却拔腿就掠走而逃,令我大呼上当受骗了,我被那清澈的表象骗了。 再见魔后,她虽不复昔日光华,可却依然傲气凌人,冬儿拦在我面前却被吓得簌簌发抖。“魔……魔后,君……君上很快就回来……” “放肆!一个小小婢女也敢挡我?”魔后怒斥后一掌掴来,冬儿被她甩飞了出去,趴在地上起不来,只见身体颤抖。我见这阵仗委实欺人太甚,只得强出头,站到了跟前:“呃那个魔后啊,你老要是找阿离就请那边坐一会,若是找我呢,不妨也坐一下,成日火气这般大,难怪老得不成样子了。” “你!”魔后气极,居然二话不说就朝我推来一掌,直接就给我上刑罚了。闭了眼等那掌击,做过一回鱼肉后,我倒是不惊不惧了,“尽管打,打死了我,紫离的孩子也就可以随我一同灰飞烟灭了。” 掌已到面门,魔后顿然收住,一把揪住我衣领怒问:“你说什么?什么孩子?” 我笑而露齿:“你不会以为我住在紫离的寝殿之中到现在我们都还没合修过吧?那既是合修了,自然就会有娃娃了,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应该是有经验才是。”养伤期间,闲着无聊,为这次再入尘世做准备,很是研读了一番尘世的书籍,从而得知那凡人生子就是这般合修之后得胎的,正好引来此处一用,唬一下天后也好。 看只看她会不会恶毒到虎毒食孙子的地步。 正文卷 22.不共戴天 魔后扬手抓捏住我的左腕,开始搭脉查探,我见时机成熟,把早就握于右手中的红玉簪子轻轻往那魔后胸前一推,居然直没而入。 我的眼前是魔后那张不敢置信的脸,她根本就没想过我这一个半点修为的人,居然会起反抗之心,更没有想到世间居然还有利器可伤及她魔神的身体。不过这要归功于她自己的,若非她上一次告知我这红玉簪子叫紫心针,那口吻似是极其珍贵之物,我也不会想到要用它来作为我的武器。 早前我就说这红玉簪子是大器晚成的,它的针尖染了墨尘的血,如今它是又光辉了一把,又染了魔后的血。一掌打向我心口,我堪堪往旁避开了些,躲过了致命的一击,却是被那掌力打得往后飞起又再生生跌落,痛得骨头都似碎裂了一般。 魔后的面目开始变得扭曲,单手捂住那没入身体只剩了一个簪尾的紫心针,血从那处汩汩而流。“孽畜,居然敢对我起屠戮之心!”可话声虽厉,却是面目难看的很,显然那紫心针伤她极重,否则她早就又再度挥掌而来灭我魂灵了。 我孱弱地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笑,原本伤就没痊愈,如今再遭重创,伤上加伤,看来是好不了了。“黑凤,怪只怪你逼人太甚,我本无处去找你,你却偏偏要送上门来。当年你挑拨天魔两界起争端,又引我母入魔界欲将她焚烧而死,你口口声声说我娘害得你夫君早亡,怎生不说是你自己造下了这许多孽?”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义正言辞说话,从天君那处学了三分,又再从紫离那学了五分,竟也有那八分精髓而在,与我平时形象大有出路了。其实我不过是被逼的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而已,总不能次次都仰仗紫离来救,自力更生实乃我座右铭,之一。 果见那魔后眯了眯眼,突然凄声道:“天要亡我魔界,圣心再世啊!离儿迷了心不听我劝,硬要把你留住,实则你根本就是包藏祸心!” 我叹气摇头,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孺子不可教也,与这婆娘根本就说不清。不过也是,我是前任天君和百花娘娘之女,是名正言顺的天女,怎可能是这妖后可相提并论的呢?忽然眼前紫影而闪,远远见紫衣极速掠来,我想也没想空抓了什么朝魔后扔去。 魔后以为我又使暗器,怒不可竭,不顾身受重伤也要将我形神俱灭了,掌中幽冥火焰凝聚,全力朝我击来。这次我却没闭眼,眼睛睁得极大,清晰看到紫离那惊骇的面容,也清晰看到他手执熊熊火焰推出一掌,目标是——魔后的后心。 没有任何意外的,魔后那掌没来得及击中我,她就被紫离后发的一掌给打飞了出去,一条长长的血箭喷薄而出,看到此情景时紫离愣了一愣,垂眼看自己出掌的手,似有困惑。但我的一声呻吟吸引了他的注意,立即冲到我跟前,掌心抵住我后心,输灵气于我身,护住我即将碎裂的心脉。 等过半个时辰后,我的脸色些微回转过来,紫离终于注意到那扑倒在地就没再起的魔后,皱了皱眉把我放下,还是往那边走去。从我的角度可看到他脸上神色极其严峻,当他轻轻翻过魔后身体,发觉她气息全无,然后看清她心口处插着的红玉簪子时,他整个人凝固了。 不止是动作,是脸上的每一分表情都冻结。 良久过后,他才开始有动作,急切地去探魔后鼻息,又急切地去搭她脉门,再急切地去摸她心脉,可是每一次过后,脸色就越加阴沉,到最后神色竟然变得慌乱。火聚于掌,复又成一缕蓝烟缓缓向魔后的天灵穴凝聚,可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都再无生机。 终于,紫离的目光向我看来,问道:“为什么?” 我说:“因为我是圣心的女儿。”讲完后我就笑了起来,当一个人如此说的时候,我不信,当两个人如此说的时候,我还是不信。但是当百花娘娘圣心用最后魂识凝聚影像于我脑中,在我即将湮灭一切意识时看到后,我信了。 “紫离,你可知我当时把那根簪子插进墨尘心口时是什么感觉吗?我虽偶尔少了些心眼,但也不是无心,谁对我好还是分得清的。你的母亲黑凤当年用幽冥火焰要将我娘焚烧而死,现时她又要用同一种方式来杀我,那我用他儿子的针插进她心口也无可厚非。这叫一报还一报,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尘世凡人有句话是这样说的: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是不知道不共戴天应该达到哪种境界,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还之的道理还懂,尤其是这黑乌鸦三番两次要置我于死地,没有道理我连自卫都不做。 这魔界还真是有意思,出了个麻雀精,又再出个黑乌鸦,倒都是鸟族的妖精,确实同类。 瞬形转移,紫离已经到了我面前,他那幽红的双眸里面是火焰在燃,犹如刚才他那掌挥向魔后的幽冥火焰,高举到我头顶的掌中焰光已经从红变成了蓝色。这就是传说中幽冥神掌第九重?他还真的得了他父君魂冥的真传啊。 这一掌下来,我应该就魂飞魄散了吧。很奇怪,居然死到临头,我还能如此冷静,完全没有上回被黑乌鸦给困住焚烧时的恐惧,只是直直看着他的眼睛。 巨掌挥落,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心道:呜呼哀哉,我命休矣。 只听一声巨响……我仍有意识!身上没有任何痛楚,难道瞬间就魂散了?眼睛睁开一看,发现全身上下仍有形体,回过头,终于知道巨响从何而来。原来紫离一掌把他的寝殿给掀塌了,本是富丽堂皇的建筑,瞬间变成了废墟,空留沉灰在飞扬。 而紫离,负手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那傲人的角度与他母亲第一次见我时如出一辙,像看一只随手可捏死的蚂蚁。“青莲,你将会知道,没了我的宠,你什么都不是。” 什么是宠?我深觉困惑。但很快我就尝到天上地下的区别。 紫宸殿被紫离给毁了,自然我不可能再宿在里面,我也没有回到原来的那间屋子,而是被发配到了杂役房。居然把我与一群妖魔鬼怪给分配在了一起,不是我夸张,还真就是妖魔鬼怪,他们各个面目狰狞,獠牙露齿的。 更可怜的是我受了黑乌鸦最后那掌,伤得很重,尽管后来有紫离运功疗伤,可是治标没治本,到底是损及了心脉。每呼吸一下,就会连动着心口处揪疼,而我时时都在呼吸,也就是说时时都在心痛着。 杂役房内的苦活很多,尤其是还有个杂役头子,青面獠牙的,不晓得是不是见不得我如此清秀,总是有事没事找我茬。今儿因为我不小心把要砌的一堵墙给弄倒了,居然把我狠抽了几十鞭,那鞭子还是特制的,每一鞭下来犹如烈火在我身上焚一次,被他打完我已经体无完肤。其实我很想解释,并非故意要弄塌那墙,实则是因为心绞痛发作,眼前火冒金星没站稳,人就往那墙上栽了过去。可是没人要听我的解释,那就只能受着了。 我想,这如果是紫离给我的惩罚,那么就受着吧,至少他没把我给打没形了。蝼蚁还尚且偷生呢,我对自个的小命还是很在乎的。 这日,冬儿来了。她的地位在魔宫可能算高,我见那杂役头子一副卑躬屈膝点头哈腰的模样,悄悄藏了笑,原来势利无论是在哪处都能看到的。也许是我的笑没藏好,被冬儿瞧了去,她拉过我的手,迟疑又迟疑后道:“姑娘,你还笑得出来?” 视线放在我手上,原本我的手不说白葱光滑细腻,但也可称巧手,如今……连我都不忍目睹,粗红的手指,上面坑坑洼洼全是细小的伤口。冬儿突然就哭了起来:“姑娘,不如去求求君上吧,君上以前那么宠你,只要你服个软,他会心疼你的。” 又一次听到这个“宠”字,我若有所悟。利用邪术操控我为杀人利器,挑起两界生灵涂炭,转个身给我锦衣玉食,百般呵护,原来这样就是叫宠。苦笑连连,我想我还是不要了吧,因为宠的代价太大了。 冬儿见我不啃声,有些着急:“姑娘,你就别跟君上呕气了。” 我看着这个傻丫头,原来还有比我还傻的呢,居然认为我是在与紫离呕气。无奈之下,从善如流道:“那个冬儿啊,不是姑娘我不肯低头啊,委实是当时情形你也在场,那魔后被我用紫心针给误杀了,此时就算我去找你君上,他也应该是不想见我吧。” 因为猛吸了几口气,心口处绞痛又阵阵传来,抽离着我的思绪。 却听冬儿惊讶地问:“姑娘还不知?魔后并未死啊,君上已经用五味真火把她给救回了一口气,虽然短期之内是醒不过来了,但魔后乃魔界神尊,哪里会轻易就死去的呢?更何况魔神只要不灰飞烟灭,魂飞魄散,元神就不会死。” 正文卷 23.扮猪吃老虎 我一口气给岔了,脚步不稳往前栽去,冬儿眼明手快扶住我,却是摸着我的手骨惊呼:“姑娘,你怎么变得如此瘦?” 呃,这需要如此大惊小怪吗?换成是她,受着重伤被分派到此处日日夜夜劳作,也铁定是要瘦下来的。我被她扶着坐在石凳上,她就跳了起来:“不行,我得回去求君上。”说完就一阵风掠去了,看了看那处跑没影的她,我很是感叹:风一样的吕子啊! 冬儿要去求紫离什么,我不感兴趣,也没放心上。我惆怅的是,这冬儿来过之后的反效应,原本以为那杂役头子看到冬儿与我的关系后,能对我客气一些,哪知他却变本加厉,把我当打不死的小强一般折腾。 真真是,一朝河东,又一朝河西,欺的就是我这良善之辈。 可能让我余感欣慰的一件事是,阿泽跑来看我了。正是我在夜深人静时,干完活准备回住处休整时,一声很轻的“嗷呜”吸引了我的注意,转首去看,就见阿泽站在那处,安静地看着我。心头一喜,连忙跑过去抱住它的头,居然我也莫名感怀了。 我把近日的苦楚如豆子一般倒出来,阿泽就是这点好,不会像冬儿那般咋咋呼呼的大惊小怪,它始终如一的趴在我脚边,等我讲完后,居然还贴心地来舔我手指,痒痒的,凉凉的,倒是很舒服。我仰靠着抬头看猩红的天空,很是忧愁地问:“阿泽,你说我难得悲壮了这么一回,像个不怕死的烈士,需不需要最后再晚节不保?” 若真去找紫离,他会收了现在的惩罚吗? 阿泽在此时拱了拱我的腿弯,对着我摇头晃脑了一番,我领悟了它的意思,磨了磨牙痛下狠心道:“好的,我明白了阿泽,我就听你的,誓把悲壮进行到底,也与那魔君抗争到底。” 就在我发完毒誓后一天,这杂役房又来了位不速之客。我看那杂役头子这回的脸色就又变了,趾高气昂的,对我说话都是用鼻子在哼气。等我听明白他说谁要见我时,终于茅塞顿开,我说为啥这牢头百般看我不是,原来都是受了那麻雀精的指使啊。 确实是那麻雀精,也就是月落来了。 她今儿倒没穿她那一向高洁著称的月白裙衫,而是学某人着了一身紫衣,就是有那种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感觉,应我原先那句话:麻雀终究是变不了凤凰的,哪怕她身上贴满了凤凰羽毛,也改变不了她麻雀精的本质。 “青莲,你也有今天?”娇柔的声音配上一副纯善的脸,确实可配得上蛇蝎美人这称呼。 我窒了窒后,找了一句甚为耳熟的话道:“今天的我就是将来的你,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记起这话是当初月落讲给我听的,引用到这里,恰为其好。 月落却是轻笑出声,有着说不出的得意,她俯身到我面前:“阿离已经许我婚期,下个月初我们就将大婚。”见我表情凝住,她笑得越发意气风发,“说到底,我还得感谢你,若不是你用紫心针杀姑姑,他可能还不会这么早就答应娶我。姑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除去报仇外,就是希望看到我与阿离在一起,他亲手伤了姑姑心中有愧,又怎还会违背姑姑的心愿呢?” “你的意思是说这一切都是你布的局?你为了得到他,故意把我的存在透露给魔后,然后从中还添油加醋了一番,包括后来那次也是你诱了魔后来杀我是吗?” 月落眼中浮现惊色,随即又变回镇定,她是认定了就算我知晓又能拿她如何。“倒真看不出来你这榆木脑袋还能想些事情,并不是笨得太厉害。阿离受你迷惑至深,根本无需我说什么,只要你身份摆在那,姑姑就绝不容许你们在一起,她自然是要费劲心思除去你,而我只需添上一些火而已。 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会反击,倒真真出乎我意料之外,不过这样一来倒也符我心意,姑姑老了,也该到了休息的时候了,阿离是魔界的王,他不能任由一个老婆子在背后指手画脚的,我作为他妻子,自然要为他斩清一切障碍了,从今以后,我才是魔界的魔后。” 我不由啼笑皆非,为她也为自己。本以为我是那扮猪吃老虎的猪,魔后是老虎,却没想到这麻雀精是操纵整盘棋的幕后黑手,无论是我还是魔后,包括紫离,都成了她棋盘上的棋子,不愧是常下棋的人,棋艺绝对精湛。 只不过,我还是要诚恳之极得提醒她:“你别忘了,你现在还不是紫离的妻子。” 月落笑得风轻云淡加百媚而生,缓缓道:“有什么区别吗?到得月初我与他就大婚了,到那日,或许我会赏你一杯喜酒。” 我的笑容变得极是灿烂,输人不输阵,“既是这般,那青莲就在此先谢过了。只是,小麻雀精,你是不是要先问问你身后的人,看看他同不同意你做那魔后呢?毕竟他也是当事人之一。” 接下来,月落那表情就甚为精彩了,瞬间的凝固,然后破裂,慢慢变成慌乱,最后是恐惧。我看得津津有味,这竟比那凡间唱戏的脸谱还要精彩啊,变脸精髓深得其法,着实受教了。看来以后得加强训练,定要把这门绝技给学来。 我把视线投向那转角处早就站了多时的紫衣,笑意盈盈。扮猪吃老虎,我可能做得不够到位,但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招却是使得淋漓尽致。 在冬儿给我了那么个建议后,我就想了,既然魔后没死,那么紫离也不至于真就愤然到不可理喻。那昨晚虽然大义凛然地宣誓要将悲壮坚持到底,但最终还是让阿泽去找紫离了,既然它是头神兽,应是能理解我这种曲折又复杂的心情的。 可巧,这麻雀精恰好撞枪口上,什么时候不来朝我炫耀胜利的成果,偏偏挑个紫离来的时间。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真相永远都是纸包不住的。我见那紫离到后凝立那处,并没有直接过来,正好月落讲得口沫横飞的,我就从中加以引导了一番,把事实真相赤裸裸地展现在紫离面前。 所以呢,虽然我是被逼得狗急跳墙,不得不悲壮一回,可这麻雀精却是心黑如墨,妄想取代魔后之位,其罪当诛啊!就看紫离怎么处置了,是包庇呢,还是秉公执法? 视线回转过来,那月落背对着自己,身体颤抖的不行,出来的声音也是颤音:“阿离,你听我解释。”紫离翩然而至,面若寒冰,眸光一往如故的红幽,“你还要解释什么?解释你如何在背后操纵一切,陷母后于死地?”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姑姑分明就是她杀的,与我无关啊。” “难道不是你故意引她前去的?紫心针插进心口会导致母后魂散,这个讯息,难道就不是你悄悄用传梦术透露给她的?要不然她如何会知道?” 月落没了声,我被口水噎住。我说那日怎会突然做了一个梦,梦中似有人在耳边说了许多遍:魔后命脉是心口,紫心针能破她魂气。那日醒来后没多久,魔后就寻上了门,我自然是想也没想就拿紫心针扎她心口了,果然被我毫无修为灵力之人给破了魂气,断她心脉。 如此想来,这麻雀精可真是“良苦用心”啊。借刀杀人之计使得那叫一个爽利,既除了魔后,又斩断了我与紫离的良好关系,最终还让紫离因为愧疚而要娶她,正所谓一举三得,就是如此吧。 月落往前一个大跨步揪住紫离的袖子,哀声道:“阿离,原谅我这一次。我也是被逼无奈,她一来,你的眼里就只有她。凤离琴眼都没眨一下就送给了她,又在见她不屑一顾后愤然毁掉,回过头又带她去尘世,就因为她的虚荣心,你连夜赶回魔界去那赤寒之地取乌金木为她制琴,这样的你,哪里还是往日威名赫赫的魔君?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走入这个泥潭而不顾,更不能让圣心之女就此把你毁掉。你莫要忘了,她是百花娘娘与前任天君的女儿,她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她不止会杀姑姑,她还会杀你的。阿离,你醒醒啊!” 这一番话里,我是另外一个主角,自然是要有所表示的:“麻雀精啊,不是我说你,成日耿耿于怀一把琴,如此小鸡肚肠,实在是上不得台面。而且那什么仇不仇的,你没听过那句冤冤相报何时了吗?我死了爹娘,紫离死了老爹,现在他娘也就一口气了,我犯得着再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要去杀他?” 最主要的是,我哪里是紫离的对手啊,他勾一勾小指头,我可能就没了。不管是青莲还是心莲,魂飞魄散后,就是空气了。 吞咽了下口水,做了一番金玉良言的提醒,口中甚干。 却见紫离朝我怒瞪过来,疾言厉色不过如此:“你给我闭嘴!” 正文卷 24.鄙视的中指 我朝他翻了翻眼皮,本就已经说完了,当然是要闭嘴了,还用他提醒?往旁边一缩,继续做我的壁上观,静等事情后续发展。 紫离这人,别看平时都带着一副邪魅的笑,一旦沉了脸怒目灼烧时,确实是挺恐怖的。可他分明是对我厉喝闭嘴的,为啥那麻雀精浑身抖得不成样子,目光紧凝在紫离身上,然后再吐不出半字。做贼心虚,不外乎就是如此吧,还想把污水往我身上泼呢,结果自己溅了一身,这就叫害人终害己。 “月落,魔后这个位置,你不做也罢。去幽冥神塔呆着吧。” 简单一句话,让月落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我眼睛滴溜溜转了下,立即找准了关键词:幽冥神塔。那是个什么地方?看这情形,麻雀精似乎十分害怕那里。 果然,月落已经开始哀求:“阿离,你答应了要娶我的,我们下个月初就要大婚了,只剩几天了,你不能在这时候不要我。别把我送去幽冥神塔,我求你了。”两行清泪从她脸颊上滚落,留下长长的泪痕。 看得我大为惊奇,都说女人是水做的,果真是如此。上回我要跟紫离示弱,硬逼着才流了一滴眼泪下来,还欲坠未坠的,哪里有像她这种如断了线的珍珠。后来在梦中得见娘留给我看的影像,又从天君那得知其中的故事后,我也没有泪意涌出的感觉。难道是我大爱无痕,巨悲无泪?好吧,看来是我的境界要比常人高一等次。 月落的眼泪并未撼动紫离分毫,他眼都没眨一下,声音寒彻:“来人,把月落压进幽冥神塔。”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了两个卫士模样的人,走上前就押了人要走,月落刚想开口再哀求,却见紫离手一扬,她被封了口,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只余哀怨之极的眼神,还有滴落到地面的泪珠。 我还在探头而望,发觉身上多了凌烈的视线,一转眼就见紫离目光不善地看着我。身子自然地往后缩了缩,这是我那规避危险的神经在作祟,敏锐地感受到单独相处时他的攻击力会暴涨。果然如我所料,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看戏看得很过瘾?” 蹙了蹙眉,又斟酌了下,才回话:“还行。”甚是认为这回答很是合理又谦逊,可那紫离的脸色却不以为然,立即沉黑了几分,猛地上前捏住了我的手腕,俯脸到我面前,“青莲,在这魔宫,你想耍什么心机都没用。” 我诚恳受教:“知道了。”暗想这态度应该不会再错了吧,可某人还是不满意,手骨被捏得发疼,目光越发凌厉,最终怒极重哼,拂袖而去。莫名所以,我天生智慧过人,擅长的就是转点小心思,太白与我斗了多少回都没赢过我,除去武力上。要是没用,那麻雀精能就此伏法?而他会气到愤然离去? 少了麻雀精的从中作梗,那杂役头子定是不敢再多加为难我,目的已经达到,自然就不要再受紫离的气,把他早些气走早为妙,省得那阴阳怪气传染了我,让我也变成他那副郁卒不已的模样。这就是我转的小心机呢,步步都按我计划的来。 哪知第二天,事情大出我所料。紫离居然把我从杂役房调走了,调到紫心阁做个扫地丫头,本来相比杂役房来说,那活是轻松了百倍,再不用吃那些苦还要睡不好觉。可问题就出在这紫心阁上,紫离的紫宸殿被他一掌毁了后,居然也不思再造一个,就此搬到了紫心阁来居住。也就是说,她现在得在他眼皮子底下讨生活。 难也,苦也! 这不,我刚刚把地扫干净了,那管事的就让我拿了布再去抹地,而紫离就慵懒地坐在靠椅上,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的,晃得我眼睛都花了。一路抹啊抹的,绕了再多的地方,最终还是要抹到他脚边去,我也闷头垂着眼不看他,可是就在此时他的脚放下来了,很不巧的,还踩在了我的抹布上。 我抬头去看他,幽深的眼也正向我看来,不辨喜怒。手下扯了扯布,他却踩的十分紧,记得刚刚管事的说若是半个时辰内完成不了,那么就没饭吃。也是那时去尘世贪了嘴,后来不知道魔宫里居然把这食饭的风气给传染开了,就算我不会因为不食而饿死,但是一到那饭点,口中唾液就开始狂涌,像上了瘾一般。 如今半个时辰的一大半时间过去了,就只剩了这块地,却比他阻挠着,着实如何是好。只得硬着头皮道:“那个君上啊,你刚才翘着腿的样子很是丰神俊朗啊。” 紫离挑了挑眉,却不为所动,脚连颤动一分都没有。直把我给里里外外看个遍,才冷声道:“大胆青莲,真当你杀魔后的前罪已结?居然还敢杵到我面前来!” 我顿然被口水呛了一大口,见过蛮横无理的,还没见过如此不讲道理的。分明就是他故意把我给调过来,有意想要折辱我,却又装成不知情的模样,我那悲壮的小性子又复苏过来,士可杀不可辱!拼了全力把他腿往旁边一扳,抽出抹布立起,手抖了下,原本往他脸上扔去的“武器”最终还是丢在了他胸前,对他鄙视地竖了个中指,然后在他惊然的目光下,昂首挺胸大步走了出去。 前后动作一气呵成,连个咯噔都没打,这是我在紫离面前最有气势的一回了,就是走出门外,转过了弯,立即两腿就开始打颤,差点栽倒在地。没办法啊,对他的惧意,已经油生在骨子里了。 到了用膳时分,我刚找了位置坐下,冬儿就进了门来,一看到我眼中浮出惊喜,快步朝我走来,坐在了我身侧。“姑娘,你可算脱离苦海了,可知我是偷偷瞒着君上把你给调来了这里,你可千万要躲着点君上啊,被他发现了我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我刚到嘴的饭被噎住了,奋力咽下后,问:“是你调我过来的?” 冬儿总算有了炫耀一把的机会:“可不是,因为我上次誓死护主有功,近日被君上提升为大总管啦,大权利没多少,但提那么个人调职还是有的。” “哦。”我扭头继续啃饭,没去看她得意的笑脸,两滴冷汗从我额头滑了下来。 回到屋里躺下来一想,无比庆幸当时为了气势压人,并没有口出什么恶言,虽然那举动比口出恶言还要恶劣一些,但至少是没有话柄落下。这么一想之后,我就安然入眠了,反正要忧愁的事太多,也忧愁不来的。 可是到了夜半时分,我着实忧愁了一把。因为好梦方甜,被人给推醒了,是管事满脸方正严肃伫立在床前,“君上让你过去。”打着哈欠从床内起身,心底哀怨不已,也亏那紫离想得出的,深更半夜不睡觉,让我去扫什么地。 等到了紫心阁主屋时,紫离坐在桌案后,埋头写着什么。我左右看了看,又到门外看了看,那边飘来沉冷的声音:“你在看什么?” 连忙正襟危站,老实回答:“我看看扫地的工具在哪里。”既然起来了,自然不忘本职工作。却听紫离皱眉问:“谁让你扫地来着?”我默了默后问:“那我不扫地要干啥?” “过来磨墨!” 本以为磨墨是个轻便的工作,哪里知道当一件事不能停歇一直做时,就是轻便也变成不轻便了。手腕发酸,手指僵硬,可是刚一停,某人的冷哼声就出来,我只能继续埋头磨啊磨的。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人故意报复呢,白天我把抹布丢他身上了,半夜就不睡觉扯我过来给磨墨,而他东写西写的也不写出个名堂来。写完一张,就团上一团,随手一丢。 小半夜下来,我手要断了,地上满是纸屑团子,终于他一声赦令:“行了,今晚就到此为止吧。”我长舒一口气,左手扶着右手缓缓抽回,因为已经僵到不能动了。可某人话只说了一半,剩下半句是:“明晚继续,现在把地上收整干净就行了。” 深呼吸,再深呼吸,死死盯着那渐渐淹没在门后的紫色背影,恨不得把他灼穿个洞。真小人,伪君子!我与你誓不两立。可最终还是趴地上慢慢捡着纸屑,因为此时懈怠了,明儿早上还是得我做,赖不到别人头上去。 等到一切完成后,我已经精疲力尽,蹒跚着跌跌撞撞往侍女房走,一沾到柔软的床铺,立即就钻入了梦乡。梦里面,有个人若隐若现在我面前,轮廓看不清,他伸手过来,缓缓抚我脸颊,暖暖的、柔柔的,很是舒服。我忍不住朝那手靠过去一点,再靠过去一点,再…… 砰!呃,茫然抬头,天亮了,而我居然睡在了地上。 正文卷 25.挑衅 若说那晚是苦难的,那么这只是个开始。从那天后,我不仅夜夜不得休眠,要去给紫离磨墨,白天还从只是个扫地丫头晋升为全职丫头,就是说那紫心阁里头大大小小的,只要与紫离有关的活,都归我干了。包括早晨替他端水洗漱更衣等。 别的侍女看我那小眼神,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我拉了其中一个,那这工作与之一交换,那小侍女立即笑开了花,我也乐了。因为她的活就只要修剪那花园里的花花草草,可谓是轻松至极啊,这两全其美之策也就我能想得出来。 一边横着小曲,一边老神在在的这边逛逛那边逛逛,很是奇怪这魔界居然也能种出花来。按理说当初我娘掌管了整个花界,后来发生了天魔大战,应是把花种从魔界都收回了才是。定是那魔尊魂冥对我娘贼心不死,悄悄藏起了一部分种子。此心不一定可诛,但却是龌蹉,都有了黑乌鸦了,还惦记着我娘。 就在我头头是道批判着魔尊的恶劣行径时,原先那个侍女急匆匆跑来,等到近处我发现她满面都是泪水,揪住我的衣袖一边哭一边哀求:“青莲姑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快回去吧,这里我来就好。”说完一把抢过我手中的大剪子,跑进了花丛中。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我连半句话都没说上,那小侍女已经不见了踪影。当我小跑进紫心阁内后,从那满地的碎片就知晓是发生了怎么回事。冬儿掩掩藏藏地拉了我的手,小声道:“姑娘,你快进去吧,君上发了好大的火,真是的,我让你离君上远一点的,还是被他给发现了,现下他把格了我的职,我又得从小侍女做起了。” “青莲!你再不进来,地上的碎片就是你的下场。”隐含着怒意的威胁从屋内传来,听得我心惊肉跳的。再顾不得听冬儿苦水,连忙往内跑,进门就见一物体朝我飞来,条件反射的扬手一抓,握在手中的赫然是那我每夜都磨墨的砚台,这方砚台曾听他说底部是用极其稀有的黑玉所制,这要是砸碎了可不又把账算我头上。 只是那砚台里似乎还有墨汁在内,而脸上凉凉的,我抬手摸了一把,哭了,满手都是墨汁,可想而知我此时脸上成什么样了。世间最悲哀的莫过于我,青莲变成了一株黑莲。 苦巴巴地杵到他面前,也不说啥了,就任君处置吧。 紫离横眉怒目,那灼烈的目光几要把我洞穿,“很不想留下?想念以前的杂役房了是吧?既然如此,我立刻成全你,来人——”我上前揪住他衣袖,低声哀求:“不要。” 他低下眼睫飘了下我的手,又再回到我脸上,问:“为何不要?说出理由来。” 这次我没有任何斟酌与考虑,立即就高声道出了理由:“因为紫心阁里面的伙食要比杂役房好!”那杂役房里面吃食,估计等级太低,故而全都是一些剩饭剩菜,不像紫心阁,顿顿都是那酷似凡间的美味,吃得我不亦乐乎。 可是某人的脸色却又沉黑了大半,颇为一副咬牙切齿状:“青莲!” “哟!”我扬声而应。 却是下一刻,只觉手上一紧,身体往前栽倒,正中他怀,鼻间眼下都满满是他的气息。我刚想开口抗议这种冷暴力,唇已经被堵住,声音被吃了去,只听到我的“呜呜”声,在静默的空间里显得特凄凉,到得后来就连我无声的抗议也被吞没,只能哀怨地瞪他,瞪他,再瞪他……最终我还是选择闭了眼。 因为我发现要跟紫离比谁眼睛瞪得有威力,那绝对是会被秒杀的。后面的事情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眼见某人的手越来越离谱,而我的衣衫越褪越少,我忍无可忍要去推他,可他就如座山一般,纹丝不动。幸而我的嘴得到了自由,因为他的唇已经往下延伸到脖颈处。 “紫离够了!你别忘了我用紫心针诛杀黑凤,而我是圣心的女儿,我们可是彼此的杀父杀母仇人。”这不共戴天的仇,隔上一段时间拿出来温故而知新,总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这不,已然进入情绪的紫离瞬间凝住,整个身体都僵硬,他抬起头来,又见暗红的深眸有怒焰在流转,别说他人,就连整个屋子都在那顷刻间凝固住,暗暗流动着萧杀的气息。 “青莲,你果然是够有魄力呢,真的不遗余力惹怒我!可知惹怒我的下场是什么吗?” 虽然此时的情况,我被他压在腿上只能仰视着他,而那双厉目也紧盯着我,腾腾杀气如暗箭向我射来,情形明显是处于弱势了,可我最擅长的就是险中求胜,否则我又怎能把那紫心针插进黑乌鸦心口呢。我挽起了一个自认为角度完美的微笑:“我很期待。” 话声一落,紫离震怒,而我的屁股也遭了殃,直接被他给甩落在地,实实在在跌了个四脚朝天,疼得我龇牙咧嘴,还没爬将起来,就听怒吼声震聋我耳:“来人,把这贱婢给拖出去。”我左右寻望,看看还有哪个贱婢也如此惹怒他,发现屋内并无他人,这才想起如今我就是那个贱婢。 很快,外头出现了人,慌慌张张不顾及我半点,当真是拎起我的一只手往外拖。心中安慰:如此甚好,至少不用受他那水生火热的折磨,上一回可是铁铮铮血的教训啊!还是后来我才发现床榻上有块疑似血迹的红斑,很是后怕。故而这次就是拼上惹怒他的风险,也得避开那酷吏的刑罚才是。 本来我还庆幸只不过是被拖出去而已,那除去丢了些面子,都无关大碍。哪知进了院子后,管事立即闻声而来,听完刚才那两名侍卫所述后,脸色顿时拉了下来,怒斥:“大胆青莲,竟敢对君上以下犯上!鞭刑二十,以儆效尤!” 我听得那最后一句时,心中一骇,鞭刑?!很快就看到管事抽出了腰间的鞭子,仔细一看,昏了的心都有了,那上面竟然一根根倒刺竖着,这被抽上一鞭子,还不得脱去一层皮?等等,刚刚他说多少?二十! “等等!”我立即想要抗议,可是管事的鞭子却已经挥了上来,正中我手臂,呼啦啦一下把我衣袖都给撕裂开来,很快那处撕开了口子,血珠冒出来。其余人等纷纷退让到远处,整个院内就只剩我与管事两人,我怒目瞪他:“我说等等,你聋了啊。”居然不分青红皂白就抽我,可是管事根本就不甩我,手上鞭子虎虎生风又朝我挥来。 这次我不傻站着了,往旁边躲开,哪知那鞭子竟像是生了眼睛似得,居然还会拐弯,又是一鞭子抽在了我背上,火燎燎的痛都像是被那倒钩的刺给刮去了皮肉。顾不得喊疼,又一鞭挥来,可我无论怎么躲都避不开,后来我算是明白了,管事手上使的就是魔鞭,不管跑哪,他只要想打,就一定能打到。 片刻之间,我已被抽了五鞭,最后那鞭直接把我给抽翻在了地上,浑身疼得没有一处是自己的了,眼冒金星,甚至进气少出气多,因为连呼吸都会痛到揪心。心想,这再几鞭下来,我估计气也断了,真可怜见的没被那黑乌鸦用幽冥火焰给烧死,居然被鞭子给抽死了,这种死法实在是太没面子了。 趴在那心思翻了无数,迟迟没等到鞭子落下,不由奇怪地抬头去看,却见紫离已经站在了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服了吗?”我朝他龇了龇牙,问:“服什么?服药吗?应该是还没有。”不然也不会爬都爬不起来呀,这人就是明知故问。 “青儿!我还真没看出你有这般傲骨呢,你可知朱雀的二十鞭下去,就是连白虎都未必受得住,你是要再跟我这般胡搅蛮缠死都不松口吗?” 我眯起眼看他,并非如此可故作深沉,而是因为视线有些模糊,各处被鞭子抽中的地方,痛到已经麻木,却在侵袭我的脑神经。可我还是从他话中辨认出了关键字,于是问道:“阿泽也被打过?为什么?”它不过是头兽而已,还能犯什么错,居然要受这种刑罚? 视线所及内,高高在上的紫离似乎出离愤怒了,他的手掌抬起,立即周围涌现风暴,“青儿,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后面的话我却渐渐听不清了,只看得他嘴唇在动,最后眼皮撑不住合上,陷入黑暗之中。 昏昏沉沉里,又一次感觉温暖贴住我的脸,很自然就靠了上去,又软又舒服。不错,还是晕了后福利好,没有紫离的疾言厉色和阴阳怪气,也没有那酷吏的鞭刑,我安心地睡了过去。等到再有意识时,只觉后背清清凉凉的,像一根羽毛在掠过,有些痒却还能忍受。 耳边似有人在说话,却听不清说什么,等我凝了心神要仔细听时,又恢复了静默。 正文卷 26.圣丹 终于,一声叹息传来,像是有无尽忧愁般,又像是藏了无数情绪。我觉心也随着那叹息在跳动,很想睁开眼看看这叹息的人是谁。 但到底意识没战胜过来,依旧昏沉着。时间隔得久了,意识也越来越清晰,慢慢的我就知道那背上的羽毛是什么了,原来是一双手,它在给我抹药,难怪手指掠过就清清凉凉的很舒服。基本上,这个魔宫里面可能会对我好的人,估计也就是啰嗦的冬儿了。 经此一事,我决定以后就算冬儿在耳边再啰嗦,也不嫌她烦了。如今啊,火上浇油的人多的是,比如那紫离,雪中送炭的却很少,比如冬儿。所以,我得知足,而且惜福。 这么一想后,心里也坦然了,安然享受着那指尖的轻抚,还别说,冬儿敷药起来确实细心又体贴,连手臂上的伤口都帮着一一抹过。忽然耳边有道声音在问:“君上,姑娘都昏睡了三天了,怎么还没醒呢?” 我愣住,这……这声音不是冬儿的吗?可是为何听来不像在身边,反而离了些距离呢?那如果帮我敷药的不是冬儿,又会是谁?不祥的预感渐渐浮出,我顿时想到了冬儿刚才的称呼,果然,低沉的嗓音就在我耳边:“她醒了。” 心头一跳,眼睛蓦然睁开,入眼是紫色,辨识了好一会,才发现我此时是趴睡着的,头侧靠在枕头上,面朝的方向正对某人,而视线的角度恰好是在他胸前到肚腹处。那标准的紫色,不用去看那张脸,我自然也知道了此人是谁了。只是令我不自在的是,某人的手还搁在我的背上,指尖轻轻勾画,而从那触觉来看,应该此时我是裸着身的。 等于说,这三天都是他在给我上药,然后我被他给吃尽豆腐?慢慢的,一点一点移,终于是把头给埋进了枕头里,那我除了眼不见为净还能做什么,总不能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乘人之危,然后要求再摸回来? 意外的是,他居然什么都没说,就抽回了手,然后脚步声离去,我悄悄瞄了一眼,只见紫色背影离去。冬儿这时才跑到我跟前,高兴地说:“你可算是醒了,那天可把我给吓坏了,真没想到那朱雀君下手如此狠辣,把你给打成这幅田地,都抹了三天的绿玉膏了,居然伤口还没好全,可别留下什么疤才好……”扒拉扒拉一大堆,吐不尽的槽。 我决定收回先前的打算,要能忍受冬儿无休止的聒噪,还当真不是一点半点本事的。 据冬儿所述,亏得我当时那一晕,否则紫离怒极的一掌砸下来了,而看那时风暴窜动的模样,估计被他打中一掌,我也就一命呜呼了,没法在这继续乱蹦达。所以说,那昏倒也得讲究艺术的,早一分太早,吃一分就太晚,要掐准那个时间段。 有惊无险地过了这生死一劫,徒留了身上一些浅色疤痕,而且那最痛苦的三天我是在昏睡中度过的,醒来的时候反而不那么难受了,只觉有些痒,可见那绿玉膏对付这种外伤确实是灵丹圣药。总结了下我这段时间,几乎在进了魔宫之后,就频频出现受伤状况,似乎从未听过药,最惨的是那时暗杀魔后,身受重伤还被罚进杂役房。 可能我良好的体质就是在那时候落下了恶根,才会导致被抽了几鞭后就昏迷的现象,如今即便是醒了,也一时起不了床,后来才知原来那鞭子是特殊制成的,上面的每一根刺沾满了魔气,鞭子上身,等于是魔气入体。我那本就没什么修为的体质,如何能受得住?从太白那顺来的一颗灵丹的灵力,早就被接二连三的劫难给摧毁得一丝不剩了。 史上最悲剧的神尊之后,估计就是我了。 你说无论是前任天君还是百花娘娘,他们其中任何一个留些神力给我,那么我也不至于在这魔界被整的如此凄惨,偏偏圣心娘亲就留了个影像于我,除了确定自己身份外,别无所用。而现任天君更是可恶,说起来他还是我叔父,把我一路贬啊贬的,从星君到居士,到现在我都被魔君抓来如此久了,也没半点消息传来说要救我的。 日子就在我的哀怨中一天天度过,紫离并没有再出现,每日我受着冬儿的荼毒被念叨着,只不过念叨到后来她都觉无词了,看着我长吁短叹的,有时还转过头用衣角去抹虚无的泪,倒像是我得了什么绝症即将不复一般。忍无可忍之下,我不得不开口:“冬儿,你说你整日这样叹气是为何?虽然是伤有些重,一时也难痊愈,但这不是还没死嘛。” 哪知不说还好,这一说,冬儿竟然是真哭起来了,眼泪扑簌簌的流。 这把我给吓了一跳,难道我的伤势真得严重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甚至伤及心脉肺腑,命不长矣吗?咬了咬牙,很是闭了闭眼后,再睁开,下了决心要把事情问明白:“好吧,冬儿,你老实告诉我,我还有多久的寿命?”有个心理准备也好,总不至于突然间就咽气了,连个念想都没有。 冬儿杏眼圆睁,眼角泪珠还挂着,惊疑而问:“姑娘何出此言?怎会问有多久寿命呢?你我都不是凡人,自然是寿无可断啊。”我把她这话与那表情很是研究了一番,发现可能是我想岔了去,于是问道:“那你连连哀叹又偷偷哭泣是为何?” 此话一出,冬儿又眼泪直流,“姑娘,你还不知道吗?君上与那九天和东海开战了,我一想到君上一人独对两界的艰辛,就觉难过啊。此战我们魔界又得损伤无数,希望朱雀君跟着君上都可毫发无伤才好。” 我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这确实是个惊天大新闻,而更令我觉惊骇的是冬儿最后那句。凭我八卦特有的敏锐,立即捕捉到了那三个关键字——朱雀君,与她最尊敬的君上放在一起,足可见此人在她心中的地位。 我把这丫头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真没想她的口味如此重,居然对那残酷的朱雀中意。不愧是紫离座前的重用侍婢,确实学得他的精髓啊。 就说他居然会多日不来找我茬呢,原来是分不开身了。心中一计较,我找冬儿探口风:“现下是哪方占据优势呢?”与我来说,自然是想九天赢,东海赢的话我就遭殃了,魔界赢么我这辈子都别想出这魔宫,唯有九天天君赢了,还能指望着靠那么点亲戚关系,以及天君曾经对我娘的遐想,或许还能救我出水生火热之苦海。 可是冬儿的答案却大大令我失望:“当然是咱们魔界占优势了,君上为一统三界可是做足了准备,先前就使了计谋已经挑起九天与东海大战,他们打得两败俱伤。如今开战,正是我们魔界坐收渔翁之利的时机,哪怕他们两界合力,也不过是强弩之末,又岂会是我们君上的敌手呢?”她一番话说得甚是慷慨激扬,之前那副凄然尽敛了去,满面得意骄傲之色。 我知她话中说的那个计谋,正是紫离使用妖术控制我刺杀了墨尘,于是有个说法就是我是两界大战的罪魁祸首,而如果现今紫离再带兵杀上东海与九天,占领两界的话,那么我就真成了那祸水了。这或许就叫作: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这日,紫离突然出现在了我屋内,浑身都带着萧杀气息。我还躺靠在床上,多日不见,他并没有丝毫变化,仍是那副好看到妖孽模样。只是,不知为何,这一次次见他,对他的惧意也越来越浓,被他那幽红的眼看着,就觉心跳加速,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颤动一般。 他坐到了我身旁的床沿,伸手抚住我半边脸,“气色好了很多,等我攻下了九天,就能把天君那处的圣丹拿给你服用,你就可以痊愈了。” 我心中琢磨了一下他这话的意思,有些迟疑地问:“你打上九天,是为了帮我找天君要圣丹?”天君的圣丹,就算我再孤陋寡闻也是听说过的,那可是传说中的神物啊。据说只要一颗,就能得五千年的修为,而且只要不是形神覆灭,其余各种伤病都能不药而愈。 这还是当初太白喝醉了酒给吐露出来的,令我很是巴望了一番,暗想若是得那么一颗圣丹,我也可少修炼五千年了,直接就上升到上仙级别。 紫离却是笑了笑,眼底的笑意可算作温柔,没了那日的戾气,平和的他让我稍稍平复了点心绪,也敢开口提点建议:“呃,那个啊,就我这伤我觉着也快好了七七八八了,就不用这么麻烦去问天君要圣丹了,慢慢休养休养就回来了。” 有此决定,我是下了毕生以来最大的决心,明摆着是把最最渴望的五千年修为往外推,为的不过是想抹去我那祸水的名声,让这战争可以休止。也算是大无畏了一次吧。 这样一想,深觉自己境界觉悟性颇高。 正文卷 27.出魔界 竟然眼皮子直耷拉下来猛打瞌睡,后来意识开始昏昏沉沉,心想着:就这么睡吧,反正挺舒服的。却在这时忽然耳边传来似有若无的声音:“青儿,你可知自己一次又一次的重伤,已经伤及魂识了吗?若没那圣丹入药,你将会魂飞魄散。”那声音里多了某些伤感和无奈。 我立即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却是愣在当下。我竟已虚空到如此地步了?魂飞魄散四个字嗡嗡在耳边流进心底,这是与圣心娘亲同样的命运吗?原来我没有不死神体,这具孱弱的没有丝毫修为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住了。 “青儿,是我错了,不该如此对你。” 茫然抬头去看他,见他眸中有着某种我看不懂的情绪,就像是我受了那鞭刑以及黑乌鸦掌力后的痛。可是又有谁能打伤他,让他这般痛呢?我对那个能伤到紫离的人,深觉佩服,若有机会定要拜访一下。 紫离看我眼中懵懂,再次将我的头压进他的怀中,叹息道:“青儿,你何时才会明白我的心啊。”听着无比的惆怅和唏嘘,又是百般无可奈何。 不由纳闷,心在他体内,又不能钻到他心口里面去看,我要如何明白他的心呢?后来他再没说话,我那瞌睡虫重头再来,最终把我送去了周公那边。再醒来时紫离已经不在身旁,只留了冬儿在那边打瞌睡。 手往床沿撑了一把,刚坐起身来,就觉体内翻搅的疼,其实这痛由来已久,就从那时在杂役房时开始的,以前我也没放心上,想着反正体质优良,有着自我修复功能,慢慢就会好了。却没想到这拖啊拖的,真给拖出病来了,也是冬儿的错,成天在我面前唉声叹气哭泣的,可把我给盼得生了绝症,命不久矣。 许是发出了点细微声音,冬儿立即惊醒过来,跑上前扶住我,乘她开口荼毒之前,我立即先堵住她问:“紫离呢?”也就她的君上能让她可停下啰嗦。 “姑娘要找君上吗?可君上不在魔宫也,昨天刚刚把东海给灭了,现下君上是带兵攻上九天去了,可能要个几天才能回。毕竟九天上仙君较多,很要费上一番手脚,不过姑娘不用担忧君上,他定能拿下九天,责令天君把那圣丹拿出来的。” 我蹙起了眉问:“你也知我命不久这回事?” 冬儿面露哀戚,转过了脸去,眼角疑似湿润。我终于顿悟,原来每一次她的眼泪和叹气都是为了我,早知我得了不治之症只有那圣丹可医治,却怕被我知道,故意胡乱扯开话题讲到别处。不枉我平日受了她那么多唠叨,这丫头的心还是向着我的。 但我却要做一件对不起她的事,因为实在逼于无奈。一个手起刀落,打向冬儿的天灵穴,长久的相处换来的是对她的熟悉,我摸得门法知道此乃她的窍门处,就算我不使灵力去打,也至少能将她劈晕过去的。 而我的最终目标是她怀中的令牌,那并非普通的一块牌子,有了它不仅可以在魔宫自由通行,而且可以正确找到出魔宫的路,之前与冬儿一起闲逛的时候就见她操作过。尤其是那上面还凝聚了冬儿的修为,即使她修为不算高,却也足够我飞回九天了。 并非是我有意刺探,而是冬儿从未防备于我,每次使用这令牌都是当着我的面,念咒语也没有躲闪过。想到此处,我又忍不住感慨了一把,确实有些对不住她,故而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她给搬到了我的床上,为她盖好被子,临走前还掖好了被角。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估计这一别应该是后会无期了吧。 我摇摇晃晃找着出路,之所以说摇摇晃晃,是实在找不到称手的坐骑,阿泽也不知所踪,只得利用令牌里冬儿的修为对一张长椅施了个变幻术,变了只不伦不类的小魔兽姑且骑着。因为我这身体,确实是虚,穿过几个回廊就觉气喘,而且心肺处隐隐作疼,无奈之下才有了这个无奈之举。 终于找到出口处,回想了下冬儿曾说过的咒语,于是照搬念来,我嘴角抽搐了,纹丝不动!这如果通道不开口,我是根本出不了这魔宫的,是我把冬儿的咒语记错了?来回踱步,绞尽脑汁,试了一个又一个咒语,却都不见效果。这不是书到用时方恨少,而是根本就没有书,我是从冬儿那偷学来的,足可见遮遮掩掩的学习实在不可取。 我一恼之下把那令牌朝紧闭的墙扔去,呃,居然奇迹似的裂开了条缝!我着着实实被惊悚到了,合着搞了半天根本就没什么咒语,不过是冬儿为了显摆唬弄我呢?不再耽搁,骑着小魔兽就钻了出去,扑面而来的猩红雾气把我围拢,离开魔宫,还是魔界界域范围,可能外头要比魔宫里面还要危险,因为不知道会有什么魔物会出现。 走了好长一段路,都没遇着什么魔兵魔兽的,转而一想就了悟了,定是都跟着紫离上九天去了。舒了一口气,如此甚好,否则凭我孱弱身姿以及身下这个小兽,还有一块不着调的令牌,恐怕前路坎坷得紧。 终于到了熟悉之地,正是那曾差点将我淹没的忘川,河边是三生石,河上是奈何桥。三生石我直接忽略不计,烦恼的是奈何桥要怎么过。狭窄的只容一人可过,桥面由疑似黑色木板拼接而成,桥栏是两条又粗又黑的铁链,看着都觉得危险,不说那黑木是否被幽魂啃噬而穿,就是牢固的很走在上面定也是晃晃悠悠的。 若是底下只是两三米深那也罢了,险就险在不仅是万丈深渊,更是幽魂遍布,一落下去就被怨灵孤魂吞没,这次可再没第二个紫离来救我了。 我不由想念阿泽了,尤其想念它的灰色翅膀,上回它带我来时是在上面飞的,根本就不用走什么奈何桥。紫离带我下凡间,就更神奇了,只不过一个光影就掠过了忘川河。 无奈之下,我只得骑着小兽小心翼翼走上奈何桥。不曾走过奈何桥,就不知此桥的难走。我紧紧抓住两旁的铁链也没用,因为只要我们一动,那桥就会左右摇摆晃动,晃得我们七拐八倒,几次都差点摔进忘川河内。 可能是幽魂闻到我身上独有的仙气,纷纷从那川底涌上来,尤其是那种绿色的怨灵,它更会扑将上桥面,去拉我的腿。几番下来,我筋疲力竭,腿都蹬酸了,可怜我们的桥还只走过一半,刚到最中间的位置。正是欲哭无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就是此时后悔了想回头都难啊。 没办法,只能迎头往前了,却在这时,忽然有个怨灵咬住了我的坐骑小兽的脚,它蹄子一软被怨灵拖着要往下坠,我自然不能幸免往前栽去,还算反应灵敏,临危之际揪住了铁链,于是我就吊在了奈何桥外,双脚腾空,桥面晃得不行。 更糟糕的是那幽魂纷纷涌到我脚前,已经感觉那冰凉的气息湮没我脚,甚至顺着脚往上爬,就在这时,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嘶嚎,那声音与阿泽当初的叫声挺像的,可如此险境我也没办法去察看,只见一道红光射来,那些原本纠缠在我身上的幽魂似乎极其痛苦,然后渐渐退了下去,一时间只看得忘川波纹浮动,却不再有幽灵出现。 颤颤巍巍抬脚勾住了桥,又借着小兽的身体往前抓了一把,总算是险险地重回到了桥上。拍了拍扑腾乱跳的心,想到什么,回头去望,上下左右都看了个遍,也没发现什么。看来是我听错了,还以为是阿泽来救我了呢,唉,看来还是必须得自力更生。 重新翻上小兽的背,这回没有了幽魂的阻挠,总算是磕磕绊绊有惊无险地走过了奈何桥。等到了平地的时候,我一抹额头,手上湿濡一片,全是冷汗,背上阵阵发凉。难得我那么英勇悲壮一回,若是折在了这里,那可真真是憋屈啊。 回头看了眼冒着雾气的忘川,一个颤抖,深以为恐,从此这忘川将是我噩梦,发誓这辈子都不要再走那什么奈何桥,过什么忘川河。 走过忘川,等于也是出了魔界范围,前路就变得顺畅了,并没有再遇什么磨难,很快就进入了九天界内。至此,小兽的任务也算完成了,我就慈悲为怀让它恢复了原样。虽然从魔界到九天,它最终还是张凳子,可是因为地界不同,身份也就不同啦,在魔界只能算个小魔物,在九天可能就是张仙凳,根本意义上存在着极大的区别。 如此一般想后,我看它的目光变得骄傲,这可都是我的功德啊。 正文卷 28.天魔大战(1) 回到自己地盘,浑身都自在了几分,身体里的疼痛也减少了许多,步子都不再虚浮了。 诚可见我乃九天上的神尊……之后,与身俱来存着某种仙气,不是魔界那种污浊之气所能比的。故而一回来,就是如沐春风,生龙活虎啊。 此路必经我那镜湖,多日未归,很是想念。自从梦境里听得那镜湖之水乃最纯净源泉,可洗涤灵魂,我就一直念想着。一入镜湖,我想也没想就投进了湖中,清水滑过我肌肤,如同温柔的手在抚慰,激动地想哭。我是株青莲啊,怎么能少了水呢?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喝,灌得肚子圆滚滚的我才罢休,这下可算把我长久没饮湖水的本稍稍捞回来点了。 灵魂有没有洗涤干净我是不知晓,只知晓此地不宜久留,因为我还要去找天魔大战的据点。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走出了镜湖,辨别了方向就朝目的地而去。 据我大胆分析,紫离杀上九天,最有可能成为最终战场的就是天君的那个天宫,虽然九天地界范围我不太熟悉,可是天宫的路我还是认识的,毕竟去过不止一回了。远远看到太白的居处,却是白烟滚滚,热浪翻腾,不由跺了跺脚,暗道这太白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这种时候还顾着炼丹药,要知道这次若冲在最前面阻止了战乱,那可就是大功一件,这是他练多少丹药都换不来的啊。 所以说年纪大了,榆木疙瘩似得的脑子,转不过弯来。我无暇理会他,紧赶着往天宫而去,渐渐沿路有了战争过后的痕迹,微微有些心惊,时不时可见地上横躺着的天兵,有些是还存了一口气的,有些却是已经断气了。到得宫门前,就见当初押我到天君面前的那个天兵躺在血泊里,眼睛突瞪得很大,却是没了气息。 这……不是说他是风神也不知道雷神的亲戚嘛,怎么两个上仙不照应着点? 不晓得为什么,以前的我没心没肺,如今看到这一幕却会觉得心里不舒服,这种不舒服可以理解为是难过。是从在梦境得见圣心娘亲的影像开始的变化。后来我也深思过这个问题,不是我天资聪颖顿悟力高,就是有可能那影像开启了我的慧根,让我终是开了窍。 虽然我比较喜欢前者的论断,但事实却可能倾向于后者,圣心娘亲想我一世无忧摆脱宿命,可却不知命运的齿轮从她杀魔尊魂冥开始,就已经转动,无论是仙还是魔,都无力改变。 我已经不可避免的被牵扯到这巨大的命运洪流里面,墨尘之死是导火线,源头却是我。如今东海已灭,只剩下九天还在与魔界抵抗,可如此情景离灭亡也不久远了。我能做的就是尽力去挽救,可是我实在不知凭我现在这幅残破之身,如何去阻止这些事的演变,更不晓得我该以何种方法让紫离放下手中的屠刀。 跌跌撞撞跑进天宫,用尸横遍野来形容不为过,那其中各大星君的尸首占了大部分,余下的是宫卫以及天兵等,也有魔兵在内。暗暗庆幸太白不在,那老头就是鬼灵精,该趋利避害时比谁都精明,现在想想还是躲起来炼丹药的好。不能怪我厚此薄彼,毕竟九天之上与我接触最多的是太白,令我受益良多的也是他。 那方还在混乱厮杀,不断有听到惨叫声,其中有着了黑装的魔界兵甲,也有九天内各种服色的星君诸神们,曾经繁华庄严的九天天宫,如今成了杀戮的修罗场。 紫离凝站在原位,冷漠地看着面前的厮杀,他的身旁是朱雀挥舞手中的长鞭,那个鞭子她尝试过其中的滋味,一鞭上去就是抽骨剥皮般痛,如今都还觉得后怕。而另一边天君却没有空闲着,他和仅余的几名上仙在勉力抵抗,很明显趋于弱势。 只闻紫离酷冷着声音道:“天君老儿,还不肯交出圣丹吗?你想九天诸仙全都覆灭?”天君冷沉着脸怒道:“早就告知于你了,圣丹只得一颗,早在当年就被圣心服下,现下要从何处再找第二颗圣丹?” 我在门边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原来那圣丹已经被圣心娘亲给吃了啊,真真是悲苦,娘亲把所有的好处都占尽了,我连个边都没沾上。 紫离眼中怒意泼出:“不可能!你以为本君会信?”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说的都是事实。如今太白已去加速炼制,你若愿等也不过几百年的光景就会有第二颗圣丹出炉。” 这回我是真摔在地上了,天君叔父啊,紫离是等得起,我可等不起啊。那几百年过后,别说我早就已经魂飞魄散了,估计是连个渣渣都不再剩,哪里还用得着圣丹呢? 果然,紫离大怒,手上幽冥火焰迅速凝聚,“休想唬弄我!今日你不把圣丹交出来,本君誓要踏平你九天!”说完,一掌就朝天君挥去,我远远看着那火焰从红变成了蓝色,应是九重幽冥火焰了,幸而天君避开了,否则要中那一掌,估计得重伤。 如此胶着状况,看得我心惊肉跳的,瞥到地上的刀剑,忽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摸来一把利剑,想要潇洒划个圈后再落到颈间,有个完美酷帅的气势,哪知我低估了那剑的灵活性,也是我平时从未握剑过,居然一个圈划出勾在了我头顶的发髻上,悲剧的是绕在里头怎么都拔不出来。 往外一用力,那头发就揪着头皮生生的疼,实在无法,只得拔出发髻内的簪子,愣了下,居然还是那根紫心针,不知何时竟又到了我头上。也顾不得怔忡了,头发散下之后,居然长剑仍然取不下来,因为我又看不见头顶的状况,只得用蛮力去拉,越拉越痛,越拉也越紧……最终一咬牙,狠了心用那剑把缠绕的发丝给割断,一簇头发从头顶落地,终是把剑给解救了出来,我长舒了口气。 原来,耍酷也是个技术活,实在是不够专业啊。 横剑在脖,轻了轻嗓子,务必要保证这出场气势够酷,扬声大喝:“紫离,住手!” 原本酣战中的紫离顿然收住身势,回转头来,眼中闪过惊怒,一掌格开天君如影随形的掌风,怒喝:“青儿,你想做什?”可能他决计没有想到我会在此出现,认定了我是出不了那魔宫,更加想不到我会用自己来威胁他。 其实,我也不过是姑且一试而已,据他所言杀上九天,是为了要替我问天君索要圣丹来救我性命,按理说我对他应该还是挺重要的。如今看他惊怒交加的样子,心里又微微有些忐忑,莫不是我压错了宝?万一他不顾我性命,硬要踏平九天,我这剑是抹还是不抹呢? 还是不抹了吧……反正命不久了,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活多久是多久。如此,也只能叹息一声说:我尽力了。毕竟我不是九天的天神啊,也没那个义务定要挽救一切。 这般一想啊,心里不由豁朗了许多,也就不纠结了。但面上的事还是得做,于是看向紫离,声音里夹带着绵软,我知道紫离很吃我这招,“阿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四字差点顺溜而出,心中呼了个险。 而紫离却是怒焰升腾,指尖拈了个什么术数就朝我手中的长剑击来,我见那股气流凌厉,怕被伤及,条件反射往旁边让了下,却觉身旁传来一股极大的张力,把我往那边吸去,等我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到了天君跟前,而他的手掌控在我的肩膀上。 “青莲,你可知罪?看这脚下,他们都是因你而死!”天君震怒又威严的声音,在我耳边质问,我唇动了动很想与之反驳,这么大的罪名扣在我脑袋上,委实承受不起啊。天魔两界的纷争由来已久,甚至久到还没有我的时候就开始了,我敢说就是没有我,终有一日紫离也会攻上九天的。 唉,念在他是我叔父的份上,也不与之太过计较了。还是先解决眼前困境再说,转首再去看那边,让脸上神色尽量凄然一些:“紫离,你收手吧。”这个表情我可练了百回,我见犹怜不外乎就是如此。 可是我看对面紫衣炫目的男人面色委实不对劲,他的双眼从原本的暗红变得血红,手上的幽冥火焰再次凝聚,天君眼见此情形不得不放开桎梏住我肩膀的手,运息蓝色业火于掌,打算与紫离作最后一搏。 心下一片黯然,原来我确实挺傻的,紫离想要一统三界的决心早就凌驾于所有之上,问天君要圣丹不过是他借口而已,亏我还想凭借自己去要挟他放弃杀念呢。精明一世糊涂一时啊,跟个愣头青似得匆匆赶来,不过是自不量力而已。 那人在羞恼之下,往往就是什么都做得出的。我一提手上的长剑,跌跌撞撞往他那边冲去,总得要做个样子才是,否则我都成了多余。紫离却看也不看我,挥掌击向天君,掌风擦过我身,脸颊都被刮痛,而那火焰差点烧着我的衣角。 脚下顿了顿,暗呼一声险! 正文卷 29.天魔大战(2) 因为这一顿,我身体又因刚才直觉避让而侧开站着,眼角掠过一道蓝光,从天君那边射来,如离弦之箭,脱缰之马,风驰电掣,来势凶猛。 也不知那刻我脑中是何想法,就是转身向紫离那边飞扑而去,却是忘了手中的长剑还指在当空,等到我反应过来,却已经触及他胸口,且没入了几分。 与此同时,忽然白影在眼前闪过,一个白衣人重撞在我背,把我撞得往紫离面前又近了一步,而剑也深了几许。却听身后一声闷哼,还不待我转头去看发生什么事,一道绵力从背心劈入,顿时五脏六腑俱裂开来…… 这全都发生在霎那间,很短,很短。 我看到面前紫离的那张酷脸,从震惊到狰狞得扭曲,他的幽红深眸内全是痛楚。 “青儿!”“青莲!” 依稀听得几声呼唤,我却只能分辨那声青儿出自面前的紫离,心口犹如被挖开了一个洞,痛得我几乎要窒息。身体开始变轻,浮浮沉沉的,到得此时,就是我再糊涂也是明白了,天君的那一掌打进了我体内,且业火在我身体里开始焚烧。 欲哭无泪啊我,这是不是就叫我猜中了开头与过程,却没猜中这结局。千想万想,我也想不到最终会死在天君手上,真可怜见的。天君叔父啊,你是不是人老昏花了,连个眼力都没有的,跟紫离对掌也看准了啊,怎么朝我打过来了呢? 回头去看那突然撞我的白色身影,没他那一撞,估计我当场就被打的魂飞魄散了。等看清那躺倒在地的白衣男子时,微微一愣,这不就是那魔宫里时常出现在我周身的那人吗?他也在此处?刚才匆匆跑来,倒是没有注意。 却听紫离在我身后轻唤:“白虎。”我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回首看他,“你说什么?他是阿泽?”就算我再有多不屑白虎这个名字,可是却清楚知道白虎就是阿泽,从紫离的眼中我得到了确认,怔怔地凝看着,原来阿泽一直都在我身旁。 可是此时他却奄奄一息,胸口被天君的业火之掌穿心而过,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窟窿。我知道,九天业火,本就是魔界的克星,阿泽乃紫离座驾神兽,自然也是魔物,哪怕他是上古神兽,也是受不住天君这全力一掌的。丝丝痛意从心口泛开,只听得阿泽眯着眼轻到不能轻的声音在说:“青莲,对不起。” 之后就闭上了眼,断了气息。 我一口血喷出,再无力支撑,缓缓软到下去,在落地那刻,紫离上来揽住了我,他胸口的长剑已经被拔出,尽管刺得极深,却没刺中要害。我开始觉得自己越来越轻,像一片羽毛似得,这才发现我的身体在慢慢变淡,是要魂飞魄散了吗? 唉,长长叹息,圣心娘亲早就算准了我的宿命,终是逃不过这命运啊。 我朝天君叔父那边望了一眼,心道这下你可如意了,拿我的命来抵偿所谓的罪孽,应该够了吧。此时天君向来威严的脸上浮现愧疚之色,眼中更是满目痛意,往前踏了好几步,颤着声音问:“紫离,你可想救她?” 紫离缓缓抬起头,凌厉目光扫向天君,出口声音已是嘶哑:“你有何法可救?” “此时她三魂七魄只剩了一魂,如你放下魔心,以你元神凝聚度她孤魂不灭,她即可转世为人,却要尝尽世间万苦,为她犯下的九天众生罪孽而赎罪。且你也将在无神识的情况下也转世,并由她为你度厄洗涤罪孽,方能孤魂重生。但若你们无法度劫,你元神即灭,而她也终逃不开魂飞魄散之命。” 听闻这番长篇大论,我顿然对天君肃然起敬,亏他能想得出如此离谱的法子。就是到了九天即将灭亡之际,他仍然图思如何扳倒紫离,真可谓敬业啊。只是也不先思后言的,这个烂方法紫离能用才怪,那可是要用他元神来交换的。元神乃魔之根本,一旦元神俱灭,他将会化为灰烬,永不超生。试想他怎可能就此交付自己元神? 我看天君不仅是老眼昏花,更是异想天开。此时魔界完全占据了上风,就在刚才瞬间,旁边的朱雀等魔已经把剩余的几名上仙都拿下,九天等于只剩了天君一个光杆司令,他居然还妄想借我来压制紫离。若不是我现在只剩了一魂,气息快消失,定是要劝说一下的。 哪知紫离低头深看了我一眼,嘴角牵起温柔的笑容,再抬眼时就沉下脸厉声道:“你不要骗我,否则我即便元神不聚,也定当拼死把你九天化为灰烬,我说到做到。” 我怔愣在当场,倒吸一口凉气,紫离的意思是……竟然要听那天君的?呃,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不要!我张了张口想说话,却是无声。紫离紧紧抱住我,纤长的手指捏紧我的手臂,一点一点收紧,力道应该是挺大的,因为他的指节都是泛白的,可是我却感觉不到疼痛,因为体内被业火焚烧之痛盖过一切。 他的神情像是要抓住什么要不可及的东西,又像是在忍受着什么痛苦,最终唇瓣附在我耳边似叹息似低语:“青儿,自我有神识开始,母后就告诉我将来一定要一统三界,完成父君的遗愿,并为此我发下重誓。可是却哪里知道会遇见你这个小迷糊,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把心沦落在你身上。” “我一直不明白为何总是对你多了分无奈的包容,会想都没想就把弹了几千年的凤离琴赠给了,可你一转身就给了月落,完全没把我的心意当回事。明明对你那般愤怒,却总还是忍不住要宠你。” “每次你前一刻惹怒了我,下一刻我就又忍不住要去找你,哪怕你差点杀了我母后,我都把这事给忍了下来……” “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跟你说,想把心剖给你看,可是又有什么用?你个糊涂蛋,我等不到你爱上我的那天了……下辈子吧……” 爱是什么?我不懂,我只知道听着紫离的耳语,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倾诉,心在撕裂般的疼,从没有那么强烈的愿望,想要他可以欢欣。可是要怎么办呢?左右为难,又不知所措,我根本无力去做什么。 只觉有水珠落在我脸,沿着脸颊缓缓滑落,震惊地瞪着那双我看了千百遍的幽红深眸,那里面一片湿润。我立即顿悟,刚才落下的水珠,是他的一滴泪…… 熟悉的撕裂痛楚,再次从心口侵袭,眼中有什么在凝聚,水汽越来越多,渐渐视线变得模糊,轻轻一眨,晶莹从眼角滑落。一直以为自己是巨悲无泪的体质,却原来,不是我巨悲无泪,而是没到悲处。 我依然不懂什么是爱,却学会了流泪,这算不算是爱? 紫离没有再说话,而是把我轻轻放下,直起身的瞬间,我生出了万般不舍,因为温暖离我远去。恍然而悟,每一次在梦中感觉到的温暖,源头其实都是他,是他在我的身旁。有他在的地方,才是我的温暖之处,可如今,我将要永远失去。 透过朦胧泪雾仰看着他,见他眸光流转,望了望躺在我旁边的阿泽尸体,突然捻指一变幻化了一只火焰兽,它的形态与阿泽兽形时一模一样,只听他沉声下令:“火焰兽,我命你在本君转世无神识之时,到她身边去,护她周全。” 立即领悟他此举用意,因为刚才天君说我转世为人后,要尝尽世间万苦,于是就变了一只阿泽模样的火焰兽来保护我。紫离又朝我看来,深深凝视,脸上渲染而开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笑容:“青儿,下一世我一定会找到你,绝不会让你魂飞魄散。”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可是一些片段却在他的影像逐渐消失时,陆陆续续在我眼前走过,更有一些他曾说过的话在耳边响起。 “青儿,记住,我叫紫离。” “青儿,我们又见面了。” “你若再往前一步,就是跌入万丈深渊,永世不得超生!” “青儿,此琴送与你可好?” “母后,请注意你的措辞。她不管是不是圣心之女,我都不容许你动她。” “你个糊涂蛋,我等不到你爱上我的那天了……下辈子吧……” …… 一句句,原来都刻画在我脑海,哪怕我无心,却也深深牢记。终在模糊的视线里,影像消失了,幻化成一缕紫烟在空中盘旋了一圈,随即没入我身体。 原本我那浅淡的身体开始漂起,真的就如一片羽毛悬浮在空中,突然又发觉不对,并非是我的身体在飘,而是灵魂在飘,因为底下那具形体仍在,只是闭上了眼,脸苍白如纸。 而这缕魂魄很清晰,哪怕是虚虚无无的没有实体,却可见隐隐透着紫色。 混沌的脑袋根本就不用深思,也知定是以为紫离的缘故,紫色本就是他的标签,如今他的元神在我体内,将我最后一魂凝聚,等于说我们合体了。 正文卷 30.轮回时空 天君的声音就在我耳边:“青莲,你将遁入轮回,只有一世为人的机会,你若找不到他为之度厄洗涤魔心,那就意味着你们都将覆灭。本君能做的只有给你三次重生机会,而你也将承受三次身死之苦,其中只有一具身体是你天命所归。你切记!” 我朝他看去,这个名为我叔父的上神,威严的脸上有着一种从未见过的悲悯。我想开口问明那话中意思,什么三次重生,什么一具身体是天命所归?怎么我听不懂呢。 却在此时,太白跌跌撞撞冲进殿内,高扬着手中的玉瓶喊:“天君,我制成了,我制……”看清眼前一幕时,声音戛然而止,失声喊:“青莲?”我甚感欣慰,别看这老家伙满头都是白发白胡子的,倒还没把我给忘记,极力扯了个笑,只是恐怕连嘴角都没动一下,因为此时我根本无法控制这缕魂魄。 “天君,这圣丹……”太白转首去问天君。 心中一动,我的视线转向他手中的白色玉瓶,里面又是一颗圣丹吗?之前天君还说起码得要几百年的,看来是在诳紫离啊,不会现在这元神一事也是在骗人吧。那可真是人心险恶,仙神更是险恶啊。 天君摇了摇头,沉声道:“晚了。” 是晚了,太白你早不送晚不送,偏偏等我成了一缕幽魂了再送来,这不平白给我找堵嘛。 “不过,或许还能有一用,太白星君,把圣丹拿过来。” 当圣丹从玉瓶内倒出时,我顿然眼睛一亮,圣丹就是圣丹啊,别看那小小的一颗,却是鳞光闪闪,不断冒着仙气。只见天君掌内运出蓝色业火,将那圣丹焚烧起来,看得我那叫一个肉痛,突然他挥掌而来,目标却是我那具躺在地上的身体。 呃,我没想到天君居然恨我如此,连我身体都要焚烧殆尽。他到底是不是我叔父啊?却在霎那间,奇迹发生了,我的身体渐渐消失,而在原处缓缓出现了一朵莲花。并非是我的真身青莲,而是一朵白中带了白,娇艳欲滴,尤其是那最中间还有个花骨朵一般的东西。 天君开口道:“青莲,我用圣丹将你真身凝化出来,它的灵气可保你莲心不灭。” 他这意思是这才是我真正的真身?原来,我果真是一株心莲啊。莲心不灭,是否代表我永远都死不了? “你还有什么遗愿未了的吗?或者对即将转世还有什么要求?作为你的叔父,在我能力范围内,定替你完成。”天君的声色中多了慈蔼,听得太白连连点头,一脸感怀之色。 我觉得我要气得吐血了,这天君叔父的话听着好像很通情达理的要满足我一切所需,可是只剩一缕魂魄后,除了脑子和眼珠还能转动外,我是口不能言,手不能抬,根本就不受控了。遗愿么,自然是我和紫离都不要死;要求么,希望能够转世到我和紫离一同去的那个凡间。咦?我能想到的遗愿和要求居然都是与紫离有关。 念头刚转过,就觉剧痛袭来,眼前一黑彻底没了意识,连脑子都无法运转了,呜呼哀哉。 朦朦胧胧中醒来,发现自己居然又回到了忘川河畔,之前信誓旦旦再也不会回来,却没想隔没多久,我就又回了这里。像我这种无比留恋尘世的人,自然是明白转世即为投胎,需走奈何桥,喝孟婆汤。遥遥而望,果真见到桥那头站了个老奶奶,原来并非奈何桥前没有孟婆,而是在不是孤魂渡河期间,她不会出现。 忘川还是那条忘川,奈何桥还是那座奈何桥,这次走来,却与之前不同,桥身不会再晃动,稳稳的,足下两旁的幽魂只观望着,却不再汹涌而来,只是很像在嘲笑着我,终究也沦为了它们一族。曾经是五十步笑百步,现在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我也将彻底沦落为世俗凡胎,唯希望可以进入我想入的凡间。 曾听紫离说过,尘世分为好几个领域,我们曾经去的那个只是其中一个。若是去到那处,那我没准还能再去捉弄下那家琴店的老板,再去品尝下客栈的佳肴。 奈何桥就在我七想八想下走了过去,一点波折都没有,不像之前差点都掉进忘川里面去。孟婆向我走来,手中端了一碗乌漆抹黑的汤汁,看得我一阵作呕。“能不能不喝?”张口后才发现,原来我已经可以说话了,心上一喜,嘴皮子就是得磨的,这剥夺我说话的权利可比让我死还痛苦啊。 孟婆朝我摇摇头,却不语。我又问:“那能只喝一口吗?”她仍然摇头,“喝一半?”还是摇头,换我无语。这老奶奶这般顶真,半分价都不给我还的。 “那缓口气总行的吧。”我没好气地说,天君说我要转世为人,又没说几时,我在这拖延上几天,应该不会有大碍。其实,我很想再回魔宫看看,忽然就有些想念冬儿了,不知道她在醒来后发现我不见了,会不会着急?如今连紫离都没了,魔宫应该一片大乱了吧,不过有朱雀在,冬儿那丫头应该不会有事。 孟婆这回并没有摇头,而是张开了嘴巴,手指指了指,又指了指耳朵,我恍然而悟。原来这孟婆是又聋又哑的,她根本就听不见我在说什么。好吧,我又摆了回乌龙。 目光瞥及旁边的青色石头,石头旁边有些黑色小花,心念一动,是每一次走过都被我忽略的三生石与彼岸花吗?天君说,下一世,我将会有三次重生的机会,意思是我会有三世人生吗?我往那处走去,只见石头的顶端字迹鲜红如血,只有四个字——早登彼岸。 据闻三生石会记载前世今生和来世,如果我转世为人,不是应该把我的三世人生都记载上去吗?可是为什么我什么都看不到?难道是要我自己刻画上去? 左右探了探,不见任何工具,连块小石头都不见。尝试着用手指去触碰,立即发现有红色印出,心中一喜,开始书写起来,一共写了三行字。 第一世:青莲与紫离,第二世:青莲与紫离,第三世:青莲与紫离。 既然我与紫离已经合成一体,同生共死,自然每一世都要与他在一起了。血红的三排字,整整齐齐,煞是美观,我颇为满意。 孟婆再次来到我身旁,将手中的孟婆汤递给我,如果饮下这汤我会忘记前事,有了这刻画的三生石应该还会想起来吧。但是……我仰起脖子去饮,喝了一口后,就让汤汁沿着嘴角滑落,大半都洒在了地上。我不怕自己会忘记紫离,却怕下一世找不到他…… 孟婆接过我的空碗,转身而走,我喜极,原来不过是走个形式啊。 如此一来,应该不大可能忘记阿离了吧。意识开始混沌起来,眼底又有湿润,都说孟婆汤其实是活着时所有的泪,可我一生只为紫离流过一滴泪,所以此刻那泪在涌出吗? 是谁在唱着歌谣?远远仅仅的,听不真切。 轮回之泪,奈何桥前饮孟婆;前世之情,三生石上定三生……我变成了一只振翅而飞的蝶,一滴渗透宣纸的墨,一粒随风远去的沙…… ※※※ 某家医院病房内,气氛十分凝重,只闻哀戚的哭声。杜妈妈一边抹泪一边拉着床上病人的手道:“清然,你不能就此丢下我们啊。”站在另一边的父子也眼眶湿润。 谁也想不到,床上那个老妇是他们的女儿和妹妹,如今她眼眯成一条线,嘴唇颤抖着想要说什么,杜爸爸立即制止妻子痛哭:“别出声,清然好像要说话。” 他们三人全都凑到跟前,俯耳去听,只听得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爸,妈,哥,对不起……”只六个字,就让三人眼泪全都夺眶而出。 杜清然看着面前痛哭失声的三人,心底也无比难过,可是这是她必走的路,而且她还有未完的事要去做。 她出生在一个四口之家,没有多大富贵,却是父母慈爱,兄长疼宠,过得无忧无虑的。从懂事开始,每晚都会做同一个梦,梦里有一个长得极美的男子,身上穿着古色锦袍,他的眼神凄凉又痛苦,会让她觉得十分难过。 想跑到他身边去安抚,却仿佛隔了一堵透明的墙,怎么都无法接近他。直到成年后的有一天梦中多了一个白胡子白头发的老人,他说他是九天之上的太白。当太白两个字说出来时,几乎是瞬间她就记起了一切。 九天、东海、魔界、青莲、紫离…… 忘川河、奈何桥、彼岸花、三生石、孟婆汤…… 她堕入了轮回,却把誓要记住的人给忘记了,而且,她去错了时空。转世之前,她渴盼着可以堕入熟悉的尘世,却哪里知道阴差阳错的走错了时空,她在这里,而紫离在那边。 从那天开始,她就患上了心绞痛的病,慢慢的开始人逐渐衰老下去。去医院心脏科检查,无论是心率还是其他,她的心脏没有任何毛病。可是她却每隔一段时间就发作一次,然后就衰老一次。太白告诉她,这就是天君所道的三次重生,这是第一次,她将会逐渐老死,也可算是她的第一世,是让她尝爱不得之苦。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痛苦,是像她这种,想要不顾一切冲破障碍去寻找紫离,可是却隔着无法穿透的时空。而她在三生石上刻下的三世名字,第一世,不过是让她在梦中看到了紫离。她问太白,第二世是不是就能去到紫离所在的那个时空,他却告诉她说天机不可泄露。 不管怎样,可以肯定一件事,她必将能够重遇紫离。 所以一天天的衰老,气息也一天天的变弱,可她的心却越来越活跃,因为她知道离紫离越来越近了。终于等来了这一天,弥留之际,眯着眼用最后的一点聚光凝看着眼前的亲人,她要把他们永远刻在心上,一定不要忘记他们。 再一次听到了那首歌谣:轮回之泪,奈何桥前饮孟婆;前世之情,三生石上定三生…… 紫离,我来了…… 正完。 作者有话说:终于,前篇也完成了,完整的把这个在凤染里面前生故事呈现在了大家眼前。染青的现代篇杜清然就稍稍提上几笔,因为毕竟这一个时空没有阿离,而她也因为梦境的原因,不可能把心交付在别人身上,所以就不多作描述了。而此篇是以第一人称写,好多人的心理描写都没有,接下来会有几章番外放出,紫离、阿泽、天君等,可继续关注。 正文卷 31.我栽在她手上(紫离篇1) 从未想过,我会栽在一个迷糊丫头手上。 天君奸诈,诱我上九天,与佛祖合力把我给控住,送入那业火中焚烧,想利用那九天业火来洗涤我的魔心。七七四十九天,眼见要被天君老儿得逞之际,却在昏芒之中忽然出现了个冒失丫头,她看都不看直接把我给背在了身上冲出了业火。 当时我虽是闭着眼昏沉的,但神识却可看清她生了何模样,不过是个还没长开的娃儿,头顶上高耸的髻很像是哪家仙童。很是不明白这么一个看似修为低级的丫头怎么会不怕那业火焚烧,反而还能在最后这一天将我救出去。 她将我背进了一处居所,来来回回探我鼻息,就忽然一拍脑袋风风火火又冲了出去。九天业火焚烧我四十八日,暂时封住了我体内的魔识,体内运转一周后,我就正式苏醒过来了。大略扫了下四周,很简朴的一个居处,没有半丝女娃住的痕迹。 很快那丫头又一头冲了进来,见我坐在床内愣了下,面露惊喜问我:“你醒了?”我看她一副傻头傻脑的样子,很是讨喜,后又见她伸手递来瓷瓶声称是太白的仙丹,不由挑了挑眉,一个看似极普通的丫头,不仅能过业火又与九天太白星君关系匪浅,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吗?可里里外外看她,也不像。 我心念动间开口问她名字,脆脆的一句“我叫青莲”,如同一滴水落进心湖。后见那摔裂在地的东海的神器时,恍然而悟,难怪一个几乎就没有灵力的丫头能闯业火,原来是有那神器相护。可据闻东海的神器只传于太子墨尘,怎么会在她手上呢? 东海,墨尘……我笑了起来,或许反攻九天的良机就在于此。取出紫心针,幻化为红玉簪子,插进了丫头的发髻里,留下名字后我就潇洒离去。 回了魔宫之后,立即就派人去调查这个叫青莲的女娃是什么来头,很快就有回报过来,原来此女在日前被天君赐婚于东海太子。当真是天助我也,好戏开锣了! 过得几日,收到了白虎的讯息,那日他与我同上九天,一同被困在了业火之内,而我突然失踪后,九天之上大乱,无暇顾及到他,被他给逃了出来。可因为被业火焚烧过重,他一时只能以火焰兽形出现,幻化不出人形来。尤其巧的是,他居然也被青莲丫头给救了,于是我就命他潜伏在她身边,暗中把她的一切讯息回报给我。 如此一来,我有效的掌握到了墨尘出入业林的动向,计划也逐渐成型。天君想要借由这桩婚事巩固九天与东海的关系,那么我就略施小计让两界来个殊死搏斗吧。 一切都按照着我所谋定的在走,当白虎背着青莲丫头出现在我面前时,有种说不出的得意和兴味。如今,东海乱了,九天也乱了,我就等着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这一切的功劳都要归功于我的小青莲呢,又怎能不好好款待她呢。 她见到我的反应,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没有出离愤怒,也没有悲伤,她居然依旧没心没肺的样子,眼底溜转着狡黠和灵动。她的一些小动作都在我眼皮底子下,我有时睁只眼闭只眼,有时故意吓她一吓,平时枯燥单调的生活变得很有意思。 见她对我的凤离琴很感兴趣,一时兴起就说送与她,霎那她眼中浮现的惊喜令我觉得愉悦,甚至有了想教她弹琴的念头。可是一转身却在月落那处发现了凤离琴,一问缘由顿然怒从心起,我一向爱惜之极的琴,她居然如此不屑一顾。愤然从月落手中夺过琴,回到寝殿后仍觉震怒,挥掌把琴激了个粉碎。 怒气匆匆去找她算账,却发现她居然真进了月落布的弥彰里,掉进了忘川河内。心生惩罚她的念头,就站在那处看着她在川内的幽魂之中浮浮沉沉,等觉得差不多时才把她给捞了上来,看她一身的狼狈,手脚多处都受了伤。气怒非但没除,反而愈加旺盛,狠狠把她摔在了地上,可转瞬她抬头时泪眼欲滴的样子竟让我心漏跳了半拍,涌出许多莫名情绪,涩涩的。 从那日起,我的心境就开始有了变化,会常常暗中观察她,带她去尘世,看她巧笑倩兮的样子,嘴角就忍不住浮起笑容。 她与那琴店老板斗气,求着我再做一把琴,想起之前的凤离琴,我冷哼着沉脸不理她,可是看不得她垂头丧气的样子,最终还是在夜间布下结界后匆匆赶回魔界,去幽冥冰山之顶取乌金黑木,又去幽冥火塔抽取最强韧的金线做琴弦,整整一夜我都在赶制琴,一直到天亮后才回到尘世客栈,见她还在酣睡中,心底某处升起柔意。 看她兴高采烈捧着我刚制成的琴,跑到琴店老板跟前炫耀,得意的眉飞色舞,我也跟着觉得开心。可是转瞬她把琴送给了那老头,立即又勾起了我的怒火,她还真知道糟蹋我的心血呢。这股怒意一直持续到回魔宫,也久久不能平息,她却不知死活的还送上门来,那就不要怪我把她给生吞活剥了。 进入她身体里的那刻,听着她声声呼唤“阿离”,我无法阻挡心潮澎湃,对她生出了满满的怜惜和爱意。可是我没有想到,母后与月落会乘我不在之际,把她骗去要置她于死地,当白虎匆匆找到我时,那一刻我心率几乎要停止,从没有过的心慌油生而起。 可此刻的心慌远没有我推开门看到里面那一幕让我震惊,青儿竟然被母后的幽冥火焰围在中间焚烧,她的身体各处无一是完好,甚至逐渐现出她的本来形态。毫不犹豫挥去一掌,将她揽回怀中,这是我第一次与母后正面起冲突,这千年来她时时想操控魔界与我,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没想到会有一天她的手伸到了青莲身上。 而就在我准备抱着青儿离开时,却发生了那诡异的一幕,她的身体像是什么在一层层剥落,原本应该是青色的莲花瓣,逐渐变成白中带红的花瓣,母后与月落都惊呼她的真身竟然是一株心莲!我心头巨震,世间心莲唯有曾经的百花娘娘圣心,而她乃前任天君的天后,他们合力一起诛杀我父君。 母后凄厉的指控青儿乃圣心之后,是我杀父仇人之女!自我身具魔魂之后,就立誓要灭九天一统三界,为父君报仇,讽刺的是我怀中抱着的人居然是仇人之女,这叫我情何以堪?可即便如此,我依然放不开手,不愿放下她任由母后屠杀,最终还是抱着她回到了紫宸殿。 幽冥火焰五重,对毫无修为的她来说已是致命伤,凝望着已经变幻不出人形的她,心里撕裂着、痛苦着、矛盾着,是任由她就此灰飞烟灭,还是救她?若要救她,就需用我的五味真气为她度气,而这种疗伤法极耗我神魂,需要一月之久才能恢复。 盯着她逐渐枯萎的心莲花瓣,最终我还是选择了救,我根本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她在眼前化为灰烬,无法去想以后再看不到她那独有的狡黠笑容。只是却没想到,并非如我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救治,她因为幽冥火焰焚烧太久,伤及心脉,哪怕是被我用五味真气度化变回了人形,却迟迟醒不过来。 实在无奈,我只得在她耳边一遍遍呼唤,最终竟以尘世为诱饵引她醒来,果真此法用对了药,这丫头心里惦念着的就是那尘世凡间。虽我不知那凡间有什么魔力让她如此喜欢,可只要她愿意醒来,带她去上百次又如何?只要她不是半死不活躺在床上无声无息。 她睁开眼的霎那,漆黑明亮的眼珠立即有了灵动,没心没肺的话,令我大松了一口气。她真的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啊,哪怕是经历了那场生死之劫,也并不会产生怨恨与愤怒这些情绪。这样也好,我不用面对恩怨情仇,只需细心呵护她就行。 我让白虎寸步不离她左右保护,一有风吹草动立即向我来报。因为我知道母后那边并不会就此罢休的,父君的仇对我来说是责任,对母后来说却是永远化不开的心结,当年那一场天魔大战,她亲眼看着父君被前任天君与圣心二人合力推出一掌击中,然后元神俱灭。这是她的灭顶之痛,可她是我的母后,对她只能防备。 可是再精密的防备也总会有疏漏的时候,母后还是找了个我不在的空隙寻上了门。等我匆匆赶回紫宸殿时,远远就见母后手运幽冥火焰于掌中,奋力朝她击去,她的脸上是一片绝望之色。 那一瞬我连犹豫都未有一分,就朝母后挥掌而去,下了五分神力,心知可能会让母后受重伤,但我不能容忍她一次又一次要伤害青儿。 正文卷 32.下辈子一定爱上我(紫离篇2) 一声惨呼,母后口喷一条血箭往前栽倒在地,我微觉异样,没想她会受如此重的伤。耳边传来青儿的呻吟声,立即被吸引了注意,见她嘴角溢出鲜血,整个人惨白的几乎要透明,显然又被母后打了一掌。 上一回她就差点醒不过来,心慌意乱之极,连忙手抵她后心为她输送灵力抱她心脉,良久过后,见她脸色有些回转,才稍稍舒了口气。猛然想起母后自栽倒在地后就没再起来,暗暗生疑,按理即便我那一掌正中她后心,以她的魔力应是能抵挡的住的。 可是那处她却一动不动,我走到跟前把她翻转过来,顿然僵住,她竟然……气息全无,视线下滑,落到她心口处插着的红玉簪子,瞬间我就凝固了,紫心针! 紫心针乃魔界神器,它可击破魔神心防,原来母后在我来之前就被她用紫心针插进了心口,难怪受不住我那一掌,狂吐鲜血,加上后来的延误,等到此时已经没了气息。从鼻息到脉门再到心脉,没有一处有动静,我的心越来越沉,就算我再不满母后的专制,却也不想她死啊,而且还是死在我的手上! 我质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她是圣心的女儿,一句话就把我彻底打入十八层地狱,再无生还。原来,她的单纯痴傻不过是伪装的,她真的如母后所说的那样是包藏祸心,她用迷糊骗了我的心,却以一刀生生插进了我的心口。 挥掌向她,却在看她惧怕的闭上眼瞬间掌力转了方向,房子的坍塌巨响,都不如我此时的心如刀割。盛怒的我,说出来的威胁连我自己都觉得讽刺,她用计引我杀了母后,我却打不下去那一掌。不忍杀她,只能将她遣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其实我知道母后没那么容易死,她与我一样属于魔神,哪怕没了一丝气息,心脉碎裂,但只要元神还在,就能活过来。不过需要我用五味真火度化而已,只是我刚耗了真气救过青莲,元神还没恢复过来,再妄用真火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将母后带入了地宫之内,将她放于真火之上,自己也随她入定闭关,一边调养气息一边度化她过此劫。吩咐了白虎,闭关期间什么事都不要来烦我,其实我最不想听到的是有关她的消息。很难决断该如何去对她,只得等我闭关出来后再做定论。 半月后,母后已有了生息,只是暂时会永久沉睡。我长舒了一口气,走出了地宫,冬儿那丫头几度欲言又止,我中有数,直言冷喝她掂量着说话,于是她再不敢多提一句。后来白虎又来,却是说那女人约我去杂役房见面。 我寒着脸并未答应,也没否决,心底却是生出了异样。她是受不住那苦要向我求饶吗?尽管不断冷哼着和不屑着,可到了夜间我还是往那处走了去。站在角落里,就如一个观戏人一般,看着里头的精彩戏码,主角只有一个,就是她。 有了母后那件事后,我知道月落不是她的对手,她看似迷糊的个性,其实却把灵透与聪慧藏在背后,扮猪吃老虎就是她这种。连我都栽在她手上,月落又怎可能赢得了她?事实很显然,她让白虎约我过来,为的就是看清月落的嘴脸。 我对这个答案是失望的,月落藏了什么心机我早就知道,根本不用她耍个小心机来揭露。本以为可听她软软的哀求,那么可以消去些心底的怒意,却没想反而更是助长。 可是明明沉怒着,却还是遂了她的愿,将月落打入幽冥神塔。一转首就见她灵动的眼珠在滴溜溜的转,无端生起沉闷,摔下警告与威胁拂袖而去。实则我匆匆的脚步,遮掩不去再见她时的悸动,早在上一回她差点醒不过来时就明白,我的心遗落在了她身上。 正是我焦虑烦躁之际,第二日突见她出现在我面前,她居然从那杂役房出来成了我屋内的一名扫地丫头,震怒不已,却没有去追究是谁如此大胆敢私调她来我身边。故意存了心整治她,哪知以往对我阿谀奉承的她居然暴走,还把擦地抹布扔我身上,真是反了天了。 奇迹的,我却没有那么生气,相比她的假意单纯,我更喜欢她这种恣意张扬的模样。夜里睡不着,拎她过来为我磨墨,我看她暗暗咬牙就觉解恨。一整夜有她在身旁相伴,觉得十分愉悦,后见她面现疲色还是心生不忍,留了个难题就暂且放过了她。 回了寝殿,躺在床上却是无法入眠,脑里心中全是她的身影。念了个咒术,就去了她的房间,只见她嘴巴微张着酣然而睡,嘴角有疑似晶莹,忽然一拳往上而扫,咕噜了一句什么,继续沉睡。看得我忍不住轻笑,在梦里都想打我吗?伸手去拂开她脸颊上的发丝,却收不回手来,细腻的触感就在掌心,让我心底也柔软了起来。 她似乎也略有所觉,居然脸我手里钻了钻,那动作有着说不出的依恋。轻叹了下,我坐在了她床边,静静凝望她的睡颜,就让她一直靠着我的手掌甜睡,直到天亮时分我才离去。 本打算经此一夜后就对她好些吧,哪知我在殿内左等右等不见她出现,最后来了个陌生丫头,说是两人交换了工作,怒得我一脚把桌案给踢翻在地。她总能在我心有些柔软的时候惹怒我,狠狠地把她禁锢在怀中,只想用彻底占有来征服她。 哪里知道,她的一句话直接就把我打入了冰窟。圣心的女儿,这个借口她是不遗余力利用着,而她竟然不怕死的向我挑衅。那一刻,我想我是气疯了,任由朱雀把她拉下去惩罚,我自然知道朱雀的鞭刑是有多残酷,可是却冷眼旁观。这个女人太需要惩处一下了! 直到五鞭下来,觉得差不多时,我才走近她,问她服不服,她却眨着假意茫然的眼反问我,不得不说,在某些时刻她的傲骨该死的强硬。还没等我再下令,却在下一秒她晕了过去,心慌在霎那,我急抱起她入内,掀开衣裳时不由倒吸凉气。 明知朱雀的鞭上沾染着魔魂的倒刺,却仍被那惨不忍睹的皮开肉绽给震住了。熟悉的心痛袭来,与上一次见到幽冥火焰中奄奄一息的她时一样的感觉,绿玉膏乃魔界圣药,每日涂抹能还原表面肌肤,只是我绝然没想到的是那鞭上的魔气居然入侵她体内,损及她原本就没好全的心脉。 是上一回母后被她所杀时,她着着实实受了母后的一掌,可是当时我因为巨怒滔天,根本就没再去理会她的伤势,后来听冬儿说在杂役房时她受了不少苦,竟就在那时落下心绞痛的病根,此时再受魔气入侵,再是承受不住。身体逐渐显露油尽灯枯之相。 这次就是我强行用五味真气度她,却也不见成效,只感觉她的心脉越来越弱。那一夜我坐在她床前凝望良久,最终下了个决定,攻上九天去。因为传说天君有一颗圣丹,无论是仙还是魔服用,不仅可增加五千年的灵力,而且无论何种伤病都能药到病除。 而要攻九天,必然是得先灭东海。我纠集了兵力,杀进东海,给龙王来了个措手不及,基本没有耗费我多少心力,轻而易举就把东海给拿下。当初他们两界因墨尘之死相互残杀,早已是元气大伤,强弩之末。 东海之战后,我回到魔宫,抱着她越见孱弱的身体,悔不当初四个字不足以来形容我的心情,只有阵阵的心痛袭来,难过到连呼吸都在痛。而我对她的低语,她听着脸色茫然,始终都不懂我心。其实我在她魂识受伤后,就曾侵入她心神处,发现原来她不是没心没肺,而是当年圣心在临死前用最后的神魂封住了她的情根,可能我这辈子都等不到她为我心动的那一天。 我掀开了天魔大战的篇章,九天妄以上神自称,向来自居正义之师,贬我魔界乃邪魔外道。如今我却带着一群邪魔外道杀上九天,将那些所谓星君与天兵尽斩于前,为的不过是逼天君交出那颗圣丹。我不为三界统一,只为能救回她。 可那天君居然声称唯一的一颗圣丹早在当年就被圣心服用了,我口中道着不信,心底却沉没了下去,因为我知道当年圣心曾经差一点被母后焚烧到魂飞魄散,极有可能就是那次她服用了圣丹才逃过一劫。可如果是这样,青儿要怎么办?却在这时,身后传来她的声音,我回转身去立即僵在了当处,她居然冲破了魔界结界回到九天,更令他不敢置信的是,她横剑在脖,要我放下屠刀。 我觉讽刺的想大笑出声,她要我放下屠刀!可我的屠刀是为她而挥啊,要我如何收手? 震怒交加中与天君隔空对掌,而她却扬着剑朝我刺来,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她的心始终向着九天,她的心也从未有过我的存在。我见天君的业火之掌却朝她后心打去,急掠过去想拉开她,却是迟了一步,霎那间,剑入我身,白虎挡在她身后身受那致命一击。 可我却亲眼目睹着那蓝色光箭从白虎身体穿过没入她后心,心停止了跳动,什么在极速失去,我的心墙塌了。我知道,就算再有圣丹也无用,因为她已经逃不过魂飞魄散。 当天君说唯可用我的元神去凝聚她最后一缕孤魂,方能救她,明知这可能是天君为了制住我故意设的圈套,可是我却宁可跳进去,因为只要有一丝可能救她,我就绝不放弃。 看着她越见透明的身体,有很多话想要说,可是没有一句能够真正表达我的意思,我不过是为了想告诉她——我爱你。元神逐渐淡去凝聚时,我学了她娘圣心的作法,在她脑中留下了影像,那样轮回到下一世她就不会忘了我了。 青儿,下辈子你一定要爱上我…… 正文卷 33.青莲之起(天君篇) “天君,青莲幻化成形了。” 抬起眼看向台阶之下的太白星君,脸色微有动容,却最终恢复冷凝道:“本君命你多去指导于她,教她修炼,在镜湖为她按个住处吧。” “是。”太白匆匆走出了天宫。 只留上首男人独坐于内,一脸深思。他是天君,掌管着九天,看似高高在上,却没有人知道他心中的孤苦,所谓高处不胜寒不外乎就是如此。 轻叹出声,无限惆怅。 圣心,你的女儿还是幻化成人了,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我无力阻止啊。 脑中浮现起那张清丽绝美的容颜,百花娘娘圣心,她是花中之神,也是花中之王,哪怕她是一株心莲,也比任何别的繁花都要美丽也芬芳。九天之上,没有哪个上神不为她倾心,能得她嫣然一笑,可炫耀上很长一段日子。 那时的他还不是天君,九天由大哥在掌管着,他们兄弟二人哪怕身份地位再高,却也被圣心深深折服。可是再多的荣耀光环于她身,她都不屑,却对那魔尊魂冥一见倾心。她的骨子里存着叛逆与傲然,而魂冥的邪魅正是吸引她的主源。 但天魔两界即使还算和平相处却不相融,并非九天歧视魔界,而是魔尊以下众魔常会使用卑劣手段来达到目的,就比如那个黑凤,她是阎罗之女,因迷恋魂冥就不惜使出奸诈手段来挑拨圣心与魂冥之间的关系,达到破坏他们的感情,然后再乘虚而入。 圣心从魔界回来时,被魂冥心伤到失魂落魄,终日以泪洗面。而魔界却传来了魂冥与黑凤大婚的消息,那一日,圣心从百花丛中走来。他和大哥并排而列,全都心跳如雷,不知她要做什么,却见她走到大哥面前问:“你愿意娶我吗?” 他的心沉了下去,看着大哥那脸上莫名的惊喜就知他当然愿意,不管圣心是为了什么提出这要求,大哥也是甘之如饴,因为他深爱着她。其实他们心中都有些许明白,圣心如此做可能是故意做给魂冥看的,他在魔界大婚娶魔后,她在九天婚嫁做天后,看着像是赌气,却都走了无法挽回的那一步。 那一天,整个九天都是漫红遍野,他代替大哥去花海迎接圣心,鲜红的凤袍把她映衬得格外艳丽,就连那面上也有着红光。可他的心情却是灰暗的,无论怎么选,圣心都不会选到自己,因为大哥是天君,有着无上权威,只有这样她成为天后,才能啸傲着与魂冥对阵。而他,只不过是天君之弟,无权无势。 天魔两界因此事而互生了隔阂,加上黑凤成为魔后之后,肆意挑动魔尊魂冥的野心,几度都要与九天撕破脸,想要挑开战争。本就不牢固的关系如何经得起有心人的恶意挑拨,没过多久,战争不可避免的爆发了,从小规模的演变为大规模,渐渐变成了誓不两立。 而就在这种紧张时刻,忽然有一天圣心失踪了,她居然悄悄跑进了魔界,原因是那黑凤放出假消息说把魂冥给困住绞杀,她要做那魔界的主,取代他的位置。圣心得知此事后再坐不住,毫不犹豫就冲进了魔界,可当进入魔宫后,发现原来这不过是黑凤诱她前去的绝杀计。 魂冥只是被她暂时骗离了魔宫,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绞杀。因为她见魂冥即使在婚后也心心念念惦记着圣心,于是就想用毒计永除后患。圣心发觉上当受骗后,却已是逃不出魔宫,黑凤组织了一群魔兵把魔宫团团围住,又让魔将控住所有出路。 当他与大哥得闻消息匆匆杀进魔宫时,发现圣心已经奄奄一息倒在地上,而她的四周是那焚烧化骨的幽冥火焰。大哥狂吼一声,一掌推向黑凤,见她受伤倒地,也没心思再补一掌,立即抱起圣心就往回冲。他则在旁打掩护,毕竟这次事出突然,他们二人根本就没时间来得及去纠集天兵天将一起杀进来。 冲出魔界回到九天后,圣心连连吐血,最终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慢慢露出了她的真身——心莲,他们知道这是魂飞魄散之像,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会伤到如此重。大哥没有任何犹豫的就把那唯一的一颗圣丹喂进了她的嘴里,以求保住她心脉。 圣心活了,但他却觉得她的心死了,不知道在他们赶到之前,她和那黑凤之间说了什么,又发生了什么事,否则以她的神力怎么可能会任由黑凤用幽冥火焰焚烧,起码能与她拼个你死我活。最大的可能,就是黑凤利用了圣心的死穴——魂冥,只有魂冥的事才能让她如此心灰到死。从那以后,再没见过圣心笑,她成了九天上的冷面天后。 大哥看在眼里,焦虑在心中,却又无可奈何。毕竟那死结打在她心中,没有谁能帮她解开,除了她自己。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圣心怀孕,她的神色开始有了软化,时常会摸着肚腹面露慈爱之色,大哥自然欣喜莫名,成日脸上都笑意琛琛。就是他在旁看了也为他们高兴,不管心里的那些遗憾和恋慕,能看她从悲伤中走出来,依旧是为她开心的,不由开始期待那个孩子的诞生。 那如果一直可以这样安然无恙,倒也好了,可是即使九天无心战争,魔界却起杀心。三番两次暗杀九天诸神,大哥实在忍无可忍,瞒着圣心率领天兵杀入魔界。这一次,魂冥在魔宫,却没想他的功力就是合他们兄弟之力都难抵御,何况身旁还多了个魔后黑凤。 就在此时,圣心闻讯赶来,凄然站在他们身侧,运息于掌百花神功挥向魔尊魂冥,他在圣心抵达时眼中就有惊怒,居然毫不反击就此让她给击中心口,一条血箭喷出。他与大哥见机连忙上前补掌,此时魂冥却动了,看都不看掀开幽冥神掌,而目光却始终紧锁在圣心身上。 没有人想到,就在那一刻,圣心忽然飞身而向这边扑来,用身体挡在他们跟前,而已经出掌的业火如离弓的箭飞射而去,电光火石间,他急急手掌,只见大哥却飞扑了过去,不过一刹那而已,很短,很短。 余留的业火蓝光没入了圣心的体内,而魂冥的幽冥神掌的红光却没入了大哥心口,他站在底下看得清晰,两个人抱住那刻嘴角牵动着温柔的笑。对面的魂冥呆滞住了,他没有想到圣心会在最后关头以身去挡,她是为了救她丈夫还是……救他? 就在这愣神的瞬间,抱住的两人共同挥掌射向魂冥,蓝色业火与百花神功合体成为一道白光,切切实实直入魂冥心脉。他睁大了双眼,终于了悟,圣心想救的是天君,而不是他。 魂冥的魔体在渐渐变淡,在场的都知道,他即将元神俱灭,这场天魔大战最终以至死方休为结局。他最后只凝看着圣心问:“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可曾真心爱过我?” 圣心凝望她良久,垂下了眼,淡道:“不曾。” 魂冥凄然狂笑,笑到眼泪纵横,笑到元神俱灭,笑到烟消云散。而就在那时,圣心的眼里留下了一滴泪,晶莹剔透。 他想,这样的圣心怎么可能不爱魂冥呢?只是命运弄人啊。 大哥与圣心最后身受的那一掌没能让他们逃脱魂飞魄散的命运,大哥是先一步离去的,把天君的位置传给了他。曾经他高高仰望着大哥,以为做天君就是得九天,可权利无限,只是当他坐上这个位置时,却无力改变任何命运,包括圣心的。 在圣心魂飞魄散前,她找到他,手上抱着的是株小心莲,立即震惊的了悟那是她体内的孩子,大哥与她的骨肉,她竟然早剖孩子出世,可是因为太小且没足月,却只有一个心莲模样,无法化身为人。圣心用最后的一抹魂识留了影像在孩子的脑中,却求他帮孩子封印住,不到关键时刻就不要启封。并且让他隐藏孩子的真身,让她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这是她死前最后的遗愿,他又怎能不答应? 圣心随大哥离去后,他就把那株心莲栽种进了镜湖,并且把她幻化成青莲。镜湖之水乃九天最纯净源泉,它可洗涤灵魂,也可净化情根。圣心的一生纠结于一个情字,那么就让他把青莲的情根抹去吧,那样就不会重蹈她母亲的后辙了。 本想让青莲长久养活在镜湖内,只做一株平凡的花朵,可是她身上凝聚了大哥与圣心的仙气,本就不是凡胎,就是他极力压制,也只是晚了五千年,她最终还是幻化成了人形。 早知命运无法掌控,他想凭着自己天君的权利去为青莲谋划未来,替她选择好的夫婿,东海太子墨尘他观察了很久,见他为人处事都上乘,人也长得英俊又倜傥。于是就与龙王谈定了婚约,又见他们相处也融洽,以为如此是走上正道了。却哪里会想到,属于青莲的宿命从她幻化成形后就开始了,哪怕他再极力扭转,也终究拉不回偏离轨道的她。 再一次的天魔大战爆发,他亲眼看着这个悉心照顾抚育的孩子如她母亲圣心一样,站在了他与魔君的对掌之间,身受自己那全力的一掌。这个情景,竟然与当年奇迹般的相似。他痛心疾首,更觉愧对圣心,她求他护她女儿永世,他却生生将她打得要形神尽毁。 可虽然相似,却终究有了不一样,当年的魂冥负圣心到底,而如今的紫离却深爱青莲到愿意交出元神。这是不是就叫因果循环?也或许是结束这场宿命的希望? 看着青莲因为紫离的元神入注变成了透明的紫色,他们两人融为了一体,她生他则生,她死他则死。从她眼底的那些浓重情感,就知道她的情戒破了,哪怕她依旧迷迷糊糊的,却是已经爱上了紫离。一旦爱,就是万世情劫啊。 当青莲失去意识后,他把用圣丹护住的她的真身藏好,里面有她的莲心在,现在她是一缕孤魂,根本无法承受住莲心的魂气,只能由他暂时保管了。 从怀里取出一块墨玉,轻念咒语,墨尘的魂魄就隐隐出现,他被青莲用紫心针插入心口,虽然没了气息,但他乃东海太子,身死魂未灭,龙王把他的魂魄给凝炼在了墨玉上。 “墨尘,本君会给你一次机会,是随着青莲一同转世为人呢,还是留在九天吸取天地之灵华,你再慢慢修回真身?” 墨尘沉默了下,轻声而肯定地说:“转世!” 他闻言在心中轻叹:唉,这是青莲必须要度的劫,无法改变,也扭转不了。墨尘的怨与爱存在他的灵魂里了,消磨不去,即便他愿意留在九天,也难再修成仙。青莲再世若无法化解他的执念,那么就无法洗涤曾经犯下的罪孽,最终仍逃脱不了魂散之厄运。 这是她的命,也是她的劫。 “去吧。”云袖甩动,青莲的魂魄率先飘离出天宫,墨尘的随后跟上,他们都将过忘川走奈何桥,堕入凡间进入下一世。 就在此时,突然一道红光闪现,极快的速度往天宫外掠去。他惊了一下,再去看地上,原来那魔君坐骑白虎的尸身处已经不见了踪迹,原来……苦笑着摇头,是他疏忽了,怎么没有想到那白虎是上古神兽,他又怎会如此轻易就魂灭呢? 显然他是追着青莲而去了,这样也好,可能青莲与紫离和墨尘之间的劫难,他会是其中的关键,因为这一世青莲是他的恩人,下一世,他将作为她的守护神。 希望青莲可以度过劫难…… 正文卷 34.如果有来世(墨尘篇) 父王与我说起那个婚约时,我是不快的。但我身为东海太子,自然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很多事都身不由己。 九天与东海的联姻,代表着两界的结盟,这在魔界虎视眈眈的时候是非常重要的,因为我们无论哪一界要与魔界单打独斗的话,恐怕都会输,只有两者牢牢结合,才能彼此稳固。 当接过太白星君递来的婚约信物时,我微微有些动容,没想九天天君竟如此重视,居然把那九天神器送将了过来,出于礼尚往来,我自然不能失礼,把我们东海的镇海神器还礼了过去。循着太白所指的方向注目而看,远远只看得一个娇俏的身影,看似小仙童模样。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青儿,可说无太深印象。 后从父王口中得闻我那小未婚妻居然放跑了魔君紫离,被天君给收了灵力,贬为业林里的守林居士。这是我对她的第二印象:顽皮。 真正意义上我们的相见,是在天君盛办的九天宴,我被受邀入内。起初我不太明白天君怎生不请父王反而请了自己,等看到那个娇俏的仙童再度出现时,立即明了了天君的意思,原来是给我们牵线搭桥呢。 啼笑皆非,但既来之则安之,我就微笑着坐于位上,看这个小丫头如何与我相处了。意料之中,她坐在了我旁边。而意料之外,她自坐下后就一个人独自喝着酒,眼珠骨碌碌地直转,说不出的灵动,却没有半点要与我搭讪的意思。 见她喝了一杯,又要一杯,我忍不住按住了那酒壶,她朝我看来,眼底闪过迷离的惊艳,脸颊因为喝酒变得绯红,那一刻像有什么拨动了我的心弦。不由自主说道:“酒不能贪杯,容易醉。”其实却辞不达意。 可是她的反应让我忍俊不禁,左右四看像是在寻找我与谁说话,发现我劝的正是她时面露恼意,毫不客气地回我:“要你管。”她这态度委实令我惊讶,却也领悟到她根本就不认识我,哪怕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她也似乎忘记了。 只得开口向她介绍自己,起初她还迷迷糊糊的,忽然就睁大了眼,一脸惊恐,像是墨尘这个名字犹如妖魔鬼怪一般,我不由纳闷,自己名声有那么让她觉得震撼吗?眨眼间她却又换了一副笑脸,变脸速度令我觉得咋舌,却被她这般古灵精怪状给吸引。 事情发展到后来,就变成了你一杯我一杯的互饮,我的心情也大好,觉得有这么一个小娇妻应该也不错。等我觉得微熏时,发现她已经醉了,面上红的像是擦了胭脂似得,晶亮的眼睛扑闪扑闪的,她因为与我喝了这么会酒,也就熟了,脸凑过来称赞我长得好看。 我自有神识以来,得到的如许赞美有很多种,却从未像此刻被她赞着好看那么令我欣悦。甚至回了天君替我安排的宿居后,特意还揽镜自照,不是自恋,是想从自己的角度来看看她口中的所谓好看是什么程度,但谁又会对自己的长相有特别观感呢。 第二日,我从梦中醒来,脑中第一个浮现的就是她的身影。找了天兵带路去到业林,远远就看到她蹲在木屋门前,到了近处发现她居然在与一头怪型兽说话,等了片刻也不见她有注意到自己,只得轻咳出声提醒。 我喜欢看她那双晶亮的眼睛,因为它会说话;但我不喜欢她对我的客气,因为那其中隔着疏离。三言两语间,我就知她不想我过来找她,可前一天的酒会对她有了些许了解,于是抛下清香丸的诱饵,她果真上当。 见她巴望着问我那清香丸能增长多少年修为,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对那修为灵力如此热衷,是因为上回被天君处罚收走灵力的缘故吗?可是她身在这九天上最最安全的业林内,旁边是业火,又有哪方妖孽敢来此? 可她似乎并不作此想,听我道出实情后小脸立即跨了下来,毫不客气就带着那头兽跑了,把我给扔在了原地,我心里却对她生不出气来。比之刚才她那种假意的奉承笑容,我更喜欢她这种真性情。 紧随在她身后,看看她要带着兽去何处,也没走多远,就见她在一条河边停了下来。一走近,就觉鼻息间豁然清朗,说不出的舒服,不由心中惊叹,原来此处就是九天的灵气汇集之地。不由失笑,这丫头心心念念惦记着修为,其实只需每日都在此处吸食天地精华,修为自然就会慢慢滋长上去了。 由此看来,表面上天君是把她给贬了,其实却仍是爱惜她的。否则也不会让她呆在业林深处,不受外界所扰,只潜心修炼。可是看这丫头的面色,应是不明所以,我也不点破。 自那天后,我日日都过来寻她,因为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按理我在九天宴后就该回龙宫了,可是我却迟迟不想离开,天君也有意让我们多相处,特意邀我住下,无比欣然。 每日她如林间的精灵般,与她的那头兽奔跑追逐,我在旁看得也觉心情飞扬,笑容再不会从嘴角掩去。无忧无虑,四个字用在她身上最最恰当,她似乎不知世间忧愁为何物,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每一天都过得有滋有味。 可是半个多月后,我见她似乎有些精神不济了,成天打哈欠,也不再林子里上窜下跳,不由心里存了担忧,她这是怎么了?细问她缘由,她说近日夜不能寐,像是患了失眠症。 心中一动,问道:“是因为我?” 她很正经的思考了一番后点头,立即狂喜涌来,可我仍压住,忐忑地问:“那你可是喜欢我?”那一刻,我的心跳急剧加速,很怕她口中出来的是否定答案,而当她再次点头后,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觉脑袋轰的一下都乱了。 那时我并不知道,她的喜欢与我想的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上,她会喜欢天君、喜欢太白、喜欢我,也会喜欢那叫阿泽的兽,甚至会喜欢天空的云、水中的鱼…… 而我兴高采烈的冲到了天君面前,正式以东海龙宫名义向他提亲,我大声告诉天君:我与青儿两情相悦。天君笑着满意点头,很快大笔一挥,就把婚期定在三天后,让我回龙宫速速准备。火急燎燎赶回东海,把此事与父王一说,他也笑得满脸都是皱纹。 原本他见我面色不善,知我不喜他与天君自作主张决定婚事,如今见我眉眼都是幸福的笑意,他是又欣慰又高兴。立即命龙宫内虾兵蟹将火速布置婚礼现场,并把所需筹备的婚用品也列了单子。 三日后,良辰吉日。我站在东海泉眼之上,等来了我的新娘。她坐于轿中,满身的红染满了喜意,也染满了我心内的愉悦,把她一路送进婚房后,我没来得及与她说上一句话,就被拉着去了婚宴大厅。 因为今晚九天与东海的仙神都聚集在此,我作为东海太子,自然不能失了礼数,必须得酒过一旬后才能回喜房与她共度良宵,洞房花烛。满心的喜悦,让等待也不那么心焦,终于挨过一圈后,我运了神力把酒气给散了些,不想熏到她。 推开门,就见床前那娇小的身影安安静静坐着,不由微微诧异,她居然也有坐得住的时候?我都有了她把喜房搅得天翻地覆的心理准备。也许,她的心里也像我这般激动吧。 温柔地掀开她头上的红头巾,首先入眼的是她满头的金钗与那绯红的脸,今夜她真的好美。暗笑当初第一次见她时,还道她是个小仙童模样,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原来她精心打扮过后,有着说不出的轻尘脱俗,仙界绝色当如此吧。 尤其是她那盈盈而动的眼珠,扑闪着美丽的光。正在我心神荡漾之际,忽然心口处传来疼痛,我愣愣地低下头,却见她的手握住一根红玉簪子深深地插进了我的心窝。这……是为什么?她竟然要杀我? 我不敢置信这是真的,可却又让我无法不信,那只手,确实来自于她。而且那根簪子我识得,是她每日都别在头顶的,更令我震惊的是,体内的神力在逐渐消失,我竟然生不出一丝力量去对抗这蚀骨穿心的痛。簪子上有章! 我乃东海太子,神力虽没父王和天君他们那般厉害,可是区区普通的簪子又能奈我何?但现下我清楚的感觉到什么在从我体内流走,气息也变得越来越弱,我再撑不住连连后退倒在了地上。枯竭的心口有着说不出的愤怒和恨,瞪着她,在心底发誓:青儿,如果有来世,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闭上眼,气息湮灭…… 都说人死后,会有轮回,可重新投胎到下一世。可是仙神死后,会怎样? 这个问题我以为无解,却在重新感觉有意识时有了答案,眼前是父王苍老的脸,他的眼中是无尽的悲伤。想要伸手去抚慰,可是猛然发现我并没有手,原来我成了一块墨玉。 父王说:尘儿,我没有办法救你,只能把你最后一缕魂魄注进这块墨玉里,希望有一天你能够借助九天业林中的灵气,重新度化出原身。 后来,父王就把我交给了天君,我就整日呆在了他胸前的衣襟内。天魔大战时,我亲耳听着外面所发生的一切,当天君问我的选择时,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我就选择了与她一起堕入凡尘。 因为,我曾发誓,若有来世,一定不会放过她。 青儿,别以为你可就此摆脱我,此生你欠我的,我都将在下一世里向你索讨回来。 正文卷 35.护你一生(阿泽篇) 我是上古神兽白虎,是上古战神,也是杀伐之神。可这都仅限于上古,到得现在我只是魔君座下的坐骑而已。曾经强烈的野心与杀伐之心已经渐渐消融在岁月洪流之中。 可能主人紫离与我都没想到,一次无意的去到九天,会被天君与佛祖合力给收控住,并且将我们一同送进了九天业火之内。相比与主人,我在业火中受的罪要逊色些,因为我的魔心没有主人那般强烈,可因为我长期在魔界,仍然饱受了业火焚烧之苦。 有时候那灼痛令我忍受不了,忍不住嘶吼出声。可能就是我的嘶吼,引来了她,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青莲。她如林中精灵,踏着业火像我们走来,可是她却只看到主人,没有看到就在主人身后的我。 我漠看着她背着主人走出业火,心生孤寂,有主人在的地方,我就是被遗忘的那个。 但其实只要主人能够离开业火,就可利用魔神意识传递于我,助我也离开业火之内。可我因受不住业火的侵袭,在跑出业火范围后就昏厥了过去。醒来就见已经不在业火旁边,而是到了一间木屋内,床上睡着的不就是那日救主人离开的丫头吗? 想要走上前去看个仔细,直起身却发现原来我被烧回了原形,而且浑身的金毛都被烧焦,此时到处都是焦黑,惨不忍睹。暗运了下神力,发觉体内空乏的很,看来我受伤不清,一时之间应是变不回人形了。 无奈之下,只得用爪子去扒那丫头,而她醒来后的一声“小黑”直接把我给喊得一个趔趄要摔将过去。我乃上古神兽白虎,实在无法容忍她为我取如此难听的称呼。可她似乎感觉不到我的强烈不满,很是得意的认为我就该有这名字,像是天大的恩赐似得。 我恼怒地打开翅膀在她头顶飞转以示抗议,幸而抗议有效,她总算是把我的名字改成了阿泽,洪泽天下的泽,如此甚合我意,也符合我的威势。 可正在我觉得愉悦之际,她却拿出了绳子要往我脖子上套,顿觉羞辱,她居然将我当成了一头宠物般对待。可怜我当时元气大伤,居然没有力气去与她抗争,尤其是她那句“知恩图报”,我到底还是咽下了那口气。她说得没错,是她把我从业火旁边给拉了回来,否则我极有可能在意识全无的时候被那业火的余温给焚化,所以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就为了这个理由,我也就随她去了,做宠物就宠物吧,暗想着等我功力恢复了,化身为人后来吓吓她。可是我没想到,自己始终都没找到这个机会。最初是不能,后来就是不敢。 当我身上的焦黑渐渐脱落,长回自己原来毛色时,看到她那惊讶又惊喜的神情,忍不住有些傲娇,这种感觉从未有过。似乎得她一句称赞就会无比快乐。只是这个丫头有时候还真有点傻乎乎的,那业林深处的小潭明明就是灵气聚集之地,每日去吸食那处的灵气,可增加自身的修为,我体内的伤都逐渐恢复过来。可她却懵懂不知,整天念叨着自己灵力太弱。 墨尘的突然出现,令我心生不悦,尤其是他看青莲的眼神,满满都是情意,我就觉得很不舒服。而就在那一夜,忽然我感应到了主人的气息,他通过魔识与我联系,显然他已经知道了我的近况,命令我继续留在她身旁监视她与墨尘的一切动向。 他是我的主人,我自然不能违抗他的命令。从那天以后,我对她就油生出了愧疚,再不像之前那般每日在一起相处得自在。我不知道主人在计划着什么,可是却敢肯定那个计划里一定要利用到她,时常会忐忑地想她会不会有危险。 墨尘将成为她夫婿这事,也让我觉得心中沉闷不舒服,可是我只是一头她身边的兽,连幻化成人形出现在她面前都不敢,因为与她相处得越久,我就越怕被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怕她发现我不仅欺骗了她,还帮着主人利用她来行事,那时候她定会不要我了吧。 大婚之日,我终于知道了主人的计划,竟然是让她在新婚之夜亲手杀死自己的丈夫。我在窗外看得分明,她的意识完全不受控制,那时的她眼中全是惊慌和害怕,没了以往的天真烂漫。主人并未下令要拿她如何,我却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她被龙王震怒之下诛杀,毫不犹豫冲了进去,背起她就窜逃出门。 当我们飞出东海时,还在我寻思该带她去哪,却在耳边听到了主人的呼唤:“白虎,带她回魔宫。”我的眼神一黯,知道我最惧怕的那一天要来了。我当着她的面缓缓走到了主人身旁坐下,回首看她的神情里有着震惊和不敢置信,她从未对我有过一丝怀疑。 在同一天,我与主人同时在她心上插了一把刀。 我有很久都不敢再去看她,怕看到她眼中愤怒又厌弃的眼神,可是那天刚从主人书房走出到长廊时,却与她不谋而遇。我在霎那凝固,连呼吸都停滞住,步履却没停下,身体僵硬着缓缓走近她,目不斜视,不敢把视线往她脸上多飘,却在擦肩而过时,还是忍不住看她,正对上她满是疑惑的眼,心慌蔓延,我落荒而逃。 但因为这偶然相遇,让我没有办法再像之前那般逃避,脑中心里全是她,会忍不住想要去找她,哪怕是远远看一眼也好。可我不敢以现在这模样见她,重新变回了火焰兽等在她的屋内,当她入内时的第一眼看到我时,我抓住了那分惊喜。 顿时就觉愉悦在心中漫开,即便后来她假装很凶的模样对我又是威胁,又是要挟的,我都不再介意,甚至觉得这样的她很可爱,她似乎并未受那件事的影像,依旧迷糊的没心没肺。我们重修旧好,又过回了原来的生活,每日背着她在魔宫内闲逛,听着她的自言自语以及小烦恼,就觉得开心无比。 可是我却忘了这是魔宫,而不是业林。更是疏忽了主人对她的在意,已经到了不允许我与她太过接近的地步,无声的去朱雀那边领罚。鞭子抽在身上,很痛,却没有心痛。朱雀冷声对我说:“白虎,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沉痛的闭上眼,是的,身份,我不过是主人座下的坐骑而已。又怎能对她痴心妄想呢? 正当我万念俱灰之际,却发生了一件意料不及且让我痛彻心扉之事。青莲被月落派人引去了魔后那,我躲在上方偷听到里面的对话时,吓得连翅膀都要挥不动,强忍着失魂冲去找主人,因为我不是魔后的对手,根本无力抵抗那幽冥火焰。 主人赶到时,她已经没了意识,被幽冥火焰焚烧出了真身,却引出了她的身世。她居然是百花娘娘圣心的女人!原来她是一株心莲。我跟随主人已经很久,自然是知道他父君曾与百花娘娘的恩怨,顿觉青莲处境十分之危险。 幸好主人对她的在乎超越了一切,甚至都不惜与魔后翻脸也要将她救下。至那天起,主人责令我贴身护卫她,防范魔后再次寻找机会对她下毒手。可千防万防,仍旧给魔后找着了机会,这一回我第一时间就冲去找主人。 却没想到这次的结局,竟会是魔后死,而她则在受伤情况下被主人贬去杂役房。连我都被惊到了,她居然会有那个魄力用主人给的那把紫心针插进魔后的心口,在面对主人的狂怒时,她不畏不惧,依旧是那般笑着说因为她是圣心的女人。 原来她并非迷糊,也并非没心没肺,而是心如明镜。不仅是圣心的事,就连墨尘的那件事,她都放在心里。顿然令我觉得惶惑,如果她把一件件事都记得如此牢,那么我欺骗她的这件事是否也……我不敢再想下去。 这让我更加没有勇气去承认,那个曾经护卫在她左右的白衣男子是我,因为私心里认为或许兽形她能够接受和包容些。虽然主人没有再吩咐我保护她,可是却也没收回这项命令,所以我就变回了真身常常飞在杂役房的上方去看她。 看到她受杂役头子欺负,很想冲下去教训那人,可是我却什么都没做。现在主人因为魔后的事件对她震怒,一旦我出手反而会把事情闹大,万一传到主人耳朵里,我受朱雀几鞭没什么,就怕会再害到她。 夜深时,乘着无人我跑去她在的院子,听着她的妙语,就知她适应的很好,只是脸色怎么看着有些苍白。当她指天誓日地说要将悲壮进行到底后,我正忍不住在心里偷笑,却又听她道:“阿泽,其实你可以帮我旁敲侧击一番,找他过来的吧。”不由失笑,她到底还是肯软下态度来,或许主人等的就是她这样吧。 我并没有采用她的什么旁敲侧击术,而是直截了当就把她的意思跟主人传达了。主人一脸的高深莫测,看不出喜怒,我微有忐忑,会不会是用错了方式,应该按她说的做?可是当第二天发现她出现在寝殿内做扫地丫头时,我就知道主人最终还是去了。 她真是个不省心的丫头,我刚被主人传出去办事,一回来就听说她就又惹怒了主人,而且受了朱雀的鞭刑,甚至那五鞭子导致了她魂识溃散,有魂飞魄散之相。主人为了替她问天君索要圣丹续命,不惜跳动了天魔大战,而她却不顾一切要去阻止。 奈何桥又岂是毫无修为的她能过的,尤其是她身上的些缕仙气更吸引了忘川之内的幽魂,我就跟在她身后隐藏着,见她危险之际不得不出手击退那些幽魂。一路跟随她到九天,无力阻止她横剑要挟主人,也无力阻止她举剑刺向主人,我能做的只有在那一刻,挡在她身后,为她受下天君那致命的一掌。 这一次,我终于以人形的姿态出现在她眼前了,看着她不敢置信的眼,心里沉痛万分。青莲,我真的不想骗你的,是不是最终还是让你失望又伤心了? 闭眼的霎那,我是那么的不舍,可是却依然控制不住她逐渐消失在我眼皮底下,最终完完全全堕入黑暗。与她曾经度过的岁月,是我最最难忘也最最开心的日子。 可是,我身不由己。 不知为什么,明明我身已死,气息也无,可是却依然能够听到外界的动静。清晰听到就在身侧,主人对她说着话,最终幻化成元神入她身体。这是我绝没想到的一件事,一直以为主人只是对她多了在意而已,却没想到主人竟爱她如斯,不惜用自己来换凝聚她孤魂。 就在我迷思之际,耳边传来天君的说话声,仔细辨认才发现他竟然是在与早已死去的墨尘说话。原来墨尘没死!他仍有一缕魂魄存活,而我躺在原地却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无形煞气以及那深浓的仇恨! 不,墨尘并不知是主人操控了青莲杀的她,他定是将一腔仇恨全都倾注在她身上,若他跟随她转入人世,那么必将对她造成不可磨灭伤害。我决不允许这事发生,一定要去阻止! 心口默念咒语,动用我上古神兽之元神强敛心魂,化身红光朝他们追去。 青莲,别怕,这一世我没能护住你,下一世我定护你一生一世! 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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